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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华亭-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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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孟兰亭被方武官和另个随从人员带领着,以一位同船去往香港履新的英国外交官史密斯的秘书身份,登上了那条去往非洲的轮船。
船是运载货物的商船,供人居住的舱房又小又破,灯光昏暗。孟兰亭安之若素,除了天黑下来,有时在方武官的陪同下,到甲板上放个风,其余时间,依旧是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研究。倦了,睡一觉,或者,拿出过去四年间,她收到的来自于冯恪之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地重复着读。
四年,飘洋过海的六封信,这就是她和他之间的全部的羁绊。
冯恪之写给她的第一封信,告诉她自己现在所在的方位。八姐和八姐夫的和好。说,她去了那边,可能会遇到过奚表叔。又说,他收到了她留给自己的照片,谢谢她一直还保留着他小时候的照片,没有丢掉或是撕掉,他也会好好保管。最后叮嘱她,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只顾学东西累坏自己。纽约的冬天像只冰冻的炉子,他深有体会。
孟兰亭回复的时候,也就照着他的格式,说自己在这边的生活和学习环境,讲自己对于学业的感悟,告诉他,自己和奚松舟偶有碰面,谈的都是关于国内战局的事。她会照顾好自己,让他更是务必保重。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往,三四年间,仿佛无声的唱随,也或许是彼此的情怯,在往来的信件里,谁都没有主动先提及他们在香港离别前的那不愉快的一夜和后来的那个电话。
于是一直以来,谁也没有再提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只是一对远隔重洋、却始终相互记着对方,所以总是在收到对方的信后必定立刻要着手回复好让他(她)为自己放心的老朋友似的。
时间在勤奋的学习,也是在收到信的轻松和继续等待下一封的牵挂中,不断地轮回,忽忽而过。
上一封来自于他的信,日期是九个月前,今年的年初。
冯恪之告诉她,他被提为了少将师长,所在战区遭日寇进犯,料接下来会有一场大战,应当很忙,下次给她写信,时间可能间隔会长些,叫她不要焦急。
他信中的语气,十分平静。
大半年的时间,从春入夏,再从夏到秋,就这样过去了。
孟兰亭从广播和新闻里,知道了那一场已经持续数月的,正发生的远在万里之外隔着重洋的守土到底、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的血战,为得知的取得的足以鼓舞全国人心的光耀战绩而感到无比骄傲的同时,更深深地明白,年初冯恪之来的那一封语气平淡的信的背后,隐藏着的牺牲到底的决心和注定要为此而付出的血的代价。
正是因为有了千千万万个和他抱着相同决心,也不惮于为决心付出血的代价的的人,才有长城之不倒,人心之不散。
她的心里,无时不刻不在牵挂着战局,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下一封的来信。
现在终于能够回了,她怎么可能不激动万分,怎么可能不迫不及待?
她的心,早已插翅飞了回去。
在海上换了两艘船,辗转了两个多月后,于十二月初,终于曲折抵达香港。
香港依然是四年前她离开前的样子。码头轮船排满埠头,舢板穿梭其间,码头附近的街巷里,大大小小的招牌,高高低低,鳞次栉比,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喧闹无比。
当双足终于再一次踏上这块实地,恍惚之间,孟兰亭生出了一种隔世般的感觉,却又仿佛一切依然,自己不过昨日,才刚刚离开这个地方似的。
方武官在快上岸时,用无线电和那头联系过,随后告诉孟兰亭,因为香港也被日本严密封锁,导致原本安排好的接人线路出现岔子,现在那边正在紧急调整方案,可能要在九龙滞留一两天。他会继续陪着她,先暂时落脚,等收到消息,立刻安排离开。
