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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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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说。”
“先帝设这个两个稽查御史衙门,原本是让官员监察内务府和宗人府两处开支进出,目的是防止各曹,堂,司滋生腐败,如今,既流于形式,官员也成了个守印章的,反成了收贿赂行贿之所,既如此,朕觉得可以裁了。”
十二一怔。
还不及想通自己是该劝自家兄长勿毁先帝之政好,还是该磕头谢恩好,就听王授文道:“皇上英明。早该如此,这个衙门本来职权有限,如今既有王爷奏明如此贪赃枉法之形式,臣看还要拿人细查,背后吞赃的究竟是什么人。”
皇帝点了点头。
“这个意思对,你拟个旨上来,朕看看,明日就发出去。十二。”
“啊……臣在。”
“既要裁撤稽查衙门,掌仪司这个月的黄册不用造了,朕还是原来的意思,下月初十,行皇贵妃的册封典仪。你们跪安吧。”
“是。臣等告退。”
十二糊里糊涂地跟着张得通走出来,一路上都在抓头。
“欸,王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上有裁撤这两个御史稽查衙门的想法了。”
王授文道:“臣哪里敢枉猜圣心。只不过醇亲爷这些人利用您拿捏皇上,您和皇上兄弟情深……”
“成成成,您老别说这些话。”
这人当官当成老猴,管他怎么圆滑,总有那么三四分是惹人发厌的。
他明明早就看明白皇帝既要册封王疏月,又要借此下手去和醇亲王这些宗亲们博弈,亏得这会儿还给他整出个什么“兄弟情深”的话来捧他,王授文这个人,也是智力心力都齐全了。
十二也懒得再去问他,吐出一口气,愣是觉得背上那根芒刺被扒了,一路神清气爽地出了乾清门。
***
寿康宫这边,却如同天蒙阴云。
淑嫔只穿着件暗色的衫子,头上只簪着一根银扁簪子,跪在太后面前,哭得喉咙都发哑了。
“太后娘娘,奴才求您,不要把奴才送到畅春园去。皇上是奴才的命啊,见不到皇上,奴才可怎么活啊。”
太后拧着眉,对皇后道:“你怎么让她哭到哀家和你面前来了。”
皇后轻声道:“毕竟是从潜邸一道入宫,不忍心。”
太后叹了一口气:“你啊……保不住她了。”
说完,冷声道:“你要哭,去皇帝面前哭去,兴许皇帝看在旧日情分上,还能对你网开一面,哀家和皇后,替你求不了情。”
淑嫔一连咳了好几声,重重地磕了一头:“娘娘啊,奴才做这些都是为了您和皇后娘娘啊,您怎能如此弃奴才于不顾啊……”
太后本就恼她这会儿牵扯上自己和皇后,没了耐性,摆手道:“拖出去拖出去,册封典礼前把人送到畅春园,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得回宫!”
淑嫔哭着被人拖拽了出去。
明间里有些别憋闷。
太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对皇后道:“哀家让你在借慎行司处死和妃,你不肯,非要留住她的性命,如今好了,你是有了嫡子的皇后,你还好好活着呢,你的夫君,就要册封皇贵妃了!”
