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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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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第几名?谁是解元?方应物终于有精力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便再次抬起头看向榜文。
在榜上那个位置,方应物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名录,这一行的全文是“第三名 方应物 十八岁 淳安县学廪生”。
第三名,五经魁首之一。
前文介绍过,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每人都选一门为本经。而乡试榜的前五名,就要从五经考生中各取一人。
也就是说,《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中,每一经考生里选出最好的一人,合起来就是前五名,称为五经魁首,民间也叫五魁首。
比如方应物这个第三名,就是以《春秋》经入选五魁首。而五魁首中最出色的那一个,自然就是解元了,其余称作亚魁。
名次很高,但方应物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精神头激动了。长随王英也是识字的,忍不住议论道:“小相公离解元就差两位,不然父子解元美名就出来了。”
方应物可不敢这么贪心,要说野望也不是一点没有,但解元实在是太万众瞩目。
他自家事自己知,很明白自己有几把刷子,当个第三名就已经很醒目,更别说解元了,那就是放在火盆上烤了。
“这大宗师也太客气,给个中间第几十名就足够了,居然弄了个五魁首。”方应物很唏嘘地叹口气。
王英放下心来,很熟谙情况地想道,小相公的心智看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然也不会开始矫情了。
方应物继续看榜,开始看别人的名次,理所当然先关注的是自己前面两位,新解元是谁那必须要了解。
却见榜文最前面写着:第一名 李旻 三十七岁 钱塘县学廪生。第二行写着:第二名 王华 三十六岁 余姚县学廪生。
李旻?王华?方应物瞪大了眼睛,这两位老哥都是今次乡试中举吗?
对普通人而言,这两人在历史长河中知名度并不是很高,但在方应物这种专业人士却是知道的。
如果按照史实,王华将是明年春闱大比,也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而李旻则将是下一次也就是成化二十年的状元。
自己前面是两个未来的状元老兄啊,真是一张龙虎榜。方应物连连感慨,那残存的一点点对解元的意淫立刻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比较起来,王华王老哥比李旻还算稍稍出名点,因为他的儿子是王守仁王阳明……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乡试榜议论
看完榜首,方应物又仔细浏览一遍整个乡试榜,然后又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第二十一名吴绰,另一个是第七十九名项成贤。
看来看去,连带他自己在内,这次淳安县上榜三人,比上一科只有父亲这个独苗进步许多。可以想象,如果今科情况依旧不理想,那些可怜的大家子弟又会被家族进一步压榨。
另外两个中举的人中,方应物对吴绰感到有些意外。这吴公子是他们淳安县第一科举世家云峰吴家的精英,这次竟然和他一样,以弱冠之年首次乡试就中举了。
即便放眼全国,像吴公子这样二十来岁能中举的人都很少见,足以作为谈资传扬出去了,看来实力确实很出众。他方应物可是把左道旁门发挥到极致,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得到的机会。
至于项成贤,上榜倒是在情理和意料之中,并不令方应物感到惊讶。项大公子也是考过两次的人了,这次更是不遗余力地全方位做好准备,又有石岩偷偷帮他藏书舞弊,运气好了中举并不意外。
不过看了几遍榜单,依旧没在榜上看到另一个好友洪松的名字,这就只能遗憾了,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在不到三十取一的比例下,中了是小概率,不中才是正常的。
方应物怀着兴奋的心情挤出了人群,在外面寻找两位一同来看榜的好友。
洪松和项成贤都比方应物出来得早,此时两人一个满脸郁闷,一个喜形于色。交情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用太虚伪,是什么心情就是什么神情。
洪松不必强颜欢笑装作不在意,郁闷就是郁闷;项成贤也不必为了照顾洪松的面子而故意压住自己的喜悦,高兴就是高兴。
方应物上前对着项成贤拱拱手道:“先恭喜项兄了。”又对洪松道:“洪兄也不必气馁,只不过时运未到而已。”
看到方应物,洪松更加郁闷。上次看着方清之中了,自己黯然落第,今次看着方应物中了,自己还是黯然落第……
不过郁闷归郁闷,倒也不至于嫉妒,洪松也抬手道喜:“预祝方贤弟宏图大展,明年再中皇榜!”
项成贤笑道:“看完榜了,得意也好,失意也罢,其实都是天意!我们找地方喝酒罢!”
三人便一起来到青云街上,寻了一家酒楼进去。里面竟然客流极大,大概是受了放榜的影响。就像项成贤刚才所说的,无论失意得意,总要找地方买醉。
此刻若想要单独的雅阁,那肯定是没有了,三人只得在大堂中所剩不多的位置中选了一处坐下。
坐定后,洪松便道:“我已经打发了小厮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离开返乡!”
