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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骄-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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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天香楼出来之后,王澄便立刻策马回到了尚书府,也便是他长兄王衍在京洛的府邸。
  “郎君,你回来了!”
  “郎君,你回来了!”
  见他行色匆匆的走过,府中侍卫与美婢们皆向他颔首施礼,又有些奇怪的相问:“郎君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匆忙?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郎君这般神情惶急的样子!”
  “是啊,郎君平时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事情也不会自乱阵脚失了分寸的,今日这个样子着实有些让人担心。”
  美婢们还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书房里忽传一声:“白义何在?”
  一侍卫闻声立刻应了一声,走进书房。
  王澄将一个刚锁好的匣子推至他面前,低声命令道:“速速将这只匣子送至汜水关骁骑将军府,并亲手交到王将军的手中。”
  侍卫愕然片刻后,连忙又应了一声是,速将匣子抱至怀中。
  刚要走时,王澄又突地唤道:“等等,白义,此事不得让我长兄知道,切记!”
  侍卫更加愕然不解,但见王澄神色严峻,亦不加多问,垂首道“是!”然后速行离去。
  转眼至七月十五日,王济受诏从汜水关赶回京洛。
  清晨,寅时之末,卯时之初,忽地一阵鼓声从殿门外响起,鼓声阵阵,犹如石破天惊,慷慨沉浑。
  朝堂上百官罗列,本有些恹恹,却因这鼓声而尽皆精神一振。
  皇上坐在龙椅上,突闻这鼓声,亦觉有趣,忙问殿下的人道:“朕又没有设宴?是何人有如此雅致在殿外击鼓?”
  太监孙喜连忙跑到殿外去看了一眼,回来答道:“回皇上,是刘太簿刘繇在殿外击鼓!”
  “他为何要击鼓啊?”皇上又问。
  这时,太子舍人乐广从一班朝臣中挺身而出,举着奏折凛然道:“陛下,自古物不鸣则平,卫太保伐蜀有功,乃是社稷功臣,却因楚王玮矫诏杀害,卫家九口人无辜受戮,草草下葬,无谥号见赐,冤情不能得以昭彰,天理何在?”
  乐彦辅话音一落,朝堂之上登时又肃然一静,大约谁也没有想到楚王玮被杀之后,竟还有人敢再提起卫太保一案。
  皇上的脸色也是一沉,却是显得有些神情惶惶,不知所措,就在他左右望着朝中群臣时,太簿刘繇又从殿外走进,亦举奏折朗声愤慨道:“陛下,臣闻渔阳之鼓乃是鸣天下不平之事,今日臣便冒死一谏,望陛下诛灭国贼,以还忠臣之血,平天下之怨!”
  皇上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问竟会引来群情激愤,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又不敢立刻作出任何决断,支支唔唔的愣了半响,才道:“爱卿莫急,待朕看了奏折之后,再说!”
  听到这句话的乐彦辅与刘繇心中顿时一凉,他们也早该知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心中却又难免义愤难平,当今天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这天下也没有谁不清楚,当年饥荒席卷中原,便是这位天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竟然看着满朝大臣,十分天真的问了一句:“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百姓们没有大米充饥,为什么不吃肉呢?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傻子才问得出来吧?可是武帝却还是力排众议,将储君之位传给了这个白痴。
  若非因为这个白痴,贾氏一族也不可能权倾朝野,若非因为这个白痴,卫太保也不会死。
  而这个白痴现在又说,待看过奏折之后才作决定,谁不知道那奏折传上去后,最后还不是到了贾氏那个丑妇的手中。
  “陛下,太保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何在?”刘繇终于忍不住,气愤的将卫夫人之词说了出来!
  这时,一直站在玉阶下的鲁国公站了出来,喝道:“放肆,刘太簿御前击鼓,本是大逆不道,现在又口出狂言,是在效仿祢衡骂曹,讥刺陛下是昏君吗?”
  “你——”
  刘繇气得无言,鲁国公贾谧又面向龙椅上的天子道:“陛下,卫太保一案乃是楚王任性自专,以矫诏将卫家九口人杀害,如今楚王已经伏法,朝廷不惜诛杀皇孙为卫家偿命,难道这样还不够为卫家平冤吗?”
  乐彦辅听罢,更是悲愤难平,立声反驳道:“荣晦不伏法,何来洗冤之说,想那荣晦不过是太保府中的一个小吏,因偷窃被逐,对卫太保怀有私怨,楚王玮带命夜造太尉府,他竟借此机会,将卫家几个年幼的子孙名字一一道出,全部杀害,后又私调出御林军追出皇城,想要杀掉卫氏的两个遗孤,斩草除根,如此歹毒的小人,还有何颜面俱朝服于朝堂之上?”
