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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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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皆跪伏于地。
  炭火烧得正旺,灰白色的炭灰不断地从炭盆里飞扬而起。
  王授文匍匐在地,面前只有除了外面透进来的枝影在动,窗上则是大片大片寂寞的雪影,映了他们满身。
  此时殿中,除了影子之外,其余的一切真实活着的东西,好像都禁止了。
  ***
  皇后从惊厥之中醒来,已是子夜。
  空寂的宫室里只有孙淼一个人在地罩前看着药炉,绸帐垂地,万物静默,她喉咙里哑得很,连开口要茶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索性不说话,撑起胸口将喉咙里发腥的浊气一点一点地呼出来。
  良久,方觉得周身得以挪动。
  孙淼见她撑着坐起来,忙奔到榻前。
  “娘娘,您快躺着,太医说,您还下不得床。”
  “本宫……要去看本宫的三阿哥……”
  孙淼扶着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抠捏起来。“娘娘,咱们的三阿哥已经没了……您好不容易醒过来,万不能为了小主子伤损身子。你要保重,才能为小主子操持啊。”
  “去了……”
  “您别这样,主子,奴才求您了,您要节哀啊。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都来看过您,可您自从听闻噩耗,就一直昏厥不醒,都整整一天了,奴才们都要吓死了。”
  皇后一把扣住孙淼的手腕:“皇上……皇上是什么时候走的。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接三阿哥回来。”
  孙淼看着皇后的模样,心痛难当,却也只得实言道:“皇上刚走一会儿,至于三阿哥,听说今日晚间已经在恩祐寺入了小殓,如今虽然是冬季,但小主子是得痘症走的,所以,大殓之后,才能回宫停灵……娘娘,其实不看也好……您保重好身子,和万岁爷,还会再有嫡子的。”
  皇后闻言,一阵猛咳。可惜胃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呕出一些黄色苦胆汁,顺着灌入鼻腔,一时之间,五感具失,只剩下茫茫然的大苦,几乎要把她吞噬了。
  孙淼忙坐扶着她,不断地替她抚背顺气,这么折腾了半盏茶的工夫,才渐渐平息过来。
  皇后推开孙淼,撑着身子仰起头来,纤长的脖颈上爬上青色狰狞的经脉,她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火炭,无论怎么咳都咳不下去,反而因为灼伤了内壁,而粘连在内,痛得人难以自拔。
  “他竟狠到……让我连恒阳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孙淼忙摇头道,“娘娘,您不能这样想啊,万岁爷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月宿冲阳……为了王疏月,他不肯信!”


第107章 定风波(三)
  孙淼慌地忙跪下,磕了个头急道:“主子娘娘啊,您万不能说出去这样的话,这可是……大不敬啊……”
  一时之间,皇后好像听到了这个世上最为荒唐的一个字——敬。
  她敬了皇帝多少年,敬了这一身凤袍多少年,敬了满蒙之盟多少年,她都要算不清楚了。可是,长生天并没有给她善终,反而诸多报应。报应在她自身,也报应在子嗣之上。
  她有些糊涂了。
  “皇上呢……本宫……”
  她说着,挣扎要站起来,却因为脚下没有力气,猛地扑到孙淼的怀里。顾不上狼狈,抓拽着站起身,颤声道“本宫……要见他。”
  孙淼见皇后实在虚弱,面上从除了脸颊上浮着两团病态的潮红,余下不见一丝血色。
  忙一面朝外唤人,一面道:“娘娘,这会儿见不到皇上,您先躺下好好养着,皇上……去……”
  她不肯往下说,撑着皇后坐回榻上。
  “娘娘,你您还是歇息吧,奴才把药端来给您……”
  “去什么地方了!”
