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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_李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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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有些抽搐,瞪着我的脸,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过了许久,他才气急败坏的跳起大叫:“找大夫来!来人——唤大夫来!”
好好的一场婚宴最终被我搅了,大夫很快被找了来,我的脸烫伤得十分厉害,左半边面颊几乎全被毁去了,听着周围的嘘叹吸气声,我心里反倒一片平静。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张伴随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样纠缠了我二十三年,带给我波折不断的绝世容颜,终于……不存在了。
我承认这是步烂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着顺从介赛,安安稳稳的过完最后为时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种猥琐的笑容,淫秽的言语,我就万分恐惧,内心深处倍觉侮辱。
大夫替我细细的敷好了伤,又不厌其烦的关照了一些日常忌讳,我沉默点头,忽觉嗓子发痒,便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嘶哑,空空声不断。大夫本已缓缓恭身退出,忽听这动静,猛地扭过头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抢了我的手脉号住。
我见他神情紧张也不觉得一愣。大夫眉头紧皱,忽然松开手,快步奔到介赛面前行礼,附于耳边嘀咕了几句。
介赛面色大变:“当真?”
大夫点点头,介赛快速的向我投来一瞥,我忽然发觉他看我的眼神起了变化,夹带了些许的厌恶之色。介赛在愣了一分钟后,突然一扬头,竟是转身离开了毡包。
一时奴才下人纷纷退去,毡包内就剩下替我梳头的分头嬷嬷和我的送亲嬷嬷。送亲嬷嬷是精通满蒙两种言语的通译,可他们没一个人留意到我其实听得懂蒙语。
分头嬷嬷蹙着头叹了口气,送亲嬷嬷不住的抹眼泪,哭道:“格格的命如何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会发生这等意外……”
分头嬷嬷忙安慰道:“不打紧,贝勒爷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会亏待她。福晋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送亲嬷嬷伤心得口不择言起来,“贝勒爷总不会再宠幸我家格格了。她一个失宠的福晋,日后若是无子,这漫漫长日可要如何熬过去?”
“咳!”分头嬷嬷尴尬的低咳了声。
我忍着伤口的疼痛,歪在软垫上,对送亲嬷嬷说:“我累了,想歇一会儿……”送亲嬷嬷将话翻译给分头嬷嬷听,两位嬷嬷具是满脸苦笑,颓丧的跟我行了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毡包内,顿时空荡荡的就剩下我一人。我从褥子上翻身爬起,走到梳妆案旁取了菱花铜镜,比照着细瞧。只见原本绝丽的白皙肌肤此刻满面焦黑红肿,两侧脸颊高高肿起,右边面颊上只是零星烫了三四个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边脸颊却是不容乐观——颧骨处因为火苗窜起时,遮面的纱巾并粘在了伤口处,是以方才大夫为了取下纱巾,竟是将黏连的溃烂肌肤也给一同揭了下来……如今看来,确实有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轻轻抚摸镜面中的那张脸,幽幽的叹了口气。
真是对不住了,东哥。顶着你的这张脸过了这么久,临了却还是让它毁在了我的手里,希望不知此刻灵魂飘荡何处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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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灭幻
也许是我这张脸毁容后实在太吓人了,介赛自那以后竟没再进我的毡包来看过我一眼,这一点让我深感欣慰,总算从美女变成丑女的牺牲没有白费,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然而,我逐渐的开始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我所在毡包内随侍的丫头仆妇好像全部都在刻意的躲避着我,她们看我的眼神常常带着一种莫名的惧怕,甚至就连向来待我亲热的送亲嬷嬷也总找借口敷衍我。
这种诡异的情况真是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此平静的过了两个月,到得这年的闰八月,建州方面突然传来一则惊人消息——阿尔哈图土门,大阿哥广略贝勒褚英因谋逆之心屡教不改,被其父淑勒贝勒赐死狱中,结束了他年仅三十五岁的年轻生命。
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的瞬间,突然两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夜色昏沉,软褥边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我脑袋昏沉沉的举不起来,每每想到褚英可悲可怜的结局,心就痛得揪在一块了。
虽然早已猜到会是如此结局,却不曾想竟会有如此之快!
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果然够狠够毒!
