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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色盈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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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员外要耍赖,雪兰哼哼冷笑两声,“主家老爷,您说得真有趣,我这一跪,一哭,都不是一般的本事。眼泪说来就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现在你想反悔,门可都没有。”
张员外索性把手背到身后去,挺了挺腰背,“我就是不给,你又能如何?”
雪兰眨了眨眼,张员外有些财势,就是此时,只要他一招手,自己就会被人扔了出去。雪兰一耸肩,摊了摊手,“不能如何,钱我不要还不行么?那么,我告辞了。”
张员外不由得冷笑起来。不过是个丫头,她能如何?难道还能翻出天么?!自己就算不给她的银子,她还不是一样灰溜溜的走了么?张员外越想越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有人哭了棂,还哭得如此风光。现在人又自己跑了,他可不就是又赚了名声,又省了银子。
张员外一甩袍袖,就要往后走。办丧事很多地方还要他去料理,他此时可是最忙着的。
可是张员外忘了,雪兰是岁县里唯一一个敢接这哭丧活计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悄然做这活计有两年的人。
张员外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前面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叫声——依……呀呀!,那叫声三分似悲,七分含怨,里面还夹些戏曲味道,抑扬顿挫,压过了棂堂里所有的声响。
张员外一转回头,只见雪兰已跪在棂堂前,扬着袖子,不住的捶着拜垫,“我的主顾啊,您睁开双眼看看罢,您看看罢!我为您受了何等的委屈啊,您的子孙啊,他们啊……他们请……”
雪兰刚说到一半,就被人拉住了。拉她的正是刚刚的张员外。
棂堂上忽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地似乎都能听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张员外和雪兰身上。
张员外的脸都青了,他后悔刚刚不该不给这丫头银子。
街坊邻居亲戚好友们站了一当院,刚刚谁都看清了雪兰在棂前痛哭,现在,她若是把实情全掏出来说,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本地立足了?
说他自己不会哭棂,还请人来哭?往大里说,他就是不孝。那时候,他还不被所有人的唾沫淹死了,他张员外怎么说也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
张员外不顾众人置疑的眼光,拉住雪兰,脸上如抽筋一般的笑,“那个……大侄女,请借一步说话!”
雪兰掩着面跟着张员外到了一旁。这次张员外给银两很是痛快,一次给了二两银子。雪兰把手中的银子掂了掂,抹了一把脸对着张员外一龇牙,露出满口洁白的贝齿,“张大叔,街里街坊的,我还要什么银子啊。算了算了,此后我常来两遭,也叫您府上添些光辉不是?”
张员外脸上的肌肉狠狠的抽动了两下,他虽有财势,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泼妇一枚,他现在能收拾得了她。但是,只要她不死,来张府里闹是迟早的事。就眼前这位的泼劲,哪像个姑娘家啊?嫁人的婆娘也没她泼得厉害罢。
难怪从来没人赖过她叶雪兰的帐呢,那是赖不起!张员外现在算是领教雪兰的本事了。
两个月后可就是他张员外的寿日,虽有老母过世,他的寿宴还是要摆上两桌,请个平常交好的亲友。那时候,他可不想在自己大寿那天跑出这么一位活祖宗来府门口哭丧。这就不是丢不丢丑的事,是癞头蛤蟆蹦上脚面,不咬人,让人心里生厌!
张员外脸上开了染坊,他挥着袍袖,往外赶雪兰,“快走罢,我的姑奶奶,以后你可别来了,我算是怕了你了!”
雪兰把银子揣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说,“张大叔,街里街坊的,以后再有这样的活,您可记得再叫我啊。”
张员外皮笑肉不笑,心里却骂翻了天。祖宗,我还敢找你么?!
第五章 卖书
雪兰揣着二两银子,迈着方步走出张府门去。边走,她边脱去外面罩着的白麻衣,把白麻衣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抿唇一笑,哼着小调回家去了。
叶家祖宅还是岁县里比较大的宅院,只是缺人打理,已没有当年的光辉了。雪兰从角门进了祖宅,直接往后院走了去。
那里有雪兰养着的二十多只鸽子,平日里闲着时,雪兰就用飞鸽和乔六几个人传消息玩。也是因为这些飞鸽,乔六等人成功的把被李婆子关在后院的雪兰救出过好几次。
雪兰刚走进后院,就听得身后的门啪的一关,雪兰本能就是一躲,到底没有躲过,她那白得似透明的耳朵已被一双干瘪的枯手揪住。
雪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扯着她的耳朵,她裂着嘴,按着被揪痛的耳朵根,嘴里还不忘乞求,“妈妈您放手,快放手,我又是哪里惹您生气了?”