  “是,娘娘啊,皇上回养心殿了,去时留了话,说……不见您。”
  皇后一时抑制不住里内翻腾冲撞的血气,猛地一弯腰,便呕出一口乌红色的血来,而后便觉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全部泄尽,连挣扎都挣扎不动,直直地跌躺回榻上。
  从头至尾,她好像都不懂他。
  这不是他们的孩子吗?难道不应该是他们相对痛哭,彼此疗抚慰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见她,好好地抱抱她,好好地宽慰她几句。
  就这么难吗?
  皇后忍痛闭上眼睛,有些可笑的是,这样温柔的场景,她竟然连想象都有些困难。
  夫妻十几年,这个男人似乎没有哪一刻对着她敞开过自己。
  她只知道,她的夫君个好皇帝,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因此,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辅佐明君的贤后。皇帝对她呢,好像也还不错。就算偶尔言语严肃,但也把她的尊荣护得很好,十多年来,从不在外伤其体面。
  从前,她以为这就是帝后之间,最好的相处。
  可如今,她突然明白过来,无穷尽的所谓“尊重”其实是“疏离”,连礼节也不过是他打发相处“尴尬”的手段罢了。
  他不爱她。就算了有了血脉羁绊,他还是不爱她。
  正如他所说,他的儿子,以后还要娶她们蒙古的女人。
  皇帝或许真的只是不想因为她,而破了蒙古和满人的姻亲之好。才和她这么貌合神离地走到了今日。
  所以,她很想知道,她究竟哪里没有做好。
  或者,王疏月那个人,究竟做好什么?
  想着,她不禁瑟着肩膀,朝里面翻了个身,蜷缩起膝盖,把自己痛苦地蜷进被褥之中,心下如大雪茫茫,身则如放冰窖,怔怔地,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混沌着……
  皇后呕血。这可是大事。
  进来的宫人们都被吓得惊叫出了声。稍微镇定些的已经忙不迭地去传太医了,一时之间,长春宫人影,脚步声,磕碰声,乱成一团。
  孙淼看着地上那一摊乌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都说“心破”则“泣血”。
  从王府到紫禁城,她们之间如一条特别平整华丽的锦缎,被一根华丽的簪子划拉开了一条无法愈合的扣子。
  一代帝后,情丧至此。纵是底下人,也是无尽唏嘘。
  ***
  钦安殿中。
  王疏月搂着大阿哥,一道坐在灯下写经。臂儿粗的羊油烛烧了一大半,天已大黑。
  大阿哥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王疏月:“和娘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算来,一晃都过了快十日了,钦安殿中的日子很乏味,好在何庆从驻云堂里取了好些书过来,大阿哥最近时常一个人坐在王疏月身旁翻些什么《湖州府志》之类的地方志。偶尔也会陪着王疏月写经。倒是从来不抱怨,也不吵闹。
  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坐久了,就发困。过了酉时,便垂眼垂头的。
  这会儿肩也塌了,腰也弯了。
  王疏月停下手中的笔,侧向他道:
  “大阿哥闷了吗?那剩下的,和娘娘来写。”
  大阿哥摇了摇头,挣扎着坐直身子“不是,儿臣也想为三弟弟祈福,保佑他逢凶化吉。只是,和娘娘,您身子不好,这个地方,又太冷了……”
  他说着,放下笔,捧起王疏月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儿臣给您暖暖。”
  王疏月弯腰,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和娘娘以后,一定要让你挑个钟意的好姑娘。到时候,你就不要给和娘娘暖手了。”
  “儿臣的福晋,不是您和皇阿玛给儿臣挑吗……”
  他这话到说得透彻。一时连王疏月都有些尴尬,怔了半晌,方转道:
  “嗯……也是……那你告诉和娘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和娘娘照着咱们大阿哥说的,去挑。”
  “儿臣喜欢,和娘娘这样的。”
  王疏月正要笑他这话,却听见钦安殿的殿门突然被下了锁。
  紧接着,正殿殿门平开,何庆沉着脸从外面跨了进来。
  “请贵主儿,大阿哥安。”
  他声音压得低,也没有往日跳脱的情绪。
  王疏月扶着金翘站起身来,出声问道:“这会你怎么来了?”