方武官非常谨慎,为保险起见,将和对头联系的密码本也给了孟兰亭,以防万一两人散开,她还能够有机会自己和那头取得联系。
香港太平声声。因为进入了圣诞月,才上旬,街道之上,就到处张贴了诸多饭店和百货大楼为圣诞派对而印制的宣传单,一派即将过节的喜气洋洋的景象。
孟兰亭坐在汽车里,因为人流的滞阻,缓慢地经过街边时,在贴满了各种宣传广告的墙上,无意看到一张本港歌女集体义演,为国内抗战募捐善款的宣传单。
单子贴上去应该有些时日了,风吹雨打,颜色褪却。
钟小姐也在照片里。
孟兰亭瞥了一眼,经过而去。
她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落脚了两天。
第二天的晚上,方武官通知她,线路已经重新安排好了,明天中午,将会带她登上香港本岛,再从那里坐船离开。
孟兰亭在无眠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的清晨,她早早地醒来,梳洗完毕,收拾东西,提早做着离开的准备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被拉响的声音。
呜呜的声音仿佛一条被绷得紧紧的橡皮带,似乎只要再稍微用力一点就要绷断。又仿佛一个带着勾的针尖,在死命地往人的耳朵里钻,刺痛耳膜。
接着,就是一阵飞机飞过头顶发出的嗡嗡的巨大噪声,屋顶仿佛都被震颤而动,簌簌地落下一片泥灰。
孟兰亭的神经绷紧了。急忙跑到门口,抬头,看见一排日本飞机,正排成一行,从头顶的低空掠飞而过。
很快,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炸弹爆炸发出的轰然巨响。
“日本人空袭啦——”
街口仿佛一下乱了起来,人群发出阵阵惊恐的尖叫之声。
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清晨的宁静,就这样被打破了。
方武官去打了个电话,很快跑了进来,神色凝重无比。
“孟小姐,不好了。港督府说日本突然出动空军轰炸启德机场,怕是要进攻香港了!计划有变,我们立刻跟着史密斯先生渡船到本岛,速紧离开!”
九点钟,孟兰亭跟着方武官抵达维多利亚港。
短短不过一个小时,启德机场就被摧毁,英国空军完全失去制空权,毫无反击之力。
港督之前虽然也有过警觉,做过一些准备,但不过流于泛泛,并没有真正地意识到,战争,竟然真的会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这块太平乐土的头上。
九龙和香港本岛的英国军队加本地武装,全部只有一万多人,而在炸毁机场后,从深圳往九龙开来的日本先遣部队,数量就有五万之众。
驻守九龙要塞的英国军队在手忙脚乱地应战,岌岌可危。
港督立刻下令封锁维港,除了获得特许的船,禁止其余一切船只穿渡,擅自下水者,以枪炮击沉。
日本人野兽凶残,天下皆知。
九龙岸边,挤满了出于恐惧,想要先逃到对面去的人。有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有钱人,也有拖儿带女的普通民众,喊声,骂声,夹杂着孩童发出的尖锐哭声,乱成一团。
孟兰亭在方武官的保护之下,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靠近了停在特许泊位上的那艘渡船。
负责把手的英国士兵检查过证件,予以放行。孟兰亭正要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冯太太,帮帮我,我也要过去!”
孟兰亭停步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推开前头的人,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女人面色苍白,手里抱着一只拎包,脚上的高跟鞋,大概是刚才太挤了的缘故,掉了一只,只剩另外一只还在脚上。
竟是钟小姐。
“冯太太!求你帮我说说情,帮我也带过去!我之前组织义演为抗战筹款,日本人知道我了!他们要是打过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求你了!”
孟兰亭和她对望了一眼,迟疑了下,转头对那个英国士兵说:“她和我们同行的。”
英国士兵看了眼钟小姐,拿开枪:“快上去!船马上开了!”
