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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_蔡某人-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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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在这一站,恐怕只是一粒芥子,再无人记得。”
她忽然老气横秋,晏清源失笑,却也过来同她一道观摩,良久,两人都没说话,晏清源不知想到些什么,微微一笑:
“未必不能,青史当记一笔,功业照样可以不朽。”
归菀默默一笑,忽对他说道:“那是世子,我是无名小卒,当初在邺城,你让我悟《水经注》,我刚才看这大佛,似有所得,说错了,世子不要怪我。”
她柔声细语的,晏清源含笑的眼,在归菀那张娇嫩妍丽的脸上定住:“你几时这么会说话?”归菀把脑袋一摇,略显羞赧,“我一路看北国风光,此刻又见此景,偶生感慨罢了。”
“你说。”晏清源递上鼓励的眼神,马鞭在手里轻轻转着。
归菀目光一转,停在石碑上:“世子是和那个写书的人一样,都想河山一统,”她垂下头去,“你早晚会灭了我的故国。”
晏清源很有些意外,以为她开窍想通,目视她而笑:“那你要不要花冠呢?”
归菀不用看,也能察觉出那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正在自己侧脸辗转着,她把帽子一拉,想要压住眼睛,好躲开他两次三番的纠缠:
“当无名小卒,没什么不好,世子不用管我。”
“你羡慕石碑长久,难道不想以另一种方式流转人间?”晏清源还在追问,一哂笑她。
“世子案头不仅有《水经注》,还有一本同为北人所写《洛阳伽蓝记》,旧日繁华,一夕散尽,晋阳为何还用永宁寺之名?那一场大火,不早把你们元姓皇帝江山烧的透尽?不过,洛阳本来也不是你们的,”归菀到底是想劝晏清源,“你们手上的血,已经够多了,晋阳今日之盛,怎知不是日后的黍离之悲?”
“够了!”晏清源听她满嘴的不祥之词,蹙眉瞥归菀,“妇人之见,王图霸业,本就是要流血的,再乱的世道,也终需有人来终结,南梁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怎么不见你说?”
眼见暮色下来,再耽搁,这段路不好走,归菀知道两人各自难能说服对方,装作抱肩,低声说道:“很冷,我想回去了。”
那边刘响已经点燃了个火把,引两人过来,重新上马,晏清源还是不让她再单骑,归菀却道:
“我自己可以!”
晏清源颔首一笑:“好,你自己来。”说着掉头先行,真的不再管她,扯着马缰,一气奔回大相国府,到了府前,也不等归菀,提步就要进去,远远听归菀在身后不住喊他:
“世子!”
他想了一想,还是收住脚步,在灯笼底下看着归菀下马,小跑过来,轻喘着问他:
“你是不是要出远门?”
她十指又冻的发僵,放在口边哈了两下,晏清源不回答,只对她笑笑:“进屋去罢,端杯热茶捂捂。”说罢扭头就走。
归菀在他身后把袖子一扯:“世子还没回答我的话!”见他不停,她忙追几步,把胳臂一伸,挡到他前头,把他的去路拦了,晏清源一振胳膊,轻蔑哼笑了声:
“螳臂当车,后半句自己想去罢!”
不知几时,月上梢头,清波洒地,归菀还是不松手,就踩着他拖在月光里的影子,亦步亦趋跟着。
她如今手劲也跟着大了,这么拉拉扯扯的,晏清源被她弄得极不舒适,真的用力,倒也随时能把归菀甩地上趴着去,他猛的一收步子,归菀撞进怀里,被他顺手一抱,两道剑眉,往眸子上一压:
“你再给我找事,我弄死你!”
