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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_蔡某人-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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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清源走到屏风前,一扯大氅,把文书找出,回头再看一眼,大步出了屋子。听动静渐无,地龙烧的旺,归菀脸捂的简直害热病一般,这才慢慢掀开一角,瞅了瞅头顶那几朵刺绣,屏气凝神候片刻,又听脚步声传来,试探喊了句“秋姊姊?”,得了声应许,归菀一松,透过来口气,从床上一个骨碌爬起,问进来的秋芙:
  “晏清源走了是不是?”
  忽的又连名带姓这样称呼他,归菀莫名一羞,摸了两下脸,好似他就站在跟前又拿双揶揄的笑眼睨她一般,把那幻影努力拂去,对秋芙招招手:“秋姊姊,我有事要交待你。”
  大将军府邸,早陷入夜的怀抱,除了巡逻的侍卫,连猎犬都入了梦乡。公主搂着梅姐睡的正酣,惺忪间被吵醒,一时间不知道是个什么事,一睁眼,就见个小丫头硕大的圆脸凑在眼前,吓她一跳,那小丫头却急道:
  “大将军回来了!”
  话音刚落,晏清源跨进来,一旁灵醒的丫头早上前来解氅伺候,倒是床上的公主激灵灵打个颤,脸上一白,把梅姐递给丫鬟,自己胡乱抹了两下鬓发,简单穿戴番出来时,晏清源在灯下已翻起了书,神色安然。
  公主本吊起的一颗心,垂落几分,却不敢实实在在放回肚子里,命人给送盏热茶来,自己心神难安地在晏清源身畔坐了,两道惶惶的目光就开始在他脸上徘徊起来:
  “大将军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妾不知你要回来……”
  晏清源书也不合,只是一放,抬头笑道:“梅姐睡了?是臣扰到你们好梦。”
  公主心里无端幽幽一酸,暗道你若天天来扰我们娘俩个,倒是好事,面上却不露半分,也知不是时候,正要在问,没想到晏清源也就随口一说,略过这节,对她道:
  “臣过两日要动身去晋阳,家里的事,还劳烦你照应,这一回,我打算把那罗延留下,有个应急的事,你也有人帮衬。”
  一听他这话,公主面色大变,哪里顾得上其他,情不自禁就去抓他的手:“是大相国不好了?还是主母?是不是玉璧打的不顺出事了?”
  看她急上失态,晏清源反手覆住她手背,轻拍了几下:“没事,我就是到晋阳去一趟,邺城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说着洒脱一笑,“你还信不过我吗?”
  公主把个脑袋一别,知道他不肯说,问也问不出,不过肯宽她的心已是好的,对他虽有担忧,却也深知晋阳这一趟看来是必去不可,这时才念起他后半句,又慌上了抬起脸来:
  “那罗延这些年一直跟着郎君,这一回,天寒地冻的,他得跟着,妾有事能去找二弟商量,大将军没那罗延照料妾不放心……”
  她一面说,柔肠百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晏清源决定的事情却是不容更改的,只是含笑劝慰:“你操持好家就够了,我的事,我会安排。”
  拗不过他,公主噙了泡泪,慢慢颔首,脑子里不禁就蹦出个人影儿来,挥散不去,她那目光在他脸上滞留不去,晏清源同她一对上,才躲闪了下,尽量把口气放的像是无心:
  “大将军既去了,留陆姑娘一个人在东柏堂也不大好,不如,把她接到家里来小住一段时日,等郎君回来,再把人送回去。”
  一点也不高明的试探,听得晏清源心中烦躁,也还得忍,手却不知不觉移开了,重新翻了页书,把目光投向书卷,头也不抬说道:
  “操她的心做什么。”
  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公主面上尴尬,一时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僵持片刻,见晏清源目不离书,再一想那陆归菀便是在诗书上胜她太厚,两人倒能说到一块去……
