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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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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疏月唤住她道:“你先别慌,这个时候阿哥所比咱们这里严谨,你去了,反而让他们乱。你先回宫,安心地坐着等。”
  婉贵人心里着急,人也就没了注意,听王疏月这么说,方稍定下神来:“是,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回去,使人去看看,若没事,也好安心。”
  说完,带着的人去了。
  金翘见梁安还没说到要害处,忙又接问道:“万岁爷知道了吗?怎么说?”
  梁安应道:“哦,万岁爷从太和殿出来就过去了。下旨把三阿哥挪出紫禁城去照顾,皇后娘娘不应,在长春宫的地屏前面不顾体面地跪求了好久,万岁爷都没有松口。主儿……还有一件事,奴才……要跟您说……您千万不要气,龙胎要紧啊。”
  “你说。”
  “主儿,钦天监好像奏报了个什么‘月宿冲阳,庶儿冲犯太子星’奴才也不太懂,但听长春宫的人说的那些,好像是说主儿冲克了三阿哥什么的……”
  金翘听了急道:
  “梁安,你在主儿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梁安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哎哟,是奴才该死,让这没把门的嘴胡说。”
  王疏月垂下眼睛,抿了抿唇。
  三阿哥的名讳里有阳字,月字就不言而喻了,
  “‘月宿冲阳,这个月字,说的是我……”
  她脱口解了前面半句,后面半句的意思她不肯往下解明的。
  然而,大阿哥却已自己然明白过来,抬起看向对王疏月,轻声道:“庶儿,说的是儿臣,太子星,指的是三弟弟吧……”
  这话似乎剥开了新一轮皇家子嗣相互残杀的序幕。
  尚不安世事的少年,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就这么被推上了贺庞与贺临相似的道路。大阿哥如今还唤得一声‘三弟弟’,殊不知,这三个字几乎令在场所有的人莫名颤栗。
  王疏月本想去牵他的手,忽觉自己的手发颤发凉,又赶忙收了回来。
  “别怕……”
  话未说完,谁知道大阿哥竟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少年人的手天生温暖,就是太小了,还不足以包裹住她的手掌。只得用五根手指,紧紧握住王疏月的拇指,坚定地不肯松开。
  “和娘娘,跟您在一起,儿臣什么都不怕。”
  王疏月心头一暖。
  “大阿哥不知道,和娘娘……对不起你。”
  “和娘娘不怕,儿臣会保护好您,也会保护好您腹中的弟弟妹妹。”
  “好……”
  金翘眼眶有些发潮,忍泪道:“主儿,咱们怎么办。”
  王疏月抬起头来:“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最要紧的,是无论皇后要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要挡着。”
  “为什么。”
  王疏月没有应答,转而望向窗外。
  日晴风淡,天格外的疏郎。养心殿的琉璃瓦在雪覆之下,仍就依稀可见。
  而此时养心殿前,十二顾不得什么体面尊贵,一路奔上阶,险些和出来的程英撞个满怀。
  “哎哟十二爷,您慢着些。”
  十二道:“程老,皇上在里面吗?”
  “在在。王大人在里面和皇上议事。”
  十二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哪个王大人,王授文,还是王定清。”
  “王定清。”
  十二听着这三个字,到也莫名得松了一口气。
  “哦……也是,这个时候的,老王大人怕是……啧,算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程英到是与他有所同感,又都不好在养心殿门前挑明相叙,只得拱手辞道:“王爷,臣先告退了。王爷近来忙于直隶疫症之事,又要在内务府顾着三阿哥的事。王爷全千万保重身子啊。”
  “劳老大人挂怀。本王有数。”
  二人寒暄毕,互辞。
  十二这才有心端正顶戴,走进的养心殿内。
  养心殿前殿焚这浓厚的龙涎香,皇帝正在与王定清说话,言谈之间并未涉后宫之事。十二还未跪,皇帝就已经道了“伊立。”继而直道:
  “直隶的疫症如何?”