这话听来耳熟,归菀瑟缩一下,委屈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话?你说过的,给人说话的机会。”
晏清源不由的又是一笑:“我说过那么多话,你记的倒刁钻。”
说着下巴一抬,示意进去说话,两人来到屋里,晏清源把马鞭朝案头一丢,大喇喇坐下,双手一交叉,似笑非笑看着归菀:
“说罢,我洗耳恭听。”
第94章 破阵子(21)
“世子是不是要出门?”归菀往明间小火盆前一坐,早习惯了胡床,她伸出双手,一正一反的,取着暖,还是就这个问题死缠烂打,晏清源置若罔闻:
“我天天都出门。”
火光把她一张秀致小脸映得发红,归菀一到室外,回来必要脸颊发烧,无须火烤也如此,因此,随手把晏清源给的花囊捞上来,偏头贴在脸颊,好得几分凉意。
“我说的,是世子要出远门。”归菀有心等茶冷却几分,才浅浅啜了口。
“出不出远门,与你有何干?”晏清源把靴子一脱,也换成履,又当着归菀的面,开始换衣裳,归菀忙避开眼,听他在一旁窸窣个不住。
“你要是出远门,我也跟着去。”她咬着红唇,声如蚊蚋。
晏清源连带里头中衣都脱了,赤着个肩头,从她眼前走过,归菀本以为是换好了,视线刚一触及,忙捂住脸,羞的声音都囫囵了一圈:
“你,你怎么这样?”
他把屏风上的大氅一扯,裹在身上,微露着胸膛,就这么躺到了榻边,拿起卷书,往胸前一覆,不急着看,只是把笑眼在归菀身上流连一圈,也不说话。
归菀拿双臂一挡,把方才的话重复了:“我要跟着你,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你走了,我怎么办?”
晏清源哑然失笑,冲她一勾手,归菀含羞过来,顺水推舟地往他身边一坐,摸着发梢垂下头:“你说过的,行军打仗都要带着我。”
“你这是几时对我情根深种的呀,真让人害怕。”晏清源目带揶揄,手到她腰侧轻轻一揽,归菀就势伏在他胸膛前,被那微贲起的肌肉,臊的心口直跳,眼睛不敢乱看:
“你如果真的出门,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府里,说汉话的都没几个,我一个人,觉得很孤单……”
话到最后,未必没有真心,她仰起小脸,看了看他:“你带着我行吗?”
“不行。”晏清源虽在笑,拒绝得干脆,“我这一趟,风险极大,不是闹着玩的,你老实给我呆家里。”
归菀微怔,原来他真的要出远门,风险极大,这句落在心里,又跳了两跳,想了一想,从他身上起来,直勾勾看着他:
“那我更要去了,我要陪着你。”
这么亲昵的话说完,自己脸上也跟着一红,晏清源冷眼看着她,一揉太阳:
“你死乞白赖拉着我,就为这个?好孩子,我怎么觉得你没安什么好心呢?”
归菀顿时泪如泉涌,快的晏清源都觉诧异,她就这么凄凄看着自己:
“你这样疑我,干脆把我送回邺城,至少,我还能跟我姊姊住在一起。”
晏清源实在是头疼,噙了丝无奈笑意,只得先应下来:
“好,好,我带你去,你别哭了?”
归菀立时破涕为笑,孩子似的,拿帕子把眼泪一抹,不知不觉地脑袋往他怀里一靠:
“那我准备准备,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晏清源腾出只手,去翻书,一面应着她的话,归菀撒娇般咕嘟着嘴:“女孩儿家要用的,不用你管。”
“那我不给你钱。”晏清源顺口逗她。
归菀眼珠子一转,跟着眉头一展,眸如新月:“那我就拿世子给的金簪子换,回头你再补我一枝!”
忽然这么伶俐,晏清源既觉意外,又觉新奇,把书一丢,忍不住捧起她小脸打量,目光渐渐变的炽热,不怀好意地在那隆起的胸脯上一过,轻佻一笑:
“唔,原来不仅口才一日千里,”目光一顿,“这里也是呢。”
归菀脸红的要滴血,本就因一冷一热激的发烫,此刻,更是不得了,朝他身上就是轻轻一拳头,晏清源捉住了,握在掌心里,呼吸跟着重起来:
“我晚会再出去?”
