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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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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没有一个人,实意对他好。
  想着,不觉耳热。
  他长吐了一口气,平声道:“朕要晋王疏月为皇贵妃。”
  “什么。”
  太后扶着陈姁站起身快步走到皇帝面前,促声道“皇贵妃是副后,王疏月出身汉人,怎么配为副后!贺庞,你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是吗?”
  皇帝看着太后,只道:“她再不好,朕都没有伤她,既如此,朕就更不准这宫里,再有人伤她。”


第91章 水龙吟(三)
  雨如烟幕的夜,皇帝从寿康宫走出来,天与地之间如同撒着干粉,却轻而易举地沾湿了他身上大朱红色的袍子。宁寿宫与寿康宫相距不远,贺临的倚庐亮着灯,像一个弓腰驼背的人,孤零零地瑟缩在雨中。
  皇帝顿住脚步,张得通顺着他的目光朝倚庐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来不及说什么,皇帝已经转身走出了头顶雨伞的遮蔽,朝着那光处行去。张得通慌忙举着伞跟过去,一面示意何庆去倚庐通传。
  毡连被揭起。
  简陋的帐内点着数十盏灯。贺临身着素孝站在帐中。孝中不剃须发,且因多日熬守,人越发清减,看起来竟有几分少年老态。
  他站在没动,沉默地望着皇帝。
  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双双叠错在一起。
  张得通生怕贺临在犯浑,忙道:“十一爷,万岁爷驾临,您……”
  话未说完,却听见一声“算了。”
  张得通一愣,回头见皇帝笑了笑,随手从背后拖过一把椅子,撩袍坐下。
  “何庆,去找一件十一爷的素服过来给朕。”
  “你做什么。”
  “换衣,宁寿宫敬香。”
  “既如此,我替你找。”
  相争的时候是激烈的碾压,相恕的时候却都沉默不开口。
  贺临从箱柜中取出一件素袍递到皇帝眼前,张得通刚要去接呈,皇帝却自己的伸手,一把接了过来。
  “她……还好吗?”
  “谁。”
  “王……不是。”
  “王疏月吗?”
  皇帝换上素袍,低头反手系玉带,平声续道:“她没事,朕会护好她。”
  “好……”
  说着,他目光有些颓丧,一个人退回到书案后面坐着。
  “你想说什么,说完。”
  贺临没有立即应声,周遭沉寂,原本夜中尚有蝉虫鸣叫,却也都被连日来雨给的打哑了。贺临望着自己摊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我错过了很好的一个人,我很后悔。”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句当着皇帝的面出口,已然是不容易。
  同袍为兄弟,他们冠着同样尊贵的姓氏,却是两块不一样的铁,一个强极易折,一个刀枪不入。然淬火过后遇温流疏月,从此如沐春风,身覆白雪,面盖霜华。
  温柔的真意,治愈万人之上的无情之伤。
  这一点,两人感同身受。
  “太妃要移灵了。往后,朕有两个地方给你去悔过。一个是三溪亭禁所,你若肯回去,朕就把多布托留在三溪亭的人撤了。还有的一个地方,是茂陵,你自己选吧,选好了,给朕上一道折子。”
  说完,他转身撩开了毡帘。
  “贺庞。”
  “说。”
  “你为什么不杀我。”