  不像自己,有一年,一阵杏花雨刚过,他立在树下,忽对着窗前正嘱咐丫头忙事的自己笑言句“应做襄王春梦去”,听得她呆愣半晌,茫茫然问他“郎君怎么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可他面上闪过的一丝兴味阑珊,却被她捕捉到了,想弥补都不成,眼看人转过身去,只留个秀挺背影,那股惆怅劲儿,几时想起,几时都清楚。一念至此,到底意难平,轻轻喘口气,又道:
  “既然那罗延不去,大将军身边没个细心照料的,要不,让陆姑娘跟着大将军一同去,有个女人,多少能办点事。”
  这一气说完,眼眶子酸的不行,不错目地望着他,晏清源神色平静,手指在书上捻了几下,似有所悟地一蹙眉笑了:
  “唔,你说的,也无不可,我倒没想过。”
  听得一阵晕眩,颇有弄巧成拙的意思,公主没想到他这正是顺水推舟的事,一时再不好改口,懊悔不迭,晏清源察觉到她情绪,心里一哂,又觉得可笑,把书一推,立起身:
  “时辰不早了,休息罢,到床上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事。”
  丫鬟把梅姐从暖阁里抱走,给两人腾地方,公主伺候他宽了衣,把靴子一脱,齐齐躺下了,晏清源了无动作,只是把手一枕,漫不经心道:
  “有公主操持,臣走的没什么不安心的,只是又劳累你。”
  公主等不来他,咬咬后槽牙,一个翻身,趴到了他胸膛上,低声道:“郎君怎么老一家人说两家子话,这是妾的本分。”
  说的本分二字,晏清源倒想起一人来,哼笑一声,觉得怀中人温驯异常,柔婉得很,便伸手错过公主那枯硬的发,直接落在背上摩挲:
  “人守的住本分并不容易,公主贤德,臣的福气。”
  轻飘飘句无心称赞,叫公主有些羞赧,把身子不觉贴的更紧了,晏清源满脑子晋阳玉璧,不知她呢喃着说了句什么,手却在自己胸口有意无意地轻抚起来,偏又忸怩,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一时半刻的,分毫提不起兴致,声音里有意显出惫懒:
  “睡吧,我明日还要见几拨人,后天就跟陛下辞行去。”
  听的公主一声失落应下,晏清源想了想,心底叹口气,将她依依不舍移去的手又拽回来,在耳畔低笑说:“再晚些时候睡也无妨……”
  外头熹微的晨光打进来,映得窗格那一片透亮亮,公主这一夜睡得极沉,起来时,身边早没了人,把目光定在合欢枕上愣了良久,猛地回神,一打帘子,问道:
  “大将军呢?”
  “大将军一早走了,说还有要事,没敢打扰公主,让公主该做什么做什么。”


第87章 破阵子(14)
  这一天,嘱咐完公府属官,又招来百里子如等人,一拨走了,一拨又来,把个东柏堂弄得集市一般,放眼望去,加上扈从们,尽是黑压压人头了。那罗延就倚在廊下柱子那,把一张张面孔,生的,熟的,在心里过了个遍,凡是能召进东柏堂的,都算的上是自己人,仔细一扒拉,从寿春回来,世子爷又提拔了不少汉人官员呐!鲜卑与汉,一视同仁,这是世子爷的准则,一想到这个准则,那罗延心里怪怪的,不大服气,又不能不服气。
  直到崔俨从里头出来,拍上那罗延肩头:“世子让你进去。”
  那罗延神色一肃,进门时,瞧见晏清源正揉着两边太阳,一旁的茶水见空,怕是连着这两个时辰,坐也坐酸了腰,说也说干了舌,上前给续上热茶,又赶紧在晏清源身后站定,给他捏起肩头来。
  “不用你,”晏清源睁眼一笑,嫌弃他手劲大,把在稍间的归菀叫过来,一个眼神丢过去,见人羞答答垂首攥紧拳头,一下下捶打下来,便重新挑了个舒服坐姿,倚住了。
  如此一看,她也分明是自己人了,那罗延古怪地想道。
  但他现下不关心这个,世子爷要去晋阳,他只在乎几时动身,一面忧心着大相国,一面又莫名含着期盼,毕竟六镇鲜卑多驻晋阳,他好久没见那些老朋友了!一想到说不定可以烤肉喝酒,最好再来场大雪……
  “那罗延,你留守邺城。”
  那罗延满脑子里都已经是晋阳的山山水水了,忽闻自己名字被点到,愣了一瞬,然后,他错愕地看着晏清源:“世子爷?”