吻密密匝匝落下来,归菀身子直发软,娇怯怯求他:“我不要在这里,去床上……”晏清源闻言大受鼓舞似的,一个打挺坐起,把人抄起,在她耳畔笑道:
“险些忘记了,我的小菀儿最怕羞。”
两人倒在床上,很快交缠作一团,晏清源极易找到要害处,察觉出人慢慢放松了,不再那么绷着,趁她不备,挺、身一贯,见那张脸陡地又没了血色,把她额发撩开:
“还疼?”
归菀哽咽摇了摇头,两手怯怯地环上他的腰,给了一个不再拒绝的目光,晏清源笑笑,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下。
起先怜她柔弱生嫩,动作不快不重,等分明感觉到娇颤颤的身子似拒还迎,便再也不犹豫,发狠撞了进去。
陷进肩头的指甲,松下来时,晏清源蹙眉把她手捉来一看,粉嫩光润,只是有些长了,怪不得抓的他一肩头都是印子,于是笑道:
“你剪一剪。”
归菀无力看着他,由他吸吮起指头,嗔怪道:“剪秃了不好看,我不要剪。”说着又觉痒,用力一抽,晏清源还要去捉,两人纠缠间,那指甲,无意在他胸前过了两道,立刻留下点淡淡的印痕,晏清源腰身一沉,把人给压住,惩罚似的捏住她下颌,晃了又晃:
“难怪不肯剪,就等着来抓我?”
归菀满脸通红,盈盈眼波颤荡:“世子不这样,我怎么抓得到?”
“我哪样了?嗯?”晏清源心情大好地欣赏着她这副娇羞无限,手底又开始作恶,凑在耳边不断逼问,“是不是这样?还是这样?”
被子一拽,重新把两人又蒙在了里头。
刚要再行事,听外头叩门声一起,吓得归菀一个哆嗦,瓮声瓮气地推他:“有人呀!”
晏清源不得不忍下,将被子复又一掀,略平复片刻,握着归菀的肩膀坐起,心头涌起隐约的惫懒不舍,于是,在归菀脸上胡乱猛蹭了两下,才起身穿衣走人。
等确定他人被请去了,归菀裹了件衣裳,唤来丫头碧秀,两颊红透地吩咐对方去备热水。碧秀来伺候她有段时日了,似也司空见惯,一看她那副春情未散,香腮染麝的模样,再加一室暧昧味道,不消归菀多说,赶紧回道:
“早备好了,这就抬进来。”
原来下人见世子进门久不出,便猜出里面是何光景,机灵灵的,一早见机行事,归菀更觉难堪,只觉寒津津的一股气往心头扑来。
晋阳功勋的府邸,也就是沿着晋阳宫往南,一字铺开,归菀和碧秀同乘一车,出了大相国府,看这一路的大院深宅,雕梁画栋,在肃杀的深冬里,矗立绵延,十分气派,倒压过邺城了。
快到正街时,却已经是热闹非凡,碧秀津津有味地探出脑袋,目光定在那西域过来耍杂技身上,跳丸的,走索的,一刻也不舍得挪,归菀却不为所动,把袖管里的书函按了按,又摸了一摸荷包,里头鼓鼓的,正是晏清源给她的铜钱。
如此正大光明地出来,她心头一松。
“咦,街上怎么突然这么热闹?”碧秀奇道,手扒在窗框上,脸上的迷惑只一闪,随即丢脑后去了。
归菀略一打量,有些失神:“可能是进腊月了吧,要过节。”
“陆姑娘不知道,前一阵玉壁吃了败仗,街上人都少了,死气沉沉的,”碧秀眼睛倏地一亮,“定是大相国转好了,街上才许这么欢腾,这人比寻常还要多呢!”
归菀本心不在焉听着,忽的一动,也倾过身子,将外头那幅太平盛世般的风情图景,行人作纬,店肆作经,一一收尽眼底,果真是热闹又祥和。
晏垂好转了?她装作关心问过晏清源,他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归菀想了想,凝神半日,把脸一垂,那抹嘲弄的笑意掩过去,才抬起脸,听前头赶车的家仆叩了车壁:
“陆姑娘,前头人实在太多,难能行进,请姑娘下车?”