  “本来你死不足惜,但你这条命,差点换了她的命。所以,你好好活着吧。”
  外面雨若夜中撒细盐。
  皇帝从倚庐里走出来的时候,已近三更天。东边的天空泛出乌青色的光来,映着雪缎素衣,如同血污一般。张得通和何庆跟在皇帝的后面,一同望向前面随风雨翻飞的素袍。
  “师傅,今日的十一爷……”
  “不枉和主儿在慎行司受的苦。”
  “是,还有,今日咱们万岁爷好像也比之前平和。”
  话音刚落,却听前面的人吟了一句什么。张得通耳背,尚没有听清,连忙压低声音问何庆,“听见了吗?万岁爷说什么。”
  何庆道:“像是个什么诗,‘岂曰无衣……’什么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所谓天家的兄弟,父子,其情都埋得看不见。
  皇帝这一生都只会认定,不杀这个兄弟是出于对宗亲的安抚,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人性之中的不忍。少年时代,他也曾想过,要和这些兄弟们一起,辅佐太子,建立功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越走人越少,走到最后竟烂一个人都没有剩下。
  所以当时同路的兄弟们如今都去了哪里。
  宗人府,三溪亭,皇陵……
  皇帝抬起头,迎雨望向渗着乌红的天幕。
  凄风苦雨凄凉地,弃置兄弟。
  其实原不是他的本意,后来却成了要被后世诟病的决绝。说起来,生杀予夺诚然痛快,但也令他从此坐定了孤星的命格。
  此时,皇帝若能知道,王授文曾在程英面前下给他的那一句判语:“皇帝,也是前一朝的孤臣。”那他一定要赏他一杯辣酒,让他挺直腰杆和自己干那么一杯。
  ***
  五月初五。
  太妃移灵景山,贺临随灵同行。
  在仪制上,皇帝给了这位庶母最大的哀荣。
  翊坤宫中,王疏月虽然下了热,但伤处却好得很慢。皇帝几乎把整个养心殿都搬到了翊坤宫中。每日同几个内大臣议完事,便在驻云堂里处理政务,王疏月养病期间是个很安静的人,手不方便,她索性连书都不翻,大多时候都穿着月白绸缎的寝衣,靠在贵妃榻上温顺地睡觉。
  皇帝很喜欢看她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样子。
  越睡得长久,他心里越发的安然。政务烦杂,天南地北的事汇于一室,他再勤政,再果断老道,面对一汪一汪的天灾人祸,也不免要里内焦灼。但是,无论有多烦闷,停笔抬头看一眼那个熟睡的人,好像就就缓和了。
  那人眉目清秀,白皙的皮肤如霜如雪。衬着窗外的好时节,好光景,像一幅水墨妥帖的画。颇有归属感地躺在他的眼前。
  为苍生谋福祉,为家国谋壮大。也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身边陪着,才能从龙椅上走下来,活成个人样。
  这段时间,她比平时都要能吃,御膳房知道皇帝对这位贵主儿的心,纷纷浮上水去。鹿胫汤,猪骨汤,变着花样的送来,皇帝跟着她一连吃了几日,吃得又要把牙火给冲上来了,慌得何庆赶忙去找周太医要桔梗泡水来给皇帝喝。
  王疏月却没有一点不适的地方,甚至身上连肉都不肯长。
  周明也说无妨。说这是养病中心宽所至,对其调养是有好处的。
  养病无外乎吃于睡。
  吃上不用说了,白日里王疏月睡时,金翘等人都守着。夜里却有些要命。
  和皇帝之前遭痘劫的时候有些相似,夜里睡着了以后不妨,一个抓扯就能痛得红眼,好不容易堆起来睡意也就全部被赶走了。
  这夜,王疏月低头看着自己摊在被褥上的手指,愁了半晌道:“找根绳子来绑着吧。”
  金翘刚放床下帐子,听了这样一句话,也不敢说什么,只偷偷摸摸地朝皇帝看去。
  皇帝已更了寝衣,正坐在王疏月的贵妃榻上看书。闻言白了她一眼。
  “你以为朕是你吗?”
