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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_蔡某人-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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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想做什么?”
晏清源无谓一笑,眸光微转,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揶揄李元之一把:“上次的事,我还没谢参军呢,说罢,想要什么?唔,要不然我买几个绝色的丫头给你?”
看他那副惯有的藐绝天地的笑脸,李元之哭笑不得,目光有意朝大相国所居的方向一掠,惊疑难安:
“非常时期,世子可不要胡来。”
晏清源低头把玩起他那根乌金马鞭,脚踩在几头:“参军认识我多年,看我是胡来的人吗?”说着睨他一眼,是个要逐客的样子,“我主意已定,多说无益。”
“大相国可禁不起世子吓,晋阳也少不得世子!”李元之毫不气馁,还要再诤,压低了嗓音,几是在哀求他,“大相国什么光景,世子看不见吗?如今万事皆在世子一人肩上,世子你要是有闪失……”
话没说完,李元之已经急的火星乱爆,可晏清源却起了身,看了看日落西山,回头对他戏笑一句:
“参军,留在相府用饭吗?一起?”
气的李元之一怔,拔脚走了人,擦肩而过时,故意在晏清源肩头用力挤兑了下,头也不回地告辞了。
晏清源也不恼,目送着那个背影远去,眉头才微微锁了锁,隐隐出个“川”字。忽见拨给归菀的那个婢子遥遥走来,等她一近身,听她说“陆姑娘问世子今晚回不回去”,才又露出一抹微笑:
“我这就去看她。”
第92章 破阵子(19)
同样的时令,晋阳比邺城更要冷上一层,归菀整日除了听风声,便是听风声,晏清源接连多夜没来扰她,更让她确信晏垂的身子,即便没有病入膏肓,也差不太远了。
他若是死了父亲,是什么样子?归菀念头一闪,微攥了攥帕子,起开身,给插花换过清水,坐在案边提笔想写字,半天凝住不动,再一回神,笔被人抽走,一团阴翳罩下来,晏清源已经坐到她对面:
“不想写就不写,白白浪费我家上好的纸。”
一垂首,才发觉原是洒金熟宣上洇了片墨,北地自然难得宣纸,归菀没说话,几笔就点成了朵墨梅,往他跟前一推:
“谁说我要写字了?”
她刚洗过头发,青丝半干,乌云般散落在肩头,衬的如玉小脸,越发雪样剔透,此刻,娇俏又含羞地看着自己笑,眉梢那抹天然妩媚,更被点染得鲜妍得趣,晏清源目光难移,顿了一顿,才伸手撩过一缕青丝,深嗅了一捧满鼻的馥郁,犹不满足,把人拉到怀里,归菀身子一软,就躺到了膝头。
手无意被他躞蹀带硌到,且又是凉凉一触,归菀忍不住想给他解下来,等意识到自己想法,吓了一跳,在晏清源看来,正无缘无故红着脸,随手捞起把梳子,给她慢慢梳着,含笑道:
“你老脸红什么?”
归菀娇羞回望他一眼:“你这躞蹀带,那么硬,硌得人难受。”晏清源眸光微转,把她人一拉,扶起来,抱坐到胯间,搂住一把细腰低笑问说:
“岂止是躞蹀带呀,是不是这也硌得慌?”
底下隔着布料,都能察觉到那物事抵着自己臀瓣,温热的渡上来,归菀迅速从他怀里一滑,小鼻子微皱,像是埋怨:
“好好的梳头,又来。”
说着把梳子一夺,自己坐到妆奁前梳头发去了。晏清源笑着下来,走到身后,那镜中便有了两张极为年轻的脸,一个绿鬓红颜倾国倾城,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们都一样的青春正好,芳华饱满。
“好啊,那我再给你梳会儿。”晏清源把梳子取回来,归菀没拒绝,可梳着梳着,就从镜子里看见晏清源两手扒拉起来,眉间微蹙,瞧着他:
“我头发里能有什么,世子?”