她一面说,一面重重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背。
“这回,好在是有个淑嫔,不然,哀家看你也要被赶到畅春园的去住着,你对王疏月的仁慈之心还要留到什么时候?她如今养着大阿哥,皇帝又是一意孤行的做派,认真起来,要立长子为太子,宗亲们未必拦得住,到时候,你啊……哭都晚了。”
第94章 清平乐(二)
内务府稽查御史衙门被裁撤,查处了恭亲王,安亲王门下的三四人,这两位爷压根就没想到皇帝话不多说,连先帝的旧制都一股脑改撤了,连日只想着如何在这些人身上撇干净,哪里还顾得上后宫里册封王疏月的事。
醇亲王则因皇帝巡河回宫,重提永定河南岸河工固修之事,牵扯顺宁二十二年那件旧案,在朝上臊得慌,也不好出头再说什么。
皇帝顺势从明面上取消了议政王大臣的职名(这个政策历史上出现在乾隆朝,在设置军机处以后,这里提前。)。前后折腾了几十年的廷议,交议,终于在贺庞这一朝,在那位汉人女子的皇贵妃册封大典之后,彻底落了幕。
王授文同程英一道走过青天白日下的正阳门。
正逢风扫落叶的一日,吹得街道巷弄一派干净清爽。有一种打扫干净了屋舍的利落感。
“皇上这几日痛快,王老,你也跟着痛快啊。”
王授文没有应他。顺手取下头上的顶戴花翎,任凭那秋日的风从他光亮的脑门上掠过去,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经风吹后一冰凉,其感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
他一路走,一路回忆自己女儿入宫的这三年。
皇帝,王疏月,自己,还有已经死去的妻子。
他是人世间再精明不过的世俗人。官场修为高深,人情世故也练得圆滑。但他这一辈子爱的女人却是一个最背离世俗的人,从不关照子儿女们前途和荣华,只教他们随着本心,坚强执着地活着。
以至于王定清成了一个一往无前的直臣,王疏月则像极妻子本身,看似温顺柔和,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地长着逆骨。
起先,王授文绝不相信,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尤其是贺庞这个人,会像他包容吴灵一样包容王疏月,可是一路走到现在,他又觉得,贺庞甚至比他做得还要好些。王疏月也比吴灵做得更好些。
吴灵从来没有真正看上过他在朝为官的野心,从来不肯承认他想要清史留名的抱负。如今他位极人臣,功成名就,她却早已仙去,后事不顾,一生干净得不能再干净。所以,就算他有话想说,有欢心愉悦想分享,都再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了。
好在后一辈的人活得比他们圆满。
皇帝并没有把王疏月当成一个弱质的汉女,封个贵人就藏在深宫里悄悄宠着,相反,他带他见天地,领略遥远的民族和宗教文化,让她直面蒙汉之间的争端,给她尊贵的子嗣,认同她的过去,也珍惜她的良心。
而她也一直是迎上的姿态。无论多跟在这个帝王身后,走得多艰难,她都没有退过半步。
和吴灵不一样的是,王疏月认同贺庞为君的志向,理解对江山和百姓情怀,也看得见他杀伐决断之后的良心。所以,最后皇帝平定蒙古,清理户部亏空,提解火耗归公养廉,荡清宗亲争权夺利的势力……这些政绩功绩,她都有立场,为贺庞会心一笑。
王授文虽不见得将这后辈二人的关联想得那么透彻。但也逐渐窥见了一点点本质,这足以令他开怀,在女儿的婚嫁之事上,他虽为王家前途,强硬地做了主,但到底,没有害了王疏月一生。
程英见王授文不说话,也跟着他一道取下了头上的顶戴。往他手上的官帽上一叠,负手走到前面去了。
王授文道:“程老,这是做什么。”
程英松开手腕摆了摆:“哎呀,这么多年,跟着你烧对了咱们万岁爷这方冷灶子,如今朝内朝外不见乌烟瘴气,满眼干干净净,我也跟着您老和皇上松乏松乏,图个凉快嘛。”
说着,他转头道:“你夫人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府上还住着你们一大一小两个光棍,真不像样,如今你家的贵主儿封了皇贵妃,你就算了,要做老情种,你们定清的事,是该提了该提了。上回内人说……”
“你顶戴不要了?”
“哪能不要,行了,我知道皇贵妃在,定清的事我参不上,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不过,王老,你我同年登科,又同朝这么些年,看不得你孤寡,今儿去你府上,吃饭。”
王授文将顶戴往他手里一放。
“今儿不了,初十一,前门楼子下面剃头。”
“得勒,你这可是要赶你那皇帝女婿的趟了。一道好了,剃了头,好过中秋。”
***
说起剃头,养心殿此时正是一月三次,过经过脉的时候。
给皇帝剃头,一直是件要命的差事,张得通,何庆这些人,都把这种事叫走“理龙须”,太监是不能伺候的,因此给皇帝剃头的人,都是恨不得拿细筛子淘筛,从宫外千挑万选的剃头老师傅。
之所以一月三次,是因为皇帝剃头都是有定时的。每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就是定规,辰时由礼部的带人进来在养心殿给皇帝磕头,皇帝受过礼方能行事。
王疏月走进养心殿后殿的时候,见张得通在明间里面伺候。
何庆一个人站在“恬澈”门前,见王疏月打了个千。
“贵主儿能走动啦。贵主儿大喜,奴才们还没得主儿磕大头呢。”
王疏月笑了笑,“劳动好些人了,我这几日都怕得很。”
“欸,皇贵妃娘娘,你可不能怕。等明年开了春,八旗选秀女,呵!那些的八旗闺秀们,可是要排着轮次来给贵主儿磕头呢。”
金翘见他说得得意,话却不好听,便在王疏月身后咳了一声。
何庆反应过来,忙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这张嘴,让你在贵主儿面前胡说,打不烂你,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王疏月笑弯了眼,“这做什么呢,又没有说错。大丧三年,太妃之丧又一年,礼部早该提了,我又不是听不得这话。”
何庆忙道:“是是,贵主儿比我们明白。”
王疏月朝里面看了一眼,见里面人声寂静,伺候的人各个都站地笔直,秉着一口呼吸,时不时地朝明间里张望。模样竟有些紧张。
“主子在做什么呢。”
“哦,今儿十一,外头传了理龙须,这会儿……嘶,过经过脉呢。”
“过经过脉?”