李婆子是个六十岁开外的干瘦老妇,她一边用长长的指甲戳着雪兰的额头,一边翻开厚唇,裂着黄牙骂将起来,“小蹄子,你又去哪里作死了?!成日里抓不到你的人影!我告诉你,今天你就别想再给我出去了!”
雪兰也不吃眼前的亏,她把腋下的白麻衣递到李婆子的眼前,不住嘴的求道,“妈妈您瞧,我是去赚钱去了。”李婆子看了看白麻衣,手上的劲一点没松,冷笑着骂道,“赚钱?你赚的钱够不够喂你一笼子的畜生的?!”
雪兰听了这话,急忙又从怀里拿出那二两银子,捧着银子,委屈着小脸把银子呈到李婆子面前。
李婆子一见银子,手劲小了些,她甩开了雪兰,去接那二两银子。
雪兰忽然把手一缩,晃得李婆子身子向前扑了个空。李婆子再想抓雪兰,雪兰就如同一只身手敏捷的猴子一般,闪走跑出后院去。
李婆子气得不行,跟在雪兰身后就追了出去。边追着,犹不解气,李婆子扬声就骂,“没良心的小蹄子,也只有我好心愿意管你吃喝,你睁开你那对黑窟窿好好看看,一年我贴了你多少银子了?你养了一群费嚼头的破畜生,害得我还要帮你喂食,哪有这个理儿?!还有还有!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给那领头的畜生起个名字叫‘李妈妈’!你在骂哪一个?!……你还跑,给我站住!站住!!”
雪兰一边躲着,一边嘻嘻笑着转回头,“李妈妈,您哪里能跟那畜生头子‘李妈妈’比呢?别降了您老的身价。那个畜生‘李妈妈’可不是个东西,而您可和它不一样呢,您好歹是个东西!”
李婆子气极了。
要么李妈妈不是个东西,要么自己是个东西,怎么说都不好听,左右雪兰都在骂自己。
“小蹄子,你给我站住!”李婆子气得恨不能上前踹倒雪兰才好。
雪兰把夹在腋下的白麻丧服向李婆子脸上掷去,丧服正好摔在了李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您细瞧瞧,这丧服是张员外赏回来的,留着给您罢,您觉得穿在外面当褂子不合适,就待秋天时,改成小袄的里衬罢!”
丧服做里衬。这样的话大概只有雪兰能说得出来。
李婆子听到雪兰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又怎奈年老身子骨不及雪兰,她只有跺脚叫骂的份了。
雪兰也不管李婆子的骂声,一溜小跑跑到街上去了。
跑出了祖宅,雪兰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她知道,李婆子和她都是关上门来在祖宅里闹,李婆子从来不走到街上来。李婆子不知道得了哪个主子的吩咐,不踏出祖宅半步去。祖宅的后院里种着各种菜,李婆子索性连买菜这样的事都省了下来了。
雪兰停了下来,晃着小步穿街过巷,朝着岁县最热闹的荣华街而去。
到了荣华街,离得很远时,雪兰就看到郭福的摊子。摊子前,有几个青年后生正围着摊子和郭福说着什么。
雪兰走上前去,只听得其中一个短褂后生指着一本书问郭福,“你都不知道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你怎么卖书?说是孔武生的书,可你知道孔武生这个人么?你看,这书名你都读不出来!”
其他几个后生随声附和着。
郭福的脸涨得通红。
雪兰走到郭福的身边,把郭福挤到一边,轻轻一笑,“几位几位,我才是这小书摊的主人,有什么问题,你们问我好了。”
几个年青后生打量着雪兰,眼神里满是不屑,“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
雪兰一笑,指着青年后生面前的一本书,“这本书是孔武生孔先生写的《竹刀》,是讲一个名叫竹刀的剑侠走山川,行五岳,踏遍万水,行侠仗义走天涯的故事。这里面从他是个孤儿写起,很详细的写了他如何拜师,又如何精练武功,最后打败了一直号称天下第一刀的颜飞。几位兄台知道这绝世武功么?都不是那么容易练就的。竹刀他怎么就练成了呢?他又是怎么打败一个个敌手的呢?”
