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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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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金子仍是不放心,见她一脸坚决,只好说道:“我就在帐外,你有事情就喊我一声。”
      卿羽点点头,放下糕点翻了个身闭目睡去了。待听到金子的脚步声渐远,掀开帘子出去后,才睁开眼睛,重新坐起来,一个人靠着墙角发呆。
      如金子所说,天冷夜长,不填饱肚子该如何熬过呢?
      师兄,更深漏长,你不在身边,我该怎么度过呢?
      **********
      自白天惊惧过度以致昏厥之后,姜玉心神虚弱,昏睡到半夜,醒来时不见姜平川,追问之下才知实情,当即精神就崩溃了,抱住姜荆哭得险些又要昏过去。
      周顾进来时,恰看到这凄怆的一幕,他停在营帐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严城看到他来,率先打了招呼,低声回禀道:“姜小姐得知白日所发生的事情,现在情绪不稳,少主不妨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们看护着。”
      姜玉悲痛欲绝的哭声,如刀剑一下一下地划过他的心口,姜平川的惨死,连同荆玉州的惨烈景象尚还历历在目,说到底,一切因他而起,若非因为他的介入,也便不会有后来的无数个家破人亡。
      这般想着,他抬脚走进去,姜玉涕泪交加间,见他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短迅的一愣之后,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哭道:“殿下,祖母和母亲都死了,父亲也死了,荆玉州没了,我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周顾任由她抱着自己痛哭,也不做出其他动作,面上是经久不变的冷峻和平静。
      姜荆见状,要将姜玉拉开,周顾却是抬手制止了,到底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已令姜玉感动不已,她仰起脸来望着他,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此时梨花带雨,水汪汪的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淌下,好不惹人怜惜。
      她以手触上自己脸颊,那里覆了白纱,白日里被林乘南划出的伤口颇深,至这时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一番痛哭下来,伤口崩了,又渗出了丝丝鲜血。
      “我的脸是不是不会好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她捂住眼睛,眼泪大颗大颗从指缝里溢出。
      姜玉哭得浑身颤抖,忽然将脸上的白纱重重撕下,本来已在愈合结痂的伤口,此刻重新被揭开,那种直抵筋骨的痛让她几欲神智错落了:“我的家人死了,我的脸也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望着手里被鲜血染透了的白纱,她蓦地笑了,眼泪却是更加汹涌地流出。
      “你冷静些,”周顾扶住她单薄的肩膀,目光深邃而悲悯,“我会治好你,你的脸不会有事,至于你家人的仇,我答应你,有生之年一定会替你报。”
      姜玉泪眼朦胧地将她望着,顺势靠在他肩头,渐渐地,她呜咽出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周顾略有些迟疑地,缓缓抬起手臂,环住了她因痛哭而剧烈战栗的肩膀。
      何当和严城等人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姜荆有心也要请周顾回去歇着,但见此状况也不好打扰,只得一人出了帐去。
      姜玉哭得身心疲惫,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了,他只好将她抱上床去,顺手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将欲离开之际却被她捉住了手。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周顾毫不留情地要将她的手指掰开,奈何她抓得十分之紧,一时令他软了力气。
      回眼望去,她依旧在沉睡,脸上满是泪光,眉头紧紧锁着,只是抓着他的手十分用力,像是在一个凶险的梦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不要,不要走……我怕……”她喃喃着,又是一串泪珠从眼角滑落。