何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金翘道:“之前宫外备着当差的那位师傅,听说是犯了事儿,今儿这位,据说是新挑的。”
何庆应道:“金姑姑就是灵通,去年的那位老师傅是好手艺,咱们万岁爷受了他七八年摆弄,从前在王府就认他那手,他呢,也何该富贵,家里有个儿子,顺宁三十年的进士,后来在宗人府稽查衙门当差,现而获罪被砍了头。听说在刑场上,那老师傅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就给抓了。今儿这位啊,我带他一路从神武门进来的时候,他那手就颤得跟鸡爪子似的。啧啧……原本图善持刀在里面看着,我师傅都不大乐意进去的,今儿好了,我师傅也怕出事,这不,亲自在里面伺候着呢。”
王疏月听他这么说,到一门心思地在想皇帝剃头的模样。皇帝是个高额骨的人,用汉人的话来讲,也可以叫做天庭饱满。这样的额头修得干净,到也还算好看,至少比自己父亲那扁额头要好看。
王疏月至今都还记得,当年朝廷的剃头令下来,父亲那副毅然决然当大明叛徒的模样。自己拿着剃刀,薅干净自己前额的头发,又把兄长提溜过来坐下,那会儿兄长还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被自己的老爹改头换面,两三天不肯看镜,王授文却只是纠结自己那额头扁了,受不住这份前额干冷的福气。
说起来,王疏月并不大喜欢满清的服饰,反而很喜欢前明的衣冠。
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敬忠冠,保和冠,束起男人们的头发来,雅正端方,实显君子之仪。而到了大清朝,清一色前额光亮,后编长辫,是真的抹杀掉了汉人男子的慕古之风。偶尔还露出些促之气,饶是皇帝这么一个人,发恼或者发困是抓挠的着自己的脑门心,那模样也是有些傻的。
王疏月也不怕死地想过,皇帝这么一副长相,如果出身在前明的中原地方,穿翼善冠服,应该能把他身上偶尔冒出来的傻气压回去不少。
就这么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觉脸上挂起了一丝何庆怎么都看不懂的笑。
“那个……贵主儿,你要不先去稍间里坐坐,奴才给您端茶。
王疏月正想得入神,随口应下他的话,正要往稍间走,忽听明间里传来“当”的一声。
接着就是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
“奴才该死,该死,皇上饶命啊……”
“哎哟,这这这……”
何庆慌了神,忙快步往后殿走,王疏月回过神来,也赶紧跟了上去。
明间的门大敞着,图善手中的刀明晃晃地架在那跪伏在地的人头上。
殿内除了图善,连张得通都是跪着的,和何庆走到门口,看着图善的架势,不敢进去,忙也在门前跪住。
皇帝摁着脑门抬起头,见王疏月一人站在门前,脸上反着刀光影子,那光雪凉雪凉的,看着寒气逼人。又见她望着那把刀,面上也有怯色,忙对图善道:“把刀给朕收了收了。”
图善看了一眼王疏月,他在这位主儿身上吃过皇帝很多次的瘪,自然懂眼色。将刀移开插入鞘中,摁着人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进来。”
皇帝一面说,一面松开自己的手。
王疏月走到皇帝身旁一看,见他头上竟被划拉了一道口子。他自顾自地看手上的血,才们都跪着不敢起来,竟没一个人给他手上递一张帕子。
王疏月从袖中掏出自己的绢子,蹲下身,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手掌心里。皇帝看着她才消青肿的手指,忙道:
“你……要不放着,让张得通来。”
张得通文闻话也道;“是啊,和主儿,让奴才伺候万岁爷吧。您的手……”
王疏月笑笑,细致地擦去他手上的血。
“都养这么就久了,早好了。”
张得通在一旁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又见那剃头匠吓得发昏。便转而道:“万岁爷,这人还是交给慎行司问话吧。”