  何庆犹豫了一下,方开口回道:“回贵主儿,皇上口谕,您和大阿哥可以回翊坤宫了。您要谢的恩皇上也免了,奴才已备好辇,就在外面等着,您和大阿哥这会儿就跟奴才走吧。”
  大阿哥面露喜色,抬头道:“太好了,和娘娘,我们可以回翊坤宫了。”
  王疏月却下意识地将大阿哥揽到身后,看着何庆道:“为何突然让我们回宫?是……出事了吗?”
  何庆抿了抿嘴,低声回道:“三阿哥……去了。”
  虽有预感,深夜听到这个信儿,还是不免陡生寒意。
  “皇上呢。”
  何庆叹了口气,声音也有些发涩:“回贵主儿的话,皇上看起来似是如常。但今日一日的饭食都原封不动的摆着,只召十二爷和内务府几个大臣在南书房议事,后来,查痘章京们也进去了,这会儿都还没有散。今儿整一日,万岁爷连茶都没有要一盏,就吩咐了奴才们一句话:接您和大阿哥回翊坤宫。”
  此话说完,大阿哥也不肯出声了,只静静地站在王疏月身后,低头朝那一堆墨迹未干的经文上看去。门未关,雪风肆无忌惮地袭入,吹得累案的纸张哗啦啦地做响,大阿哥赶忙伸手去压住作势要飞的经文,而后仔细地抱入怀中。
  何庆见王疏月沉默,怕她是忧心皇后的事,忙又起话道:“贵主儿,您不须忧心,皇后娘娘如今惊厥吐血,这会儿,长春宫都是乱的,暂时是顾不上您这里。外面钦天监也改了口,那什么月宿冲阳的传言就破了,贵主儿,只管好好保养好自己的身子。万事,有万岁爷替您挡着的。”
  说完打了个千,“贵主儿,您收拾吧。奴才在外面候着您。”
  人退了出去,王疏月仍然立着没有动。
  金翘和梁安等人也退到后殿去打点收拾去了,正殿内独剩下王疏月和大阿哥两个人。
  大阿哥捏了捏王疏月的手。
  “和娘娘……”
  “嗯?”
  “三弟弟是因为天花……病死的吗?”
  “是啊。”
  “哦……”
  王疏月低下头,见他神色暗淡,嘴唇也轻轻地抿着,似有伤意。
  “怎么了。”
  大阿哥有些犹豫,迟疑了一阵,方道:
  “和娘娘,得了天花是不是……都要被送出宫去。”
  “是吧……”
  “那皇额娘为什么不陪着三弟弟。”
  他这一句话问得有些急,耳根子也渐渐烧红了。
  王疏月抿了抿唇,低头道:“你心疼你三弟弟吗?”
  “是啊,生了病都没有额娘在身边。从前我生病的时候,额娘都会守着我……”
  王疏月牵起他的手。“你皇额娘,一定也很想守着你三弟弟,只不过,你的皇额娘,不仅仅是你三弟弟的母亲,也是天下人的母亲。”
  大阿哥垂下头,轻声道:
  “我听谙达们说过,皇阿玛的好多兄弟都是死在天花上的,皇阿玛自己也染过……那……儿臣以后也会染上这个病吗?”
  孩子的话没什么顾及。
  若是换了旁人,一定不会这么直接了当得说这对满清皇族而言,几乎等同诅咒的话。
  王疏月心中一疼,忙牵着手将他搂入怀中。
  “不会的。咱们大阿哥会平平安安一生。”
  大阿哥趴在王是疏月的怀中,悄悄捏紧了王疏月的袖口。
  “和娘娘,儿臣有些怕。”
  王疏月搂住他的后脑勺,低头轻声道:“不要怕,和娘娘从前生过痘疮,现在,还在后腰上留了个小疤呢。所以啊,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大阿哥在什么地方,和娘娘都会陪着你,守着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和娘娘,生痘疮疼吗?”