      周顾深深吐出一口气,似是疲惫的叹息,只好退回床前坐下,想着待她睡得沉了,再抽身离开。
      许是太过疲累,只是觉得小寐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微亮了。
      周顾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发觉自己还是身处姜玉的营帐里,床上的她已遁入沉眠,对他简直有些粗鲁地甩开自己的手这一行动也毫无察觉。
      抬手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周顾懊恼不已,随即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转眼间已大步走到自己营帐前,掀开帐帘的手却有了轻微的迟钝,昭示着他内心的忐忑。
      放慢了脚步连同呼吸,他走近床边,见卿羽背对着自己侧着身子睡在里面的角落里,现在天色还早的很,想必她正在睡梦当中。
      周顾轻手轻脚地脱下靴子,躺在她身边,似乎飘荡了多时的心终于回归到实处,有了温暖的踏实感,他也侧过身去,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脸庞贴在她温凉的颈项间,安然睡去。
      本来已经在睡着的卿羽,此时却轻轻张开眼帘,目光有些呆滞地落在眼前的纱帐上,呆呆地看了片刻,突然感到眼睛发酸,她连忙稳住有些紊乱的心神,阖上眼睛再次睡去。
      身后是他渐近均匀的呼吸,深深浅浅地打在她脖颈里,有些痒。晨光熹微里,凉意沁人,他们同衾同眠,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翌日,三万大军重整旗鼓,朝西北方向行进,以期与驻扎在那里的一万兵力汇合,合力打通西北关口,一路杀向京城。
      连着十数日,卿羽都在随着大军走走停停,跟在大师父身后学习一些医理学识,给受伤的士兵诊病换药,上次在荆玉州兵荒马乱的一役,伤员增了不少,需要大量的药材供给。
      她就地采药,忙进忙出,日子虽忙碌的辛苦,倒也充实,尤其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只能为师兄减轻一点点负担,就更加干劲十足了。
      这日,卿羽又拎着根破蒲扇对着药炉子吭哧吭哧地扇着火,却见一只手伸到眼前,抬眼看去,竟然是姜玉,拿了一块小小的月饼递给她。
      “这是我跟伙房里的师傅开小灶做的,总共没有几块,呐,分你一块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抿唇笑了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动人。
      姜玉身量娇小,一点也不似她的父兄那般高大威武。大约是从小跟随父兄在校场里长大的缘故,并没有普通女儿家的矜持端庄,倒是比较随性活泼,今年二八年华,正是明艳烂漫的年纪。
      但,家园和亲人的凄惨下场给她带来了深重的阴影,纵然是再开朗的性情,想起那段黑暗记忆仍是无法逃离恐惧感,因此,这些时日以来,都是卿羽陪着她的,二人同吃同睡,推心置腹,倒有几分相见恨晚的姐妹情谊。
      “二师父对军饷发放管理得甚是严谨,你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虽是这般嗔着,但卿羽还是掩不住面上笑容,接过来咬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
      姜玉狡黠一笑,道:“上一刻还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呢,下一刻就已转了战线跟我狼狈为奸了,你这态度变得可比闪电都要快!”
      卿羽又咬了一口,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道:“本来啊,我是个挺有原则的人,但一碰到好吃的,这原则就……”
      一边吃一边说话,一个不小心被噎着了,姜玉眼疾手快地折身去倒了一杯水来递给她,她感激不已,慌忙伸手去接,却在刚刚触碰到杯子沿儿时,那水杯叮的一声落地,恰好落到一块牙石上,摔了个粉碎。
      卿羽有些吃惊,但更惦记的还是姜玉,忙去拉她,问道:“有没有划伤你?”
      姜玉却在此时恍如受了天大的惊吓一样,连忙后退一步,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已是蓄满了泪:“姐姐即便是再生气,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但请姐姐不要拿东西撒气,玉儿害怕……”
      卿羽犹如当头挨了一记天雷,劈得她头脑一片空白:“玉儿,你在说什么?”
