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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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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想死都由不得你!”
姑娘们纷纷道:“谨记将军教诲。”
卿羽怎么听都觉得林乘南后面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再悄悄望他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目光随意扫过眼前众人,仿佛是进行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训话,就连表情上都没有丝毫波动。
难道他并未认出自己?卿羽蓦地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再看自己这身打扮,无异于风尘女子,和平日自己淳朴老土的风光大相径庭,就算大师父他老人家站到面前估计都不敢相认,更何况一个聚散匆匆的林乘南?
卿羽自我安慰了一通,不一会儿就听那金甲侍卫传唤着歌舞坊们进去表演。灵烟阁排在第四个,花娘的紧张感不比姑娘们少,显然“临阵换人”的突发状况打击了她的自信,她拉着卿羽和孙姑娘的手一再叮咛:“事到如今,妈妈也不奢望借这个机会出人头地了,只要你们正常发挥,不出乱子就好了……”
正说着,金甲侍卫过来喊道:“灵烟阁!”
花娘一个哆嗦,叮嘱着大家“莫慌”,恋恋不舍地望着姑娘们进去。卿羽走在最后,她拍了拍花娘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花娘放心,我们去去就回。”
在两个小太监的指引下,灵烟阁的姑娘们来到一座宏伟大殿前,踏过重重汉白玉石铸就的台阶,气喘吁吁地来到殿门口,恰遇上排在灵烟阁前面的那家名叫“慕才馆”的歌舞坊,姑娘们在一众带刀侍卫们的押解下皆掩面而泣,还有两个看上去像是晕了过去,分别由两个侍卫架着往外走。
卿羽问身后的小太监:“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不以为然道:“还用说吗,肯定是其中哪个姑娘惹恼了皇上,剩下的都受株连了呗!”
卿羽吃惊不已:“怎、怎么个株连?!”
小太监道:“轻则挨板子动簪刑,重则嘛,小命不保。”
卿羽震惊的说不出话。
小太监却是一副司空见惯了模样,不再理会她,此时前面的大太监觉察到他们在闲话,不耐烦道:“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卿羽顿时如坠千钧,双脚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她只一心想着施展自己的刺杀计划,却忽略了自己这般做了之后灵烟阁的姑娘们会得到什么下场。若让一整个灵烟阁里不相干的人都为她的行为付出惨痛代价,她怎能安心?
周宣那个暴君,一个人的差错便要殃及一群人,那么她的刺杀岂不是要了灵烟阁众人的命?她无意牵连到任何人,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获取见到周宣的机会,她费尽了心机,若就此放弃,她委实不甘。或许,这是唯一的一次能扭转战局助师兄一臂之力的机会了,这种反朝大事,由来成王败寇,虽然周顾终是负了她,但她却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战败身死。
她注定是要背负这一笔心债了。
望一眼前面的姑娘们,卿羽竭力不让自己再想其他,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么,来生再偿还今日犯下的罪孽吧。
内殿里的丝竹管弦之乐悠悠传来,姑娘们踩着节奏依次出场,卿羽心神不宁,直到被身后的小太监推了一把,才赫然发现自己险些掉队,遂赶忙扬起水袖赶上前面的人。
大殿的装潢极尽奢华,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与白玉铺就的地面交相辉映,煞是气派。
为美化舞姿,姑娘们均须以白帛缠足,刚开始卿羽还担心寒冬腊月的光着脚跳舞不冻死才怪,但现在一看,完全是自己多虑了。只见献舞的场地以蓝天暖玉铺成,并在上面雕出朵朵五茎莲华,雕工之逼真,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只觉温润,丝毫不觉寒冷。
这支舞名为《别枝惊鹊》,不同于其他舞蹈的舒缓优雅,而是备显活泼欢快,领舞的孙姑娘将喜鹊的灵巧和可爱演绎得恰到好处。随着笛声逐渐走高,最终突然一扬,苏姑娘凌空飞起,身姿之迅,腰肢之韧,宛若一只快乐的鸟儿冲上碧空,直让人看花了眼。
无数花瓣由天而降,落英缤纷之间,苏姑娘借助空中的红绸张臂旋转,与此同时,地上的姑娘们纷纷交替舞动水袖,踏着优美的舞步逶迤而动,和着清幽的花香,舞姿轻盈灵动,画面被赋予了美感的同时,更有动态之美。
“好!——”周宣为这别具心裁的舞蹈惊艳到,率先发声,引得众位臣子纷纷叫好。
长袖翩飞间,卿羽悄悄瞥了一眼周宣,但见他大腹便便,五官粗犷强悍,一副磐石模样。身侧攀附了几个美人服侍着,此时正在一个美人的伺候下饮了一大杯美酒,喉结上下律动。卿羽直看得眼红,藏在袖里的手悄悄摸上腹部一圈菱纱,那里,盘了一把柔韧却锋利的软剑,她只需抓住时机,逼出全部的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成王爷,朕敬你!”