  “陛下,卫太保尸骨未寒,而作为残杀卫太保一家的荣晦还能荣宠加身,立于朝堂,此为天下之不公也,天理难容,还望陛下明断!”
  白痴的皇上被几个朝臣咄咄相逼,早已没了主意,正左右为难之时,这时,朝堂之外又传来一声:“骁骑将军到——”
  随着这一声通传,王济风尘仆仆的走进朝堂,仍是白袍戎装,英气飞扬。
  武帝在世时,曾赐予王济一把宝剑,因此王济能佩剑上殿,不向天子下跪。
  皇上见了附马王武子,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又问:“骁骑将军难道也为了卫太保一案而来的吗?”
  王济连忙单膝半跪于地,说道:“陛下,臣不敢,陛下亦知臣舍妹嫁入卫家,倘若臣为卫家求情,未免有朋党之嫌,不过,臣却是带了一本罪证而来!”
  “罪证?”皇上更是懵懂不解。
  这时,王济将一本奏折举过头顶,正声道:“是,陛下,臣亦有本启奏!”
  太监孙喜将奏折送至皇上手中后,王济才接着说道:“荣晦曾为了追杀卫氏两位遗孤,私调御林军进我汜水关,乱杀我汜水关的军民,彼时因臣在汜水关,不便将此事上奏,可如今荣晦私藏兵器,且贪受贿赂,乱杀良民,私占良田以谋私利,臣以为光凭这几条罪状,荣晦便已罪不容诛!”
  王济话说到这里,鲁国公贾谧的脸色已是大变,却在这时,王济冷眼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荣晦不过小人出身,就算怀有私怨,又怎会有如此胆色瞒天过海,私调御林军出京城,臣以为,荣晦背后定还有他人指使,不如将他交付廷尉,严加审讯!”
  “至于荣晦本人,当夷三族以平国愤!”

☆、第029章 鲁国公与皇后

  鲁国公府,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内,舞姬们正在踏着乐曲舞袖临风,突地“砰”地一声脆响,正举着双手袅娜簇在一起的舞姬们吓得齐声尖叫,埋头抱在了一起。
  “都下去!”一名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君连忙喝斥道,舞姬们纷纷逃散,年轻的郎君凑到鲁国公身前,含笑道:“国公爷息怒,荣晦不过是一颗弃子,舍了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如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顺了王济的意,又如何?”
  “哼,王济他明里是想要荣晦的命,实际上却是想打我和皇后的脸啊!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那句背后还有他人指使的话,便分明是对我说的吗?”贾谧恨恨的说道。
  清河王司马遐悠然自得的一笑,继续凑近了低声说道:“王济再是嚣张跋扈,却也不敢明里与皇后作对,如今他手握十万精兵驻守汜水关,那是为国效力,难道国公爷还真的怕他带兵攻进洛阳吗?如果他那样做的话,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异?与楚王何异?”
  说完之后,他清秀的脸上又微展开一丝莫测的笑意。
  “国公爷莫怕,我知皇后亦忌惮骁骑将军,现在他兵权在握,自然不能与他硬抗,那么,眼下之急,便是如何让荣晦永远也开不了口道出我与鲁国公的秘密。”
  一提到他鲁国公的秘密,贾谧的脸色便倏然一变。
  “国公爷请三思,司马遐不才,也只能点到为止,一会儿皇后可能还会召国公爷入殿商议,司马遐这便不再打扰国公爷了!”
  清河王说完之后,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然后叫来身边的侍卫,转身快步的离去。
  鲁国公若有所思的坐了下来,刚端起一只精美的酒盅,正要让身边的美婢斟酒,便有一个慌张的声音莽撞的传了进来。
  不多时,一个满头花发的中年男子狼狈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鲁国公面前。
  鲁国公一见这慌忙闯进他会客室的人正是荣晦,不免眉头一锁,正要恼怒的砸了手中的杯子,忽地想到清河王之言,又勉强和颜悦色的问道:“荣监军何事如此惊慌?”
  荣晦抬起头来,望着鲁国公嗫嚅了半天的唇瓣,才问道:“我听说,刘繇与乐广两人上疏要夷我三族,国公爷,荣某对国公爷与皇后可是一片忠心,就是这一次的卫太保一案,荣某也是全心全意替国公爷办事的……求国公爷一定要救我!”