  “这一回,让刘响跟着我去,你留在邺城替我看好家,另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有你在,我也放心。”
  可那罗延还不能转过弯,多少年了,他可从没离过世子的边儿,哪一回有要紧事,不是他那罗延形影不离的跟着?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先替世子蹚过了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再说……他脑子一懵,情不自禁的,就朝前凑了两步:
  “世子爷,我不,我得跟世子爷去晋阳!”
  他调子一扬,急的上脸,跟撒泼刷赖孩子似的,哪里还像那个鬼精鬼精又心狠手辣的那罗延,真是罕见,归菀诧异地抬眸看看他,手底动作不觉停了,晏清源轻咳一声,归菀忙又赶紧拾掇起来这项活计。
  那罗延几乎要哭了,梦游般转着眼珠子:“世子爷让刘响去,不让我去,我……”余话未完,不说,脸上的表情,也足以让晏清源他在想什么,他也无须隐藏,把一肚子的质疑、不解、委屈都晒脸上了。
  晏清源“扑”的一声轻笑,顿了顿,蹙眉睨他一眼:“留你是为的什么,你真不清楚?段韶都来了邺城,你自己琢磨琢磨,除了你,我还能找出第二个更恰当的人选吗?不要这个时候跟我再闹脾气。”
  半抚慰半警告,那罗延脑中的理智慢慢地回来,知道这是莫大的信任,可到底舍不得世子,只得把心里头的失望咽下去,一呲溜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世子爷可得保重自己,也替属下跟大相国主母问安。”
  晏清源点头:“你去把左仆射请来。”
  等人一走,晏清源手往肩上一伸,握停归菀的手,把人拽到眼前,摊开掌心,摩挲了一番,眼睛垂着,不知在瞧个什么劲,未及,抬头笑问她:
  “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
  见归菀点头,他起开身,跟她一道来到稍间,见打点出的包裹就摆在案上,上前解开了,一连两个,全是归菀的,再翻另一个,才有自己几件衣裳,一股脑全抖开,归菀好生叠放的成果一下化作乌有,她默默看了半晌,忍不住轻声说他:
  “大将军……”
  “你也喊我世子罢。”晏清源忽贸然丢这么句出来,头也不回,还在在翻来覆去找着什么,归菀一愣,这两者有区别吗?
  仿佛知道她疑虑所在,他也不解释,只是回眸问她:
  “那一件呢?”
  归菀摸不着头脑:“哪一件?”
  晏清源不说,兀自到衣橱那放好的一叠熏衣前,翻了两翻,又给弄的乱七八糟,还是没有,这才笑道:
  “你给我补的那件衣裳。”
  归菀脸一热,手底勾起腰间绢带无意绞作一团:“那件当日盥洗后,拿去梅坞熏香,就留在那儿了,也没听说世子要再穿。”她顺从他的意思,立下就改了口。
  说罢好奇,把个柔如春波的眼眸看过去:“又不穿,找那件做什么?”
  “谁说我不穿了?就算不穿也带着,”晏清源忽促狭一笑,“你的情意,我怎么能拒绝?”
  归菀急的要辩,晏清源手指在她唇上一按,揉了一揉:“别不好意思,你难道还给别的年轻男人补过衣裳?嗯?”手一滑,又俯身去摸她的腰,过了两把,归菀以为他好好的起了兴致,慌的直躲,不想晏清源手一滞,却问道:
  “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呢?”