几个年青后生被雪兰的话吸引得都不再说话。
雪兰讲到这时,把手往书上一拍,“几位,我所提的问题都在这本书里有答案。我讲得不算好,没有这本书里写得才真是好。若是您想知道里面到底有哪里精彩,不妨买回家里细细品读,包你读过这本后,还来这里叫我帮您推荐书。”
雪兰说着,望了一眼正要开口相问的一个后生,她了然笑道,“这么精彩的书只要十文钱。才十文钱啊,各位兄台,不过是您几个包子的钱,不过是您几碗白粥的钱。我瞧着眼前这位兄台,就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兄台定是视书如命的谦谦君子。若不是小摊本小利薄,我只赚个口碑,我断然不会卖得如此之低。”
打头的后生听了雪兰的话,脸上有些发红。毕竟被年轻姑娘这么夸奖,他在几个朋友面前,还是很有面子的。后生摸了摸衣袋,从里面拿出十文钱,抬起头来挺了挺背,把十文钱放在书摊上,随后高声说,“这本书,我买了。”
雪兰忙拿起书,交到后生的手上,“兄台您将来一定会高中状元的,就冲您这股子认真的劲儿。”
被夸的后生抿着嘴,对着雪兰点点头,拿着书,带着几个后生走了。
雪兰望着几人的背影,热情的在几个后生身后喊道,“兄台,再缺书时,别忘了来我这里啊,回头客给您便宜些呢。”
第六章 讹诈
雪兰喊完,把摊上的十文钱掂在手上,一转身,递到郭福的面前,“拿着罢,阿福。”
郭福望了望几个后生的背影,朝着雪兰一挑大拇指,“大兰子,难怪乔六他们都说你能把死人给说活了,果然如此,我郭福服了!”
雪兰不以为然的咧嘴一笑,甩了甩袖子,“你以为我是平白在骗人家么?这书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抄上去的。纸张虽不好,墨也是廉价的,不过算下来我们还是赚了。”
郭福裂着大嘴笑着抓了抓头,“可是还是叫你辛苦了,每日都抄书。”
雪兰坐在郭福身边的小凳上,翘起二郎腿来,“这有什么,你以为我偷跑去听私塾,是白听的么?阿福,不是我说你,你也该识识字了,没事拿个树枝子在地上写上一写,总不能大字不识几个,到时候终是会吃亏的。”
郭福低头,嘿嘿的憨笑两声,“我没你聪明,我不是识字的料。”
两个人正说着,乔六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我……我说……大兰子……”乔六扶着小书摊,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雪兰望着乔六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你叫狼追了?跑成这样。”
乔六嘿了一声,深吸口气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不知道,有一队马车刚进了县城来,看着架式是个有钱人家的队伍。可是那有钱人家的奴仆真不是个东西,小六子才多小的孩子啊,不过是伸手朝一个跟车的仆妇讨饭,不给也就算了,哪有抬腿就踹人的道理?何况小六子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雪兰眉头一皱,脸也沉了下来,“有钱人家怎么了?也不能仗势欺负人啊!走,乔六,我们去看看。”雪兰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郭福,“阿福,你自己看看摊子,我去去就回。”
郭福答应一声,雪兰和乔六就走了。
没走几步,一队车马从荣华街的街口转了进来。乔六停住脚步,指着最前面马车旁的一个方脸仆妇,低声对雪兰说,“你看到没?就是那个婆娘。”
雪兰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奴才如此,主子不知管教,我看治治他们也是应当。”
雪兰说着回身从郭福的小摊子里面,拿出一件郭福的小褂,转过身去,就把小褂塞进自己的衣下。待雪兰再转过身时,她俨然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了。
雪兰一只手扶在腰间,孕妇的慵懒劲十足。另一只手伸向乔六,她腆着肚子,朝乔六挤了挤眼,“来,相公,你扶我过去走走。”
乔六晃着脑袋嘿嘿一笑,上前扶住了雪兰递过来的手臂,扶着雪兰朝街口走去。
雪兰抿着嘴,唇角微微扬起,扶着乔六,一步三摇的走着。
街口那边浩浩荡荡的走过来一队车马,打头的是两辆红木马车,后面跟着二十多个仆妇。这样的人马,在岁县这小地方,还是很少见的。
雪兰摇摇晃晃的迎着人马而来,就在快遇到车马前时,雪兰似受了惊一样,向外避了避。而跟车的仆妇觉得雪兰十分没眼色,皱眉吆喝了两声。雪兰似乎刚注意到身后的车,被这喝声吓了一跳,转身间,她忽然向地上倒去。随着一声尖叫声,雪兰一脸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乔六故意惊慌失措,扶住了雪兰,嘴里大声叫喊起来,“婆娘,你怎么样了?!”雪兰双眼撬开一道缝,皱紧了眉,“相公,哎呦……我……我肚子痛……”
乔六上前就拦住了正要走的马车,“你们别走,撞了人还想走么?”说完,乔六又朝着四面喊了起来,“马车撞孕妇了!大家快看看啊!”