  一听到荣晦提起卫家之案乃是受他指使,鲁国公眸子里锋芒一闪,心中更是怒其不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了身来,负手而立,直过了很久,才重叹了一口气道:“荣监军,并非我贾谧不想救你,你可知这次真正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是什么人?”
  荣晦脸色一白,就听鲁国公继续说道:“刘繇与乐广不过是官职不高的一班文臣,他们为卫家申冤也不过是图个谏臣之名,逞逞口舌之利,那奏折到了皇后的手中,也不过是勾上一笔敷衍了事罢了,但这次真正想要你荣晦全族之命的,乃是骁骑将军王济。”
  “王济手中握有你荣晦私藏兵器,贪受贿赂,乱杀良民,且私占良田以谋私利所有证据,方才让皇后无法再为你洗脱罪名。”
  顿了一声,他似有些惋惜的说道,“荣监军,我以为你行事一向稳重,如今却落下这么大的把柄,这些罪名,就是连我贾谧恐怕也担当不起,你又让我如何救你呢?”
  荣晦愕然半响,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竟能让人给查出来,更加想不到夷三族的刑罚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我也不知道王济为什么会抓住我这些把柄,他人一直在汜水关,怎么会查……查到我的这些事情,我……我真不知……”
  “恐怕是你荣监军身边出了什么奸细吧?”鲁国公接了一句,又道,“不过,事已至此,就算你能找出身边的奸细,恐怕也没有多大意义,实不相瞒,王济屯十万精兵于洛阳城外,皇后对他忌惮颇深,如今是他上表你的这些罪状,皇后也无能为力,只能拟旨将夷三族之罪写入其中……”
  鲁国公话还没说完,荣晦便“砰砰砰的”几声连磕了几个响头,又求道:“国公爷,就算我荣晦罪无可赦,可否请国公爷救我妻儿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其实要说起来,卫家的那几个孙儿又何其有辜呢?”
  说完,看着荣晦一张呆若木鸡的脸渐渐露出绝望和不甘,鲁国公忽地又轻叹了口气,重坐回塌上,语重心长的痛惜道:“荣监军投入我帐下二年之久,也的确出了不少力,我贾谧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又怎么忍心看到先生妻儿老幼被害,不过,王济手中毕竟握到先生好几桩重罪,就这几条重罪一出,便是天下人都怒其不平,仅以我一人之力,又如何保得了荣监军呢?”
  荣晦听罢,如木偶一般目光呆滞的沉静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忽地出奇平静的道了一句:“我明白了,荣某只求一事,我的家人……”
  “先生无须多虑,就算倾尽我所有之力,也要为先生完成最后一桩心愿!”
  “多谢国公爷!”再次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之后,荣晦如游魂一般的走出了鲁国公府。
  次日,荣晦自刎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堂,早朝之后,宫中便传来圣旨,命鲁国公即刻进宫。
  贾谧换了一身常服,自宫门而进,直接进了皇后的椒宫之中,华丽珠帘撩起,一阵浓郁的脂粉扑鼻,溥而透明的鲛绡屏风后面,一个矮而微胖的身影倚塌而坐,身边还有一个削肩的瘦弱少年正为其抚弄着一双脱了木屐的大脚。
  “你来了!”皇后闻得脚步声靠近,便挥手示意给他按摩的少年退了下去,转身让人将屏风侧移,看向了站在她对面的男子。
  鲁国公贾谧虽然在名义上是他父亲贾充的孙儿,可与他们贾家人的长相尽皆不同,毕竟身上流有一半韩寿的血,贾谧的这副皮囊倒是有几分像他父亲清秀俊朗十分令人讨喜。
  “姨母。”贾谧亦含笑唤了一声。
  “荣晦此人怎地这般胆小,本宫还没有下旨,他便自杀了!”皇后开门见山的问,“还是渊儿你的胆子变小了?”
  “姨母,倘若荣晦不死,被送进廷尉,重刑审问之下,必须会夹杂不清,渊儿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得已而使用的下策!”
  “那么依你看,荣晦族诛之事,该怎么办?”
  贾谧沉吟片刻后,面不改色的回答道:“为免王济再起事端,不如就夷荣晦三族!”
  “哼,王济此人竟如此嚣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他明意上是要夷荣晦三族,实际上是在敲本宫的耳光啊!荣晦一死,他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对付本宫了?”