      姜玉仍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蛋上淌着泪花,十分楚楚可怜。
      卿羽不明所以,然而在回身看到门口站着的周顾时,电光火石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这一次,算我求你

      卿羽垂下头,淡淡一笑,似是自嘲。
      眼下这种情况,她不想辩解,也懒得去辩,炉子上的汤药恰好烧开了,乌黑的药材在泡沫间不断翻涌,发出刺鼻的药草气味。
      她转身便要去端下,却有一只宽大的手掌先她一步,以毛巾垫了提梁,将药炉子拎到一旁的桌子上。
      “我来。”周顾神色如常,黑眸却无比深沉,他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不禁皱起了眉,伸出手来将她温凉的手指握住,虽是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在他责备的眼神里,卿羽这才发觉,若没有他的及时阻止,怕是自己已直接拿手去触摸药炉子了,届时退层皮是轻的,怕是一只手都要被烫熟了。
      后知后觉的结果,便是后怕,卿羽望了一眼尚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药汁,仍是心有余悸。
      姜玉眼见二人生生地对自己熟视无睹,这场独角戏唱得着实让她气恼,吸了吸鼻子,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我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殿下因为可怜我,对我多照顾几分罢了,姐姐看在眼里,难免会不舒服,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姐姐竟然会这么生气……”
      卿羽终于肯看她一眼,那副柔弱楚楚的样子只让她觉得嫌恶。这些日子她们朝夕相处,姜玉始终保持着一副天真乖巧的性情,因着她的凄惨遭遇,卿羽心里难免会多心疼她几分,但到底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无辜无害的小女孩,竟然还有这么一副隐晦的心思。
      “是卿羽让我对你多照顾着些的,她又怎会因这个生气?”周顾的声音沉稳而淡然,“卿羽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要无中生有拿这个做文章,怕是要失望了。”
      听他说了这话,卿羽只感到心头一暖,抬眼望他,但见他眸色依旧深沉,却是含了几分温柔和煦。
      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卿羽心情安稳了不少,向他淡淡一笑,而后去将那药汁小心地倒进瓷碗里。
      计谋被揭穿,姜玉恼羞成怒,冲到卿羽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连带着打翻了刚倒满药汁的碗,砰的一声响,乌黑的药汁四处飞溅,浓郁的药草气味飘散开来。
      周顾瞬间将卿羽从她手里夺过来,护到自己身后,喝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要让你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姜玉怒目而笑,抬手将自己脸上的纱布滋啦一声撕开,脸颊上两道嫣红的血痕狰狞可怖,皮肉微微向两侧翻卷,周围的皮肤肿了一大片。
      卿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按理说,姜玉脸上的伤早就该好了,见她仍日日裹着纱布,只以为是担忧风沙侵袭,多一分防备罢了,便也没有多想,可今日一看,非但没有见好,反而更厉害了。
      “你存心不想让我的脸好起来,是不是?”姜玉盯着卿羽,样子凶恶得恨不能将她吃了,她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卿羽,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毁了我的脸,如此就能毁了我一辈子,有我这个丑八怪跟在身边,你更有优越感,是不是?!”
      越说越恨,说到最后,姜玉却是惨然一笑,说出的话也极尽悲凉:“我脸上的伤,所用到的药材,一直都是你亲手负责的,除了你,也便没有别人做手脚了吧。你表面上做出尽心尽力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善良和仁慈,可谁成想,你心肠之歹毒,竟至如此地步!”
      卿羽冷静地望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受的是外伤,最快的治愈方法即是在伤口处上药,可你死活不同意,说怕疼。我便只好配了方子,熬药给你养着,虽然愈合得慢,但十几天的时间也足以让伤口愈合结痂。”
      说到此处,她朝姜玉走近一步,放缓了语气:“如今你这个样子,我也奇怪的很,倒还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或者,干脆把药倒掉了,故意让伤口溃烂流脓?”