晏清源忍笑,却装的很认真:“我看你有没有生虱子,以往啊,大相国给他的一个故旧百里子如,就是这么捉虱子的。”
归菀方要恼,一想那个场景,又噗一声笑喷出来,捂嘴对着镜子里的人道:
“怎么会生虱子呀?肯定是脏太久了!”
两人带笑的眼睛在镜子里心意相通地一撞,归菀忽的被刺痛,她是在做什么?和晏清源笑的如此开怀?
那笑意便在两靥变淡,只化作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垂下眼睫遮住了情绪,晏清源手底也慢下来,搭在她肩头:
“你这头上少了样东西。”
归菀微微诧异,想了一想,轻声问:“是金簪子吗?你家里过的这么朴素,我戴了怕不好,招招摇摇的。”
晏清源却摇头一笑,半真半假:“那倒无妨,我说的,是一顶花冠,桂枝缠绕,缀满明珠,戴起来,则满室生辉。”
归菀一下明白过来,欲要劝他,转念作罢,那双眼睛里明显是股欲说还休的劲儿。晏清源在她肩头一阵揉娑,还是噙笑看她:
“日后,我若送你一顶花冠,你要不要呢?”
“不要。”归菀回答的果决,可眉宇间清愁上来,“世子能不能送成且不说,送了也不该我戴,世子还是送给该送的人罢。”
“我想送你呀,花囊怕陆姑娘嫌寒酸了,你是江左大族出身,聘礼不贵重些,不是显得我没本事?”晏清源把青丝替她一拢,真的在她头顶比划了两下,粲然一笑,“我倒怕你颈子细,弱不禁风,压坏了你。”
聘礼两字,扎在心口,半截寒光乱颤,归菀蓦地想起寿春见过的那一幕,那个娇娇的少女,穿着新婚的吉服,姊姊问她,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郎君,归菀眼圈微微泛红,呢喃摇首:“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傻姑娘,哪有不嫁人的,要不,你看我怎么样?”晏清源把她双肩扳过来,归菀抬眸,望着他那张在烛光映衬下,温柔几许的笑脸,还有英挺的身姿,却连寿春城中后院的一朵小花也比不上,她含羞一笑,死死压住心底的不耐,“世子自然很好,只是,世子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了。”
“你要是愿意,我也就是你的夫君呀。”晏清源却似有耐心,脸上的笑一直维持着,等了片刻,见归菀还是把个脑袋一摇,幽深的目中,跳起两簇火苗,便冷笑一声:
“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心甘情愿戴上。”
归菀心中立时充盈上来股恨意,顿了一顿,也学他一声冷笑:“花冠有品级,十二树是花冠,八树也是花冠,不知道世子打算赏我哪一顶?我要十二树,只怕世子不舍得给!”
一气道出,说罢耳根微热,脸色发白,强撑着不露怯,她真怕他脾气上来,一下扭断了自己脖子,白活了这一载。
两人就此成僵局,却被婢子及时打断,那边穆氏过来催饭了。
晏清源本已不好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临走了,在归菀脸上轻抚了下:“你不要那么倔,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我许了你,自然守信。”
“世子守信?”归菀忽的怒上心头,把个梳子往台上一掷,脸上表情,分明又和寿春那个羞怯的小姑娘重合的一分不差,“你还答应过我,要放我去温州,我不信你!”
晏清源倒笑了:“你一直没弄明白,那是要你让我满意了才成,我对你,有说过很满意吗?”
说着把袖子一甩,给她留一记戏笑,便往穆氏那里去了。
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归菀草草用毕,也不等他,一瞥眼,他那双马靴,不知谁给擦拭的干干净净,摆在窗下了。招来婢子一问,原是夜里他回来过一次,却没叫醒她,自己坐胡床上把个靴子翻来覆去摆弄了半晌。
“给他收起来吧。”归菀吩咐说,婢子笑着摇头:“不必了,世子说过些时候他要穿这双。”
早就是半新不旧的了,归菀走上前来,蹲下身子,偏头打量几眼:仿佛边关的霜雪,凌人的风尘,都被光阴斩断,缝合到这些不太显眼的针脚里去了,而骏马的咻咻声,皮革的汗气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她抬起头问婢子:
“这是他母亲给他做的靴子罢?”