  “姨母息怒!”贾谧连忙拱手道,“渊儿以为,王济他不过是仗着先帝的宠爱,还有太子这未来的储君,才会如此跋扈,不仅仅是他,这朝中还有一半的老臣也属太子一党,只怕待到太子登基之后……”
  “啪——”地一声重响,皇后拍了一下塌几,“太子不过是先帝一个不受宠的妾室谢氏所生,那贱人身份低微,怎可与本宫相比,不过是比本宫运气好一点,生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让我贾家来辅佐这么一个卑微的贱种继位不成吗?”
  说到这里,皇后又看了贾谧一眼,似忽想到了什么事情,凑到他面前,问道:“对了,本宫让你给本宫找的东西,怎么样了?”
  这一问,贾谧的脸色一沉,直过了好半响,才答道:“回姨母,我派去的人传回来消息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可东西却已不知所踪。”
  皇后脸色一变,贾谧赶紧又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那女人留下来了一个女儿,渊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对这个小姑子进行跟踪调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从她身上找到姨母想要之物。”
  皇后听罢,刚扬起来的怒气方才舒缓,含笑道了声好,然后又用她那只短粗的手轻轻的抚了一下贾谧的脸,柔声说道:“好好替本宫办事,本宫以后绝对亏待不了你!去吧!”
  “是!”
  贾谧正要离去,皇后突地又道:“荣晦夷族之事,便也交给你了,还有王济此人,也要派人给我好好盯着他,以免他……起兵谋反!”
  “至于卫氏的两位遗孤……”
  贾谧看向她,正好又迎上她投射过来的目光。
  “听说也是两个俊秀可人的人,杀之也可惜,便给卫太保一个“成”的谥号,追封为兰陵郡公,让其长孙卫璪袭其爵位!”
  ”是,皇后。“贾谧应声,却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忽然又道,”不过,臣还有一提议……“
  皇后看向他,就听他道:“臣以为,光以兰陵郡公之爵位抚恤忠臣之后还不够,卫璪既已成年束发,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分忧,不如将他召为东宫太子伴读,也好让他……离不开皇后的视线。”
  贾后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在贾谧的脸上定了良久,也跟着扬唇轻笑了起来。

☆、第030章 王济的邀请

  翌日,荣晦被夷三族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洛,一时间惊起千层浪,据说荣晦抄家之时,从其府中搜出的金玉宝货及绫罗绸缎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荣晦所藏姬妾美婢无数,且多数原为卫家婢仆。
  荣晦族诛之后,天子立即又下了另一道圣旨,道是卫太保一案,全因此小人从中作崇,趁楚王矫诏之际屠戮了卫太保满门,故此夷荣晦三族以慰忠臣之血,另赐卫太保“成”之谥号,追封为兰陵郡公,嫡孙卫璪袭其爵位,增邑三千户,奉禄三千石。
  骁骑将军府,猎场之中。
  “嗖”的一声,一支白翎箭羽宛若流星射进金沟草丛,旋即,传来一声蓄生的悲嘶哀鸣。
  百步以外,骁骑将军王济正坐在一匹神骏白马之上,拉弓如满月,神情峻冷而凌厉。
  王显拾了一只黑色的藏獒走到他面前:“将军,您的猎物。”
  王济看了一眼,叹息一声:“真是可惜,此一箭只射中了一只不中用的狗,倒是让那狡猾的狐狸逃出了本将军的视线。”
  王显闻其意,忙慰道:“将军射杀了这只狗,也算是断了那只狐狸的臂膀,没有了这只狗打掩护,想来那只狐狸也不会活太久!”
  王济听罢哈哈大笑,白袍一扬,从马背上纵身而下,拍了拍王显的肩膀,戏谑道,“子仲,几日不见,你这张嘴倒是变得越发伶俐了。”
  王显笑笑不语。
  王济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风景,天色晴朗,万里无云,近处旌旗飞扬,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卫家的仇也算是报了,自此以后,妹妹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卫家也得到了齐鲁兰陵郡三千户的赋税及朝廷俸禄,有璪儿和虎儿在,其门庭也不致于从此没落。
  而接下来,便是诛贾一事了!