  “什么?”归菀脸一白,本桃花般粉致的面孔变了样,一下被那几个字定住,只觉万分刺耳。
  晏清源看在眼里,不以为意:“我在寿春给你的花囊呀。”归菀明白过来,一提寿春,心头寒意深深,躲开他目光,忍着搪塞:“大冬天的,穿那么多层,就给忘戴上了。”
  再去看他,见晏清源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余光无意一扫,却见他腰上配的还是自己绣的金缕兽头囊,她就勉强给做过一回,有心弄的粗枝大叶,针脚斜扭,连须子也省没了,哪是猛兽的头,分明是个狗头……
  想到这,归菀有些尴尬,自己也未留心过,难不成他一直戴着?也不嫌寒碜。转念又想,他寒碜不寒碜与我何干,这么一想,顿时释然,坐到床畔,抿了抿发,挽起袖口,几根纤指翻来覆去,又一件件把衣裳叠好,忙活半晌,觉得眼前有个阴影一挡,下颌便被抬了起来。
  灼热的吻毫无预兆地就啄在了颊畔,晏清源笑吟吟地逗她:
  “原来你很适合给人家当小媳妇呀。”
  归菀含羞把包裹一推,低声嘟囔句“我才不是”就要起身,晏清源摁着她双肩,看那蝶翼般的长睫因害羞又垂下去了,颤个不住,更觉怜爱,双臂把人一箍,气息不稳:
  “你是呢,你可不就是我的小媳妇,晏家的小媳妇。”
  两句调笑话说完,归菀心中一痛,不禁抬脸看向他,有些讥讽,也有些悲哀:“世子知道我不是。”
  晏清源笑意慢慢淡下来,不再说什么,两人一时皆无言,气氛凝滞了般,归菀慢慢把袖管放下,从他手底站起,说道:
  “我去梅坞给世子拿那件衣裳。”
  出了门,没走几步远,假山那蓦地闪出个人影,一打眼,见是晏清河朝艺圃这赶来,归菀一惊,下意识就去找那罗延身影,他天天阴魂不散的,这会子,倒鬼影都不见,眼见要碰上,上元节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归菀对他心下几多猜疑,几多复杂,只得硬着头皮,垂首默默过去。
  那罗延是在半道上碰到晏清河的,他正往东柏堂来,因值房的事又绊住了那罗延,遂一个人前来,此刻,见这个袅袅纤细的身影近了,晏清河的目光早追随了一路,在归菀刚现身的刹那,就鬼使神差有预感般,张望入了眼。
  即便是含羞低首,也是这世上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幽姿,他很久没再见到她了,不过,仔细算来,他见过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如今,近在咫尺,又有点不真实了。
  晏清河嘴唇动了动,在同她擦肩而过,嗅到那股清新芬芳时,心头一醉,很平静地喊住了归菀:
  “陆姑娘。”
  归菀身上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心下一恼,他为何要喊住自己呀?又不能不应,抬眸迅速瞥了一眼,连晏清河什么神情也没看清,只觉一片灰蒙蒙的白。
  “二公子。”她还是不愿失礼,淡淡福了一福。
  奇怪的是,无须抬首,也能察觉出有两道难言目光在自己身上滚个不住似的,归菀忍着不适,抬脚要走,晏清河才问说:
  “你要跟我阿兄回晋阳吗?”