喉咙口一阵腥气涌上,我侧过身子,用帕子捂住嘴,猛地咳了一声,待到拿开时,我分明看见雪白的帕子上,濡湿了一滩触目惊心的嫣红。
我猛地捏紧了帕子,心里恍然有些醒悟过来——难道……我最终竟会是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啊?莫名其妙将我穿越到了这种鬼地方,遭遇了这些非人的经历,到最后竟还要如此折磨我,给了我这么个滑稽可笑的死法!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难道来古代二十四年,为的就是要做一个别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祸水”,然后借着这张祸水脸孔,襄助努尔哈赤吞并辽东?
禁不住的,我呵呵冷笑起来,悲凉的笑声里有我愤怒而无奈的眼泪。
老天——你不公!你待我不公!
随着咯血次数的逐月增加,终于在腊月岁末,我被移出了主毡包,改迁至最角落的一间极为简陋的小毡包内,身边除了自己从叶赫带过来的送亲嬷嬷以及三个小丫头外,介赛未再添派任何人手给我。
我心知肚明,每日起居,但凡能自己动手的,便不让嬷嬷丫头近身伺候,每日除非必要,我甚少再开口讲话。餐饮食具,茶碗杯盏等每次用过,均吩咐丫头用沸水煮过,且不可与他人混用。毡包内每日通风,即便是大雪风暴,我也不敢有丝毫轻忽懈怠。
介赛先还替我延医诊治,但为求速死,我每次都偷偷将熬好的药汁倒掉,终于撑至过年,这个日渐衰败的身体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不堪重负。日常照镜,发现自己脸上的伤疤已全部落痂,留了一层淡粉色的新肉,像是一大块胎记般落在脸上,好在虽不见得再有旧日容光,却也不似当日那般恐怖骇人。
相对于新肉的粉红,倒是原先的底色变得黯淡无光,甚而惨白吓人,我瘦了许多,眼眶内眍,两只眼睛更显大得出奇,颧骨高高凸起,经常呈现病态的潮红之色。最近夜间经常盗汗,身体疲软无力,明明畏风惧冷,却偏爱吃生冷的东西,似乎体内有团火常常烧得我口干舌燥,虚汗连连。
不用大夫来瞧,我也知道自己就快病入膏肓,再熬些时日,估计便可撒手人寰。只是这过程实在太痛苦,也太艰难了。若非要等待自然亡故,让灵魂可以回到我来时的地方,我真想一刀结果了自己,也免得再受这份活罪。
这种被病痛折磨,日日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转眼又苦撑了一个多月,忽有一日送亲嬷嬷跌跌撞撞,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冲进了毡包,脸色极差。
我这时方才睡醒,胸口发痛,浑身汗湿,一点力也使不出,只得靠在枕上,睁着眼睛无声的询问她。
“格格!大事……了不得的大事!”她喘吁吁的擦额上的冷汗,“奴才才偷偷听爷们谈话,奴才也不是真的要偷听的……”
她结结巴巴,我甚为不耐,哑着声轻喘:“到底什么事?”