周宣的又一声喊,惊得卿羽霎时松了手。
龙椅上的周宣朗声大笑,昭示着他内心的快意。手中的酒杯又被侍监斟满,他高举起来,向着座下的贵宾笑道:“无良逆贼打着前陈太子的旗号,妄图颠覆我大陈社稷,幸得成王爷倾力相助。他日剿平逆贼,朕定要重重谢你!”
……成王爷?……成王爷!
卿羽浑身一震,一时忘记了节奏。她此生只知一个成王爷,那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声名远播九州,使邻国达官皇族亦敬之仰之。燕帝昭告天下,以“成”为之封王,取“功成”之意,褒奖其无畏气概。
那个人就是——大燕皇长子沈云珩。
心神幻灭间,卿羽朝那坐下之人望去,恰撞上那人深邃的眸子。四目相投,光华流转,一时多少往事如同走马观花在眼前一幕接着一幕轮番上演。初遇时的明亮月色,中秋夜里纷繁交织的孔明灯,印在露鼎记的欢声笑语,以及梁宫里的每一刻相伴时光……
所有的景象最终都只定格成此时此刻,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一年又半载之多未见,他瘦了不少,以致面庞都似有了刀削的痕迹,从前都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模样,现在却是蓄起了胡茬,整个人略显沧桑颓丧,却又流露着成熟稳重的冷冽之气。
那个深深埋在心坎里从不让自己记起的那个人,无数个时刻想起却又做贼心虚般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的那个人,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对面。
头顶无数花瓣还在撒落,乐师们鼓瑟吹笙,仙乐袅袅,身侧的姑娘们长袖翻飞,舞步柔美,陈国的众位将臣附和着周宣发出阵阵恭维的笑谈……可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看到对面那个被周宣称为“成王爷”的人眼中一片寒彻入骨的冷漠,听到他对周宣笑着说:“能助皇上平定逆贼,亦是本王之幸。”
他的话是对周宣说的,但眼神却是在注视着她,那样陌生的目光,带着几分冷蔑和愤恨,让她感到似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凉凉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沈云珩。
第一百三十五章 阿羽,我很想你
隔着漫天纷飞的花瓣和葳蕤回旋的彩袖,他们遥遥相望,卿羽立在当场,忘记了旋律。孙姑娘见状,借着舞步转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角。卿羽回过神来,才忽然发觉眼角竟有些湿润。她稳了稳心神,和着节拍重新加入舞队中去。
此次重逢,是她始料未及的,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她将他藏在内心深处最隐蔽的角落里,刻意遗忘。而视死如归的来路上,她放得下所有,唯独放不下他——生死离别之际,她竟然那样渴望着再见他一面。
但当现在真真切切地见着了,她却又不知所措了。
记忆中的他爱穿白衣,乌发束起,笑容温润和暖,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在和她同处时变得啰嗦狡猾,时不时的言语调戏,占她便宜。她曾恼恨他的轻薄,但陆霄却将他这个主子奉为神祇,陆霄说,沈云珩在旁人面前不似在她面前这样,旁人面前的他高高在上,不怒自威,虽依然平静温和,却拒人千里之外。
她从前没有见过那样的他,但今时今日,她见到了,只因她也成了那个“旁人”。
他锦衣墨袍,金冠银袖,被周宣奉为上宾,整个人散发着不容侵犯的王者气质,尤其是从前无数次望向她时那双温淡宠溺的眸子,竟也变得无比陌生。
不知怎的,卿羽只感觉一阵心酸,脚下轻盈的步子也渐渐变得虚浮起来。她不敢再看他,虽然明明知道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自己,但她无法再让自己抬头触碰那抹视线。是心痛?是心虚?还是后悔?……她不知道。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突如其来的痛感逼她头脑清醒了不少。她有谋而来,断不能因为别的事情而耽误最重要的目的!萧卿羽,振作起来,不要分心,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你会悔恨终生!