  十二回道:“仍以三河县最为严重,不过,如今是隆冬季节,疫情还得以控制。三阿哥……已遵旨迁出西华门,现在祐福寺中,内务府和太医院遣去的人也都安置妥当,请皇上放心。”
  皇帝揉了揉眉心,撑额应了一声:“好。”
  十一见他双目有些抠镂,便知他也是一夜未合眼,想起将才在外面程英的话,忍不住道:“皇上还是要保重龙体啊,不能过于操劳了。”
  皇帝笑了一声,交握双手道:“咱们大清至入关以来,就和这天花疫症斗得惨烈。翻看前两朝的《玉蝶》,可谓触目惊心,先帝三十五个皇子,其中十五个早亡,二十五个公主则死了十三个,咱们的兄弟姊妹,大半折损在此劫上。”
  他说着,不由地手上捏了拳,不重不轻地落在查痘章京递上的奏折上。
  正如皇帝所言,大清皇族自入关以来,包括皇帝在内的历任帝王,都是从痘劫之中逃出生天的。但无一例外靠得是自身体格,被动地煎熬,像皇帝这样,熬过来就活,熬不过,也跟百姓们一样身死掩埋。大清经历了三代君王,每一代君王都试图能让自己的后代子孙摆脱这个诅咒一般的疫症,但至今也没有找到一种行之有效防治之法。
  皇帝握拳沉默,王定清和十二相视一眼,也都不敢出声。养心殿内气氛沉郁。
  不多时,张得通推门进来。
  “万岁爷,奴才有话回。”
  “讲。”
  “这……”
  王定清见张得通向自己这边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所奏之事和王疏月有关。刚要张口,却被十二拽住了袖口。接着又听他道:
  “王大人,不该出口的话,千万忍住。”
  十二的声音压得很低,言辞却是恳切的。
  王定清捏紧了手指,即便他此时和王授文有千言万语想要替自己的妹妹申述,但转念像想来,当真皆是于王疏月无益,想着,他抬头看了看皇帝,终是低头,把声音忍了回去。
  跟着十二一道跪安退了出去。
  张得通一直等到殿门闭合这才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动用了中宫笺表。”
  所谓中宫笺表,位类同皇于帝的诏书乃大清的后宫给予中宫皇后统摄六宫特有的权利,由皇后口述,代诏女官笔录,加皇后宝册凤印,是一项极大的权利。笺表一出,即便是圣旨也不可以轻易反驳。但这样权力并不能经常动用,否则会被御史参奏。
  皇后正位中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动用笺表。
  “写了什么。”
  张得通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寒意,人也站不住了,索性跪下回道:“皇后命把皇贵妃和大阿哥带到钦安殿中去了,令她们为三阿哥祈福。”
  “王疏月这会在什么地方?”
  “回万岁爷的话,皇贵妃……带着大阿哥已经去了钦安殿。”
  “这个蠢……”
  张得通没有听清楚的皇帝说的是什么,皇帝越过他起身朝外跨去。
  何庆几人连忙取衣取帽地随上去。
  谁知刚跨出月华门,却见太后扶着陈姁,立在月华门前的雕壁前。
  “皇帝要去何处。”
  皇帝停了一步,却并没有应声。
  太后的声音从后面追来。
  “皇帝!”
  “母后有话,待朕回来再说。”
  “你给哀家站住!”
  皇帝猛地站住脚步,扫雪的认此时都跪避在道旁,从月华门出来的雪路才扫了一半,远处的道路融在一片白茫茫里,那日有细微的日光,照着红墙,映白雪,触目惊心的美。
  “中宫之子生死未卜,皇帝此时还忍心给她心头再插刀吗?”