  “疼啊,但自从皖南推行种痘之法后,活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其实天灾瘟疫,都是不可避的,所以与其躲,不如迎上。你皇阿玛这样,大阿哥以后,也该是这样。”
  “嗯。儿臣明白了。”
  王疏月露了欣色,转而又道:
  “还有一件事,大阿哥要答应和娘娘。”
  “和娘娘您说。”
  “这一段时日,无论你皇额娘待你如何,你都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记恨你皇额娘。”
  “儿臣懂,皇额娘没有了三弟弟,一定很难过。儿臣不会惹皇额娘生气的。”
  “还有你皇阿玛,也许他什么都不会对我们说,但他也一样难过。”
  “嗯……可是,皇阿玛难过,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皇阿玛如何肯跟儿臣说,那儿臣一定会安慰皇阿玛的。”
  王疏月摇了摇头,稍稍曲膝,弯腰摸着大阿哥的额头道:“因为,他也想要我们安心。想要朝廷,天下的百姓都安心。所以大阿哥,皇阿玛想要我们安心,我们就安心,不要去打扰他,用心为三阿哥致哀,好好地生活。嗯……和娘娘后日仍送你去上书房念书,好不好。”
  大阿哥点了点头。
  “好。儿臣知道了。”
  王疏月露了个淡淡的笑容:“真是和娘娘的好孩子,去找梁安吧,仔细他把你的书啊,收漏了。”
  大阿哥应声,转身跑到后殿去了。
  金翘则从里面出来,看了一眼大阿哥的背影,回头对王疏月道:“主儿,您为什么不带着大阿哥去见见万岁爷。这个时候,您该陪在万岁爷身边啊。”
  王疏月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们,反而不能痛痛快快地伤心……”
  她一面说一面向窗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雪地,被灯笼光照得晶莹闪烁。
  “这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孩子。那孩子太小,不知事,太无辜,从来没有伤过他的心,所以,他一定很心疼。有很多人会劝他节哀,我反而没有什么可以劝慰他的了。”
  说完,她仰头叹了一口气。
  “人之常情,我懂啊。”


第108章 定风波(四)
  皇三子的丧仪最终比照亲王丧仪而行。
  皇帝辍朝三日,宫中所有宫人皆穿孝服,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的皇室贵族,公侯伯一下骑都尉品级以上官员、公主、福晋以下二品夫人以上命妇尽集于皇宫,每日两次向皇三子灵柩贡献祭品。直至元月二十这一日,金棺方移至城外曹八里屯暂安。
  元月二十五这一日,行大祭礼,皇帝亲临祭所奠酒,直至酉时方回。
  那一日起了大风,将翊坤宫中的一颗乌桕刮倒了,树干直直地压下来,打碎了树下用于养荷的两个青花大瓷缸子。清白相间的瓷片子散了一地,梁安领着宫人们正慌张张的收拾。转身见金翘掩门出来,忙迎上来道:“没吓着我们主儿和小主子吧。”
  金翘压住廊上随风乱舞的挂帘,疑道:“这风也刮得太妖邪了些。要说大阿哥到没什么,主儿却不怎么好,歇午起来,我就瞧着她不大受用,晚膳也没用什么,我说去请周太医来瞧瞧,她还不肯。”
  梁安直接起身,将手中的碎瓷投在木盘中,拍了拍手的,端正被风吹歪的帽子。
  “周太医在皇后那儿,主儿不想多事吧。”
  正说着,取内务府领炭的宫人们回来了,宫门一开锁,穿门风就呼啦啦地刮了进来,吹起地上的枯叶土渣滓,直往梁安的脸上扑,慌得他连忙拿袖子去挡。
  “你们糊涂了,明知主儿不好,进来就赶进把门关上的。”
  小太监们忙手忙脚乱地去关门。
  “是是,奴才们该死。”的
  门重新合上,风却没有止住,檐下的灯笼被打得东偏西歪,锦枝窗上哗哗作响。
  梁安不由得捏了捏领口,缩起手道:“嘶……都要开春了,这风刮得,比过年前还冷。今年这个年生啊……好像是不怎么好。”
  金翘侧头啐了一口道:“你胡说什么,明知道我们主儿是为这些没根的话遭了钦安殿那一场罪,之前将养得那么好,若不是在钦安殿里抄经祈福受了寒,这会儿怎么会不安起来,眼见要临盆了,你不知谨慎,还起头在这里瞎说,主儿听到了,心里会好受吗?”