“格格!那个……建州的淑勒贝勒在年初一,自封为汗,建国大金……”
我猛地从枕上撑了起来,惊愕的僵持两秒,终是体力不支,颓然摔倒。
“据说……改元天命……”嬷嬷声音打颤,“建州通告天下的帖子已然发到扎鲁特,若是不尊,怕是要直接打过来吧?”她激动的一把抓过我的手,却在触到我手背时,幡然醒悟,吓得又赶紧缩了回去,表情震撼惊惧比方才更甚。
我轻咳两声,长久以来静如止水的心慢慢又起了一阵波澜,胸口剧痛,似乎又有甜腥之气上涌,忙强忍下心头悸痛,叹道:“还有么?其他……咳咳……”
“格格!您在建州住了那么些年,那个大金汗王当真打过来,念着往日的情分,未必会为难您……您、您……倒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我冷冷一笑,到这份上,我哪里还能听不明白她真正用意?她是怕我死了,将来没好日子过——又是一个想拿我当护身符的!可惜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已是油尽灯枯的命。
“八……八阿哥……他……咳咳!他……”
嬷嬷愣了半天,才陡然明白我的意思,忙吱唔道:“这个,奴才也听得不真,好像大金开国,设了什么四大贝勒、五大臣的……”
我瞪大眼睛,满怀期望的看着她,牢牢的盯着她嘴唇一开一合。
然后呢……拜托再多说一点,我还想多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嬷嬷不停的在晃动,我颤抖着咳嗽,那声声撕心裂肺的剧咳将她吓得直接冲向门口。
我无力的伸出手。
回来——还有话没讲完呵……
一口血沫冲口喷出,我谙哑的低叫了一声,眼前急遽暗下,登时僵着身子仰面厥了过去。
……
“……要怎么办……”
“不能留……恐瘟源传染……”
“那……拖到无人的沟壑……”
“不可啊——贝勒爷……格格还没咽气……”
“狗奴才……”
“……去吧,留着也是祸害……”
“……真是晦气……”
“为何叫咱哥俩摊上这倒霉差事……”
……
身子轻飘飘的,时而感觉到阵阵痛楚,时而又感觉舒畅无比,像是溶进了海绵里,软软的,暖暖的……十分惬意。
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不管心头还有多少的依恋与不舍……总之,这一生是终于走到尽头了。
就这样吧……
只当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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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死生
哇——佳能EOS 5D!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珠微动,继续往左边隔了一米远的柜台瞟了一眼。啊,佳能EF 24…105mm的红圈镜头!
这两样加起来是我的心头挚爱啊!可惜……
“阿步,看够了伐?走了呀!阿拉到四楼女装区淘新货去。”右臂被人猛力一拉,我痛得一个踉跄,眼睛仍是依依不舍的流连在佳能专柜。
白昼月顺着我的目光,斜斜的扫了一眼,哈哈大笑:“侬死心吧!侬那个抠门的要死咯头头,是弗可能花噶多钞票帮侬买噶奢侈的东西的。两万七!哈……一万三!哈!两样加起来要四万块啊!侬指望伊帮侬配置,还弗如指望照相机跌价呢。走了呀——”
“又弗是要伊钞票。”我不满的嘀咕,一边走,一边伸手掐白昼月的脸,“侬这张乌鸦嘴,也许伊肯替我上报呢。”
“弗可能!”她笑着闪避,“全台啥人弗晓得侬部门的sam,是个精简节约得来吓煞人的头头啊。哈哈……”
我垮了脸,撇嘴叹气:“格倒是……”
“好了,弗要惦记着侬咯数码相机了,想想等些哪能往死里杀价才是真。”
虽然是周日,但是六楼家电区仍是显得有些冷清。是中午的关系吧?我纳闷的走过彩电展示区,几十台不同型号的大小液晶屏幕上,清一色的闪动着同一组清宫剧,震天响的音箱内传出一声声热切的呼喊:
“大哥——”
“姐姐——”
余光不经意的瞥过,我立马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亲爱的马景涛同志正在屏幕上卖力的咆啸怒吼,我恶寒的哆嗦了下,赶紧加快脚步走人。
“东哥——”背后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喊,我浑身一震,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捶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哪能了?”白昼月奇怪的看着我,“侬也看《太祖秘史》啊?侬弗是弗欢喜看辫子戏咯嘛?”我随意的点点头,视线却没再离开电视屏幕。
白昼月见我感兴趣,忍不住兴奋起来:“不过,马景涛的三部戏拍了还是弗错咯,我屋里有碟片,全套咯,借侬看呀……真的弗错的,侬看那些旗袍头饰多漂亮啊,我做梦都想穿穿呀。”
“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那么华丽花哨……清朝建国前关外可是穷得要死……”
“侬哪能晓得?”她奇怪的问。
我大大的一怔。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可说不上来,就好像脑子里语言系统自动生成。我答不上她的问题,于是只得讪讪的打岔,指着电视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随口问道:“伊是啥人?”
“陈德容!”难得白昼月一口标准普通话出口,她这厮可是在办公室也照样无视公司纪律,总拿上海话装腔作势的。
我白了她一眼,她恍然,顿时笑咧了嘴:“不是,在戏里陈德容演的是美女东哥……另外一个是东哥的妹妹,叫孟古。孟古最后代替她姐姐嫁给了努尔哈赤,老作孽咯……”
我脚下一滑,险些摔个仰八叉,下一刻却已是再也忍俊不住,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天哪!太扯了吧!孟古姐姐是东哥的妹妹?这……哈哈……哈哈哈!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辈的好不好?要真这样扯,我还说皇太极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咧!”