婢子不太能确定:“主母早年做的多,如今不大动针线了。”
归菀复又盯着那靴子出神,忽然问道:“他要出门吗?”
被这么劈头一问,婢子茫然无觉:“奴婢不知道啊,陆姑娘,世子这段时日常常出府。”
“哦”归菀顺嘴应了声,站起兀自洗漱去了。
彼时晏清源同穆氏用罢饭,母子正在叙话,刘响急冲冲进来,一看主母在,立时扎煞着手,征询的目光看向了晏清源,穆氏一双眸子灼灼地也投向了晏清源,嘴角细纹一显:
“你有事瞒着我,子惠,鬼鬼祟祟这么多天了,说罢。”
晏清源把膝头搁的环首刀一放,笑着对穆氏说:
“家家不问,我也打算说了的。”
“刘响,你先把事情回禀了。”穆氏瞥晏清源一眼。
刘响嘴里应着“是”,见晏清源微一颔首,才回道:“那两个从玉璧俘来的校尉,按世子的吩咐,好吃好喝供起来了,属下也告诉了他们,留在玉壁城的家眷早被王叔武杀了,只是,他们将信将疑的。”
“让你送去的女人,两人享用了吗?”晏清源撇下此节,颇有兴致地问起了这个,刘响碍于主母在,本要眉飞色舞叙说一番,男人天生就对此兴趣盎然,此刻,含蓄答道:
“用了,可谓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温柔乡,英雄冢,他们既不肯一死全节,就是个缺口,”晏清源目中的笑,变得莫测起来,“按我说的,继续伺候着,你作陪。”
刘响干脆应了声,反问道:“世子什么时候亲自去问话?”
晏清源满怀恶意的笑了:“就等好事刚起罢。”
等刘响一走,穆氏微笑看着儿子:“温柔乡,英雄冢,今天晏世子也是被人催请才来的。”
一听这话,晏清源不禁揉了揉额角,苦笑看着穆氏:“家家自己生养的儿子,自己不清楚?说这个做什么?”
“儿大不由娘。”穆氏甩他个冷脸,错开不提,“你要跟我说什么?斛律金李元之几个早跟我起你了,鬼鬼祟祟,还敢瞒着我?”
“大相国一病不起,”晏清源神色敛了敛,“家家才是六镇将士的主心骨,我都要往后排一排,什么事敢瞒着?”
“算了,不要跟我废话了,”穆氏懒得跟他周旋,“你打算干什么?”
“那日我挑了五十勇士,再求家家给我准备三千精骑!”晏清源一口气提出,果见穆氏长眉一挑,沉沉质问道:
“玉壁过后,三军需养精蓄锐,好好休养,你不想着如何补充兵源,侍奉好大相国,还管我要人?”
本喝到一半的酪子,被穆氏重重一放,搁案几上了,又随手把发髻间的玉簪取下,挑了挑灯芯子,似乎想把眼前这个自己也猜不透了的儿子看的更清楚些。
晏清源不急不躁,复拿过环首刀,手指一错,蹭的一声,半截子雪亮亮的寒光,照的一室都跟着刺了下眼,他冲穆氏露出抹冷静自若的笑来:
“我要给王叔武来个黑虎掏心!”
说的穆氏面上一凛,随即镇定下来,却是问他:
“你有几成胜算?”
晏清源把绿釉贴花连珠纹盖碗重新呈给穆氏,笑着道:“家家还是把酪子用完,别浪费了。”
穆氏手一挡,拧眉瞪他:“我问你话呢。”
“五五开吧。”晏清源浑不在意,轻松一答,穆氏反手就是一掌,劈到了晏清源脸上,那素来白皙俊秀的面皮上,立时印上了几道红印。
“五五开你就敢涉险,大相国不好了,撇下你我孤儿寡母,这个时候,你还要我替你担这个心!”