项成贤和方应物十分吃惊,彼此对视一眼后,项成贤先开口道:“洪兄何必如此匆匆?按着惯例,放榜次日要举行鹿鸣宴,我与方贤弟都要去的,确实无法脱身。”
方应物也劝道:“洪兄若执意先走,那至少也得给我们送行的机会,还是晚走几日。”
洪松自斟自饮倒了一口酒,长叹道:“三年又三年,这杭州城,我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洪松喝酒喝得很凶猛,没多久便醉了,素来稳重的他也变得手舞足蹈,歪歪斜斜的。
他突然伸出手,一手按住了项成贤,一手按住了方应物,口舌不清地絮叨:“我们三人中,应该说我是读书最认真的,你们两个都不如我!
项贤弟,你性子太跳脱轻浮!方贤弟,你杂事太多,心思时常放在别处!但却没想到,你们都中了,却只有我落榜,真乃造化弄人也!”
方应物很理解,其实洪老兄最郁闷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三个好友一起来参加乡试,大家若一起落榜也就罢了,却偏偏只有他一个落榜的,就是老好人也免不了生命运的闷气。
洪松忽然又扭过头,醉眼迷离地对着方应物道:“明年你们两个都要去京师参加会试,哥哥我是没有资格陪着你们去了,但我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方老弟。
你这个人,是能沉得住气、稳得住脚、拿得定主意的人,虽然我们三人中你最年轻,但是我对你很放心。可是项成贤这厮,还是太蠢了!出门在外颇令人不放心,方老弟你要多多照看才是!”
方应物哭笑不得,而项成贤则是一张脸扭成麻花似的,被说得既感动又郁闷。
却说乡试榜出来了,立刻引起了全杭州城甚至全省的热议。可以说,每三年一度的乡试几乎就是本省最大的事件之一,在省内影响力甚至比会试还大。
众人除了议论自己的亲朋好友、本县名人外,议论最多的自然是榜上排名最靠前的五经魁首。如果说京城殿试后最受瞩目的是三鼎甲,那么乡试后最受瞩目的就是五魁首了。
在这酒楼里,不管是有关还是无关的人,谈论的无一不是乡试榜。
有人得意洋洋地高声道:“前两名我都见过的,那解元李旻博闻强记,才华横溢,而王华则是家学渊源,过目不忘。两人都称得上大才子,能占得前两名,实在是名至实归!”
“你们知道么?听说李解元乃是当年于公的亲孙子,当初于家罹难,一个有身孕的小妾逃了出来,又嫁给了李家人……”
杭州城人嘴里这位当年于公,只能是大名臣、钱塘人于谦了。于谦只有一子,但这个儿子没有再生出儿子,所以于谦没有血脉后人。这一直是父老乡亲们的遗憾,编出各种故事也在情理之中。
旁边有人嗤声嘲笑道:“这榜前两名有什么看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也就你这门外汉才会看个低水平热闹,谁不知道解元是有才华的,还用你说么?至于说李解元是于公的血脉后人,更是无稽之谈!其实这榜的看点在第三名!”
先前说话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被嘲笑,脸面上挂不住,扭着笑话他的人作势要撕扯,“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我便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也要和你理论理论!”
被扭住的人怡然不惧:“李王两人在如今这三十六七的岁数才中举,放眼将来,更不知道到哪一年才能中进士。而且如果不能中三鼎甲,那前途就实在有限,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以后运气再好也得四十岁左右才能进官场,能有多大前程?
相比之下,这第三名方应物反而更耀眼,稍微懂门道的人都看得出,这才是真正的看点!”
周边众人都被带动得陷入了沉思,感觉很有道理。这人环视一圈,继续说:“方应物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中了举,自本朝科举取士以来十分少有,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进一步向上冲击,能走多远也说不好。
更别忘了他还有个正当盛年、同样潜力无穷的父亲,那方翰林年纪也不过三十三岁,就已经是翰林身份,父子齐心无往不利!而且我还听说,方应物的授业老师是商相公,这是一般人能比的么?”
最早高谈阔论的人不知不觉松开了手,他不能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被嘲笑也是活该。解元李旻和第二名王华两个老帮菜,哪比得上第三名方应物少年高中?
方应物和洪、项两人也不知不觉停住了谈话,听起别人议论。听到这里,洪松再次举起酒杯:“为了前途无限好的方贤弟满杯!”