蓬!心里像是有某种东西陡然间炸开了!
疼啊!我弯着腰继续笑得浑身发抖,然而,眼眶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砖上。
“阿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间白昼月的身影在渐渐离我远去,“阿步……阿步……”她的呼唤越来越低,相对的,电视机里播放的音响却是越来越大:“东哥——东哥——东哥——”一声接连一声,如海浪般顷刻吞没了我。
“东哥……你骗我!你骗了我——”
我胸口剧痛,身子微微一颤,模糊的视力一点一点的重回清晰——一张满是憔悴的脸孔离我只有半尺距离。我茫然失神,有些懵懂,有些迷糊……
“醒了——啊!上天保佑,主子可算醒了!”不知打哪里传来一声欢呼,然后我看到眼前的那双黝黑绝望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动和惊喜,像是死灰在刹那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我心里微微抽痛,吃力的抬起手,手指轻轻抚摸过他坚毅削瘦的下颚,那里长出的青色胡茬扎痛了我的手。这种真实的触感,让我的心渐渐充满欢喜,终于忍不住嘶哑的喊了声:“皇太极……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将我的神智骤然震醒!我往后疾退,脊背咚地撞到了床柱上。
“东哥……”
“别过来——”我尖叫,低头推开他,“别看我……求你……”
“嘘,安静些!没事的……”他柔声哄我,左手固执而坚定的摁牢了我的双手,右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望着他怜惜的眼眸,我浑身战栗,眼泪无声的落下。
“还疼吗?”他心痛的抚摸着左侧脸颊上的那块伤疤,我抖缩了下,别开头,满心惶恐。我不要他看见我此刻狼狈丑陋的样子,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生一世在他心里永远记住东哥二十六岁时的模样。
上身猛然被他往前一拉,落入他的怀里,他颤抖着说:“我以为……我以为永远失去你了……”
“主子……”边上一个哽咽的女声哭道,“贝勒爷接到主子病重的消息,连夜赶到喀尔喀……您都不知道,在深谷石堆下找到主子时,爷都疯了……您瞧瞧他的手,挖那些碎石,都把指甲给……”
皇太极冷眼朝边上横了一眼,床头边顿时没了声。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却见指甲龟裂,满是结了痂的创口。我情难自禁的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时,却又悬在半空僵住。
我没有死——是皇太极把这个残破的身体从死亡边缘又给拖了回来?那么……刚才我所经历的,难道只是我的梦境?我并没有回到现代去?
为什么?!
为什么没能回去?布喜娅玛拉的命运不是应该结束在1616年的吗?不是应该结束在喀尔喀草原的吗?
为什么……
头顶一阵嗖嗖冷风旋过,我剧咳连连,双眼一翻,身子无力的往后瘫了下去。
“东哥……”
“主子……
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真丝软帐,床侧摆了一张矮凳,对面靠窗下的炕上摆着一张方桌,累累书册堆了足有一尺多高。
门轻轻推开,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榻,我略略偏过头,却意外的触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姿色虽说不上貌美如花,但是衣着亮丽,头上又是梳着小两把头……我心里顿时打了个咯噔,警觉的瞪向她。
她先是一愣,而后如阳光般灿烂明亮的笑了起来:“福晋醒了?”她长相虽然普通,但是笑起时,唇边漾起两个小小的酒窝,甚为甜美,衬得那双乌黑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支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直言嗔斥:“你是何人?”才脱口居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好似电锯伐木。
她显然也被我吓到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手里绞着帕子,局促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一把熟悉的声线从门口飘了进来,我即刻听出这正是我昏迷之前在皇太极身边回话的丫头。果然人影儿一闪,一个小丫头已快步走了过来,“萨尔玛,你怎么惹主子生气了?”