  皇帝背向太后,没有回头。
  太后朝皇帝走近几步,一面走,一面道:“皇后正位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行错之时,即便她这次动用中宫笺表,也是为了皇帝的嫡子,为了我大清的血脉着想。之前,钦天监的卜言明明白白,‘月宿冲阳’,王氏冲克三阿哥,至使三阿哥历此一劫。皇帝啊,三阿哥是嫡子,你是他的阿玛,无论你有多宠爱王氏这个女人,你都不该一意孤行。至江山社稷,至皇室血脉,至天下百姓于不顾!”
  “放肆!”
  这两个字,穿耳破心,虽压了七八分的气性,却仍旧骇人得很,道旁行跪之人尽皆伏身,连太后都愣住了。半晌,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皇帝的背影,不可思议地问道:“皇帝跟哀家说什么……啊?”
  皇帝闭上眼睛,此时,他竟觉得有一丝疲倦。
  家天下是一个有年代局限性的话题,皇帝虽为家国即竭尽心力,却也未必能在那样一个时代,触及它‘私’与‘公’的两面本质。但他却隐约地感觉到,诸如太后,宗亲,这些人,他们的争夺过于狭隘。
  这种争夺被王疏月那毫无指望,纯粹恬静的生活细节衬得暗淡肤浅。
  皇帝为此,索性笑了一声。
  “皇额娘,如果朕的江山百姓,子嗣血脉,就在于她王疏月一个女人,那朕是什么人?”
  说着,他转过身来。“若恒阳此劫在于王疏月,那元年冲克朕的又是谁?”
  “你……你是不信的钦天监之言吗?皇帝……你……你怎么能为了个汉人女子如此荒唐……”
  “皇额娘,是朕荒唐吗?朝廷殚精竭虑,为求一法得以永抑痘症,使我满清皇族的子嗣血脉,不再被此症所损。这些劳苦反不见于天象,偏见的是一个女人。皇额娘,朕这个人,皇额娘是知道的,朕视佛,道,黄(黄教)皆为王道之用,朕不拿钦天监正使,是朕敬重皇额娘,记皇额娘对朕的养育之恩。”
  “皇帝什么意思,皇帝是想说钦天监所言,是哀家授意的吗?皇帝出言,该三思!”
  “不重要。”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从齿缝里吐出来。
  “朕是您的儿子,以您的怜子之心,悯朕的怜子之心。恒阳是朕的儿子,恒卓也是朕的儿子,还有王疏月腹中之子,都是朕的骨肉。朕若断父仁,亦会断子孝,皇额娘要朕三思,朕也请皇额娘,三思!”


第105章 定风波(一)
  钦安殿中供奉的是北方神玄天上帝,又称真武大帝。
  这处地方皇帝平素来的并不多。
  大清笃信黄教,但也不排斥道教,逢大丧间,也偶尔在钦安殿设置道场,行追荐之礼。如今不在丧期,也未逢祭日,因此除了管事的太监和负责看守的侍卫之外,并没有闲杂人。
  钦安殿管事的太监叫肖敏,是个耳眼心都明白的人,见皇帝的仪仗在月台前出的丹陛前停下。自己就赶忙地下了须弥,不等皇帝开口,便回道:“万岁爷,贵主儿奉主子娘娘之命入殿祈福,奴才们皆不敢怠慢,知道贵主儿身子重,奴才唯恐有闪失,已让伺候贵主儿金翘姑娘进去,仍旧照料贵主儿的起居。
  皇帝抬起头,正殿的门是关着的,左右各有一颗枝繁叶茂的白皮松。
  雕花的老门掩映在松枝后面,门上的刻纹一时被遮得凌乱破碎。
  何庆见皇帝没有开口,便出声问道:“贵主儿在什么地方。”
  肖敏忙道:“在正殿中。”
  何庆点了点头,侧身走到皇帝身旁,轻声道:“万岁爷,要进去吗?”