穆氏也被震的手掌发麻,见晏清源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拿手指勾了勾嘴角血渍,莞尔看她:
“这我就放心了,家家还是那么孔武有力,除了家家,还没哪个女人能一掌把儿劈到出血。”
穆氏出了气,见他这般,想起往日大相国一有事不顺拿环首刀打他的场景,又不免心疼,叫他大了大了还要受这个罪,忙掏出帕子,给他小心擦了又擦,晏清源头一偏,握住她手:
“相信我,五成胜算我也能叫它变十成!”
穆氏动作停下来,母子二人目光碰撞了半日,胶在一处,良久,才对晏清源慢慢点了点头:
“明日你随我去军营。”
第93章 破阵子(20)
日头刚打照过来,晏清源一张脸,犹如二月桃花雪,明亮如日月光华,换了骑装,执鞭出来,再看穆氏,腰肢仍如年轻时一样纤细,她着的是身改良的劲服,衬的四肢修长,干练飒爽,远远一目,哪里是五十的妇人,一纵身,就跳到了马背上,两人不要多少扈从,只带几员大将,三五亲信,出了晋阳宫,直奔北城校场。
离玉壁战事过去已有月余,校场早恢复日常训练,离的老远,晏清源就听得马蹄奔腾,长嘶不断,刚入晋阳时铺天盖地的一场雪也早化的没影,一时间,整个校场,烟尘遮天蔽日,风刮在脸上,辣辣的痛,仿佛穆氏昨夜扇下那记耳光,犹在耳畔。
被斛律金相引,几人上了高台,传令兵一拉哨子,战鼓大作,急骤如箭雨,校场先前的那些喝练声、兵器相接声、战马的嘶鸣声,不到一刻钟,消散的渺无踪影,黑压压的两阵精骑配环首刀,持马槊,如乌云聚拢,就在眼皮子底下等待检阅了。
晏清源目中一亮,甚是满意:“这就是那三千精锐?”
斛律金花白眉头一掀,和晏清源的目光撞上,似乎有丝无奈:“世子,咱们北镇最最殷实的家底子,可都给了你,他们也不过歇息了个把月而已。”
“六坊鲜卑,以一敌百,又岂是浪得虚名?!”晏清源豪气干云,朗朗一笑,他那份自信从容,不觉感染了在场几位大将,皆目光炯炯看着他,穆氏这时朝前一步,气沉丹田,沉稳喊话:
“世子既在,一切调度皆听他指挥!”
众将把晏清源簇到前台,底下的勇士们,就瞧见了个一身黑袍明甲,轮廓清晰的年轻公子,微眯着眼睛,将他们扫了一遍,忽一拔佩剑,一道青锋直指苍穹,他用鲜卑语问道:
“敢不敢随我复仇!”
“报仇!报仇!报仇!”如林的马槊,被冬阳拧成一道道炽茫,几月前的屈辱与痛苦,忽的又重新澎湃于胸田,一时间,一双双嗜血的眼睛,尽数化作了连绵不绝的悲鸣。
校场上的吼叫,震的大地也跟着瑟瑟发抖,晏清源一收剑,接过穆氏递来的虎符,听她说道:
“胜,是大胜,败,也是大败,到时可不只是你世子之位能否保全这么简单。”
晏清源默了一默,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身上,把眉一扬,唇角的微笑呼之欲出:“那就拭目以待。”
半道折去安顿降将的宅子,众人也不管他,私议了一路,见穆氏并无异议,不好多说,然而对于晏清源诡谲行事,到底不大放心,世子常年于邺整顿内务,淮南虽战绩不俗,到底有晋阳撑腰,他打的心无旁骛,立了威,是最好不过,没立成,也无损世子地位。
唯独李元之,等人都进去探望大相国,自己就坐在府前阶上,在一团暖和的柔光里,托着腮,打起了个盹儿。
马蹄声一近,他倏地睁开眼,见晏清源携几名亲信呼啦啦过来,齐齐下了马,并不起身,直到晏清源把目光往他身上一转,戏谑一笑:
“我以为门前来了要饭花子呢,参军,这是准备唱哪一出啊?”