皇帝摆了摆手,“拷打什么,没罪也问出罪来,放出宫去,问礼部的责。”
说着,他扶着王疏月的手臂,撑她站起身来,一面道:“朝廷问案处斩,朕原没说要罪及满门。督察院什么意思,在外头拿了朕之前用得惯的人,朕看之前奏上来的折子也是要关死的意思,有那个必要吗?不传用就罢了。”
说着,他又摁了摁脑门,见那血还没止住,没好气儿道:“这会儿好了。折腾这一半。嘶……”
张得通和何庆都不敢说,礼部引见的那个官员更是跪得远。
王疏月转身看了一眼那放在金盘中的剃刀。
张得通见她要伸手,忙道:“贵主儿,使不得。”
皇帝闻话,喝道:“王疏月,你不要命了。”
王疏月捏了捏刀柄,蹲了一礼:“主子,先说好,您得让图善出去。”
“王疏月,给朕剃头规矩大得很,你……”
“我手才好,哪里遵得了那么多规矩,您赦我,差不多的我从着就是了。”
“不是……王疏月……”
“您不让我剃,那我就放下走了,再迟些,连规矩里的时辰都要误了,您要顶着这半阴半阳的脑门子……”
“你给我闭嘴!我说你怎么就伤的是手不是嘴!”
被她奚得一时没绷住嘴,皇帝又“你呀,我呀”地改了称谓。
张得通不敢提。何庆却只管捂着嘴忍笑。见张得通想要上去劝,忙扯住他的袖子拦住,轻声道:“师傅,您怎么糊涂了,好在今儿贵主儿在这儿,那可是救命的人,您这会儿劝住了她,我们上哪里再去找一个能当这差的人。也就贵主儿了,给皇上折腾成什么埋汰样,皇上也不会责她。还有啊……这叫一报还一报,您忘了咱们万岁爷之前赏贵主儿的东西了,把好好的一个主儿,拾掇成什么了,您啊,跟我都别说话,看主子的意思。”
张得通转头一看,皇帝倒真没了拒绝的意思。他看着王疏月,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拿过盘中的银剃刀。
“好,来。”
第95章 清平乐(三)
王疏月其实不会剃头。
但是吴灵从前给父亲和兄长剃头的模样,她倒是看过不少。印象里母亲喜欢捏着父亲的耳朵,来来回回地摆正他的头,然后循着一个合适的位置下第一刀,接着就顺着路子,一点一点把那些青茬儿削掉。
不过,看着皇帝的耳朵,她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
宫里的规矩,皇帝的身子是不能被触碰的,就算是后宫里的后妃也不可以。
眼见着王疏月要上手,图善的目光就狠狠地跟了上去。王疏月不由地往皇帝身后撤了一步,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皇帝感觉到身旁的人怯了,又见图善不仅没有走,还根一棵松似的站在前面,气不打一处来。
“出去!”
“皇上,这不和规矩,理龙须一项,奴才和礼部的人……”
话还没说完,却见何庆挂住了他的手,一顿扯拽。
“和规矩和规矩,大人知道什么,咱们贵主儿啊,最懂规矩的。”
说完又压低声音道:“走走走,没见万岁爷不痛快吗?”
图善糊里糊涂地,就这么被何庆三拽两拖的扯到恬澈门前的风口处去站着了。
王疏月看他果真站远了,这才从新伸出手去。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色宁绸通草绣的氅衣,袖口处有几从凸绣的玉兰纹绣,轻轻刮蹭过皇帝的后颈。皇帝没有动,膝上摊着一本不知什么地方的地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
王疏月轻轻捏住皇帝的耳垂。这一幕看得礼部的连个曹官和张得通心惊胆战的。
皇帝背脊骨处似乎僵了僵,脸一路从耳根子红到脖子,却仍是一本正经地看着膝上的书,甚至还装模做样的地翻了一页,天知道那后面是章头部分,其上就两个字,皇帝盯着那两个字,愣是看了快有一刻钟。
“您把头再……抬高些。”
王疏月手上使了些力,张得通惊得都忍不住要开口了。
谁知皇帝“哦”了一声,竟真的顺着她的力道,仰了一半的脖子起来。
王疏月端详着这个角度,似乎还不甚顺手,又道:
“嗯……好像还要再往左边偏些。”
皇帝也没多说,顺话就歪了脖子,谁知刚一偏,却感觉自己耳朵被猛地一扯。
“王疏月!你不是说往左边偏吗?”