钟小姐丢掉了另只鞋,赤脚,紧紧地跟着孟兰亭,登上了甲板。
船启动,撇下身后的喧嚣,朝着对面而去。
钟小姐的脸色还是萎靡不振,缩在那里,眼神呆滞。
今天港口风大,波涛起伏,到对岸,大概要二十分钟。
钟小姐慢慢地转动眼睛,落到孟兰亭的头脸之上,定定地瞧了她片刻,忽然,眼眶红了。
“冯太太,我没想到……你会真的帮我……刚才我太害怕了……以前我有个姐妹,听说被日本人抓去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死得很惨……”
她的声音颤抖。
孟兰亭不语。
她定了定神。
“我对不起你……以前在半岛酒店,我遇到你的时候,和你说了那些话。我真的后悔了,当时我只是太嫉妒你了……”
“那一年,小九爷虽然捧我,人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朋友,但他的眼里却根本就没有我!不过就是看中我听他的话而已!我就像条狗,他对我,从头到尾就是利用。还有那座根本就是在羞辱我的图书馆!我听说建了一半,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平了。你不知道,当时我听到消息,心里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对我这么无情,我原本应该恨他的。但是我却恨不起来……我就恨上你了……”
“他对你应该也说了吧?我认识他的时候,刚□□没多久,有一天,在歌厅里被客人欺负,那人来头很大,歌厅经理也不敢管,正好小九爷看见,帮我挡了下来……”
“我太愚蠢了。我怎么能和你比……”
她低头,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滚落。
孟兰亭看着她哭,没有发声。
方武官手里提了一双鞋,匆匆回来。
就在这时,海港的上空,由远及近,突然再次传来一阵飞机逼近的声音。
声音很快就到了头顶。
“不好了!日本飞机来了!全部趴下!”
船上的一个英国军官大吼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伴着一阵仿佛就在耳畔爆裂开来的轰然巨响,船体突然猛地颤抖,发出一阵可怕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瞬间就要四五分裂。
船头被炸弹炸开了一个大洞,站在附近甲板的人,全部飞进了海里。巨大的气流涌来,瞬间,将所有的人都抛在了地上。
“孟小姐!”
站在一旁的方武官大惊失色,奋力朝着孟兰亭扑来,身体却被气浪冲着往后仰倒,头撞在了舷上,人砰地倒地。
孟兰亭也被涌来气流给掀翻,倒下的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近旁一只固定在甲板上的椅脚。
又一个炮弹击中船体。
大量的水,源源不断地灌入船舱,船停在了海港的水面之上,很快,开始慢慢下沉。
发生的这一幕,让两岸的人都为之惊呆。
两架飞机,先后投弹,在炸沉了船后,继续低空盘旋,朝着香港码头飞去,轰炸着岸边的英军。
英国人丢盔弃甲,纷纷逃走。
飞机炸沉了停在岸边的几艘船,仿佛为了示威,又冲着九龙码头的方向飞去。
那些原本还聚在那里不肯走的人,早已尖叫着四散奔逃。
一个炸弹下去。
许多人慌乱中掉下水,奋力扑腾,码头上,扑倒了几具来不及逃走,正好中弹的人的尸体。
断手残肢,和着血水,飞了一地,此情此景,宛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飞机投弹完毕,耀武扬威,丢下正在下沉的船和那些落入海里的人,转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船在迅速地下沉。留在海面的甲板部分,只剩不到十来公分了。
孟兰亭知道船体完全下沉之后,会有一股漩涡,极有可能会将还停留在甲板上的人给带下水去。
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可考虑的时间了。
她咬紧牙关,头也没回,奋力跳入海中。
在美国的几年,出于必要技能的考虑,她学会了游泳。
她努力地在水里保持着平衡,朝着远离船体的方向游去。
游出去不过几米远,感到身后一股吸力,人一下被带入水中。
好在距离已经有些远了,她放松身体,等那股力量消失,再次从水里冒了出来。
周围的海面之上,不见了船的踪影。几十个人还和她一样漂在水上。有的手里抓着浮物,有的正在下沉。
孟兰亭朝着最近的一把浮在水上的木头椅子奋力游去,终于在力气耗尽之前,抓住了椅子的腿。
椅子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但好在多少能给她带来些浮力。
孟兰亭双手死死抓住椅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恢复着体力。
船开出来十分钟还没到,靠着出发的九龙码头方向,看起来,距离也并不是很远。
却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着岸边游去了。只能随了波浪不停起伏,漂在水面之上。
才漂了一会儿,一个同船的男子奋力游向了她,一把伸手,将椅子给夺走,自己扑了上去。
孟兰亭失去了浮力,身体一下落沉,只能凭着最后一点气力,努力在波浪里保持着头脸露在水面,心里期盼着奇迹出现得救。
她不想死。许多的事,还没有做。
那个她想见的人,也还没有见到面。