  说完放下书,起身走到王疏月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腕抬到眼前。
  “伤筋动骨一百天的,绑得绑到什么时候。”
  “绑着您能睡得好些。”
  皇帝托着她的手细看。
  正如周明所说,皮外伤好得很快,榻关节处破皮处的伤口处结的痂都快掉光了。然而青肿却消得很慢,如今看起来,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肿得厉害些。
  “朕没关系。”
  他声音放得很平,“你这个手腕,经不起绑。”
  正说着,梁安在外头送药,金翘接了进来回话道:“万岁爷,主儿,这是周太医新给主儿换的药。说是睡前涂抹,能压着疼,让主儿睡得安稳些。”
  皇帝松开王疏月,从金翘手里取过那盒药。
  盒子是蜜色脂膏质地,气味不算太难闻。
  皇帝不由笑了一声:“张得通,赏周明一百两银子。”
  张得通陪笑道:“是,这气味是比周太医从前调的膏子要好多了。”
  皇帝点着头,一面道:“你们下去。”
  金翘忙道:“万岁爷,让奴才伺候主儿上了药……”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庆扯着袖子拽了出去。
  皇帝脱了靴,抬腿屈膝踩在榻上。单薄寝衣料勒出他的膝盖轮廓。
  “手。”
  “做什么……”
  “啧。”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放上来,朕给你上药!”
  他说着,不知不觉又涨了脸。
  皇帝这么接地气的模样,王疏月倒是很少见到。
  穿着不绣一纹的缎子寝衣,辫尾上的金丝孔雀线穗子也被他自己解了下来,随手放在驻云堂的书案上。
  他整个人好像也一下子从龙椅上走下来,退成一个笨拙的男人,一手拖着膏药,一手剜药,看着王疏月那双伤手,一脸无措,无从下手。
  “弄疼了你出声。”
  王疏月低头看向自己搭在他膝盖上的手。
  “主子。”
  “说。”
  “谢谢你。”
  皇帝闻言,喉咙里笑了一声,抬头,把手臂架在膝盖上。
  “谢朕什么。”
  “想谢的有些多,一时说不完。”
  皇帝垂头,小心地剜出药膏沾到她的伤处,平声道:“别谢朕,朕并没有护好你。”
  王疏月摇了摇头:“是我没有听你的话。”
  “你不听话的时候还少吗?”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稍一重,王疏月忙缩了手。
  “放上来。”
  “不要。”
  “放不放!”
  “放放……”
  她一认怂,就变得像一只猫。
  皇帝一手压住她的手腕,“王疏月,朕再也不会让你受苦。”


第92章 水龙吟(四)
  正如“福祸相依”,其实甜和苦也是并生的。
  要和皇帝这个人在人世间相伴一场,“辛苦”是必历的劫。但他的“给予”却如同海上潮一般丰厚,不单单给了她一个归宿之所,也给予她在人世间顺心而活,自由行走地底气和勇气。
  诚然他在感情上至今仍然是嘴贱舌毒的人。可古来帝王,再多情,再温柔,最多也是将女人当作红香软玉来疼惜,哪一个如他这样真正信奈过女人们的原则缓和底线,尊重过女人们人生和自由。王疏月看着他佝在自己面前,认真涂药的模样,实有些动容。
  “嘶……”
  她本来想得有些深,却又被钻心的疼痛给拽了神。
  皇帝听着她牙齿缝里这一声,赶忙移开手,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
  “朕……那个……张得通!把周明传进来!”
  她忙挡下道:“不用,哪里就能一点都不疼。”
  说着,她抿了抿唇,勉强缓和下面色:“要不,的您跟我说点什么吧,听着您说话就没那么疼。”
  皇帝迟疑着坐下来。重新托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
  “想听朕说什么。”
  “说您小的时候的事吧,您说一件,我也说一件,要好玩的。”
  虽说说什么都好,可真的要皇帝说些什么不那么正经的话,却实在很难。
  他抓了抓脑袋,想讲个什么好玩的事,半晌,愣是一件都没有想出来。
  “朕不是你,朕小的时候,日日读书,习骑射。玩什么?”
  王疏月笑了。
  “我不信您就那么乖,就没在什么地方淘气过,没摔过。”
  “呵,王疏月,你在跟朕胡说些什么!”