  皇帝立在白皮松下没有动。
  是时,日薄西山。
  皇帝恍惚记起第一日在翊坤宫中见她的时候,那日也有辉煌的金阳坠在西方的远山上。
  那时,皇帝问王疏月,为什么放着东暖阁不住,要住在西面,王疏月说她爱看黄昏,喜欢北宋欧阳修的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此时皇帝恍惚发觉,那时王疏月说得不是真话。
  前明王朝与满清天下之间的龃龉阵痛,已经渐渐在皇帝这一代君王的手中平复下去,但随着汉人的妥协臣服而来的,是满清宗室对这一堆在不同色的天幕之下,重新破土的汉文化的敌意。
  儒家学说,教人不断地入世,在实在的政治关联之中,去寻找自我与家国天下的关联。而不要自缠于王朝更替的宿命。
  于是,汉人们逐渐用这种的入世思想治愈了亡国之伤,他们认为,他们忠的是天之子,是君王,而不是所谓鞑子异族。于是,一条心横下来,就又能说服自己,像在前明时一样,去关照民生和社稷本身。这一点,远比比蒙古四十九旗,整个八旗贵族,以及以醇亲王为首宗亲要纯粹可敬得多。
  而这些纯粹的观念,也得以帮助皇帝放开手脚,不受束缚,扯掉先帝爷那一朝,罩在八旗子弟门面上的那一层遮羞布,真正地把户部的银子收回来,真正地在税制上,大刀阔斧地实施改革,真正地让国库充盈,让有志,有学之仕各有所得,真正为民生社稷做些实在的事。
  这些的确都是放眼所见,于国有利的好事。君臣之间,也算是相互地成就。
  皇帝让王授文,程英,王定清这些人,从日薄西山的前明末代,走到如今,初见破晓。但也有很多汉人死在这条彼此磨合共进的道上,死在剃头易服的屠杀之中,死在前一朝惨烈的文字狱中,死在二十年前的黄昏之中,再也没能活过来。
  这些皇帝都看在眼里。
  可如今立在钦安殿前,立在这一片辉煌的冬日黄昏里,皇帝却猛然发觉,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下,还赫然站在着一个人——王疏月。
  四年前她就在那里。
  如今,她依旧在那里。不是她不愿意走出来,而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子,哪怕她的父兄都已经和大清的朝廷龃龉出了一番自己道理,她却要受祖宗家法的管束,受尊卑上下的制约。传统的礼教,伦理纲常,如同缠曾经在她那双脚上裹布,伤其根本,让她永远无法,在世间自如地摆脱掉那片黄昏。
  她能倚仗的只有她那颗明白透彻的心,和他这个在情爱里行事毫无章法的皇帝。
  想着,皇帝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抬腿上阶,何庆替他推开钦安殿的殿门。金阳汇着雪光,一下子猛地了进去。
  黄昏时的雪风吹瑟了殿中人的肩膀。王疏月齿缝里“嘶”了一声,急忙掖了掖盖在大阿哥身上的氅子。
  皇帝反手合上殿门。
  光暗下来,反而更能看清她
  她穿着藕色的通草花绣氅衣,外罩月白色如意团纹坎肩儿,背身跪坐在正殿中,大阿哥则侧着身子趴在她的膝上,睡得酣熟。
  她待雪光都退出去,方转过身来,望着立在身后的皇帝,露了丝淡淡的笑。
  “对不起呀。”
  皇帝朝前走几步,走到她面前低头道:
  “为何说对不起。”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额头,“又让您的儿子跟着我一起遭罪了。”
  皇帝将手臂搭在膝盖上,蹲下身看着大阿哥,喉咙低低地笑了一声:“他遭什么罪,呵,睡得比朕都好。”
  说完,他抬起头,“你就这么听皇后的话。”
  大阿哥翻了个身,睡得熟,手臂耷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王疏月轻轻捏着他的手,拢入氅中。一面道:“我怕你为了我,驳皇后的中宫笺表。”
  说着,她迎向皇帝的目光。
  “如今还在年节里,蒙古的王公尚在京中。我们……没那么重要,况且主子娘娘也只是让我们为三阿哥祈福。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孩子们受太多苦。”