一声高亢的筝音破出,孙姑娘自空中落至舞台中央,周围的姑娘们齐刷刷仰身向后弯起柔韧腰肢,手中的彩袖流水般倾泻而出,划出整齐的弧线,那一瞬间,像极了一朵疏忽盛开的花儿,妖娆绝美,震撼人心。
“好!——”
周宣成功为这场舞蹈惊艳到,他自座位上站起,抚掌大笑,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时机到了!
无论是刺咽喉还是心口,周宣的举动无疑为她的刺杀行动提供了最佳角度!
卿羽眼眸一凛,她知道,她的时间只有弹指一瞬间,从抽剑到刺中,时间上差一丝,位置上差一毫,都意味着行动失败,那么,不光是她要被杀头,灵烟阁所有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按上腰间菱纱,期待着下一瞬的寒光闪出,但——
有人比她更快!
手掌被一枚物什击中,破空之势迅疾而猛,她一吃痛,覆上腰间的手被迫弹开!
虽然知晓已有人识破了她的阴谋,但此时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妄图再次取剑之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已被牢牢擒住手腕。
眼前的沈云珩眼眸阴沉,显然是克制着怒气,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看着她的目光里浸满了愤怒的火苗,仿佛随时都会将她烧死!
卿羽一怔,继而回了神,腾出另一只手来击在他左肩,想借机令他失了戒备,好让自己有机会拿剑继续行动——即便她心知早已错过最佳的时机,但急火攻心的她却是顾不得了。
击出的那一掌,她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事到如今,她没有了退路,便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拼死一搏,无论是谁拦她,无论是用了什么办法拦她,她都要咬牙冲破一切阻挠,因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周宣,其他的,她都不能再管!
可沈云珩生生受了那一掌,强劲的力道透过肩骨传至内里,痛得他皱起了眉,但抓着她的力气却分毫未减。显然,这一掌彻底激怒了他,他箍紧了她的手腕,顺势往里一带,她的脸颊重重撞向他的胸膛,而他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暌违了太久的怀抱,而今再次被他抱住,她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的胸膛依旧宽阔温暖,似乎风狂雨骤天塌地陷都削减不了他给的踏实感。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刹那间无数往昔接踵而至,逼得她不能呼吸,不知觉间眼角却已飞起了雾水,她只感到眼眶胀得厉害,想说什么话,喉间却哽咽得如同塞了团棉花,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她没有抗拒他的怀抱。耳畔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靠在那里,疲惫了太久的身心得以纾解。抬手捉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将脸埋进去,一瞬间强撑了所有的脆弱和委屈统统释放出来,竟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音。
他紧紧抱着她,腾出一只手来轻抚上她鬓角的发。她隐忍的哭泣犹如风霜刀剑,一下又一下地将他的心捅得千疮百孔。这一年多以来,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他也曾愤恨她的绝情,当年她的离去毅然决然,留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和黑暗。时间将思念酿成恨意,他以为,有朝一日再相见时,他一定不会对再她心软半分,他会竭尽所能地报复她,羞辱她,要她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要她在自己面前卑微地反省当初过错,乞求他的原谅。
可是,直到刚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恨都是伪装的,那些所谓的“恨”筑起的城墙看似坚不可摧,但在遇见她时顷刻间土崩瓦解,徒留一片断壁残垣。
她是他的孽,亦是他的劫,更是他所有的软肋。
他狠不下心来恨她,更何况他从未恨过她。
像是失而复得的掌心珍宝,他吻上她的发,动作细腻而温柔。她的眼泪将他的衣袖湿了个透,哭得累极,只剩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番景象发生的太快,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无人知晓其中隐情。众人看到的是大燕皇长子迷上了一个不起眼的舞娘,在舞曲终结之后不惜丢下尊贵的仪态也要奔过去将美人拥进怀里一亲芳泽。
周宣愣了愣,带头大笑起来:“成王爷,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沈云珩俯首吻了吻卿羽的额头,眼神中俱是怜惜。而后单手拥住她,面向周宣时面上又恢复了天衣无缝的笑:“本王对这丫头一见倾心,一时情难自禁,让皇上见笑了。”
周宣笑道:“对主角不屑一顾,倒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舞娘生了兴趣,成王爷口味果然独特!”