但是她感到自己的气力渐渐地耗尽,每一次的拍水,都是如此的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胳膊仿佛灌满了铅,到了最后,已经无法动弹。
一个浪头朝她打开,她被按了下去,又奋力,再次浮了上来。
周围全部都是水,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就在这时,她依稀看到一团影子,从香港岛的方向,正向着自己疾速而来。
一个男人,驾着舢板而来。
她闭了闭眼,睁开,终于认了出来。
那个男人,他就是冯恪之。
他操着舢板,全速地向着沉船的地点而来,靠近的时候,浮在海面的人,努力地向他呼救。
他恍若未闻,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还在水面沉浮的孟兰亭,丝毫也没有停顿,继续而来。
那个抢走孟兰亭椅子的男人,奋力划水,终于靠近,伸手抓住了舢板。
冯恪之看都没看,一脚狠狠踹了下去,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踢入了水中,沉了下去。
就认出他的那一刻,胸中的一口气,突然就松掉了。
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孟兰亭再也坚持不住,人跟着沉了下去。
冯恪之一个纵身,宛如一条矫健的箭鱼,人瞬间没入水中,朝着水下的那道身影,飞快地游了过去。
孟兰亭喝了好几口水,闭着眼睛,感到自己不断下沉的时候,忽然,腰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箍住了,人跟着往上浮去。
“哗”的一声,她终于再次破水而出。
她满头满脸的水,脖颈软软地靠在正带着自己游向舢板的男人的肩,借了他臂膀的力量,人一下被托出水,送进了舢板里,蜷缩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冯恪之跟着爬了上来。
远处的天际,一架飞机的黑点,再次朝着这个方向嗡嗡而来。
“救命——”“救命——”
身后不断传来幸存者的呼救之声。
冯恪之转过头,继续驾着舢板,朝着更近些的九龙方向而去。到了岸边,俯身抱起还卧在舢板底的孟兰亭,一步上岸,朝着附近的掩体,疾奔而去。
第88章
第一架飞机过去,没片刻,又跟来一架,在维港附近低空徘徊,不断示威,以逼迫英国港督放弃抵抗,彻底投降。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维港,此刻早已变得空荡荡的。
飞机一直不停地在港口徘徊。
附近到处都是房子。冯恪之带着孟兰亭,藏身在了巷中一座门也来不及关好伙计就跑掉了的米店的屋檐下,等飞机飞远了些,他慢慢地转过脸,凝视着被自己放坐了下去的她。
孟兰亭的喘息渐渐地平了下来,人靠在门槛上,仰面,和他对望着。
四年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里。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的年轻而英俊。
他的眉眼,唇颌,脸庞的线条,连耳鬓旁的那道发脚,分明都还是孟兰亭记忆里的模样。
但是他给孟兰亭的感觉,却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眉宇沉凝,目光深挚。比起从前的俊朗,五官轮廓,隐隐多了几分锋砺。
这是从前她从未感受到过的一种感觉。
两个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脸上,不停地往下滴水。
吸饱了水的衣服压在身上,又重又冷。
孟兰亭的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恪之……”
她终于低低地叫出了面前这个男子的名字,声音颤抖,一瞬间,眼眶红了。
“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冯恪之的眼眸眨了一下。
一滴水,顺着他峻峭的眉峰,沿着挺直鼻梁的一侧,倏然滚落了下来。
“大姐告诉我,你要回来了。最近日本人在深圳多有动作,我怕香港不安全,就来接你。”
“方骏的联系人就是我,刚才,我在对岸等着你的。”
他凝视着她,低低地说,慢慢抬起手,迟疑了下,拇指指腹,终于轻轻地贴到了她的面庞之上,拭去含在她眼角的一片水光。
孟兰亭怔怔地望着他。
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冯恪之仿佛如梦初醒,猝然收回了手,拉起牙关瑟瑟的她,带着跨进门槛,推开一间住屋的门。
床底正爬出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娘的胖女人,突然看见湿漉漉的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放声尖叫。
“拿衣服出来!厚的!”
冯恪之喝了一声。
老板娘还是在叫。
冯恪之摸出身上带着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
“给我去拿衣服,女人穿的!”
老板娘大惊失色,倏然闭口,看了眼后同样也浑身湿漉漉,却面带不安的孟兰亭,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太太你等等!你叫他千万别开枪!我马上给你拿!”
老板娘急忙打开衣柜的门,胡乱搬出衣服,堆在床上。
“快换上!”