碧秀心里却一阵高兴,兴奋地对归菀道:“这两边铺子多的很,陆姑娘尽情的看。”说罢,目光还是恋恋不舍的在杂耍上挪不动,归菀看出她对跟自己去置办东西,并无多大兴致,便从荷包里掏出把铜钱塞给她:
“你把我送到能扯绸布的地方,我自己挑,你拿钱买点心吃……”
话没说完,听碧秀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姑娘快看,博罗国的幻术呐!”
归菀被她招的心头一痒,她到底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好奇心也重,放眼望去:
只见高台上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异族人,穿一件缀满金玉羽毛的奇服,那肚子一鼓,竟发出雷霆之声,惊的百姓连不迭地捂住了耳朵,只留两只眨也不眨的眼,盯着他不动,忽的一声喝彩,便瞧见这人口喷烟火,幻化出的却是各种形状,龙蛇犬马,不一而足,妙不可言!
看得归菀也禁不住一乐,又惊又喜,脑子里蓦地一过晏清源所谓的西域胡人,幡然醒悟,只当他就在身边,下意识就想喊人快看,一扭头,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四周,哪里有晏清源的踪影?
归菀回神,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深吸一口气,把碧秀拉到身边,嘱咐她安心看戏,自己随后就来,碧秀犹豫一下,快步将归菀往就近的铺子里一送,半推半就收了铜钱,倒也喜欢归菀温柔大方,应几句话,乐颠颠去看幻术了。
归菀进铺子,像以往和媛华在寿春那般,问了价,随便挑了两匹,向店主打听了有无去邺城的商人,店主心肠极热:
“有哇,去邺城的,那再多不过了,我家兄弟,便常年往返于两京。”
归菀见他面善,咬牙摒弃害羞的性子,努力学着媛华,跟店主攀谈起来,无非就是盛赞其布匹如何如何,说的自己脸臊心乱,却把对方听得舒坦满足,见归菀打扮不俗,忙又把店里所有布匹展给她看,归菀一面虚应,一面不住睃巡着外头。
末了,才极矜持一笑:“我有封信,想托店家的兄弟,送到邺城我姊姊那里,不知行不行?”
说着稀里哗啦一阵,把个荷包的钱倾倒个痛快,见店主目露疑色,再看他打量着自己,略觉困窘,试探问道:
“钱少了是不是?”
店家把头一摇:“那倒不是,我看小姐,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怎么让你……”
言外之意,归菀立下明白了,脑子急急一转,面上露出个难为情的模样来:
“姊姊夫家,同我家里闹了些不快,暂无来往,我太想姊姊,只能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还请店家帮这个忙,日后,日后,”归菀哪里扯过谎,人情世故的场面话,也没说过,此刻憋的小脸羞红,最终佯装不经意道:
“劳烦店家兄弟再给我捎个回信,我还来这里买你的布。”
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店家已经瞧的心里透亮,忍不住哈哈一笑,归菀一怔,不知他这是何意,店家已安慰她说:
“这位姑娘,我听明白啦,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过个大半月再来。”
一听日子颇久,归菀虽略有失望,却还是谢了又谢,脑子里灵光乍现,把信拆开,借了人计账的笔,又添上几句,才又封好留下,捂着颗狂跳的心,暗道这就成了么?