      似是被戳中见不得人的心思,姜玉脸色青了又白,张口结舌了一刻,高声否认道:“你胡说!我怎么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故意让自己容颜尽毁,这种恶毒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分明就是你暗中做了手脚,才害得我成了这副鬼样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姜玉说着,眼眶里蓄了已久的泪奔腾而下,咸涩的泪水浸染着伤口,直让她疼痛难忍,扯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那血痕瞬间撕裂,涌出一串细密的血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处,此种景象,恐怖之至,让人不敢多看。
      看着袖子上的血迹,姜玉伸手摸了一把脸,摸出一手的鲜红,顿时眼里流得更凶了。她捂住肿胀的满是血污的脸,哭道:“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家破人亡,只盼着能尽快从梦里醒来,再次见到爹娘,家还在,人还在,可是这个梦,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她哭得伤心,说的话也有些错乱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脸上和双手都沾满了鲜血,瘦弱的肩膀微微战栗着,抬眼望向周顾,哽咽道:“殿下,你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的爹娘是不是再也活不过来了?……我的脸,是不是真的不能好了?……”
      她像个被遗弃在街头的可怜的小孩,无家可归,无人愿要,眼前的人影恍恍惚惚,天地一片旋转,她腿膝一软,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周顾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她倒在他怀里,声息微弱:“殿下,我的脸还能好吗?……”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口,似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小猫,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哀求。
      周顾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她微微一笑,似终于放心了一般,在他怀里安然睡去。
      周顾有些僵硬地维持着对姜玉半扶半抱的姿势,向卿羽投去求救的目光。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发生的事情却着实让人心塞,卿羽心里有些烦,看了看打翻了一地的药汁,而这罐子药恰好是给姜玉熬的,真是越发无奈了,道:“我去再拿药过来重新熬。”
      **********
      姜玉只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卿羽喂她服了一剂安神养息的汤药,便任她睡去了,自己则是在大师父的指挥之下,投身于拣药、捣药等一系列工作当中,连午饭都只是草草扒拉了两口了事。
      大师父那个没良心的,倒偷得一手好懒,一天到晚不是窝在床上补完美容觉,就是翘着兰花指嗑瓜子到处窜门,有时也会踱步过来“热心”地对她指点一二,而他却是十指不沾尘世土。卿羽脾气好,倒也不指望他,若是师姐在的话,定然又是要有一顿架要打了。
      天色将晚时,她守着烟熏火燎的药炉子,呛得直咳嗽,金子将晚饭端过来给她吃,她随手拿了个窝窝头叼在嘴里,便又忙着去倒药了,瞥眼看见金子还不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事?”卿羽疑惑问道。
      金子哼哼唧唧,道:“姜小姐醒了。”
      卿羽面无表情:“哦。”
      见她一脸淡定,金子倒是急了:“姜小姐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喊了主帅过去,羽护卫您不去看看?……”
      “姜小姐醒了是好事,但也用不着所有人都为这件事普天同庆争相去看望她吧?”卿羽哂笑,遂将药罐子里的药汁控干,用筷子将湿漉漉的药材一块一块地夹出来,放在草篦子上晾着,备着下回再用,还能再熬个三五回,军营里药材奇缺,她得节俭节俭再节俭。
      她专心地做着这些,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影朝自己走近,以为金子还没走,又要跟她唠叨,便头也不抬地笑道:“你别再磨蹭了,没看见我正在忙着呢么?自然是没有空闲去看姜小姐的,你若实在坐不住,不如自己去看看,回来跟我禀报禀报……”
      说话间,不经意的一抬头,看见来人时有丝错愕,随即又笑了:“师兄,你怎么来了?”张望了一下不见金子的影子,“方才金子跟我说,玉儿醒了,要我去看看,我手上正忙着,也脱不开身。”将药材分拣完毕,她拍拍手走到他跟前,问道,“听说你去看她了,怎么样,她好点了么?”
      周顾微颔首,卿羽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遂拉过他的手便要向外走,“时候不早了,你日日操劳,要早些休息才是。”
      “卿羽,”他喊住了她,声音沉缓,“姜玉的脸,你能不能……”
      说了半句便夭折的话,却让她心头一顿,垂下头去,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指自他手上一根根松开,最终她蜷起手指,缩在袖间半握成拳,蓦地漾起一丝笑来:“原来,你是不相信我的。”
      “我相信你,卿羽,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周顾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双肩,“若非因为我,姜玉的脸也不会被毁,姜家人的死又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看到如今她情绪不稳的状况,我……”
      她眼珠静静的,将他望着:“这些,都是她说的吧?听说,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算算时间,你从她那里出来就直接过来找了我,看来,她说的话你倒都听进去了。”
      说到这里,她泛起一丝苦笑,以情动人,示人以弱,这个苦肉计,姜玉倒使得恰到好处。
      “我只请求你治好她的脸,”周顾黑如深潭的眸子里掺杂了几分无奈和不忍,“卿羽,你也许误会了,我跟她……”
      卿羽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对于她脸上的伤我已尽了力,是她自己不肯配合,难道我还能掐住她的脖子强行灌药不成?到时恐怕又多出一个比下毒更重的罪名来。”
      周顾黑亮的眸子依旧深邃而锐利,他望着一脸冷漠坚决的她,低沉道:“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卿羽,这一次,算我恳求你。”

      第一百零九章 筹码

      她有些震惊地望着他,许久才忽地扬起一抹冷笑:“你说的对,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所以,姜玉不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所以,我也就成了那个暗里动手脚存心不让她好起来的恶人……师兄,你想要说什么,直接明说就好了,为何还要这般拐弯抹角?”