沈云珩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道:“请皇上成全。”
万千子民在周宣眼中不过渺小蝼蚁,此时听见自己请来的贵宾开口索要一个小舞娘,岂有不满足之理?爽快一挥手,道:“成王爷开心就好!”心情大好之际,虎目又一扫舞台上跪着的舞娘们,道:“余下的人,全部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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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任由被沈云珩攥着手腕直达居所,房门开了又关,他手臂一用力往前一送,她已整个人跌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慌忙回过身,又再次被他欺上来。他的双手抵在床上,恰好将她圈禁住,看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睛以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越来越近,她忽地有丝局促:“干、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睛却是悄悄地笑了:“你是我的未婚妻,由你来说,我想干什么?”
她又急又气,抬手推他,却被他捉住手指,下一刻已是松开力道,整个人压她在下。
她仍穿着舞娘的纱裙,单薄的很,还裸露着大片的肌肤,此时他欺身而下,被他淡淡的体温包围,一时令她有些慌乱:“你先起开好不好?”
他却似是睡着了一般,下巴抵着她的脖颈,浅浅的呼吸打在耳畔酥酥麻麻,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阿羽,我很想你。”
这一处空间安静至极,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简单的六个字,卿羽听到却是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感动和……甜蜜。
她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感觉,或许,是错觉?许是分别太久,换作任何一个人,久别重逢后的思念之语都会令人感到动容吧。
她愣愣地想着,沈云珩却是倏然起了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衣服扔给她:“穿这么少想要勾引谁?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未婚夫的感受?!”
他虎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居高临下地瞪着还在愣神的她:“还不赶紧换上?!”
卿羽忙不迭地“哦”了一声,抱着他丢来的衣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不消一刻便已穿戴整齐,待出来时,沈云珩已在桌子前落了座,上面摆了几样饭菜和点心。
她扑过去,盯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直咽口水:“你是怎么知道我饿了的?”
他递给她一双筷子,望着她垂涎三尺的模样宠溺地笑了:“人的嘴会说谎,肚子可不会。”
卿羽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那里许是也闻到了饭食的香味儿,很是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拧下来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
沈云珩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倒了一杯水推过去:“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这话听得甚是耳熟,她蓦地想起,大师父也这般跟自己说过。不经意抬眼瞥见他温和的笑容,脑筋一抽风,脱口而出问道:“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周宣请来的‘高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会答应
沈云珩给她倒水的动作一顿,看向她询问的眼神,淡淡笑了:“是啊。”
她嘴里尚还叼着鸡腿,看起来滑稽极了。本来饿得恨不能将盘子都吃下去的她,此时突然食之无味了。
沈云珩分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却是不动声色,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青笋,道:“别总是吃肉,也要多吃些青菜。这青笋取自信安城青山上背风向阳处的一片竹林,日出之前采撷,仅取顶端一截,干爽可口,你尝尝看。”
话音温和,动作自然,但他越是这样故作平静,心里却已翻腾起壮阔波澜。
卿羽瞧着他,许是消瘦了的缘故,他素日温润的眉眼有了线条感,虽然看起来更加英明神武,可隐隐流露出一股冷冽之气。他的指骨干净修长,替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菜,直至她面前的饭碗里已堆积如山,才停了手。
“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么?”他笑着望她,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温柔而贴心。
她垂下头,扒拉一下饭碗,抬头看一眼他,又慌忙低了头。但终于还是停下来,将饭碗推开,看着他道:“我……”