这一声喊,响彻响彻原本热闹的大街,把街上行人的目光吸引到一队人马之上。不多时,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乔六拉着那仆妇也不松手,直叫她赔钱。
仆妇开始有些无措,后来就想到可能是遇到讹诈的了,仆妇一边辩解,一边去推乔六。却怎奈乔六扯着她的衣襟,大有拼命的架式。加上躺在地上的雪兰一直哎呦哎呦的叫着,仆妇急出一头的汗来。
人越围越多,仆妇有些慌了。若是因为她,而耽误了主子们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小奴才能担得起的了。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妇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冰冷,“问问他到底要多少银子?”
被乔六抓着的仆妇擦了擦额前上渗出的冷汗,她瞪眼看向乔六,“你……你说要多少银子?”
乔六一指在地上不住声的哀号的雪兰,说道,“都把有了身孕的妇人撞了,好不好的就是一尸两命啊,你有多少银子能买两条人命来?!”
仆妇怔了怔,没想到面前的后生说起话来一点活路不给她留。她咬咬牙,从自己怀里拿出五两银子,递到乔六面前,口气软了许多,“这位兄弟,我这里有五两银子,都给你罢。”
乔六似乎也看出对方想草草了事,他心里更加笃定,“二十两!少一纹也不行!”
仆妇气得眼都红了,二十两银子,那是她三年的月例啊。
“你……你……”仆妇的声音有些不利索起来。
马车里的声音又响起,“给他二十两。”
仆妇听了这话,再不敢多话,又朝身边的几个仆妇那里又借了十五两,这才交到乔六手上。
乔六接过银子,松开了仆妇的衣襟,扶起还在地上哎哟叫着的雪兰就走。
一队人马又行走起来。
乔六扶着哎呦声音渐小的雪兰转进一个胡同。乔六松开雪兰,嘿嘿笑起,“大兰子,你说那起烂人该不该?!”
雪兰也把衣下的褂子扯了出来,弯腰笑个不停,“就是该,让他们再摆谱。对了,乔六,你一会儿把银子给小六子和他奶奶送过去。剩下的,你和阿福分了罢。”
乔六愣了愣,“你不要么?”
雪兰大大咧咧的拍拍自己的手,“我不需要啊,我家里有吃有喝。”
乔六敛起了笑容,低下了头,“大兰子,你就是总替我和阿福着想,知道我们家里人口多,总把得来的银子多分给我们。其实你也是需要银子的,李婆子那么凶……”
雪兰很义气的拍了拍乔六的肩,打断了他的话,“乔六,你这样说就不江湖了。我们兄弟帮讲究的是帮兄弟,说些见外的话,岂不是让我和你们生分了?”
乔六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眨了回去,才扬起脸来信誓旦旦的说,“大兰子,你真是好人!等我攒够了钱,会向你家里提出来迎娶你进门的!我会把你娶回我家的草棚子里去,把你供在大炕上!当一碗肥猪肉一样供着!”
雪兰的笑脸立刻僵在了脸上。下一刻,她扬起腿就朝乔六踹去,“你当我不知道,你家的肥猪肉还能供在大炕上么?早让你们全家给瓜分得不剩渣了!你个烂人,还不给我滚!”
乔六似乎早知道雪兰会出脚,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的跑出了巷尾去了。
雪兰也不追,大声的在乔六身后叫骂了几句,这才住了口。
第七章 为人
雪兰也知道乔六在和她开玩笑,骂过后,扑噗笑了起来。雪兰拿着郭福的褂子,跑回了书摊那里。
郭福见雪兰回来,忙凑上前来问了情况。知道雪兰和乔六把那队人马整治一番,也跟着憨笑了起来。
眼看着快到了日中时分,雪兰的肚子咕的一声响,她想着该回家吃饭了。
李婆子再凶,却从来没有短了雪兰的饭。
雪兰兴高采烈的向家走去。
还没到家,远远雪兰便见得门口停了两辆马车。那两辆马车是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刚刚在荣华街上被雪兰和乔六讹诈的那两辆马车。
雪兰倒吸口冷气。
难道被人查到老窝来了?