“不是……我没……”她委屈的低下头。
我眼前一亮,紫色绸面的上成衣料,裁剪得体,这丫头身材极好,脸盘略尖,眉毛长得特别秀气,衬得她整张脸透着斯文儒雅。她手里正端着铜盆,走过萨尔玛身边时,随手将盆递了给她,呶嘴示意她将盆放到架子上去。然后快步走到我跟前,笑吟吟的说:“主子,您别见怪!萨尔玛虽然手脚笨拙,但心眼却是不坏,她若是哪里惹着您生气了,奴才替她赔个不是。您要打要罚,等您身子好利落了,怎么着都行。”
我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却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再加上方才轻易间便不着痕迹的替萨尔玛解了尴尬,当真是心眼灵活的一个丫头。若换作以前,我或许不会将她放在心上,但现时不同往日,我身子虽然还是东哥的没错,可是这条命运线却已然脱离我的想像,变得异常诡谲起来。我的生死已经不再如墓志铭上书写的那样……一切,都已脱轨!
二十四年来无论我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坚强的挺过来,无非就是我在心底一直都认定,自己最终是可以回到现代去的。无论我多受伤,多悲惨,我终将会与这个时代说拜拜,所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也许从我来这里起,就已经注定我根本无法再回去。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断罢了,老天爷从来没向我保证过,我一定就能回去啊!
心底冒出阵阵寒意!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的残酷,我也许……要困守在这个残破的躯壳里,直至老死。
狐疑扫了眼一旁的萨尔玛,瞧她的年纪和妆扮不大像是普通的奴才,我心头突突一跳,哑然出声:“贝勒爷待你好么?”
萨尔玛一愣,满脸讶异,倒是那小丫头机灵,转瞬明白过来,噗嗤笑道:“主子误会了!萨尔玛不是贝勒爷的小福晋,她男人是爷跟前办事的侍卫,叫敦达里……”底下的话说的很小声,可萨尔玛到底还是听见了,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尴尬难堪的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脸上也是微微一烫,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却不好明讲,只能故作痴癫的说:“她为何一进来就叫我福晋?”
小丫头又是抿唇一笑:“主子昏睡了好些天怕是都睡糊涂了。您是爷从喀尔喀扎鲁特迎娶回来的福晋啊,不过爷说您身子不好,先不回城里住,且在城外庄子上静养着……您才来建州,这会子城里的众福晋们应该已得了消息,不过爷立了规矩,让她们都别来庄子扰了你养病……”
“什么?”我猛地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连连咳了两声,微喘,“娶……”
“是!”小丫头大概原本是指望着我会欢喜无限的,却没料到我竟是如此惊怒的反应,于是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旁乌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小心翼翼的揣摩着我的心思。
我呵呵冷笑,猛地一拍床板,厉声叱道:“叫皇太极来!”
声音原本就沙哑难听,这下子突然吼了起来,倒把这两丫头齐刷刷的吓了一大跳。
“爷……正在书房和两位汗宫医官在……”
“叫他来见我!”我怒目而视,身子微微发颤。
福晋!外庄……福晋!这几个刺耳的字眼,就好比一把刀子尖锐的捅进我心里,上下绞动。
小丫头使个眼色,萨尔玛立即会意,撒腿往外跑。没过多久,便听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我仍是用丝帕捂着嘴不停的咳,肺叶震得刺痛难当。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一见我面,皇太极勃然大怒,“都给我滚出去!”
小丫头和萨尔玛吓得噤若寒蝉,连辩驳也不敢吱语一声,讪讪的退出门去。我冷眼瞪他,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医官模样的中年男子,碍着有外人在场,我一时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的瞪他。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他急了,亲自动手从茶壶里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我。
“别过来!”我嘶声尖叫,可惜力气不够,这叫声没有胁迫感,皇太极只是略略一顿,竟又跨步挨近,侧身坐上了床沿。
我连连摆手:“出去——离我远点……咳咳……”右手捂着帕子一刻也不敢松懈,“这……这病会传染……咳咳……咳咳咳咳……”
皇太极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他身后的两名医官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忽然慢条斯理的开口:“福晋说的极是……想来福晋也是懂得几分医理之人,那么奴才也就不避讳的直接问诊了。”
我无力的将头倒回软枕上,只觉浑身疲惫,身子一阵阵的冒虚汗:“你有……什么……咳咳,尽管问。”
“福晋患这病多久了?”老医官对着皇太极行了个礼,然后挨着脚踏单膝跪着,作了个请脉的手势。
我伸出手腕给他,细细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六月有次夜里受凉,起了高烧,过后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说着我有意无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极,他仍是一脸的冷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甲寅年……”老医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两个年头了啊……福晋可有记错?”