“你很累了吧,若是吃饱了,就去睡会儿吧。”他站起身,仍是温温淡淡的语气,转身欲走。
卿羽及时捉住了他的衣袖,仰望着他的侧脸:“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不说话,也不动,就那般任由她拽着自己。她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既然你知道,那么,你能不能……”
“不能。”他没有回头,却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我是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想听,更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所以即使你执意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要说的话,他全然洞悉。无非是要他放弃对周宣的协助,好让周顾的大业没有阻碍的进行,甚至于……要他反过来帮助周顾,将周宣赶下皇位,看大陈江山易主天翻地覆。
她的那点小心思,从她扮成舞娘进入大殿时起,他就已然知晓了。为了周顾,她可真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甚至于借着周宣寿诞之日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这种拙劣手段都做得出来。那个吸引着她狠心舍弃自己转而去投奔的男人,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痛。
他宁愿看她伤心,也绝不会去帮助那个叫周顾的男人。
更何况,这种事情关系重大,牵扯着天下局势王朝命运,更不是他一人所能任意为之的。
望着她乞求的眼神,他话说得轻淡,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已经猜到这种结果,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抓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最终放开了手。
恰此时,有侍监来门口禀道:“成王爷,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那侍监白白胖胖,笑起来眼睛都眯得只剩了一条缝,沈云珩长身玉立,温和一笑:“有劳公公,本王这就过去。”
侍监微笑颔首,将手里的拂子一挥,袅袅娜娜地走了。
沈云珩回身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握了握,叮嘱道:“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出这个屋子,我很快就回来。”
卿羽点点头,目送他颀长的背影在门口转瞬即逝。空荡荡的屋子转眼只余她一个人,寒风呼啸着从窗台的缝隙里涌入,卷得窗纸呼啦作响,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去关窗,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地面已被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想来周宣寿诞上的歌舞节目都结束了吧,不然那些在空地里等待着的各大歌舞坊的姑娘们可要冻惨了。一想到方才自己轻纱薄面的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就禁不住佩服自己的毅力。
方才在进殿之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刺杀行动的严峻性,备受着谴责与不甘的双重夹击,以至于整个献舞过程中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她实是没能想到沈云珩的搅局会成为最好的结局,灵烟阁的姑娘们不仅没受到连累,反而受了周宣的奖赏。
经过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卿羽深知虽然花娘骄横跋扈,是城里有名的泼皮户,但委实不算大奸大恶之人,由此,她定然不会亏待了此次作为领舞的孙姑娘。得的金银珠宝稍稍分得孙姑娘一份,就足以让她为自己赎身,实现心里的愿望——远离信安城,寻一处安宁小城,开始全新的生活。
刺杀之前,卿羽一再给自己施压,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行动失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但若有一丝为师兄赢得转机的希望,她都要拼命。
但很奇怪的,她的刺杀行动在开始之前就被沈云珩看穿,被他拦下,而她却全然没有刺杀失败后该有的懊恼,反而觉得轻松。原来,她终是无法背负连累到整个灵烟阁的心债,姑娘们最是无辜,纵然她极力麻痹自己,也躲不过内心的谴责,是沈云珩无形中替她做了选择。
又一阵寒风过境,席卷了几片雪花吹落在她额头上,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掩上窗子。门外响起笃笃的叩门声,她以为是来伺候的丫鬟,想也没想就说道:“进来。”
但门外之人却无进来的意思,叩门声再次响起,且不厌其烦地一叩再叩。卿羽心生狐疑,想起沈云珩临走前的嘱咐,不觉提高了警惕,遂找出那把本来要杀周宣的软剑,闪身躲在了门后,待叩门声再次堪堪响起时,她突地一手拉开房门,一手横出剑来比在来人的脖颈之上!
来人显然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震了一惊,一个没有防备,便见寒光一闪,脖子上一抹凉,吓得后退一步,讷讷道:“卿、卿羽姐……”
竟然是常余。
卿羽大喜过望,忘记了收起兵器,朝他迈进一步,按捺不住喜色:“常余?怎么是你!”