  归菀点点头,细声应了个“是”,目光垂地,还是不肯和他对视。
  她一缕青丝搭在胸前,晏清河很想伸手也去摸一把,看看是不是如所想那样凉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冰肌玉骨的女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山水养出来的,晏清河脑中闪过“会稽”两字,便对归菀微微欠了个身:
  “路途辛苦,还劳烦陆姑娘多照料着我阿兄。”
  原是为这个,归菀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脸,羞赧一笑:“我会的。”晏清河没想到她肯抬头看他,也无悲喜,只是冷静地点头会意,等归菀错身一走,方又冲她背影说道:
  “陆姑娘自己也多保重。”
  说罢见那个身子一顿,脸只是稍稍偏过一点,柔声应下,疾步远去了。
  他对着那背影怔了片刻,直到在拐角处一折就不见了,终于把袍子一撩,抬脚进了艺圃。
  见他赶来,晏清源把手中笔一丢,直言道:“想必那罗延都和你说了,我即日启程,有几句话我得当面交待你。”
  晏清河洗耳恭听的模样,在底下立着,晏清源也不刻意招呼他,继续道:
  “玉璧到底死了多少人,其实我到现在也没得个准信,大相国到底什么情况,也是如此,不用我说,这一回,事态严重,邺城你得给晏家稳住了,百里子如等一众元老,我都约谈过了,左膀右臂一个不缺都给你,你心里得有数,这个时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他语气半是温和,半是犀利,不容人质疑的态度还是像往日那样如出一辙,对上晏清河那双略显不安的眼,也不管他是真怕假怕,面色微厉:
  “邺城要是出了乱子,你知道意味什么,以死谢罪怕都不够。”
  五六载前因山阳战败而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似乎又明晃晃地指向了晏氏,有时,天命就是这么难测,富贵冷灰,从来不是玩笑话。晏清河不吭声听完,在同他一番眼神交汇后,心如明镜,忽退后两步,对晏清源执礼到底:
  “弟不敢辜负大相国,也不敢辜负大将军。”
  晏清源神色缓了一缓,起身走到壁前,把宝剑解下,掷到晏清河怀中:“新打出来的,送你,看看罢。”
  宝剑出鞘,锋芒毕露,晏清河得了晏清源示意,挥剑对着案头砍去,半个案头瞬间不翼而飞,当啷一声,不知撞哪儿去了,晏清源微微一笑,一垂眸,想起什么似的,把领口粘住的一根细软青丝,对着剑刃一吹,便断作两半,轻飘飘坠到地上去了。
  “遇事该拔刀拔刀,该亮剑亮剑,”晏清源轻描淡写挥了挥手,“你去罢。”
  等到翌日晏清源上朝,率一众甲士,堂而皇之,如武库森森,入殿拜见小皇帝,只是命人传报一句“臣有家事,须赴晋阳”事毕,晏清源象征性拜了两拜,转身就走,然而,两班文武目送他之际,他却露出惯有的温文尔雅,一路寒暄不断,频频回礼,俨然又是最端庄的贵介公子。
  小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再看一干不少点头又哈腰的臣下,气不打一处来,心情激荡万分,蓦地一攥拳头,余光察觉到什么,投射过去,对上新迁东宫学士卢静的目光,在他那关切的眼神里,又缓缓松开了,咬牙切齿暗骂句“乱臣贼子”,一甩袖,折身踏进没了晏清源,都无端浑然一亮的大殿。
  十月底的邺城,漳河一早一晚开始结起薄薄的一层冰,枯干干的芦苇簇作一团,灰绒绒的苇花顺风蹈拜,窸窸窣窣响个不住,晏清源马不停蹄视察了圈入冬各项水利后,才裹着一身的寒气回到东柏堂。
  一切事宜打点妥当,点好的一支轻骑整装待发,那罗延事无巨细的在那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见照夜白马蹄子一撂,紧跟一声长嘶,知道晏清源回来了,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冲到他眼前,一面接过马鞭,一面殷勤不行:
  “世子爷要不要看看马车,被褥火盆、枕头小几等都给备齐了,不知道还缺不缺什么,是不是还弄个熏炉?世子爷爱熏香……”
  听他婆子一样罗里吧嗦,晏清源脚下生风,两条长腿迈的步子极快,刚一跨台阶,余光一瞥,墙拐处一个脑袋立刻又缩回去了,他哼笑一声,回头喊道:
  “晏九云,装什么探马,出来!”
  那墙角后的少年人,面上尴尬,扯了扯衣裳,才故作轻松地走了出来,对晏清源露出个强装自然的表情,:
  “属下听说大将军要回趟晋阳。”
  世子回晋阳,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往常一年里,也有数次来往的经历,这一回,八成跟玉璧之战有关,晏九云觉得自己猜想肯定不错,又担忧又挂怀,只是,以往哪一次回去,他都是要身作随从,一路护驾的,如今,这道消息,都得是从其他禁卫军口中得知,晏九云浑不是滋味,心里头又酸又苦,实在憋不住,灰溜溜的,不请自来了。
  “嗯,你来做什么?”晏清源淡淡一笑,笑里莫名是疏离,晏九云鼻子一酸,想上回的事,一时也不知是怪是怨,或是委屈不解,许久没见着晏清源,小叔叔还是那一派风雅清贵模样,只是对自己,到底有生分的意思了。
  晏九云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嘴里含糊其辞过去,两只眼睛灼灼地看向那罗延,有几分求助的意味:
  “那罗延,你也跟着回去吗?”