      真的很好笑啊!白天时他还言之凿凿地说最清楚她的为人,在姜玉故意撒谎挑衅时还那样无条件信任维护她,这才过了过久,怎么姜玉晕过去再醒来的功夫,事态就变了呢?
      周顾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跟她解释着:“卿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但现在……我只想请你治好她,毕竟,她也很可怜。”
      “她当然可怜,”卿羽垂眸而笑,目光悲切,“她若不可怜,怎会令你这般关心她?”
      周顾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兀自摇头笑了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我会给她开张方子,你派个可靠的人来接手熬药的活儿吧,没有我的插手,她脸上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这话说得讽刺,击得周顾心底一痛,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她却转身率先走开了,夜风扬起她的衣角,自门口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黑夜。他的手顿在当空,最终缓缓落下。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温良恭顺的性情,至少在十余年的相处时光里,她从来都是那般温柔娴静,烛火下分拣药材时分外柔和的眉眼,坐在小院的桂花树下为他缝补衣裳时漾在唇边的一丝清浅笑意,以及听到远归的他的脚步声时自屋里奔出来面上掩不住的欣喜……
      她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悲而悲,十多年来生活里的心情皆是以他为支撑,也便让他以为,她是善解人意、宽宏大度的,是可以完全做个乖乖的小女人,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安静听话。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她有自己的情绪,也会委屈,也会生气,也会因为他的不理解而说出讽刺不满的话,究竟是他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对,还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周顾一个人在原地立了一刻,方才抬脚走出营房,外面月朗星稀,乌鹊南飞,远处有士兵点燃了篝火,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侃大山,间或有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
      卿羽回了营帐,姜玉正拿了一面镜子左右对照,看到她进来,瞬间堆出了满脸笑意,喊道:“姐姐!”
      她忘性倒大,全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并不存在似的。卿羽却是忘不了,尤其是方才周顾的话语,让她着实伤心,过去卷起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便要走开。
      姜玉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拦住去路,一脸惶恐地看着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走?”
      她瞪着秋水盈盈的眼睛,一叠声地问,卿羽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了,侧身绕过她,径直走向门口。
      “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姜玉死死抓住她手里的枕头,眼眶里的泪珠呼之欲出,“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一心急就会乱说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跟我说句话……”
      这理由着实可爱的紧,卿羽嗤笑,挣开她的手,淡淡道:“你的心急导致的乱说话,让人果真以为你脸上的伤一直好不了的原因,是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了,最后是你达到目的,还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仿佛我生气就是因为我不够大度故意找你麻烦一样,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姜玉含泪凝望着她,眼睛一眨,便滚落两行泪来:“姐姐这般说,可真是冤枉了我,姐姐做了什么,心里明白的很,为何就是不承认,倒反过来怪我?姐姐和殿下情投意合,我看得清楚,不瞒姐姐,我对殿下存有爱慕之心,但却从未想过要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想有生之年能长伴殿下左右,能时常看看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卿羽攥紧了手指,被子的面料被她狠狠抓成一团,面上却是一派冷静。
      姜玉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我心里也知道,殿下心里只有姐姐一人,他现在对我的好,皆是看在我爹的面子罢了,多半是因为可怜我,姐姐千万不要因此误会殿下,我们之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的。”
      卿羽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悲悯地看着她:“我敬重姜将军的气节,也钦佩姜老太太和姜夫人的大义,姜家满门忠烈,却不知出了你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姜玉面色惨白:“你什么意思?”