“您偏多了。”
皇帝气得不行,转头,“腾”地就要站起来,却听见她在自己背后“嘶”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扯疼了她将才养好的手,赶忙把自己脑袋转回去。
这一来,瞬间没了脾气,只得拿起膝上的书,撩利索袍子,从新坐好,顺着她扯在他耳朵上的力道,往回又偏了些。无奈道:
“正了吗?”
“正了。您别动了啊。好生看您的书。”
虽然人有些麻烦,但和大多数汉人女子一样,她那双既拿得针,又拿得笔的手是真的很巧。虽是刀贴头皮,却一下一下,十分慎重妥当。看得张得通等人,也渐渐放下心来。
天色阴阴的,锦枝窗上映着青树的影子。
皇帝一向很喜欢这样清淡蕴草木香的日子。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他还可以一个偷那么一日半日的闲,登基以后,却很难在紫禁城里找这么一段清净的时光。好在她养好了身子,终于又得已这么对着,糊里糊涂地被她带着傻地几句嘴,而后各自静下来,看书的看书,做事的做事。
一日时光消闲,再没比这更放松的。
“疏月。”
“在。”
“以前在家里做过这事吗?”
“没有,父亲说过,我以后是要给主子们的人,那也就是家里的半个主子,这些事都是做不得的,不过啊,我倒是看母亲给父兄他们剃过。”
说着,她凑到他面前,含笑问道:“主子,还凑合吧。”
皇帝笑了一声,“还成。”
说完,手中的书翻过去两页。
“你母亲丧事……”
他起了这个话,却不知道怎么说明白自己想要说的意思。
不想却听王疏月接道:“我知道,您当时施恩想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只是后来母亲丧事忙乱,我也就忘了,入宫后也一直没跟您好好谢个恩。”
皇帝望着书页上的字:“朕听皇后说,还是晚了一步。”
王疏月蹲下身来,一只肘抵在他摊开的书上,摊开掌心托着自己的脸,仰头道:“那也是我和母亲的母女缘分,当年母亲的大事,是在先帝爷的国丧之中,我又在宫里当差,原本啊是连出去送殡都不能的,是您给了恩典,才叫我全了自己的孝心。若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您。”
她惯能坦诚地将这些话如春风化雨般地送进他耳中,自行消化掉所有悲哀之后,把温柔的理解呈给皇帝,其中不见丝毫刻意的奉承。
皇帝低头看向她的发间,她今日仍然簪着他最初赏她的那根金镶玉芙蓉玉柄簪,快四年了,不算平顺,也没有少受折磨,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生育,容颜体态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那双眼睛,其中那干净光,都和当年雪地初见时一样。王授文总说,她很像她的母亲,这一时,皇帝竟当真有些好奇,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疏月。”
“啊?”
“你母亲葬……在什么地方。”
“家人扶灵去了南方。汉人讲‘落叶归根”嘛,我们王家祖籍在长州,以后,除了我,家人们的灵柩都是要送回长洲去的,葬在茂青山下。您应该不知道,我们王家在长州除了一座卧云精舍,还有一座杏花园,就在茂青山麓上。”
说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儿的事,竟掩唇笑出声来。
皇帝小心地把自己的书从她的手肘子下面抽出来,一面道:“你笑什么。”
“想起了以前母亲说过的话。我记得的父亲当年逼着兄长考取功名,兄长挑灯苦读,十分辛苦,母亲见兄长实在艰难,曾跟父亲说过,若是兄长不能进士及第,就让他回来守着咱们杏花园子。只是可惜,兄长和父亲的志向是一样的,不然,如今也该是个素杖香挑杏儿花的方外仙。”
听她说完这一席话,皇帝也笑了一声。
“您又笑什么。”
皇帝随手将书放倒茶案上,“没什么,朕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和王定清都不像王授文了。你们王家……呵呵,有些意思,当父亲逼着女儿去修书楼,母亲却想儿子去守杏花园。最后,没一个功德圆满。”
“我很圆满啊。”
她说着,轻轻握住了他正放书的手。
“除了您,谁敢说我不圆满。”
皇帝怔了怔。
是啊,除了他,谁敢说王疏月不圆满。
可是,他偏就觉得她这一辈子,终究还是少了一样福气。
尽管他身为皇帝,也赐不了的福气。
“起来。”
“好。”
这边皇帝刚扶着王疏月站起来,便见何庆进来道:“万岁爷,周太医来了,给您看伤。”