  想到此处,王济眼中一亮,便想到了乐宁朦。
  “子仲,那小姑子现在乐府之中过得如何?”王济忽转了话题问道。
  自王显将乐宁朦送回乐府之后,王济便随意安插了一些人在乐府之中做眼线,为的便是庇护乐宁朦的安全以及探查石氏的一举一动,毕竟这次荣晦一事,乐彦辅也算是帮了大忙,而他所娶的那个嫡妻石氏恐不能善罢甘休。
  王显答道:“除了回府当时闹出的那一场风波,这几日在府中倒是未闹出什么事,石夫人将她安置在了乐府之中一处偏僻的院落,似乎对她没怎么重视。”
  说到乐宁朦回府当日与石氏闹出的那场风波,王济也忍不住笑了一笑,说道:“有道是锋芒太显,必会伤己,这小姑子一不过显锋芒,二不让自己受委屈,倒是个极聪慧有趣的。”说到这里,又暗自心道:这小姑又何止是聪慧有趣!
  “子仲,你现在就到乐府去,用我太原王氏的马车将她风风光光的接到我骁骑将军府来,荣晦一事,也多亏了她,我正愁着不知如何感激她,就为她大摆一次宴席,让她来认识认识一些大名士吧!”
  王显愕然一惊,当今之世,多少寒微士子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引得名士们的注意,渴求能得到一句好的点评,至于与名士相交,那可是多少人连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将军竟让一个小姑来认识大名士?
  “将军,窃以为不可如此行事。”王显肃然说道。
  “有何不可?”王济有些不悦的问。
  “她不过是一小姑,就这样将她接到将军府来,与宾客相见,恐于她闺誉有损,况且,将军若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去接她,让石氏看见,恐怕也会对她不利?”王显正色道。
  提到石氏,王济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下去。王显刚从洛阳回到汜水关时,已将护送乐宁朦于途中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报给了他,其中就包括那起在蝴蝶潭合欢林所遇到的刺杀。
  到底是什么人竟要置一个小姑于死地?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她身上所怀有的七略术数略?
  王济眉目冷凝,暗自思索了一阵后,又问:“她在途中所遇到的那起刺杀,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查不到吗?”
  王显摇了摇头,也很惭愧的道了声:“是,刺客全部已死,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是那个救了女郎的玉面郎君了,只是那郎君亦是武技非凡,且身手诡异莫测,显至今也查不到他的去向!”
  “玉面郎君?”王济喃喃念了一遍,思索良久,最终也想不出此人的身份,便摆手道,“罢了,此事以后慢慢去查,如今,我总要与她见上一面。”
  思忖了片刻后,他忽道:“不如这样,我见那小姑扮作郎君之时颇有几分倜傥风流之态,也不输于那些世族子弟,你便让人去乐府传一句话,让她以郎君的打扮到我府上来吧!”
  王显听罢犹豫了一刻,见王济神情严肃似主意已定,便也颔首道了声:“是!”
  正要走时,王济又叫住他道:“等等,另外,再派一辆白羊车去一趟兰陵郡公府,将璪儿与虎儿也一并接来,璪儿刚行了束发之礼,又领了朝廷的封赏,承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也该是时候让他们兄弟二人出来会会客了!”
  “是!”
  王显走了几步,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蓦然转身说道:“将军,还有一事!”
  “何事?”
  “平子似有意想纳那女郎为妾!”
  王济神色一顿,旋即也似在意料之中的笑了起来。
  “是么?”他溥唇轻启,摇了摇头,笑道,“那恐怕他会失望了!”
  *****
  荣晦族诛之事传至乐府,竟也让这平静的府邸起了微澜,乐彦辅刚从朝堂归来,早已惶恐不安的石氏便冲进了他的书房,将门掩上后,拉着他语带怪责的问道:“郎主,你好生糊涂,卫家之事与我们何干,你怎么能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刘繇一起行此糊涂之事,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卫太保乃是含冤而死,可谁都不敢去触碰此事,那是什么原因呢?现在的天下虽姓司马,可到底是谁在掌管朝中政务,是谁决人生死,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楚,难道郎主你看不清吗?”
  石氏话一落音,乐彦辅便推开她,厉喝了一声:“住口!”
  “我既在朝廷为官,自当为晋室效命,难道你也想让我与那般奸佞宵小之辈一般谄侍于贾后,做那般让后世之人唾骂的走狗吗?”