      卿羽看着她脸上狰狞的血痕,声音静静的:“师兄对你多有照拂,也是出于内疚,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再深重的内疚也有耗尽的时候,从一开始即亮出底牌,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你要再想以此做文章,可就没这么好用了。”
      人都不傻,白日里姜玉撕下脸上的纱布露出骇人的伤口,卿羽就已猜透她的用意,师兄一直对姜家人心怀愧疚,姜玉不让自己的脸好起来,就是要以此时时提醒着他,好能触发他心里的愧意,从而得到他独一份的关怀和重视。
      不可否认姜玉这种做法的有效性,只是这个筹码的分量虽重,但到底会有被消磨殆尽的那一日,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一开始就频频使用,阻绝了以后真正关头的可能性。
      与她费了几句口舌,卿羽深感疲惫,往外走了两步又缓缓顿住脚,背对着她,道:“你既喊我一声姐姐,那么作为前辈,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一句,谎话说的多了,最后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的,到时候走火入魔,就会死的很难看。”
      说罢,她再不多言,径直走出门去。
      外面明月高悬,塞外的夜空繁星满天,看着又很低,望远处一看似乎是落在了地面上一般。远处的篝火被泥土所覆,袅袅冒着青烟,想来围火夜话的士兵们都已去了营帐休息。
      她甩甩头,想甩掉满脑子的沉重,抱着铺盖卷儿去了大师父的营帐。
      一向喜欢睡觉赖床的大师父此时竟然还没睡,也不点灯,就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对着黑黢黢的空气发呆,她的突然进来,将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大师父,你,你在打坐吗?”借着微弱的月光,卿羽看到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大感疑惑,“怎么也不点灯?”
      大师父以手抚着胸脯,娇嗔道:“死丫头,进门也不提前说一声,吓人家一大跳!”眼看卿羽点了油灯端过来,连忙摆手道,“拿一边去,煤油太难闻了,还熏一鼻子一脸灰,人家的美容觉都白睡了!”
      卿羽恨声道:“就你矫情!军营里有油灯点就不错了,你当自己是佛祖呢,得拿酥油供着?”虽这般说着,但还是拿开了些距离。
      何当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放在床上的铺盖卷儿,笑道:“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想霸占我的地盘?”
      卿羽拿了张草席子摊开铺在地上:“徒弟哪敢造次?打地铺就好了,不劳师父您老人家腾地方。”
      何当哈哈一笑:“身板儿不大,气性倒还不小!要换作是我,才不会灰溜溜的搬出来呢,肯定要痛定思痛重整旗鼓,就算收拾不了那个小贱人,也要想想办法恶心恶心她。”
      对于大师父的毒舌,卿羽早已见怪不怪,现在令她感到惊讶的是,整日优哉游哉一副“万事不干我事”模样的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何当似看出她心中疑虑,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道:“是金子告诉我的,那个小子,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倒还挺机灵,也不枉我平日里待他好。”
      卿羽白他一眼:“你要是真想待金子好,就别一发军饷就拉着他打牌,还回回都将人家赢得一干二净才罢休。”
      何当眼一瞪,道:“你懂个什么?他那个傻了吧唧的样,手里攥了点零花钱,就算不输给我也会被别人设法诓了去,与其这样倒还不如让我赢过来充实军需,虽然少是少了点,但架不住积少成多呀!”又一摇头,叹息道,“你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算了,对牛弹琴!”
      卿羽也不跟他啰嗦,反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他的,倒不如省些力气,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呢!
      何当见她手脚麻利地铺好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闭目便睡去,遂自床角扯过来一条毯子,扬手扔她身上:“没用的东西,遇到事情只会往后躲,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若人人都跟你这样,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就地解散回家混吃等死去吧!”
      虽然说得恨铁不成钢,但他声音极轻,倒没有要教训她的意思,话语里更多的是无奈与疼惜。
      卿羽不搭他的话,将那毯子盖在身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何当微微一叹:“也罢,徒弟无用,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无能,看来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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