  “好好……那……您说说您之前出宫去永定河的事吧。”
  这到比逼着他讲笑话好得多。
  皇帝咳了一声,一面涂药,一面正经地跟王疏月讲起“永定河”治理之史,进而不知不觉地讲起他的少年时代,甚至谈及贺临和恭亲王,醇亲王这些人。说来也怪,自从登基以后,这些人早就成了他在前朝后宫的禁忌,人们一直把他当成先帝后代们的活阎王,坐在金銮殿上,随时催要那些人的命。
  以集权的方式来推行政策,这是皇帝的为君之道。其间清除先帝子嗣的党羽,权衡满蒙汉三族势力,裁撤议政王会议,难免要收攫宗亲们的权力和利益。皇帝逼着自己独木桥上走,越走越窄,越走越骨肉疏离,却也越走越孤勇。
  后来就连他自己也把自己的当成了兄弟们的阎王爷。
  可是,对于贺临,对于太子,过去,他未必没有维护的意愿,未必不想要“与子同袍”“举杯把盏”“同仇敌忾”的情分。
  “朕这一回去看了的永定河的故道。那条离京近,自卢沟桥一带,经看丹村、南苑到马驹桥。”
  他起了这么一个一本正的头。说着,又觉得意思太严肃,自垂头自笑了笑,转而道:
  “顺宁二十年的春天,同醇亲王一道视察河工的时候走过一次,那年春很晚,过了二月,河里都还有冰渣滓,朕那会儿十几岁,程英那个人还在工部上当差,朕跟着他一道趟倒河里去看堤岸工程,你刚才不是问朕摔没摔过吗?这块疤……”
  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撩开半截子裤腿,“就是在那儿被冰渣滓划的。”
  王疏月低头看去,那处伤在脚踝处,她其实几年前就已经看见了,不过皇帝的身体,病史,都是禁忌,历代君王也深知这些东西的厉害,稍不留心就会成为暴露在有心之人眼前的软肋,所以,皇帝从不肯跟任何人提起。
  这些年,就连太后都不知道,皇帝有这一处旧伤。
  如今皇帝则像是想和王疏月有所共情一般,随性地提露给她看了。
  王疏月抿了抿唇。
  “当年该是很深的一道。”
  “嗯。”
  他说着放下了裤腿,“不过,也让朕避开了废太子之事。”
  这件事,他虽然自顾自地在王疏月面前提出来,但实则很敏感。
  王疏月听王授文讲过,顺宁二十二年夏,永定河发大水,河堤塌溃,泛滥的河水淹没道旁二十几处庄镇,人畜死伤不可计量,当时的工部,除程英外,贬的贬,下狱的下狱,几乎换了一轮。
  后来,程英参奏太子贪污河工款项,至使永定河堤被修成了豆腐渣,太子因此被废,圈禁宗人府,太子一党,也就是从那时起,彻底没落沉沦。
  在大多数人心中,当年之事应该是皇帝设的局,他应该早就知道河堤工程是一块豆腐渣,所以故意借伤避事,才没有被当作废太子一党被先帝爷追责,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说他明知河堤工程经不起洪流,定会塌溃,但为扳倒太子一党,前期刻意替太子遮掩,以至于二十二年那场洪水夺了数万人的性命。
  只有王授文不信。
  他对王疏月说过,皇帝虽不近人情,却一定有君子的担当和行仪。
  可是信也只是他一个人信而已。
  所以,皇帝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于文武百官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他的脾性,品德,不过是用来解释时代和历史的理由。
  根本没有人知道,少年时代的皇帝如何规劝太子,反被当成有异心而深受打压,也没有人知道,二十二年的那一场水患的惨像,成了他的一团心结,以至于每年春夏之交,他都要亲下河堤巡视,上石景山祭河神,晾经台观流。
  说起来他这个人活得,真的有点跳脱于世俗的人情。他的生活,他的亲情,爱情,以及他对江山社稷,对政治人文的情怀,都是世人看不见的。以至于后来,他自己也活得不那么在乎自己的七情六欲,越来越淡漠狠绝。