张得通道:“怎得这么慢。”
何庆看向王疏月,小心道:“今儿是周太医给贵主儿请平安脉的日子,周太医一大早就去翊坤宫里候着了,谁知道贵主儿来了万岁爷这里,奴才们去日精门上找了一圈以后没找着太医,这才折腾大发了。”
“行了,传进来。”
说完,握住王疏月的手,“走,过去坐。”
***
周明走进来,见王疏月也在,忙一并请了安,方起来去看皇帝头上的那道口子,口子割得不深,血也已经凝住了,张得通等人见没多大妨碍,也都放了心,在旁伺候着上完了药,正要送周明出去。却听皇帝道:“不是说今日要给皇贵妃请平安脉吗?在朕这里请吧。朕有些日子没听你背你那几本石头书了。今儿闲,听听。”
周明额头冒汗,行医这么多年,他最怕的就是在皇帝面前给王疏月诊脉。其实,单是王疏月在倒没什么,这些年,除了看顾皇后的龙胎之外,他一直照顾着王疏月的身子,他其实看得出来,在子嗣缘分上,王疏月并没有多大的执念,可皇帝……却好像不一样。每回看着他诊完脉,都要仔仔细细地听他析一遍病理,不明处甚至还要纠缠。每一回都折腾他三魂七魄不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丢脑袋。
何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却也不敢说什么。
周明摸了摸自己被汗水浸着的脖子,映着头皮从新在王疏月身边跪下来,取出腕枕放下,伏身道:“请贵主儿的手。”
王疏月眼见周明的汗水湿了领口子,犹豫着对皇帝道:“要不……我回去……”
“有什么不能当着朕的面说的。”
皇帝不松口,周明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王疏月也没了法子,只好抬手褪下手上玉镯子,将手腕靠了上去。
周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心惊胆战地掐脉。
谁知,刚搭上手去,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他都来不及去细想这脉像是什么。
左眼跳灾,又眼跳财,他赶忙分辨左右,心里不觉激动起来。
这才凝神又细细诊了一回。
喜上眉稍来,一时之间大有把这么些年的浊气全部吐空的欲望。松开搭脉的手,起身退了一步,重新跪下像皇帝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皇上,贵主儿,大喜啊大喜啊!”
何庆和张得通是听惯了这些太医院的套话的,猛地在王疏月这里听见,明知是什么喜,却有些不敢相信。
王疏月手指一颤。
皇帝却已经站了起来:“什么喜,说清楚!”
“是是,万岁爷,您皇恩浩荡,恩泽广大……”
“谁要听你说这些!”
“啊,是,贵主儿遇喜了,只是,才一月余。胎像还不稳,臣这就去给贵主儿写安胎儿调理的方子。”
第96章 清平乐(四)
王疏月的这一侧得以清晰地看见,皇帝的嘴角牵拉出弧度。
但他这个人,人前不肯过度显露悲喜。
自察后便强把那个弧度的扯了回去。只是因为太过勉强,面部的肌肉一时僵一时舒,以至于神色恢复后,嘴角处竟还有些微微的抽搐。
“赏。”
他退回王疏月身旁坐下,压着声音,吐了这么一个字。
周明磕头谢恩,一面又道:“臣不敢居功,这是皇上的鸿福罩贵主儿,也是贵主儿自个肯宽心,心定则神安,神安则经血通畅……”
周明在背他的石头书,外面则吹着不寒不暖的风。一道一道青树的影子,摇曳在门户上,时而鹧鸪鸣叫,落花时节,偶一相闻,真是情牵意动,令人心如风下之在水,波起纹荡。
王疏月望向清朗的窗外,想着周明那句:“心定则神安,神安则经血通畅。”不觉伸手,悄悄地覆住自己的小腹。她还记得,周明几年前跟她说过的话,说她忧思过重,不易于成孕。
是了,才入宫的那一段时间,她怕贺庞,慎重地和他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她日夜皆有忧思,为父兄,也为自己……
“想什么?”
王疏月回过神来,见周明等人已经退了。
明间里,张得通在屏风后面的香炉子里添香。淡淡的烟香从屏风的缝里渗出来,扑倒她面上。
皇帝忙用手替她扇开,对张得通道:“不用焚了。”
一面又问她道:“你乐傻了吗?”
王疏月嗅着淡淡龙脑香,一时心清性爽,含笑摇了摇头,“不是,比起孩子,我有一件更开心的事。”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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