  本心疼他那个左右不是的尴尬样子,但转念一想,因个女人,就敢和世子爷翻脸,亏世子爷还给你加官进爵的,你个猪脑子……那罗延便也顺着晏清源的脸色,不咸不淡把头一摇:
  “不跟。”
  话都简洁的过分,晏九云心里先是一怔,紧接着又难过又不舒服,垂头丧气把脸一垂,口齿不清地对晏清源道:
  “大将军一路珍重,那,那属下回去了。”
  话虽如此,脚尖却磨磨蹭蹭的,不肯转弯,要走不走,等着晏清源挽留一句,好歹说些什么呀,晏九云心里急的要死,面上还得忍,这一切,自然瞒不过晏清源。
  冷风一过,旋起了地面上几枚枯枝败叶,哗啦啦一阵响,晏九云猛地一警觉,习惯性地去摸佩剑,眉峰陡然压低,便是个进入战斗的姿态,静若处子的下一刻,就能动如脱兔。
  确是有长进了,晏清源看在眼里,终于松快一笑:“小晏将军,怎么,是觉得有人敢跑东柏堂来搞刺杀吗?”
  要是以往,肯定说的他是尴尬一笑,这熟悉的调侃语气,此刻,却听得晏九云眼前立下一亮,觉得亲切无比,一下又拉近了距离,随即冲着晏清源绽开个少年明媚的笑脸:
  “让小叔叔见笑了。”
  那罗延见晏清源松口,马上见机而上,半真半假的笑问晏九云:
  “小晏将军,要是真有那么一日,世子爷身处险境,你敢不敢舍身相救呐?”
  “我敢!”晏九云把脸一扬,分明又还是当初那个单纯热忱的少年人,那罗延撇嘴一笑,有心激他:
  “是吗?到时你别背后捅刀子就好了,毕竟你耳根子软,被人一……”
  “那罗延!”晏清源一声低喝,那罗延立马识相闭嘴,知道这是要给小晏留情面,却还是剜了小晏一眼,完了,觉得这一眼太重,又递了记不见外的。
  晏九云又羞又愧,不知怎么接话,晏清源已经笑吟吟说道:
  “你不来,我本要去你家里一趟拜别老夫人的,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过去了,代我跟你母亲说一声罢。”
  得了这两句,晏九云心底一阵雀跃,感激地盯着晏清源直点头,晏清源走下阶来,把他肩头不知几时飘的一枚残叶拂去,鼓励道:
  “你在禁军好好锻炼,日后前线有机会了,我还带你出去。”
  且不管这个前景有多远,晏九云一听,简直要跳起来,心头已经插满了得胜的小旗子,强压着那份激动兴奋,眉头一扬,用力点了点头,这副孩子情态,看得晏清源哑然失笑,点头示意他可以去了,目送片刻,拾阶而上,吩咐那罗延道:
  “我不在,他你也得盯着,要是脑子发昏,敢无端添乱子,”说着似乎犹豫了一下,叹口气,“先让段将军把他关起来吧。”
  那罗延只觉心里一沉,正在思索时,晏清源已经提步进了府门,霞光铺在他鹤氅上,忽然就好似个神仙中人,略一恍惚,人已经转个弯,不见了,慌的他赶紧一路小跑,跳进门来。
  东柏堂一下就落入洋洋洒洒的火烧云中,又冷又干的风,还在劲劲直吹。直到夜深人静,案头,新剪的两枝黄菊,被时令催发出一阵阵清幽,伴着它的主人,在此间度过了启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88章 破阵子(15)
  出了邺城,往西北方向走,越显天地肃杀,生气凝绝,晏清源先不坐马车,而是同归菀一人一骑,上马前,一笑问她:
  “跟的上我吗?”