冯恪之叮嘱了孟兰亭一声,自己退了出来,靠在门口等着。
“……小姐你看起来斯斯文文,他……是你男人?”
老板娘心有余悸,瞥了眼门口,低低地问了一句。
孟兰亭向老板娘道了声歉,让她别怕,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和她交换,换了一身蓝布棉袄。
棉袄稍微有点大,不是很合身,但应该是老板娘女儿的,还是能穿,又换了双布鞋,擦了擦头发,走了出来。
冯恪之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跨出了门槛,站回在了屋檐下。
“你不换吗?”孟兰亭低低地问他。
“我不冷。”
他转过头,眺望着港口的方向,凝神了片刻。
那个方向,原本已经停止的枪炮之声,又开始密集了起来。
飞机的轰鸣之声,持续不断。
他的眉头微锁,转回脸。
“再不尽快走,水域恐怕会被日本舰队全线封锁。港督不肯轻易投降,但这么点英国人,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九龙应该很快就会丢的。我的人在香港岛,现在渡口又不通……”
他沉吟了下。
“本来可以找台发报机,试着再和他们取得联系。但普通的波段,恐怕被会监测到,反而更加危险。方武官又……”
他停了下来。
“但愿他能平安无事……”
沉船的一幕,此刻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孟兰亭想起方武官这一路对自己的照应,甚至就连钟小姐,心里也是有点难过。
“他给过我密码本的,就是怕万一和我分开了,我联系不到你们。本子还在我这里,要是有发报机,我可以帮你和他们联系。”
孟兰亭摸出那本贴身收藏,刚放进兜里的湿漉漉的小本子。
冯恪之神色微微一松,立刻点头:“这样就好。我这就去找发报机!”
……
九龙要塞的方向,枪炮隆隆,天上不时有轰炸机飞过,拣着地上的目标,投下一排排的炸弹。
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发电厂的方向已经燃起明火,空中浓烟滚滚,很多地方陆续断电。
街道上到处都是无头苍蝇般四下奔逃的民众,也有人躲在家里,紧闭门扉,心惊胆战地藏在角落里,期盼着炸弹不要落到自己家的屋顶之上。
一早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冯恪之带着孟兰亭,穿过街道,和路人逆行着去往电话局,想查看是否还有可用的发报机时,掠来一架低飞的轰炸机,沿着街道连着投了数枚炸弹,飞机过后,火光里又是一片废墟。
因为靠近了战斗中心,这一带,几乎已经看不到民众的身影了。
对面河边的一座石拱桥上,突然出现了一队日本工兵的身影,正往这个方向列队开来。
冯恪之停住脚步,拽着孟兰亭,迅速地闪进了侧旁篾匠铺门前靠墙角卷竖起来的一卷篾席之后,朝她做了噤声的动作。
篾席和墙角之间的空间狭窄,孟兰亭背靠着墙角,和他面对面地立着,两人几乎胸腹相贴。即便身上穿着棉袄,孟兰亭也能清楚地觉到来自他的潮湿又发热的体肤温度。
一种属于旧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仿佛被唤醒。鼻息里,充盈了属于他的气息。
一瞬间,她几乎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耳畔听到那阵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又清醒了过来,定住神,屏住呼吸,贴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那阵脚步声,终于远去。
孟兰亭慢慢呼出一口气,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耳畔一热,他低头,唇附着自己的耳,低低地说:“我的枪过水了,强用可能会炸膛。有个日本兵落在后面,我弄把枪。你不要动,更不要看。”
他抬手,把孟兰亭的头轻轻端向里侧,自己随即走了出去。
孟兰亭又紧张,又好奇,忍不住扭回脸,透过篾席卷和墙壁之间的一道缝隙,看了出去。
一个日本工兵停下来站在街边,背对着这个方向,正朝着临街人家的门槛撒尿。完了,拉着裤子转身,突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双眼凝视着自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前方走得还不是很远的同伴,一边端枪,一边张嘴想要呼叫之时,冯恪之一步上前,双手猛地扭住了那个日本工兵的脖颈,一个发力,喀嚓一声,对方的头歪到一侧,颈椎已被扭断,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冯恪之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朝着还没死透的日本工兵的咽喉划了一刀,血溅处,气绝倒地。