  最后,就连自己都信了自己杀人不眨眼的邪。
  好在王疏月嫁给了他,贴肤贴肉地走近了他的生活。才让他渐渐有了改变。
  这种改变是从内至外,潜移默化的。皇帝虽不自知,却逐渐应了何庆那句话——有了和主儿以后,咱们万岁爷变得像个人了。
  也是,如果没有王疏月,恒卓和皇帝,也许会走上他和先帝爷的老路,而皇帝与整个满清宗亲,免不了一场赶尽杀绝地杀戮。
  皇帝虽不会承认,但身而为人,他未必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寡人”。
  皇帝一面说,一面涂完了王疏月的最后一只手指。
  放下药膏盒子,索性将一双腿都曲放起。
  “放上来晾会儿,不然蹭一蹭就掉了。”
  王疏月伸开手指,覆到他的双膝上,病中很久不曾有过实质上的肌肤之亲,如今这样的亲昵却有着一种平实的人情味。她静静望着墙上的两个人影,细软的透窗风撕出影子的毛边儿,看起来毛茸茸的,十分柔和。
  “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些不该奴才想的东西,不敢说。”
  “说吧,朕也说了一些不该跟你说的东西。”
  王疏月抬起头:“我在想,说到担虚名,您比我担得要多很多。”
  她说这句话,并没有指望眼前的这个男吐露什么,毕竟她太了解他。然而皇帝却在这一句话的尾音之中沉默下来。
  烛光映着窗。
  两人皆身着素静单薄的寝衣,相对而坐。
  没有放冰的内室,微微有些憋闷。二人的影子映在黄纸遮糊的窗上,窗外的月光倾覆而上,又与之蒙了一蹭淡淡的光雾。人影相对,像极了寻常巷弄,千家万户之中的场景。
  “主子是个很好的人。”王疏月轻轻开了口。
  皇帝不自觉地上扬起唇角。
  “你说什么。”
  “您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很好的人。”
  皇帝没有说话,却抑制不住心里的欢愉,他低头来掩饰笑容,却还是全部落进了王疏月的眼中。她弯腰去看他,又道:“明年这个时候,您去永定河也带上我吧。”
  “没有这个道理,朕去巡视河工,带上你像什么。”
  王疏月笑弯了眼:“清清素素地穿一身,就跟宫女一样。您知道自卢沟桥一带,经看丹村、南苑到马驹桥的那一条旧河道,我却知道西汉前的那一条,自衙门口东流,经田村、紫竹院,由德胜门附近入城内诸“海”,再转向东南,经正阳门、鲜鱼口、红桥、龙潭湖流出城外。”
  她声音温和平宁,目光也柔静无波。
  “那已是千百年前的故道了,那个时候,汉人的祖先还把它叫作“?水”,也有个诨名叫“无定河”。旧河道上也是连年泛滥,地志上常写其流域之内民不聊生。但后来,经过刘靖治水,到百姓插柳,再到先帝爷和您修永定河堤,封河神,建龙庙,永定河几经迁道,几经治理,才有了如今的模样。我很想带您去看看那条故道。”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跟朕说什么。”
  “人祸,天灾皆难避免,可最后又皆戏于您一身,主子,无论是对兄弟,对百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修饰一分言辞,直白的地告诉他,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差。
  这可真比那些文邹邹的颂德诗上的文字来得坦诚。
  他索性不想再绷了,仰面笑出声来。
  “你啊……懂什么。”
  虽是这么说,但他承认这份“理解”的珍贵。也在无形之中,被这份毫无攻击性的理解治愈了旧年的陈伤。
  人行一世,难免会皮肉胫骨受伤,更难受免身不由己,追悔莫及的苦。