  皇帝无话可说。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刻意深刻去剖析她到的大局,往往浅尝辄止。更多关照的还是皇帝本身的情绪。
  “主子。”
  “做什么。”
  “来都来了,陪不陪我们坐会儿?”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弯下腰,挪过一方蒲团,放在自己的背后。
  “你让朕坐你后面。”
  “不是,我腰疼,您坐后面,让我……靠会儿吧。”
  皇帝看向王疏月的腰间,她并没有因为怀孕而有什么过大的改变,除了腹部日渐隆起之外,四肢仍然纤瘦。女人究竟要为子嗣受多少的苦,皇帝并不清楚,要他认真体恤,也实在困难。因此,听她说腰疼,他竟然有些无措。怔怔地站着,半晌方看着那方蒲团道:“朕……怎么坐。”
  王疏月抬手捏住他的手掌,引他道:“您先背对着我坐下来。”
  “哦。”
  皇帝盘膝小心地背靠她坐下来。
  “还要怎么坐……腰再弯点……”
  “不用了。就这样。”
  瘦弱背脊朝皇帝靠过来,两个人身上衣裳虽然都厚实,却还是逐渐感知道了彼此的体温。
  皇帝弯了些腰,尽量让她靠地舒适些。王疏月将头靠在皇帝的肩膀上,轻声道:“主子,我父亲要是知道我这样放肆,明日一定会去跪您的南书房。”
  皇帝笑了一声,“朕还真被你狠伤过一次腰。”
  “什么时候。”
  “乾清宫,朕扶你的那一次。”
  “哦……”
  后面的人轻轻笑出了声。“我记起来了,您扶我的时候,我啊,听到您腰上响了老大一声。但您没说,也没怪我……”
  皇帝顺着她的话往前回忆。想起从乾清宫正殿内到丹陛,那条一步一要命的路,还有周明给他贴的那包黑得发亮的膏药,细枝末节如同舒展在金阳下枝条,鲜活而生动。
  “主子。”
  “听着呢。”
  “那一回您是不是疼了好多天。”
  “有四五天吧。”
  “我害您疼了那么多日,您还肯放我出宫去见母亲啊……”
  皇帝屈起一膝,又将手肘抵了上去,撑着下巴仰头道:“谁知道呢,也许那个时候,朕就看……”
  话到这里,皇帝险些咬了舌头。心里却在庆幸,还好没让后面两个字说出口。
  然后背后的人却没有放过这个话头,接着问起来。
  “看什么。”
  皇帝刻意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看什么,看你不顺眼。看你……”
  他还要说,却被身后的人笑着打断了:“您还是别说了,我已经够难受了,您还不好好说话,只知道与我争。”
  “朕跟你争什么了!”
  他说着,后背情不自禁地一顶。
  回头见她伸手扶腰,似是受了将才的力,不好受。忙又回身压平自己的背,小心地重新撑上去。
  “那……你想听朕说什么。”
  “说您平时无处说的话吧……”
  无处说的话。
  皇帝望了一眼窗外,金阳即将沉尽,天边原本烧得如同烈火一般的晚云,也渐渐暗淡下来。
  “朕有个问题要问你。”
  “您问。”
  “王疏月,你为何喜欢黄昏。”
  王疏月一怔。
  “我……”
  “你当年骗了朕。”
  “奴才……罪该……”
  “朕没让你死。你不是想要朕说点什么吗?那你别出声,好好听朕说。”
  这一夜,皇帝的仪仗在钦安殿前直候至天明。
  钦安殿内烧了极其温暖的炭,生生熏红了二人的脸。
  皇帝一直用背脊撑着王疏月的腰,两个人皆不曾睡,
  大多时候,王疏月都没有出声,静静地听背后的男人用一种平滑无情绪地声音,谈上下五千年,谈满汉融合,谈满人的历史和来处。谈汉人的百家学说。
  皇帝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到最初儒教的教义,从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说到放浪形骸的子路。王疏月第一次从这个异族帝王的口中,听到了无论是卧云,还是王授文,都不曾让她知晓的另一层,对汉人精神文化的解读。