雪兰不敢贸然再向前走去,她躲在巷口偷偷探头向里面张望着。
忽然,角门一开,雪兰见从不出门的李婆子慌慌张张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李婆子四下张望碰上,随后立在门处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朝荣华街方向而去。
雪兰悄悄的跟上李婆子,在她转过了一道巷子后,雪兰忽然在她身后大叫一声,“妈妈,您这是做什么去?!”
雪兰多少有几分故意,声音大了许多,着实把李婆子吓了一跳。
李婆子转过身来,雪兰不由得倒退几步,做好了逃跑的架式。却不曾想,李婆子并未向雪兰发火,她只是看着雪兰,眼神中有几分复杂。
雪兰也收住了顽劣的笑,她拧眉看向李婆子,未待问出话来,李婆子的话却干巴巴的说道,“你……快随我回家去罢,京城来人祭祖了……”
雪兰见李婆子和往昔判若两人,皱紧了眉,思绪早已飞到八年前那个雨天里去了。雪兰忍不住念了句,“京城……”
李婆子定定的看了看雪兰,垂下头去,望着自己那一双大脚,“是的……京城里来人祭祖了。你快快随我回去罢,也许这也是你回去的一个机会……”
叶府!
那个地方,在雪兰幼年时就似扎了根一般。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自己娘死在雪兰面前时眼角落下的泪,出生小弟弟被人抱出房去的哭声,时时出现在雪兰的眼前,时时萦绕在她的耳畔。娘和小弟弟的死,归根都在叶府!在那个狠心叶老太太,在那个冷血的亲爹——叶世涵身上!
“我在这里很好!”雪兰咬着牙,冷冷的打断了李婆子的话,她的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雪兰却没有再回祖宅的意思,转身就要走,却被李婆子紧紧抓住了手臂。
雪兰蹙起眉头来,望向李婆子。李婆子紧皱着眉,抬手把雪兰朝巷子里拉,“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雪兰想去甩开李婆子的手,却低头看到李婆子那双干枯的手背上暴出了几根青筋。
那双手,曾为她做过饭,给她缝过衣,作势朝着她扬起过鸡毛掸子……
八年来,只有李婆子和她相伴。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单衣,从不曾短了她的。那些衣服虽也是粗布衣裳,却是李婆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往往是还未到季节,李婆子就已经把衣服备好了的。
这八年来,李婆子虽也骂她,却常常是雷声大,雨点小。她虽也拧过雪兰的耳朵,也曾把鸡毛掸子挥舞得勤快,却也没哪一下真正落在雪兰的身上。
就是这样,雪兰渐渐习惯了和李婆子斗嘴着长大。也就是这样,让她和李婆子心内里早扎下了相携生存的根。
雪兰手上的劲小了许多。她扬起脸来,眼里却忽然泛起水光来。
李婆子还是一样不会说一句顺耳的话,闷声骂起雪兰来,“别嚎丧,我可不愿意见这个。”
雪兰吸了吸鼻子。
李婆子一向如此,嘴上的话没一句顺耳的,嗓门也出奇的大,却从没对她如何。比起满口仁义德行的叶府上人,李婆子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来。
李婆子骂着,还是伸出手来,用手背抹掉雪兰眼里的泪,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你个小蹄子好生听我说,我觉得你要借着这次机会,回去,回到叶府里去。”
雪兰还要反问,李婆子抬手制止住雪兰的话,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你难道不想报海姨娘的仇了么?”