  梁安被她责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转过身,发狠催促还在庭中收拾的几个小太监去了。
  金翘正要进去,何庆却过来传话,说皇上过来了。
  翊坤宫宫中的人都有些发慌,宫里连日都在的忙皇三子的葬礼,皇帝一直独歇在养心殿,从未入过后宫。今儿是大祭礼,照理说皇帝回宫,应由皇后接驾,怎么会又忽然来了翊坤宫。
  梁安向金翘道:“怎么备,你说,今儿万岁爷会不会歇下。”
  金翘摇头道:“你什么意思。”
  梁安捂了嘴:“我哪里敢有什么别的意思,万岁爷那么在意主儿的。我是担心主儿今儿不舒服,恐怕连日常服侍都做不得,这几日咱们刚回来,又都是紧着主儿的东西在打点,别的不说了,万岁爷惯喝的茶,惯吃那几样点心这会儿都是没有的。”
  “罢了,捡顺手的备吧。我先进去传话,我仔细守着,我瞧瞧主儿,起得来接驾不。”
  这话刚说完,何庆便叫住了她:“你可别再去折腾贵主儿了,万岁爷每回过来,哪有要贵主儿守那层规矩的意思啊。今儿又没知会敬事房,无非是万岁爷想贵主儿了,来瞧瞧主子,至于歇不歇下,那都是后话,你们瞎乱什么,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贵主儿一调停,万岁爷怒翻了天都会安生下来不是。”
  金翘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想笑,“到也是。那我还是去里面候着,外头就拜托给何公公照应了。”
  王疏月早已卸了晚妆,更了月白缎的寝衣靠在榻上,翻几页书,又养一会儿神。
  这一年的冬季很漫长,正月底,仍不见一点点春光,钦安殿的正殿偏冷,虽有炭火,但终究因为梁高面阔,烧不暖,在里面关了那么一段时间,好像又引发了寒症,每到晚上,身上就一阵一阵地发冷,小腹也时不时有坠痛之感。周明来看过几次,却不肯跟她明说,只道是气血不好,调理得好,便罢,调理得不好,便非同小可。
  王疏月也越发不敢随意走动,大多时候都卧靠在榻上。
  前几日,内务府打发人接了她的姨母吴宣进宫来照看她。又添了水上和灯火上的妈妈里,翊坤宫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王疏月喜欢安静,平时无事也不多惊动这些人,除了吴宣之外,便只留金翘在旁服侍。
  这会儿,吴宣去替她看煎在后殿的药去了。金翘在屏风后面翻炭。
  皇帝跨进阁内的时候,暖帐垂地,殿中散着一阵红梅的香气。
  王疏月听见门响,便从书后抬起头来,皇帝周身带着雪气,正站在地罩前拍抖。
  “你躺着吧。”
  他说完,自脱下外面的罩袍,仰头笨拙地解着领口的盘扣。
  似是被风吹僵了脖子,将就不了手上的动作,愣是半晌也没解开。
  王疏月放下书,伸手拿了一个软垫垫在自己腰上,屈膝坐直起来,偏头对地皇帝道:“您过来吧。我替您解,您自个把脖子都抠红了。”
  皇帝没多说什么,走到她榻前坐下,半仰起头将就着她的手。
  王疏月抬起手,一面挑开扣节,一面轻道:“今日大祭,一行可还顺利。”
  皇帝看着灯下的影子,一时没有出声。
  王疏月垂下手,仰头望着他道:“我就怕您这样。”
  皇帝摇了摇头:“你放心,朕没什么。”
  王疏月捂住他被雪风吹冷的手,往怀中捂去。
  “我也知道您会这么说。”
  皇帝低头看向她,房内炭暖,她只穿着一件暗绣的单衫子,背上罩着白狐狸毛的大毛毯子,身子越发显得单薄。
  皇帝想要把手抽出来,却一时没有抽动。又不敢使力太过伤着她,只得压声道:“松手啊,朕坐会儿就暖了。”
  王疏月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暖,今年这个冬天,这么长这么冷的,我在翊坤宫里,都很难睡暖。别说您今儿在宫外行了一日。”
  皇帝笑了一身,在她身边靠坐下来。王疏月轻轻地往里头挪了些身子,好让他坐得宽泛些。
  “疏月。”
  “嗯?”