出来一阵好找,见碧秀正捏着枚果子一面往嘴里递,一面笑哈哈盯着杂耍胡人,把她喊回,又一道买了些零碎物件,坐上马车,回到相国府,甫一下马车,后头一阵唏律律,是勒马的声音。
晏清源正携刘响一众人风风火火公干回来,大相国一病,并省里的政务,晏清源不得不跑的勤快些,此刻,见家仆抱着大件小件买的一堆,那个杨柳扶风身影,在视线里一出现,他无声一笑,走上前来,拉起归菀的手,一边闲问,一边进了家门。
第95章 破阵子(22)
到府里,晏清源也不遑多问,简单几句带过,容归菀回别院。归菀起先仍是不放心,隔三差五出来一探,久不见晏清源回来,却见府里过起所谓法宝节,不舍昼夜,宾客如云,真有进腊月准备应年景的意思。
把个归菀也看的糊涂,难道晏垂真的好了?
彼时临夜,晏清源抽身从前厅出来,就瞧见派出的那一队人马,有人回来禀信了,他精神一振,刚一抬脚,被个慌里慌张的小丫头撞个满怀,小丫头捂着额角,倒也顾不上了,拖着个哭腔:
“大相国呕血不止,世子爷你快去呀!”
晏清源心底一沉,面色未变,身子一转,疾步朝大相国所居的北宫赶来,里头没有他人,独李元之一个,两人打个照面,晏清源从李元之眼里读懂了什么,也不问话,往床头蒲团上一跪坐,见那张死灰的脸,如残灯下一枚枯叶,毫无生机地横在视线里了。
“大相国,”晏清源犹豫着握了下他的手,又硬又凉,像极了那些百年老树的枯木之身,晏垂勉强睁眼,低声问道:
“我听外头,喧闹不止,可是你在大宴宾客?”
晏清源全心全意望着他,点了点头,看到大相国目露赞赏,他目光微微一顿,低声问:
“大相国有话要跟我说?”
“我看你眉宇间,似含隐忧,是为柏宫之故?”晏垂挣扎半起,晏清源把个靠枕一放,重新跪倒,点头称是。
晏垂双眸蓦地一定,久违的肃杀笃定迅速聚于漆黑的瞳子里,又天生一派光华蕴藉,就是这双眼睛,让在一旁的李元之也再次看清楚了晏清源同他的血脉相承:
那样寒星一样晶亮的黑沉沉双眸,已经看遍了五十余载世事浮沉。
“柏宫飞扬跋扈,□□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养之,你想驾驭,的确不易,六镇大将里,除却慕容绍无人堪敌,昔日他二人同在尔朱帐下,柏宫曾拜慕容绍为师,学习兵法,最熟悉他的人,也莫过于慕容绍。我有心不重用他,就是为了留给你。”晏垂微微一笑,把床头一份命李元之拟好的名单掏出,递给晏清源。
“至于斛律金等老臣,生性耿直,必不负你;刘丰生远来投我,则无异心;蔚景本作道人,心地和厚,你当得其力;彭乐急躁性狂,宜防护一二,至于李元之,”他目光一调,李元之两只眼睛,早忍的发红,晏垂淡然一笑,“用心诚实,必与我儿倾其所有。”
晏清源默然,听父亲终把后事交待,心如明镜,大相国所剩时日无多,便静静把名单折好,放进了袖管。
床榻被叩了两下,晏清源抬头,对上大相国一番嘱咐后已耗尽精气神的眼睛:
“我还有事托付你,时局所迫,我对军队太过放纵,给你留许多棘手问题,再有邺城汉人世家豪族,两相不容,诸如此类,皆为隐患,我已日薄西山,唯你如朝阳初升,切记保重自己,我此生基业方后继有人,若我儿有一日得河山万里,一统南北,到我坟头告祭痛饮才好。”
他的思绪忽然陷入一阵迷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怀朔草原,骏马上的儿郎,迎着红日,千鲤一跃般,拔出的环首刀,锋刃迸散了朝霞,后头五彩云天,美丽极了。他来时路褴褛,而那个站在城头的鲜卑美人,指名道姓要他做她的夫君,从怀朔到洛阳,从洛阳到邺城,从邺城再到晋阳,为何此刻,他是如此的怀念那片草原?
“子惠,”晏垂忽唤他一声,“再和我同唱一曲《敕勒歌》可好?”