  他说没有哪一种文化会真正地日薄于西山,为臣者,为君者,无非从其中拣取只言片语,不断地谈论,延展,从而构建起自己想要闭环。所以,王授文,程英,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万千汉人士子,最终都会从前一朝的阴影里走出来,不断地投身世道,继续热闹地活在平昌四年。
  他说:“朕希望,王疏月也一样。”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王疏月仰起头来,眼中不知什么时候蓄起的眼泪,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夺眶而出。
  “王疏月。”
  “我……在。”
  “有朕你就不要哭。”


第106章 定风波(二)
  平昌四年的整个正月,因为皇三子的痘症,以及直隶至三河一带的时疫,京师一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官宦之家知道帝后的忧虑,皆不敢大肆饮宴,宫中亦忌了歌舞,阖宫都为避痘而闹得惶惶。
  王疏月和皇长子仍然被锁闭在钦安殿内。
  然而钦天监正使则莫名其妙地告了长病。
  之后,孟林的举子结社被刑部查封,通共锁拿了四十几人。几乎全部判了徒刑。
  这是除文字狱以外,朝廷对科举仕子较为惨烈的一次清理。
  除了孟林,全国其他地方的科举结社也遭到了一轮清查,所谓“文从王道”,这四个字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入仕者的头顶。再无敢轻论直隶天灾与国家之失的关联。
  初十,皇帝在南书房下了一道旨,张孝儒流放宁古塔,也就在同一日,这位年过六十,历经明清两朝的老状元,呕血猝死于刑部大老之中,临死前依旧高喊:“先帝后嗣,唯太子最贤,圣祖爷啊,老臣愧对您的重托,护不好太子爷,老臣无颜见您啊……”
  皇帝在养心殿听了奏报,握笔一直沉默。
  是时十二和王定清皆在,王定清禀道:“听说张孝儒的儿子不敢领回其父尸首,阖家闭门不敢出。”
  皇帝闻言,暗喝了一声:“混账。”
  而后传旨,将其子庭杖四十,命其即刻为父治丧。
  这个罪臣的丧仪最初是灵堂寥落,但后来,十二,程英,王授文等人亲临吊唁。给朝中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前来吊唁的前明老臣便逐渐多起来。再后来,翰林院的年轻一代,有从前仰慕其学识人品的人,也纷纷前来,于灵前致哀。
  从明白面上看,皇帝最终弃了这个劳苦功高,但政见不合的老臣。却又打容下了文人世界对他这位“百士之师”的缅怀。其间,甚至还带有皇帝对其“功”与“过”,无私的分鉴之意。
  既严斥其“罪”,也钦证其“功”。
  连王授文都不免感慨,皇帝的帝王心术中,有一丝十分隐晦的悲悯。这丝悲悯极不好修炼,其后是皇帝本人此生,亲生所历经过的,但世人皆看不见的惨烈和隐忍。这份悲悯最终将皇帝这个人的形象深刻映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心里。令他们又惧,又敬。
  但这件事让在京的蒙古王公里内不安。
  他们深恐皇帝了结孟林结社之事,接着就要因王疏月之事,停皇后的中宫笺。
  然而,一连十多日过去,皇帝并没有驳皇后的中宫笺表。
  只不过,钦安殿的护卫到是在皇帝见过王疏月后,全部换成了图善的人。
  ***
  初十四这一日,四更天。
  十二与王授文一道入宫。
  皇帝在南书房阅折,那日要在乾清门叫大起。皇帝三更时就起了,王授文与十二入内之时,皇帝已经喝过两道敬亭绿雪茶了。
  “朕在想,朕得痘症那一年,皇贵妃跟朕提江南有种痘之法,后来,时任杭州知府的朱红光也给朕上过种痘除疫的折子。”
  十二道:“是,不过朱红光前年被参去了湖南。”
  皇帝松开撑在下颚的手指,对十二道:“把这个人召回来。”