说罢眼神一动,刘响就走过来了,晏清源还在身后笑:
“我猜,参军八成是脚麻了,你扶他起来。”
李元之摇头一叹,推开刘响:“世子就是太爱笑了,整天笑个不停,不知道的,以为世子天天洞房花烛升官发财!”
一席话,引得扈从们忍俊不禁,却不敢放肆,因李元之是大相国第一心腹之人,地位超然,他对世子向来有话直言,爱护之情,却也时常溢于言表,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晏清源负手兜着马鞭,从他身旁过时,嗤笑一声:
“难不成我要天天哭的神志不清,参军觉得才像样?可笑!”
两人一道进了仁寿殿,晏清源接过热手巾,擦去一脸的细密灰尘,那雪白的手巾上,便是几道灰痕,他忽的说道:
“江南山清水秀,定不像晋阳,吹得人灰头土脸。”
说罢喃喃像是自语:“我还没去过真正的江南佳丽地。”
李元之接过去,替他洗了手巾:“世子不必发一时感慨,日后自有可图。”
晏清源眸光一定,却对他会心一笑:“我虽没去过,可江南的绝顶佳丽却已经有了一个,夫复何求?”说罢腰身放轻松,往三足几一靠,“就差江山在手了!”
他打寿春那些事,李元之自然也听闻不少,拿人家女儿去攻心,稍觉过了,但虏回来不但不丢手,这一次,还带回晋阳,李元之也难能懂他那些花花心思,索性不想,只是遗憾地摇头:
“陆士衡和王叔武,又何其相似?只是同人不同命啊!”
晏清源微微一笑,不想听他提及陆士衡,正好顺着这个话头,也就说开了:
“当初寿春城里,人心不齐,也是一患,我来晋阳的路上,半途遇刺,”说着见李元之面色一变,拿眼神示意他不要慌张,而是接着说道,“刺客就是当初文钦的部下,本都降了,来到邺城,却又被人收买撺掇,我要说出来,怕是参军也要大吃一惊。”
“降将反反复复也是常事,若有才可用也就罢了,无用的,世子还是尽快杀绝。”李元之诚心谏说,看他托腮静坐,便把手炉递了过去。
晏清源诡异一笑:“我要借这群蠢货,引蛇出洞。”
说着习惯性叩起案几,“陆士衡手底下,有个叫卢静的主薄,一张嘴,很会蛊惑人心,正围着皇帝打转,大相国这一病不起,难保有人就想蠢蠢欲动,段韶去邺城我明白也就是这个意思,我等他们露马脚。”
李元之点点头:“这个刺客呢?世子是怎么处置的?”
“我要好好用他,让他知道,他前半辈子,都跟错了人。”晏清源唇角弯起,那张脸上,是李元之无比熟悉的神情,便温声回了句:
“兵行险招,世子这是拿自己以身作刃。”
“参军,”晏清源难得正经看他,面上淡淡的,“我也只对你说,这一回,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是世子,但晋阳的这群勋贵,一旦大相国不在,他们更多的是听命于家家,我必须拿出一份军功,才能让他们真正心服口服,说到底,我吃亏在年轻,早年不曾跟着大相国起事。”
李元之是真的怔住了,不知道他竟已想的这么远,晏清源讥讽一笑:“石腾他们不还写信要换掉我吗?我这个位子,从来也不是铁板钉钉的事。”
“世子,你误会了,大相国早年虽动过一次这样的心思,”李元之怕他存心结,急的赶紧澄清起来,“但自你五年前去邺城,再到如今,无人能撼你世子之位,这一点,我跟随大相国多年,又岂会不知?”