我摇头,闷声:“不会记错!”顿了顿,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极,他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纳娶福晋一事,更是难以消气,于是故意冷声说,“那夜乃是贝勒爷在扈尔奇城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记错了?”
皇太极的手终于微微一颤,茶盏内的水泼出少许,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但转瞬,见他眼眸内有一丝悔恨的痛意闪过,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后悔的替他心疼起来。
“劳烦请福晋伸出舌苔一看。”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什么好矜持的,照着他说的,把嘴张开,吐出长长的舌头。老医官看了先是点头,再回头看了眼身后另外一名医官,他却是缓缓摇头,作惋惜状。老医官对着他再略一颔首,继续回头面向我:“多谢福晋。”
我明白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缩回舌头,扭头时却看见皇太极绷着一脸严肃冷峻,千年不化的顽石表情,于是对他吐了吐舌尖,作了个鬼脸。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东哥,那样的花容月貌早被毁去,如今扮鬼脸,不仅不会像当年那般娇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会是当真如鬼脸般吓人罢了。
正深感懊悔,忽听嗤地一声,皇太极居然笑了。虽然笑容短暂,但是他刚毅的棱角却因此而放柔了许多,眼角带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将水递给我,柔声说:“喝口水润润喉咙。”
瞅着医官凑在一块商议着开药方,我接过茶盏,捂着嘴轻声问:“你不怕么?”
他轻描淡写的“嗯”了声,然后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盏咯咯作响,茶水泼出大半,再抬头时,发现皇太极已然离开床侧,走向那两名医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医官面有难色,过了好半晌,才吱唔的开口:“福晋的病……”声音拖了老长。
皇太极点了下头:“外间开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赏。”
“不敢当!不敢当……”
“不用回避我!”我撑起身子,扬声高喊,“就在这说吧!我这身子到底还能拖几天,麻烦大夫跟我挑明了说,毋须瞒我。”
“这……”他言辞闪烁,额头开始隐隐冒汗。
“可是肺痨?”其实我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只是没见大夫首肯,总还有丝不死心。
老医官有些诧异,仿佛被我的无畏和大胆震撼住,好久才呐呐的说:“确是肺痨。”
我的心刹那间沉到谷底——肺痨,按西医的叫法也就是肺结核。在我小的时候,福利院也有收容过得了肺结核被抛弃的婴儿,后来感染并发症,还是抢救无效。而且这病会传染,即使能治好,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当年这说的是以现代的医疗条件,若是搁在四百年前物质格外稀缺,医疗条件落后的关外建州,肺痨比癌症还恐怖,至少癌症不会散播传染人。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转转还是要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上次赴死时的凛然勇气,因为我知道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话就真的是死了。
飞快的看了眼皇太极,他投来的目光中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眷恋之情,我心猛地颤慄——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哑哑的,我一字一顿的开口询问,当真是诚心诚意,再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老医官朝我打了个千,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奴才们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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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真心
窗外滴滴答答下着毛毛细雨,窗户是开着的,便于透气。我下床走了两步,发现肌肉酸痛。当靠近窗口时,鼻端闻着初夏日暮时分的凉薄气息,疲倦不断上涌。我的面上,已用一块白色纱巾将脸蒙了起来,一来是为了遮丑,二来也是为了挡避我咳嗽说话,甚至呼吸时吹出的唾沫。
记得当时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一旁的两名医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在福利院看多了各种患病弃婴弃童的护理忌讳,让我对这种传染病也有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这药吃着好像还管点效用。刘军这老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皇太极在炕桌前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软软的点头,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月信不至,已然闭经两三月,今日才问过那位汉人老医官,知道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晋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虫,内因则是正气虚弱导致,病变主脏在肺脏,可累及脾肾,甚而传遍五脏。初起肺体受损,肺阴受耗,表现为肺阴亏损之候;继则肺肾同病,兼及心脏,而至阴虚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导致气阴两伤;后期肺脾肾三脏虚亏,阴损及阳,最终导致阴阳两虚的严重局面……如今福晋的病情症状是咳嗽气急、痰粘而少、颧红潮热、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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