  皇帝想起自己普仁寺中对着桑格嘉措发过的那一通愿。
  他说:“朕与和妃是有愿同流的人。”
  有愿同流。
  好在她也应了他的愿,如同无定的河,几经改道,终于被如今坚固的堤坝收纳在了同一条河道之中。


第93章 清平乐(一)
  王疏月手上的伤整整养了两个多月。
  得以从翊坤宫里走出来时,时节已至于三年的七月,热降风凉,已有初秋之景。堆秀山御景亭旁的桂花开了一树, 第一抔花香最是醉人。
  十二和王授文,马多济几个人在南书方的值房里候传。
  王定清返京,程英陪着正在面圣。
  虽已转凉,但王授文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官服,在向阳处坐了一会儿,仍不免冒汗。转眼看向十二,他正捏着本黄壳子站在窗前出神。额头上豆大汗珠子随着脸颊滚下来。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像是彻夜未眠,眼睛乌肿得跟个核桃一样。
  王授文多多少少听说了,十二近来被王疏月的册封礼闹得晕头转向的,八旗各大旗主以及以醇亲王为首的几大宗亲王爷时不时地就要来踩踩他的门槛儿,逼得十二在府里称病了大半月,外头不信,他只得声势浩大让王府的长史入宫去给皇帝告假。
  皇帝直到他在宫外被围攻,于是同样声势浩荡地又是传太医,又是赐药,搞得十二跟大限将至了一样,终于是把这些人给挡了回去。
  十二和王授文都明白,这些宗亲对于皇后尚在,便册封副后一事颇为不满。若换成当年的成妃顺嫔之流也就算了,要命的是王疏月出身汉人,如今威胁正宫皇后的地位,不说宗亲了,就连蒙古旧番四十九旗,对此都有微词。
  这些人了解皇帝处事作风,不敢上言辞过激的折子,于是便利用督察院的稽查内务府御史处拼命地掣肘内务府的册封事宜。稽查内务府御史衙门是先帝为了对享有特权的内务府实施行政监察而创立的,具体职责是:年终查核注销武备院送稽的,每年用过钱粮数目的四柱清册;每月初五和二十五日,注销广储司、六库等官员更调、交盘及取用存储物件之数目。
  对于满朝清朝而言,此处绝不能出现所谓“奴才”监察“主子”的现象,因此,稽查衙门的几个御史都是八旗的旗人,在各家主子振臂一呼之下,纷纷附上。利用职权处处掣肘内务府。
  掌仪司的司官一早来回了十二两次话,说稽查衙门派在司内“注销官”不肯销册,前前后后打点了好些银前都不中用。掌仪司整个衙门几乎寸步难行,只得停滞筹备皇贵妃的册封典仪。
  十二一大早就五脏不安,如今见着王授文,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竟也不好对着他发。索性不理,一个人对着外面的乌桕树出神。
  然而,他不说话也就罢了,奈何王授文这老猴要凑上来。
  “王爷身子大安了。”
  “安什么?差点痰迷心神,蹬腿儿了。”
  他是跟着皇帝长大的,平素言词上是有限的,这会儿对着王授文冒这些粗俗话,模样竟有些好笑。
  王授文没有在意,拱手道:“本是该和犬子到王爷府上去请安的。”
  十二听他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忍不住转过身,急道:“王老,本王不明白,如今醇亲王他们为了和主儿册封皇贵妃的事,几乎要把我的内务府衙门封了,您怎么还这样沉得住气儿。本王记得,当时皇上带和妃去热河的时候,你还是一副怕被捧杀的模样,这次怎么了?一声都不在人前露。忒轻狂了些。”
  说着,他把折子往案上一放,抬头看了一眼内大臣马多济,见他只顾坐在后面吃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方把声音压低些,添道:“要本王说,得势过了,也未必是好事!”