第二百五十章 神童的黄金时代
科举成绩出来后,中试士子首先面临的是什么?以前方应物或许没有想太多,但现在知道了,首先要面临的就是无数酒宴。
除去各种私人宴会不提,连官方都会举办宴会庆贺,例如乡试后有鹿鸣宴,殿试后有名气更大的琼林宴。
其中这鹿鸣宴按照传统,定在乡试放榜后的次日举行,地点一般都在府学明伦堂,毕竟能同时容纳一百多人的地方并不多。
放榜当夜,方应物和项成贤将醉到不省人事的洪松送回住处,长长的吐了口气。在自己正得意的时候,与失意的朋友一起喝酒,的确是个很痛苦的事情。两人互相道过喜,便约定好明天早晨一起去参加鹿鸣宴。
一夜无话,唯有云雨……方应物一反等待放榜那几天半死不活的状态,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妾兰姐儿连战两场,才稍稍将亢奋发泄出来沉沉睡去。
到了次日天亮,王英叫醒方应物,两人洗漱完毕便出门了。等会合了项成贤,又一同来到府学。
这时候,只见得府学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气象。确实也是,在整个乡试前后的过程中,鹿鸣宴可以称得上是最喜庆的时候。
首先,到这里的人都是春风得意之人,聚集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就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没人在这里大煞风景。
第二,这些新进举人也不会傻到真以为人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吃吃喝喝。可以肯定,今天是绝对吃不好、喝不好的。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大家互相认师生、认同年、认同门才是正经事情,这种场面自然要欢声笑语、如沐春风。
中了举人,就算从士子变成了缙绅,座师和同年自然就是由科举带来的人脉,这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关系网之一。
方应物才走到明伦堂外,便被团团围住了,很多人上来与他打招呼。作为今科公认的最有潜力之人,得到这种待遇实属正常,连方应物本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年龄是个宝这句话决非空言,无论在科举上还是在官场上,年轻就是实实在在的资本。在大明朝,很有神童崇拜现象,越年轻越受追捧,十八岁中举虽然算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是极少有了,难怪众人推崇。
众人围着方应物,议论自然也少不了,有非常熟悉掌故的人说:“少年高中本来罕有,但本朝真是人才辈出,这些年却冒出好几个,实在是令人赞叹。
成化七年四川乡试,有个叫杨廷和的少年,十二岁便中举,后来成化十四年中进士;成化三年湖广乡试,有个叫杨一清的年仅十四岁也中了举,后来又于成化八年中进士,实在是一时美谈。
而在上一科成化十三年的广西乡试,有个叫蒋冕的少年,十五岁便中解元,前途也不可限量哪!此外还有京师的李东阳,在天顺八年时,十八岁便高中进士,也是名闻天下。
如今我浙省又有了方同年少年高中,吾辈实在与有荣焉!若方同年明年连登黄甲,那可就再一次大涨吾辈脸面!”
又有人插嘴道:“方同年虽然中举的年纪不如那几人,但也很出众了,足以并列其中,传名天下。”
还有个老举人摇头晃脑地叹道:“吾皇圣明,我辈躬逢盛世,这才有少年英才辈出的盛况。”
方应物心里哭笑不得,熟知未来的他即便脸皮再厚,也喜欢名声,但此时却感到实在当不起大家的崇拜,被吹捧的实在有点过。
李东阳、杨廷和、杨一清、蒋冕,这几位无一不是少年早慧的天才神童型人物,而且将来有个共同点,都当过首辅……而他方应物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呢。
可惜这个纠结只有他自己明白,方应物面上只能谦逊地笑笑,连声道:“诸位同年前辈谬赞了!叫小子我无地自容!”