冯恪之将人迅速拖到桥边,取了手,枪,检查了下子弹,随即将尸体踹下河道,收起枪和匕首,朝着孟兰亭疾步走了回来。
孟兰亭看得心砰砰直跳,见他回来了,急忙站直身体。
冯恪之抓住了她的手,带着,继续朝电话局的方向走去。
终于到达那里,果不出所料,电话局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断墙残垣。
既然到了,不进去看看,总是不甘心。
大门完全倒塌,彻底堵死了进去的路。冯恪之踹开窗户,掏出一个能容人进出的洞,抱着孟兰亭进去,自己也钻了进来。
原本的大厅里柱子倒塌,天花板连同楼板大片地陷落,砸在地上,下头露出好几条腿,全都一动不动,应该已经死了。
冯恪之将孟兰亭护在身边,以提防头顶或是墙壁的二次塌陷。带着她绕过死者,查看位置,最后终于在墙角,找到了掉落在地的发报机。
发报员还没死,身上压着一块塌下来的石板,倒在一旁的地上,听到声音,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求助之声。
冯恪之将石板移开,解下对方的领带,替他扎住正在不停留血的大腿处的血管。
孟兰亭小心地抱起发报机,摆好,吹去上头落着的泥灰,检查了下,见外壳有些碎裂了,试着开启,意外灯竟亮了。
她立刻戴上耳机,用密码本语言,将冯恪之的指示发向对方。
但很快就发现,机器还是坏了,功率变得极小。
这样的稳定性,别说远在十数公里外的香港岛,就是附近几公里内,恐怕对方也是很难接收。
孟兰亭试了好几次,无法发送出去,只好关掉,对看着自己的冯恪之说:“我估计是震荡线圈摔坏了。之前顺带学过简单的修理。附近应该有工具,我拆开看看。”
冯恪之问发报员,在废墟里一阵翻找,最后终于在倒地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工具箱。
孟兰亭拆开发报机,发现线圈果然裂了。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一台发报机,却又无法顺利发送消息。
发不出去,被困在岌岌可危的九龙,就无法和香港岛的接应人取得联系。
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孟兰亭心里的沮丧,可想而知。
“别急。实在不行的话,我帮你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我去要塞。英国人肯定有发报机。”
冯恪之立刻安慰她。
听着远处要塞方向传来的枪炮隆隆之声,孟兰亭眉头微蹙,忽然想起一样东西,环顾四周,视线落到那只挂在墙上的还没掉下来的无线电广播,心里一动,急忙叫他把广播拿过来。
“应该可以替代。我试试看。”
她取出广播里的振荡器电路,拆下线圈,换到发报机里。
一番忙碌,在折腾了将近一个下午之后,终于,顺利地将电文发了出去。
等待了片刻之后,绿色的灯突然闪烁。
孟兰亭急忙接收,抄下来,很快翻译完毕。
他的人说,接到了他的指示。今晚十一点,按照之前为了防范意外而准备的备用计划,到九龙崎州的那个废弃码头来接。
孟兰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电文递给了他。
冯恪之看了一眼,抬头,注视着含笑望着自己的孟兰亭,慢慢地点了点头,朝她伸臂,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说:“这里到码头不算近。我们这就出发。”
第89章
冯恪之在邮局的废墟里找了支电筒,以备晚间照明,带着孟兰亭离开时,身后传来呻吟之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孟兰亭转头。
奄奄一息的发报员挣扎着,向自己伸手求救。
她不禁恻然。
但这样的情况之下,又能做什么?
冯恪之回头望了一眼,走了回来,托起对方,带了出去,放在了废墟旁的一块石板之后。
“看到有人经过,你就呼救。看运气吧。”
他说完,带着孟兰亭离开邮局,往九龙东的方向而去。
启德机场已经彻底报废,轰炸机走了,现在集中在九龙西,加上通往崎洲方向的九龙东也不属于繁华地带,相对更安全些。孟兰亭上路的时候,看见许多人都往同个方向逃去,人人面带忧惧,步履匆匆。
傍晚,两人到了西贡的将军澳一带。
这里原本人烟稀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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