  王授文道:“贵主儿是主子,给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人,我们做臣子的,这些主儿们好,我们就恭贺,总不至于还有露悲吧,如今,各在其位,各司其职罢了。”
  十二冷声笑笑:“您老一直耳清目明,和贵主儿的界限也划得清,要说这外戚权贵,淑嫔没了满门,婉贵人的父亲至今还在南方几个州县上轮走,宁嫔就不说了,族中连在朝的都没有,放眼看去,没有谁的官比您和王定清当得大,当得稳当,可是,王老……”
  他砸了砸心口:“本王这差事快当不下去。内务府和宗人府,两大皇家家事衙门,比不得人家工部户部,为天下粮仓,河工,里里外外上下一心,本王手上这两个衙门,跟两块没了肉还被盯着啃的骨头一般,一上不得台面,还时时被紫禁城里的几层主子骂,这也就罢了,如今,督察院的那帮子混虾也借醇亲王这些人的力,越发上来,呵……”
  他越说越气,手往案上一拍:“你们家这位贵主儿,在皇上那儿得脸,却把本王的脸臊得差不多了。”
  王授文见他气得脸色发红,忙随手端了杯茶给他:“王爷息怒,工部户部是外务,皇上登基后的这几年,因亏空,河工之事,贬谪下狱了多少人,宗亲之中,还有几个人能真正在这些要害里染得上手。独王爷您手下的这两个衙门,纵有不周,也从不见皇上追责,可见,也未必不是好事。”
  “好事?王授文,你这狗奴才诚心堵爷的心是吧。”
  “王爷这样说,臣就该万死了。”
  十二懒得跟他扯淡,喝了一口茶,道:“你说说,本王今日进去,该怎么给皇上的回话。”
  王授文道:“王爷此时心忧什么。”
  “本王自然有心贵主儿的册封典。”
  “那您据实相禀就罢了。”
  “饶是这样,已怕皇上要斥个办差不利,据实相告?不是等着皇上给爷立规矩吗?王授文,你对本王安的什么心!”
  正说着,只见张得通走进值房道:“皇上传王爷和王大人进去。”
  十二忙正了正顶戴,与王授文一道跨进南书房。
  南书房内皇帝正在看折子。见他门二人进来,随口对十二道:“你昨儿在神武门递的牌子,朕等了你半日,怎么又没见人。”
  十二忙道:“衙门有事,耽搁了。所以今儿早进来候着,给皇上请罪。”
  皇帝抬起头,扬了扬手上的折子,“请罪就说大了,朕这几日扑在各州县解耗归藩库的事上,你请见几次都没顾上,今儿你一口气说吧,顺便……朕和你,还有王授文,斟酌斟酌,一道把醇亲王这些人上的折批回。留中在这里好几天了。”
  说着,他把折子一丢,靠向椅背,揉了揉肩膀。
  十二看了王授文一眼,横心跪下回道:“臣原不该将这些小事呈上惹皇上心烦,然此时早已过了二十五日,内务府各司仍无法在督察院的稽查衙门里销册。”
  皇帝点了点头,推过一本奏折:“这是胡总宪上的,谈的是稽查衙门以以兼职官二人,职吏(经承)三人稽查如此数十万人的内务府构,诸事流于形式。不过朕看着,也像是一本弹劾你的折子,你自己看看吧。”
  张得通闻言,便替十二接来呈上。
  十二快速扫了一眼,不由道:“他们也知道,这是个形式!绕是如此,这些个“注销官”,个个都绷出“钦差官”的架势,奉旨出朝,地动山摇。即便查不出什么名堂来,也会收到一笔“仪程”,何曾空手而归,形式?臣看确实是个形式!”
  十二这个人虽然是佛爷,但出了名的护短,将才在外面还有些气短,这会儿被督察院的折子一激,气儿不打一处来。脸色都涨红了。
  皇帝笑了一声,对王授文道:“朕有个意思,你议一议。”
  “皇上请说。”
  “先帝设这个两个稽查御史衙门,原本是让官员监察内务府和宗人府两处开支进出,目的是防止各曹,堂,司滋生腐败,如今,既流于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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