这是八年来李婆子第一次和雪兰提起海氏来,雪兰一怔。
李婆子轻轻叹口气,“我虽是庄子上来的人,却也听说了海姨娘的事。外面传着海姨娘是产后血崩,新出生的小公子也夭折了,可是我觉得这事里透着蹊跷。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说新生的孩子夭折,我便不能全信,更别提海姨娘产后血崩之事了。我打听得来,说当年海姨娘生产之后,连郎中也没去请。岁县虽不比京城,却也有郎中,依府里的势力,请来个郎中不在话下。”
李婆子说着,望着雪兰已经苍白了的脸色,稀疏的眉毛也皱紧了,“我说句难听的话,就是血崩,请郎中来了,拿参吊着,也会让人再挺个个把时辰、小半天的……那么,就是老太太容不得海姨娘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恨,叫老太太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姨娘呢?毕竟,老太太把手伸进儿子的房里,这样的事在有些体面的勋贵人家是极不屑做出来的。”
李婆子抓紧了雪兰的手,“从前这些话我不敢和你说,因为你年纪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大了,而且,你也是个聪明人。”
李婆子说着,眼里有些发红,声音更加低沉,“我被遣到这里带着你时,从传话的嬷嬷嘴里,我就看出叶府待你的态度了,他们就想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你也本是侯门小姐,却在这乡野地方成长,我心里觉得你可怜。但是,我却是不敢当人的面待你好。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已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
李婆子低下了头,把额角一缕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叶府里并非年年祭祖,今年来祭祖,想来是叶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十有八九还是好事。”李婆子抬起了头,眼神灼灼的望着雪兰,“我今日唤你一声‘二小姐’……”
雪兰听了这句“二小姐”,心头一颤,张嘴想止住李婆子的话,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婆子红堂的颧骨皱了皱,似乎要笑。最终,只有一行浊泪顺着皱纹流淌下来。李婆子的手握紧了雪兰的手,“二小姐,若是你再不回去了,任由府里头给你随便寻个人家嫁了,你真就是再没机会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更不能为海姨娘报仇了!”
报仇!
六岁那年,雪兰就发誓要为海氏报仇。这八年来,她从没忘记过海氏死前的那一幕。
雪兰的牙齿叩得格格响。
正如李婆子所言,如果自己真错过了这次机会,及笄后,叶府随便把她许给一个什么人,她就再没有什么机会找到陷害海氏的那个人了。想想海氏死之前的惨状,雪兰心如刀绞。
雪兰朝巷口处叶府祖宅的方向望去,那只石狮子似乎没了往日的木讷,远远望去,显得狰狞可怖。
雪兰咬紧了牙,回府去,为自己的娘报仇!
雪兰走向叶府的祖宅,袖下的粉拳紧紧握着。
“妈妈,我……回去!”
第八章 闺秀
雪兰听李婆子和她说过了,这次回来的是叶府的大少爷,也就是自己的嫡兄和一位管事嬷嬷。至于那嬷嬷到底是跟在谁身边的,却不得而知。
李婆子的意思是,管事嬷嬷和大少爷一同来,十有八九是因为雪兰住在祖宅里,只大少爷一人回来,多有不便。
雪兰一句话没说,只冷冷一笑,走进了叶府祖宅的角门。
相比往日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今日叶家祖宅里倒是人多了许多。正厅前立着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虽多了许多,却没有丝毫声响。
丫头见雪兰和李婆子走进来,忙打起门上的竹帘,雪兰走了进去。
一进门,雪兰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正厅里下首的太师椅上,妇人大约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她正端着茶杯喝着一口茶。
雪兰猜想着会不会是当年的冯婆子,可是抬眼看时,却并不是。观其衣着打扮,眼前的妇人就该是有些体面的仆妇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见雪兰进了来,妇人从座上站了起来,向雪兰福了福身,“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有这妇人带了头,她身边的仆妇们纷纷福身给雪兰请安。
雪兰还不及叫起妇人,她身边传了极轻的吸气声、安静的前厅里出了这样一个声音,倒让所有人都看向发声的那人。
那人正是被雪兰讹诈过的仆妇,她怔怔的望着雪兰,半晌回不过神来。
雪兰不再理会领头的妇人,朝着呆愣愣望着自己的仆妇,扬了扬嘴角,“你认得我?”
仆妇把如扎在雪兰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先偷眼看向正给雪兰施礼的领头仆妇。一道凌厉的目光之下,仆妇低下了头去,“奴婢……不认得二小姐……”
逼得这仆妇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倒让雪兰重新看向正当中的妇人。
雪兰长于市井,比别人多了几分看眼色的本事。她已料定,此人绝对不一般。想来她已经想到了马车前的那事,只一个眼神便压下仆妇,不仅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叶府里还有一定的地位。
“起来罢。”雪兰迈着方步走到正座在上,架着胳膊就坐在那里望着面前的一众人等。
下面仆妇的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就是叶府的二小姐?侯门千金?瞧瞧她这架式,丝毫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莲步轻移,落落大方,更不要说千金仪态了。
几个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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