一道苍凉浑厚的声音,呜呜咽咽而起,晏清源神色悲怆,跟着病榻上的老人,击节而歌,把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一字一字,都揉进了这一曲不死不休流传北方大地的歌谣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听得李元之已经是再度泪如雨下,再看晏清源,已伏在大相国身侧,用极温柔的鲜卑语说道:
“万事皆有我在,阿爷。”
晏垂回望向他的目光,也就变得极为柔软,仿佛父子这一生,也从未用这样的目光交汇过,他伸手在晏清源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纵我饮恨玉壁,有儿如此,无憾也。”
晏清源眼眶微红,把脸一垂,抵在他宽厚的掌心间,往事历历在目,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化作喉头的一声哽咽,他并没有流泪。
“让你家家进来,我有话和她说。”晏垂托起掌间脸庞,晏清源慢慢起身,对他再是一拜,出来被冷风一激,脑子清醒的可怕,身旁李元之跟着出来,见他雕塑般,立在那动也不动,唯黑色氅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犹如战旗,迟疑唤了声:
“世子?”
晏清源冷笑一声,猛然回眸,寒光乱跳,锋锐的骇人:“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说着大踏步而去,留下个神情凝重的李元之,等着把穆氏迎进来。
“大相国把该说的,都已交代过了世子,主母……”李元之忽的哽住,他这个人,极易动情,穆氏却一派沉得住气模样,面上平静,顿了一顿,打帘进去了。
“阿娥,你来啦?”一声轻快的称呼,听得穆氏倏地一愣,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几十载前,那个潦倒落魄的年轻小伙子,打马从城门下而过,她的这颗心,就跟着急剧跳动了起来,她这一生,也挥洒了出去。
她拒绝了所有高门大户,把所存的钱财珠宝,统统偷渡给他,命他当做嫁妆来迎娶自己。
只是,那个豪爽潇洒的少女,和那个贫贱却胸怀大志的少年,一场邂逅,都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了。
“阿普,”穆氏脸一红,娇俏如少女,快步走到他跟前,坐在胡床上,牵着他的手,“等你好了,咱们还一起射鹞子去!”
晏垂含笑点点头:“那得劳烦穆小姐再给我新做一双马靴,不对,袜子也得要新的。”两人相视一笑,都再度变得年轻起来,把个陈年往事说遍,空气忽变得安静,晏垂几声巨咳,在她相扶下,又吐出一滩黑血来,溅到雪白菱帕上,触目惊心。
穆氏忍着泪,笑意不改:“就这样撑不住啦?我不信!”
她倔强一如从前,谁也不能让她退步,可到头来,为了心爱的男子,她还是主动让出了主母之位,拜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正室。
即便这样,她还是六镇勇士心中的唯一主母。
晏垂一笑,抬手抚上她生出细纹的脸,仔细辨着昔年的美丽风姿,他的目光,也再如少年般炽热了,好一阵呢喃:
“穆小姐嫁我后不后悔?”
穆氏终于在他指间留下两片水光,咬牙道:“你要是敢抛下我,我不放过你!”