  “朕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父子成仇,这个‘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累成的。”
  皇帝的很多情绪都是不入俗的,他无法像民间的父亲一样,扶在幼子的棺椁上,混沌地哭一场,也不能感同身受地宽慰同样伤痛欲绝的母亲。
  一贯冷静自持。哪怕里内悲哀,外面看起来,还是那么得不近人情。
  甚至反而从这个孩子身上,回溯到了他自己的少年时代,回溯到了当年的父子相杀,帝位更迭的惨烈上去了。
  王疏月没有立时应他,偏了脖子静静地靠在皇帝的肩膀上。
  “您哭过吗?”
  皇帝侧头看向她,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扶着他的手臂,周身滚烫地靠在他身旁,问着不怕死的问题。
  “放肆。”
  虽是严词,但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一丝舟车劳顿的疲倦。
  王疏月没有在意这两个他惯说的字,反而闭上眼睛,声音轻若抚锦。
  “主子,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吧。我一直觉得,父子类君臣,纲常大如天,在一起相处的越久,反而越相互惧怕,说不出心里的话。我和我的父亲,也是一样的。”
  皇帝胸口慢慢舒出一口气,低头道:“你为什么这样说,王授文对你不好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不是,父亲对我很好,但他也把我当作家族的一分,他想得事,比我和母亲都要无私。反而我和母亲,只关注生活里的那些琐碎,时常觉得,他是个无情无义,不在乎子女感受的人。”
  说着,她抬起头来。
  “在遇见您以前,我都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后来,跟了您,才觉得,自己妄称半个卧云,实则肤浅至极。人生在世,并不能脱离父母兄弟,家族子嗣,肆意而活。虽然从前的老庄之道下,也出了不少的贤人,但魏晋竹林之小,通共也就容下了七贤。往后千百年,大多数的人,都活不出那时的孤独风流。父亲不能,先帝爷更不能。您问父子为何要成仇,我并不敢解,因为……我现在也解不开父亲和我的心结。”
  她说这话,皇帝却陡然想起,王授文为了王疏月,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奴才的场景。
  究竟是件什么事,皇帝已经记不清楚了,但那个历经两朝,自认文心无愧的饱学之士,到底还折了那一丝傲骨,为给自己血脉求一段平安。
  “你和王授文……有什么心结。”
  王疏月笑了笑:“我猜,父亲见我在宫中艰难,也许是很自责的。但我也无法当面告诉他,其实,我跟着你过得很好。也很想告诉他,我明白他为我们王家付出了多少,为我和我兄长的前途,思虑了多少。我不怪他,反而很想谢他对我的恩情。”
  说完,她咳了一声。
  “但是,他不会听了,就算我说,他也会觉得,我在说场面上的假话。还会觉得,我是在怪他。这就是您所谓的‘父子成仇’吧。我们和父亲命运相互羁绊,早年,父亲强势,子女不敢反抗,晚年,子女大了,父亲又怕子女记恨,反而更加疏远。不如幼子早亡,父亲无从记恨,才会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心疼那个和他无缘的孩子。”
  她说到最后,伸手抱住皇帝的身子。
  “所以,您一定很难过。”


第109章 天净沙(一)
  她的一席话不着痕迹,却轻而易举地解出了皇帝与先帝的那一场父子缘分。
  身为帝王,他太想要一个人,懂他喜怒哀乐的同时,还能给他一种类似于,用裸绸包裹他周身,封闭而私密的安全感。