常余大惊失色,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已经贴住自己脖子大动脉上的利刃。卿羽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了两笑,收起了剑。
常余进了屋里,凑到炭火盆旁边一边烤手一边说道:“殿下怕你闷,遣我过来和你说说话。”
卿羽拿了根铁丝扒拉一下上面烧尽了的炭火,一捧火星飞出来,将两人的脸颊都映得红彤彤的,而她吸了下鼻子,笑道:“不会啊,我没有觉得闷。”看见常余略微一僵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十分不妥,于是赶忙自圆其说,“不过能再次见到你,我感到很开心。”
许久未见,常余这个大小伙子虽然笑起来还是稍显羞涩可爱,但明显感觉得到他变得愈加成熟稳重了,想来跟在沈云珩身边没少得到历练。
“你和沈云珩是从月凉城过来的吗?露鼎记怎么样?师姐她人可还好?秋儿阿吉老丁他们也都好吗?……”迫不及待要获悉众人的情况,她一叠声地问了一堆,让常余哭笑不得。
“这些问题殿下没跟你解答?”
“还没来得及问,”卿羽不好意思笑笑,又接着催他,“大家到底都怎样,你快告诉我,不然我真是要急死了。”
常余朝炭盆里丢了根新炭,抬起头轻轻笑了:“大家都很好,露鼎记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有瑞王爷撑腰,没人敢跟白露姐过不去。哦,瑞王爷就是二殿下,去年底刚被皇上册封为王。”
沈云琋被封了王,成家之事必会提上日程,那师姐……
常余看出了她的担忧,接着道:“瑞王行了弱冠礼后,皇后娘娘是给他张罗着纳了两房侧妃,不过平日里瑞王和白露姐一直住在沈园,并不常居王府。”
虽是如此,但瑞王府的那两位侧妃不用想也知是朝中要员家的千金,不然陈皇后也不会特意选来“辅佐”沈云琋。师姐赤手空拳无权无势,跟在沈云琋身边又无名无分,少不得要受委屈,沈云琋偏向着她些还好,倘若他变了心,那师姐岂非很惨?
常余听了她的担忧,叹道:“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白露姐性情直爽,最易得罪人,不过她若真的受到伤害,感到最痛苦的,却是陆霄。”
卿羽一时无话,许久也才跟着一叹。常余想岔开话题,不知不觉说到她与沈云珩身上:“我始终想不通,你对任何人甚至于潜伏在你身边时刻想着害你的襄岚都那么重情重义,可为何单单对殿下那样绝情,”常余望着鲜红的火苗,话音低沉,“任谁都看得出来,殿下看待你,比看待他自己还要珍重,你再不领情,可也不能这般对他……”
火苗哔啵一声,一捧热浪迎面袭来,卿羽垂着头,扒拉炭火的速度逐渐放缓,却是一言未发。
常余微微一叹,道:“你的不辞而别,对殿下简直是灭顶之灾。你走后,他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梁国寻不到,就回到燕国寻。回到燕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宿在露鼎记,期待着有一天你会回来。他不上朝,不见客,终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你的肖像,右手累得抽了筋肿得老高,就用左手接着画,刘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殿下的双手迟早会废掉。你永远不知道,大燕国的大街小巷都张贴满了你的画像,那都是殿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卿羽离开之后,常余将沈云珩的颓废看在眼里,渐渐的,也便对她心生怨怼,纵然她是自己一直维护、亲近的如姐姐一样的人。久别后的重逢,他有千万句埋怨,想把她走之后的事情全部说给她听,但还没说多少,就已说不下去了。
即使都说了又能怎样?那样只会加深她的负疚感,殿下尚且不计较什么,他一个局外人怎能让她不好受?
常余不再说话,只盯着面前越来越旺的火苗。
沉默压抑的气氛里,卿羽终于开了口:“我知道。”
常余对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惶惑:“什么?”
“画像的事,”她莞尔一笑,“我还见过那画像,确实画得很像。画像贴满了燕国的大街小巷,凡是见过的人必然过目不忘,可惜,他还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下,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心酸。画得再多,画得再像,其结果只是徒劳一场。纵然一双手累得废掉了又如何,他只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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