晏清源笑而不语,眸光幽幽浮动,忽倾过身子,似有话还想跟他说,却只是一顿,替李元之掸了下肩头浮灰,低声道:
“参军待我,视若亲子,我从来都一清二楚,绝非邺城崔俨李季舒可比。”
李元之这人,最不能听这样的掏心窝子话,晏清源平时打趣他倒还好,这么一来,眼眶子发酸,也添风霜的眼角不由湿润,苦笑看着晏清源:
“世子……”
晏清源对他无声一笑,携他一道去探望大相国了。
一连几日,晏清源频频外出,先是从两个校尉嘴里得了玉壁城内详情,这才紧跟着放出去一队人马,由无名氏打头,连夜赶往玉壁方向去了。
他这些举动,除却李元之,连斛律金等人也未告知,更不要说于病榻缠绵的大相国,这日,他喂好了药,正拉扯棉被,想劝大相国再多睡片刻,晏垂手一伸,满是厚茧的触感,一下覆了上来:
“我看你神色自若,可是另有打算。”
浑浊的双目,倏地射出一道久违的精光,连晏清源也是一肃,知子莫若父,他便也坦然一笑:
“我什么都瞒不住大相国。”
“是我让你为难了。”精光一闪而过,陡得变作难言的柔情四起,晏清源抬眸,同父亲目光一对,父子间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轻轻笑了:
“我没什么为难的,大相国不要忧心才好,等到来年开春,病自然就好了。”
晏垂喉间忽重重发出一阵阵荷荷声,把头一摇,晏清源扶他起身,把痰盂拿来,等他吐尽,拿帕子给慢慢擦干净嘴,晏垂忽一攥他手臂:
“你先去忙,我过几日再有话交待你。”
晏清源不作强求,应声而出,见穆氏就站在门口,母子两人一对目光,晏清源微微颔首,也没说话,回到少年时所居书房,先处理了晋阳一干公务,事了,一个人走起棋,那两道英挺的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下了一半,似遇困境,黑子与白子博杀难下,便摩挲着棋子思忖起来,良久,外头刘响携邺城的一件书函进来了。
“二公子的。”
晏清源“嗯”一声,对邺城的事,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晋阳事情压头,诸多棘手,遂棋子一丢,展开信看了几眼,无非是朝政琐务,末了,才问及大相国近况。
不等他开口,刘响早极有眼色的滴了清水,把墨研开,这一套,做的和那罗延一样轻车熟路,一点不见生,等晏清源提笔写就,正要送走,晏清源忽喊住他:
“等一下,我再给大将军府去一封罢。”
刘响答道:“这样也好,公主肯定挂心着这边。”
晏清源眉头不由一蹙,一想到府里那群妻妾要应付,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例行公事地写了几笔,随即起身,把案上一切事宜全部撇下,伸了下腰身:
“你给我解两匹马,我出去走走。”
眼看日头早都过半,冬日天黑的极快,也就是数个时辰的事,刘响当他是发闷,忙不迭抬脚去了。
等备好马,却见晏清源身后还跟着个人,头顶突骑帽,脚踩羊皮洒金靴,若不是刘响一路相随,倒真以为是哪个单薄瘦削的鲜卑小少年,这会,不过一眼认出是归菀,这才明白两匹马的意思,世子是带佳人去散心的,迟疑了下,问过晏清源,只身跟在了后头,算作随从。
出了晋阳宫,却不是信马由缰,而是往西山大肚崖方向。
西山大佛下另有永宁寺,香火极盛,因玉壁一战,无数六镇未归故里的冤魂等着超度,因此,无论白昼黑夜,香客不断,四处可见默默祈祷的百姓。
晏清源没带归菀去寺中凑这个热闹,只抬头一扫上方的森郁松柏,墨黑的一片,重彩一笔,直逼眼目,略一思索,命刘响代自己到里头去上了柱香。
刘响颇觉意外,这个时候,忍不住说话了:“世子自打回晋阳,一次也没进永宁寺,还是进去一趟吧,告祭英灵。”
晏清源面无表情:“我是要告祭,但不是在永宁寺。”
话中别有意味,刘响不再多问,一掣缰绳,从马上下来,行了个礼,快步进寺去了。归菀则紧了紧领口,分明听到了他这一句,试探问道:
“世子不去寺里告祭,那要去哪里?”