三十多载的几多甜蜜,几多龃龉,最终还是化作一片柔情难言,晏垂把头一摇:
“我对不起穆小姐,辜负你啦!我想再载你回一趟怀朔,如今也是不能了,你就原谅我罢。”
“我不原谅你,不原谅……”穆氏把脸埋进他胸膛,那个也曾拥过其他女人的胸膛,这一刻,终于还如最初,只是她一人的了。
“我的儿子们,就托付给你了,亏欠你的,是没有办法了。”晏垂揉娑起她肩头,轻拍了两下,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子惠是你的仰仗,你也是他的仰仗,无论他做什么,你做母亲的,总归要和他一条心的。”
穆氏抽噎点头,把眼泪一擦,看他精神不济,已是力尽神危,将他轻轻卧下,柔声说:
“我去看药煎好了没,去去就来。”
说罢在他脸上目光一凝,又看了片刻,才出来,对守在明间的李元之说:
“大相国身边不能没人,你进去。”
前厅喧闹成片,隐隐传到这边来,李元之听得略觉烦闷,再进来,见晏垂喘的厉害,忧心忡忡,只在一旁静守,不想他手指一动,李元之会意,立马凑到床头,晏垂明显在积攒着最后的力气:
“我怕走后,阿娥对六镇军权攥的太死,她一向不待见子惠重用汉人举措,日后,”他头一偏,还是那个洞察人心的大相国,“我怕她成子惠掣肘,你该敲打子惠时,不要避嫌。”
李元之眼中一愕,同他目光撞上,类似君臣般的多年情谊,此刻相通无阻,他郑重点了点头:“大相国交待属下的,属下不敢忘。”
“日后可为我儿死者,非李参军莫属。”晏垂露出个欣慰的笑来,头一歪,软软陷进枕间,昏迷了过去。
外头本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府上欢情阑珊,晏清源撇下一众宾客,挑一杆明角灯,踩着昏黄光晕,往书房一现身,就迅疾围上了众亲信。
“我们趁早上城门大开时,混了进去,已经摸清了王叔武府邸、粮仓、武库所在,及他们守兵换值的规律,王叔武新拜开国公,加之要过新年,城内戒备正是最松快的时候,世子如果这个时候突袭,定打他个措手不及!”
无名氏嘴皮子十分利索,一口气报完,把个舆图往晏清源眼底一展,指着城门道:
“世子请看。”
晏清源把手里匕首一扔,眼睛一垂,考量了半晌,心里已下计策,忽抬眸冲无名氏一笑:
“怎么混进的城门?”
无名氏答道:“世子有所不知,玉壁是边境孤城,平日守备森严,如今战事尘埃落定,这一早,就恢复从前,准商人进出,或补充物资,或供百姓置办用品,至于城内的百姓官兵,也有腌臜污秽需要运出城来,要不然,岂不成了个粪池子?”
“你对这些事,摸的倒门儿清。”晏清源赞许一笑,对他的细微之处,十分嘉奖。
无名氏面不改色:“以往守寿春时,也是如此,属下不过熟知这套路数罢了,玉壁城,被王叔武硬生生修筑几年,弄出个大坡高台,属下看了,三面都是悬崖峭壁,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混进城了。”
“好!”晏清源当机立断,“这就封你为参将,”他略一沉吟,“你随我母亲姓,别人也好称呼。”
穆氏在北朝是河北数一数二大族,无名氏不是不知,在场的也都一阵惊愕,羡慕至极,无名氏显然也难抑激动,朝晏清源这就要行大礼,被他一扶阻了:
“穆将军,给你十人进玉壁城作内应,够吗?”
无名氏眼睛倏地一炽:“够了!”
“世子爷,这就要行动了?”刘响插进来一句,看晏清源露出个蓄势待发的笑来,忍不住问,“世子爷看哪天好?”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明天就是个好日子!”晏清源把舆图一卷,说罢目光一越,落到最后面一人身上:
“口衔枚等器具都备齐了吗?”
“回世子,备齐了!”
“明晚一夜赶到平龙镇,三千精锐暂且驻扎于此,后日一早,你带人进城,晚上先烧粮仓,再烧武库,唔,”晏清源一顿,笑得格外冷酷,“王叔武不要动,留给我,他必亲自出来迎战!”
无名氏对他的布置一听,便了然于胸,也十分振奋:“只要能占据城门,世子的三千精锐一跟进,夺取外城,如探囊取物!”
晏清源眼底闪过一道郁至极处的光,复而变作惯有洒然笑意:“不错,我要让王叔武知道,他花两个月把大相国熬的智穷力竭,我一夜就可取他项上人头!”
一番铿锵,说的众人也是跟着心潮澎湃不已,备了这数月有余,腰间宝剑,早已铮铮作响,想要挣脱,好一番难耐饥渴,唯饮血可平!
“世子爷,三千精锐自不在话下,可后头主力大军得及时杀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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