  石氏被喝得一颤,心中却早已是气怒万分,她的母族便是依附鲁国公与贾后才有了今天的辉煌,可没到自己所嫁之人竟是这般冥顽不灵,非得摆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郎主,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保了你的性命,将你从牢狱中救出,给了你今天的位置,如今你再来摆出一副忠臣的架子,不觉得可笑吗?”石氏忽然冷声道。
  乐彦辅被激得神情一僵,满腹愠怒,却无处可泄。
  想起他当年初到京洛之时,满怀报复与雄心壮志,又凭自己的才学与努力得到了王戎与卫瓘的赏识,好不容易有求得一官之职的机会,可偏偏就在此时遭人构陷,仅以偷窃之罪名就将他逮捕入狱,作为一名士,即便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若品性遭人逅病,这一辈子也算是彻底毁了。
  而石氏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借助了她娘家的势力,将他从牢狱中救出,他也因此而报恩于石氏,在谋得高官厚禄后,许了她正妻之位。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石家的一些行为却是与他背道而弛,又因石氏从中作梗而处处受制,他的许多宏图志向也无处施展,这种憋屈他也忍受了多年,如今见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卫瓘同样遭到构陷而致灭门之祸,他又岂能再为了名哲保身而置身事外呢?
  石氏的蛮横与无理取闹,他也习惯了以冷战去应对,这个时候,他忽地想起了宁氏,想起他和宁氏在一起的那短暂三年,想起她的温婉沉静低眉浅笑以及一切的一切,那个女人似乎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亦没有责怪过他什么,就连最后的离去也是那样的安静没有任何怨言。
  总以为是一潭一眼便能望到底的清水,直到现在想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副他看不懂的画卷。
  夫妻一场,他竟发现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想到宁氏,他才赫然又想起了宁氏为他留下来的女儿,一种钻心的痛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踌躇许久的他终于不发一言,而从石氏的身旁走了出去。

☆、第031章 父亲要见她

  怀着对宁氏的眷恋,乐彦辅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乐宁朦的枫亭院,但见院落偏僻,景致萧条,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戚戚然之感。
  他终是对不住宁氏,连同着对这个还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也生出难以释怀的愧疚,因着这一份愧疚,以致于将这个女儿接回直到现在也没有过问半句。
  宁氏最后写给他的信还攥在他手心,以血泣书,求的也不过是要他给这个女儿一辈子的安宁。
  “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我的女儿不求富贵荣华,但求能许得一位良人,平安渡过此生。”这是宁氏最后的心愿,也是她这一辈子唯一求过他的事。
  可如今他已得罪鲁国公,摆明自己的立场,与贾氏划清界线,往后便是与东宫太子荣辱与共,朝堂之争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他连自己的将来都无法保证,又如何去保这个女儿一世安宁呢?
  如此想着,乐彦辅但觉愧疚更深。
  “郎主,您不进去了吗?住在这里面的就是您派人从山阳接回来的小姑,不如,奴去将她唤来见见郎主!”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见他徘徊不定,小声的建议道。
  乐彦辅看着小院深深,红枫飘零,心中一动,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可不知又顾虑到了什么,最终停下脚步,问道:“她入府的这段日子,石氏待她如何?”
  “回郎主,夫人待这小姑甚好,还安排了她与其他姑子们一起上学堂呢!”
  “上学堂?”乐彦辅喃喃,似有些不信,以石氏的个性,怎会如此厚待宁氏的女儿?
  从前因为宁氏,他们之间不知争吵过多少次,这一次能将女儿接回,也是他下了保证,绝不会乱了嫡庶之别,而只是不想让他乐家骨血流落在外而已。
  怔神之际,小厮又道:“我还听阿月说,夫人许是想将这小姑调教出来后,许给京洛的世族贵人呢!”
  小厮不经意的一句,却是令乐彦辅眼眸中霍然大亮。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下令道:“过一会儿,你进去一趟,将她带到我书房里来,就说……父亲想见她一面!”
  小厮道了声是,抬起头来一看,竟见郎主素来严苛肃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柔软怜爱的情绪。
  此时,枫亭院的暖阁之中,乐宁朦已伏在案几上习了许久的画了,眼前的一扇绘着《七佛图》的巨大屏风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传说卫协之画不敢点睛,恐人物变活乘风而去,而《七佛》与《烈女》皆协之真迹,壮而有情势,乃旷代绝笔,陵越群雄。
  在乐宁朦的脑海里,隐约似乎有一段习画的记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教她画画的人到底是谁,重活了一世之后,有些记忆无比清晰,而有些记忆就好像被封印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比如说师傅的容貌,以及她如何拜在师傅门下,如何学得那些技艺?
  居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除了那些学成的技艺,她居然将有关师傅的一切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呢?她怎么可能忘了师傅!
  “女郎,女郎,我刚才在院子里面采了一些新鲜的桑葚过来,等一会儿我就将这里面的果汁碾出来,我给女郎熬成汤喝,好不好?”阿弦突地打断她的沉思,满怀喜悦的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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