  王授文道:“皇上,臣记得,那个折子当年是在王大臣会上的议过的,只不过,种痘毕竟是民间避痘的粗法子,若稍不注意,就会令种痘人病重而死。当时,包括恭亲王在内的几位王爷都极力反对在宗室推广此法。皇上现在召朱红光,恐怕又会令宗亲……”
  “这事不是要立刻推行,但朕要同你们开始议。”
  说完,他抬手挪过压在镇纸下的一本书,递向王授文:“这是前日皇贵妃给朕提的一本书,朕昨夜让武英殿翻了出来,今儿早看了一半。你们也看一眼。”
  王授文赶忙接过来,翻至封面一看,却是《张氏医通》。
  他一时有些恍惚,这本书是他从前的私藏,后来卧云精舍焚毁,王疏月在南方的重修卧云的时候,又把这本书从族宅里掏弄了过去。如今,竟被自己的女儿放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想着,不由膝盖一软。
  “臣……罪该万死。”
  皇帝知道他在惧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是铁律,但怎么说呢,这个界限是捏在皇帝自己手里的,皇帝着实不大喜欢王授文这副慎重过度的模样。
  “起来。朕没问罪就是无罪,你这个毛病,要给朕改了。”
  “是……是。”
  王授文站起身,皇帝指向他手中的书,从新开口道:
  “虽说种痘是民间之法,但朕记得,当年朱红光奏本里写过:‘幼儿种痘后存活有十之六七。’这就已经很好了。”
  王授文躬身,慎重地应道:“是,皇上,臣记得,前明末几年,南方出了一场大疫,官宦人家有钱请医用药,到还能活人,贫寒之家,就只能眼睁睁地人死。那场大疫后,有些富贵之家,就依照着这本《张氏医通》,用贫家子做这种接痘的试验。看这本书里提了四种种痘法:一是痘衣法:将痘疮患者的衣服给需要接种的人穿,二是痘浆法,用棉花蘸上痘疮的浆液,塞进被接种者的鼻孔。三是旱苗法:将收集的痘痂阴干研成细末,用细管吹入被接种者的鼻孔。四是水苗法:用棉花蘸上水调的痘痂细末后,塞入被接种者的鼻孔。的确有不少人出痘后存活。所以后来,至皖南起到江浙一带,百姓多有效行此法的。”
  十二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一面道:“自我们大清入关以来,痘症就一直是宗亲们的心腹大患,从前在关外,没有这样的病症,所以入关后才措手不及。之前皇父那一朝也是议过此类法,但是八旗各家实不肯让自家子弟受这份苦,所以宁可把子弟送到外地避痘,也不肯在京中试验此法。因此始终没有推行起来。”
  皇帝一手撑着案面,站起身道:“这也是躲痘。入关二十多年,八旗后嗣子孙一半折损在此症上,出症之后,只能将人迁出隔离来堵塞蔓延,朕的兄弟如此,如今,朕的儿子也是如此,说白了,都是靠天来挣命,依朕看,竟被动得很。”
  王授文知道,直隶的疫症,和皇三子的事,让皇帝动了重议推行种痘法之意。
  但这件事设计宗亲子弟,恐怕比当时推行耗羡归公,还要困难。他一向信中庸之道,朕要开口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何庆的慌乱的声音。
  “万岁爷,奴才……哎哟,奴才有话回。”
  皇帝抬起头:“进来说。”
  何庆推开门,慌乱的脚步愣是在门槛上绊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他故不得疼,匍匐起来道:“万岁爷,恩祐寺的人来禀告,三阿哥……没了。皇后娘娘闻讯后已经惊厥过去。太后娘娘已传召太医前去看诊,祐恩寺请万岁爷的意思,三阿哥的……”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皆跪伏于地。
  炭火烧得正旺,灰白色的炭灰不断地从炭盆里飞扬而起。
  王授文匍匐在地,面前只有除了外面透进来的枝影在动,窗上则是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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