“在心里。”晏清源忽对她一笑,只打了个机锋,归菀失望地扶了扶突骑帽,把那双翦水秋瞳又露几分,刚要再说,就冲晏清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引得晏清源哈哈大笑,拿鞭子一卷,手上发力,归菀就落到他这匹马背上,稳稳坐在了怀里。
“冻着你了么?”他低头一问,拿大氅又把她裹紧几分,似乎有些后悔,四顾一看,就要调转马头,“还是回去罢。”
归菀却不肯,回头冲他眼睛一眨:“世子带我出来,本意是什么?是想带我看大佛的对不对?”
晏清源莞尔,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头:“对呀,可是实在太冷,冻坏了你,不值得。”归菀不服气的一摇头,“我没那么娇弱,不过刚才鼻间一痒,冷风激的,既然来了,我也想看看大佛。”
“可不是,你没那么娇弱,”晏清源忽贴在小耳垂上,逗逗她,“我怎么着对你都受得住。”
归菀先是不懂,继而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飞起红晕,热热的,嗔他一眼:“大白日的又没个正经。”晏清源呵呵笑了,声音缠绵起来,“我就喜欢对你没个正经,你能奈我何?”
“去看大佛罢。”归菀赶紧撇下这个话头,把目光放远,遥手一指,“骑马过不去吧?”
这边刘响出来了,晏清源冲他丢了个眼色,刘响便把归菀的那匹马,先寄停永宁寺,再出来时,见两人已经朝石窟那去,赶紧也一挥马鞭追了上去。
大佛后头环山,就这么磅礴地坐在山崖的怀抱之中,可四下里,衰草连天,冷风摧城,更衬的那具庞然大物,遗世独立,似对人间漠不关心。
两人下马换作步行,夕照的余晖落下,天空不断变幻流云行状,把个薄冥烧的如火海一样绚丽,大佛的脸上,也遍洒金光,归菀再仔细瞧,又觉得无端添了丝温柔敦厚。
道路两旁伸出的荆棘,扯住了归菀衣角,她挣了片刻,缠的更紧,正想求助晏清源,眼前寒光一闪,晏清源拿匕首斩断了荆棘,连带着衣角也跟着飞去,归菀无奈一笑:“这是同归于尽吗?”
“不,”晏清源一捏她脸蛋,“这叫快刀斩乱麻。”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了。
等真正来到跟前,归菀还是一惊,大佛那几个脚趾,都要比她腿还粗,归菀好奇一摸,又凉又硬,往后退出几尺远,见佛阖目安详,拈花似笑,那抹笑,实在太淡,似有若无,可不碍风华,一低首,便见众生心。
凡大寺,皆有浮图,僧房甚众,又有雕梁画栋,不逊园林,归菀在江南亦有所观,但这样浑厚不知耗费多少工匠心血的大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每年四月初四,晋阳仿当初洛阳旧制,会将寺里菩萨的雕像运出,受百姓瞻仰,”晏清源一抚佛身,跟她解说,“还有西域凉州来的胡人,会表演吞刀吐火,有趣得很。”
“吞刀吐火?”归菀把一双杏眸睁得极大,满是惊疑,“那岂不是要死人呀?”
看她露出稚童样的好奇不解,晏清源忍不住笑道:“我就说你南蛮子一个,见识也不怎么样。”
归菀不由把嘴一嘟:“我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最起码,我没有不懂装懂,也没好为人师。”
说着兀自往一旁的石碑瞧去,见那上头线条流畅,笔力老道,刻的正是开凿大佛这件盛事,极尽铺陈,辞藻华美,手抚过刀刀见骨的字迹,归菀不禁留一声叹惘:
“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她看看晏清源,“世子,这石碑,哪怕再受风流雨打风吹去,也能传世百年,甚至千年,只是,你我今日在这一站,恐怕只是一粒芥子,再无人记得。”
她忽然老气横秋,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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