  皇帝一面想着,一面低头看向趴在他怀里的王疏月,她轻轻闭着眼睛,人在孕中,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清秀真实。
  “你觉得朕的结能解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很难吧。我与父亲的心结,这辈子也许都解不开。更不用说您这样的人。可是……”
  她仰头凝向他的眼睛:“解不开又怎么样呢,在世为父子,本来就是前世今生的债,该偿的偿还,该还的还,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相伴地越久,爱恨就越深,但神佛,本来就是要我们经历之后,才得以真正开悟。所以,我和您都不要自苦,我们……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吧。”
  是吧。
  是啊……
  皇帝在心中无声地应下她的话。低头又道:
  “那你和朕,是不是也要经历之后,才会开悟。”
  “哈……我就是俗人,哪里能开什么悟,我唯一想的,就是陪着你,陪着孩子们,把我这糊涂的一辈子,糊弄过去,就完了。”
  “所以,朕呢,跟着你糊弄吗?”
  “您要把奴才吓死吗?奴才可不敢这样说。”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快,像是真急了,人也撑着坐了起来。
  皇帝抬眼望着她,灯暗处,她影子柔和曼妙,极弱极美,脸颊带着一丝潮红,竟然有些促狭,可爱得很。
  皇帝不由摇头笑出了声。
  就这么一声,听得地罩外头的张得通和何庆都松了一口气。
  自从皇三子死后,一连十几二十日,皇帝的情绪都很压抑。
  这还是皇帝第一回对着谁笑。
  何庆不由地也跟着这声笑咧开了嘴:“我就说嘛,还是贵主儿有法子,咱们这几日在万岁爷面前劝的话,恐怕都是惹烦的。原不该说的,只要万岁爷见了贵主儿,就都好了。”
  张得通点着头,而后竟轻轻地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保佑贵主儿这一胎平安。”
  话虽轻得很,却还是被何庆听清楚了,他弯下腰去看自个师傅的脸,乐道:“师傅,连您都为贵主儿念起佛来了……”
  张得通一窒,他一辈子公道惯了,从前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宫里,都不肯轻易地为那位娘娘,哪位主儿说一句话。可现在,他却是真心地希望王疏月好。
  虽说皇帝可以有的很多的妃子,但毕竟王疏月这个人,对于皇帝来讲是可遇不可求的。她让皇帝逐渐向内收敛起“煞气”也逐渐向外舒展开自我本身,逐渐了解人世间爱恨情仇的生与灭,逐渐活出了人情味。
  若她能平安有寿,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的皇上主子,一直走下去。那也算得上是老天对皇帝这一生的补偿。
  张得通这样想着,也不再板着脸去教训自己的徒弟。抹了一把脸,自顾自地笑笑,而后吩咐道:“出去候着吧。”
  那夜里,皇帝小心地贴着床沿儿,正儿八经地睡了一夜。
  说是睡了一夜,似也不对。虽然他自信自己睡觉是极规矩的,但听周明说了王疏月怀像不好之后,他便紧张了,生怕自己睡着了不留意,会伤到她。但他又不想走,因此整整一个晚上都不曾合眼,愣是陪着她躺了三个时辰。
  其间皇帝不断地回想她今日说过的话。继而想起外八寺的午后,她陪着他和桑格嘉措论《般若三百颂》,那一日的经文艰涩,她听得仔细,却不肯说话。皇帝也不知道她听懂了多少。可是如今,她的话平实简单,却比佛语更能疗愈他身上的外人不可见的伤口。
  皇帝望着望着她瘦削的肩膀,瘦弱的背影。忍不住,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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