  归菀戴着个突骑帽,一头秀发全窝里面去了,绒绒的簇锋只拥出了张晶莹秀致的小脸,脚底下踩着马靴,远远一目,雌雄莫辨,倒也像个鲜卑少年了。
  第一次这样彻头彻尾异族装扮,她只是起先觉得有些别扭,等往落地镜里一照,只觉爽利轻便,比她百褶裙帛巾的一套自是两种风情。
  此刻,把小脸一抬,冲晏清源绽出个不服输的笑来:“我跟的上世子!”说罢脑中闪过李文姜那一抹飒爽英姿,也不知她是否就留在了东柏堂,无暇他顾,见晏清源回她一记赞许的眼神,马头一掉,扯紧缰绳就此轻快绝尘地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归菀果然跟的很紧,晏清源却也有心等了两步,偶一回首,归菀的身畔就是那一队精骑,一行人浩浩荡荡顺清漳河古道疾驰而过,迎面的是金灿灿朝阳,背后的是狭长长投影,头顶微云淡薄,地上行人匆碌,天地倏地又变大了,而人渺如蝼蚁。
  归菀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晏清源,和全副重甲的扈从不同,他依旧身着袍衫,如若不是那袭玄色大氅随风飘举似战旗,他也依旧还是邺城那个潇洒不群的风流卿士。
  趁着日头正好,不停不歇,一气奔到涉县县驿,才略作休整,刘响带人去后院喂马,众扈从有条不紊各自去忙络。归菀下马时,两手早冻得麻木,掐一下,扭一下都觉不到疼,一着地,她便直搓手跺脚,不住地朝手心哈气。
  纵使日光打在身上,马背上的风,还是刀子割脸,可身子却被马颠簸的烘出一脊背的细汗,归菀只觉四肢百骸是一热,手脚却是一凉,整个人冰火交替间,简直受罪没法说。
  晏清源走过来,捏弄着马鞭似笑非笑看她:“怎么样,还受得住吗?陆姑娘?”
  行这将将百里路,于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归菀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那张无论经什么样日晒雨淋的脸,都也还是白净俊秀如常,心底纳罕,一时也恨上天为何这般眷顾此人,舔舔发干的唇,摇了摇头:
  “我没事。”
  “别舔,”晏清源看她动作,伸手点了点,“天干物燥,你越舔回头嘴唇裂的越快,到时肿起来就不美了,涂些口脂罢。”说罢偏头一打量,忍笑拉着人进了驿站的厢房。
  因一早得了消息,驿站把厢房布置的齐备,一脚进来,就见火盆子烧的正旺,归菀把帽子一摘,脑袋一晃,满头青丝垂落,摇摆出阵阵馨香,正要找梳子,晏清源从躞蹀带上顺手一解,已经给递了过来。
  在邺城,躞蹀带他不常用,多用寻常腰带,这会子,扣上挂了一众如匕首、火石等随身物件,归菀瞄一眼,唇角微微一弯,觉得他又像个怀朔武士了,尽管她从未见过所谓真正的怀朔武士,如果有,就当是晏清源这个样子了。
  随意挽了个髻,蓬蓬松松的拿金簪子一插,险险要落,归菀也不在意,不想自己看起来那么娇气,净了手,直接问晏清源:
  “用饭吗?”
  话音刚落,肚子好一阵咕叽乱叫,归菀到底脸皮薄,脸上红了一霎,才低声支吾道:“我有些饿了。”
  晏清源哈哈一笑,扬手错了个响指,把归菀往榻上一抱,自己盘腿坐了,少顷,饭菜一送,两人便隔着缭绕热气吃了起来。
  天黑的极快,屋里视线暗下来,晏清源吃到一半,下榻掌灯,见归菀果真是饿了,并不忌口,再不是当初来邺那个挑挑拣拣的小姑娘,不过一载,人就是能成长那么快,只不过,用饭时还是半点声音也无,他默默看她半晌,把掉下来的一缕青丝给挂耳朵后边去,笑道:
  “你人不顽皮,头发倒总顽皮得很。”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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