不过方应物心里还是暗暗赞了一句,这里不愧都是能中举的人才,确实都很出色。同样是议论自己中举,谈吐水平比自己昨天在酒楼里听到的那些鄙俗议论,水准不知高了多少倍。
说起方应物这个十八岁举人,若放在其他年代里,肯定是很醒目的存在。但在诡异的成化朝,却不那么刺眼了,比他还神奇的人似乎很有比比皆是的感觉。
成化年间确实也盛产科举神童,大明朝有名的科举神童只怕一大半都出现在成化朝。一个接一个的不停冒头,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个,在三年后还会出现一个十六岁的江西解元费宏,并在二十岁时中状元,最后也当过首辅。
这样导致的后果是,成化年间产生了无数年纪轻轻便位列中枢、在漫长的日子里熬成三朝甚至四朝元老的大佬,几乎垄断了未来几十年内的内阁位置。
今后的四五十年里,从弘治、正德朝一直到嘉靖朝初年,首辅差不多都是成化年间冒头的——
十八岁中进士的李东阳,二十六岁中状元的谢迁,二十五岁中进士的梁储,十九岁中进士的杨廷和,十八岁中进士的杨一清,十六岁解元二十岁状元的费宏,十三岁解元二十三岁进士的蒋冕。
以上这个阵容就是大明成化之后的首辅序列,所以成化朝的神童堪称是含金量十足的黄金一代,甚至说成超白金一代也不为过。
与这么多真正的神童成了同时代人物,至少已经开始被人如数家珍地并列起来,不知道这是新鲜举人方应物的幸运还是不幸……
方应物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京城为了救父亲四处奔波时,曾经进过一次翰林院,情急之下为了抬举父亲便对着一群翰林大加嘲讽,李东阳杨廷和谢迁这几位不会就在那群人里罢?
闲话不提,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有的地方热了就有另外的地方冷。方应物这边大热,有人那边就显得冷清了,比如解元李旻那边。
李解元才华很高,为人本性也不坏,但却是个有几分狂傲性格的人。这次他中了解元,正常情况下本该是最耀眼的人,但风头却都让少年高中的方应物抢走了。
虽然李解元内心不见得稀罕这帮俗人的庸俗吹捧,但还是有些不爽,三十七岁的解元就这么不受热捧么?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比较才有差距
方应物正与周围一圈人谈笑风生,一边纠结着一边享受着。这个圈子与过往不同,若说以前的交游还是偏向潜力型的年轻人圈子,那么这个圈子就算是成功人士圈子了,平均年纪明显也偏大。
忽的方应物看到人群分开一条通道,从外面走进一人到了他身前,瞧去三四十的岁数,白面长须,目光有神。
方应物虽然不认识此人,但从旁人小声议论中听到了“解元”两个字,立刻就知道这是今科解元李旻了。
李解元对方应物见礼道:“听说方同年治春秋,得到过大宗师赞语,在下欲请教一二……”
方应物又不是不通世故的书呆子,心里十分明白,大概是李解元自觉受到了冷遇,面子上过不去,便要从自己这里找回面子来。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冷遇,解元毕竟是解元,李旻身边还是有一些人的,但是与方应物这边的热度相比,李解元这里实在称不上热闹。
方应物没有犹豫不决,很果断地开口答道:“吾辈读书人所学为何?匡扶社稷,辅佐君王,安邦定国,经世济用而已,而不是口舌之辩。在下一般不轻易与人谈经论典,做那寻章摘句老雕虫之人。”
方应物这算是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开玩笑,李旻也是史书上留过名字的解元加状元,与他辩经这种事打死也不能干。
他这一句话,噎得才高八斗的李解元无语,要驳斥也无从说起。相同的话在不同的环境下,或者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就会有不同的感觉。
这里的人都是精英,没有傻子。谁都听得出来,方应物这个回答在一般情况下,本该是心虚逃避、懦弱怯战的虚张声势之词。
匡扶社稷、安邦定国这种空虚无实际内容的大话、套话拿出来,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但方应物与众不同,他是号称“曾献太平策”的人,乡试之前就声名鹊起,众人大多都耳闻过方应物献策平靖北边的光辉事迹,连鞑虏酋首挂掉的事情据说都与方应物有关(方应物表示真的与他关系不大但朝廷硬要安在他头上所以实在没办法)。
事实摆在这里,安邦定国这种大话从他嘴里说出,那就不是笑话了,而是志存高远。纵览古今,这样的人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
更何况眼下正是众人的喜庆时刻,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大肆庆祝兼交际的,李旻以解元之尊却找方应物辩经,未免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方应物拒绝也是人之常情。
李解元冷哼一声,挥袖走人。方应物不应战,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顾体面地纠缠不休,他又不是完全不通人情,那样更显得自己浅薄。
另一个来自淳安县新科举人吴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唏嘘不已,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想当年,在淳安县道试时,他吴绰明明是案首,但风头却全然被第二名方应物夺走,心有千万般傲气也蛋疼不已。再看看眼下,李前辈这个解元的处境与当年的他又何其相似?
吴绰忍不住上前去,对李前辈宽慰了几句,却不料从此两人脾性相投,却成了至交好友,也算是由方应物而结下的一段因果。
等这段小插曲过去,便听到赞礼官喊上堂,众人互相请先地进了明伦堂。此时明伦堂中桌椅重新摆过,酒肉菜肴也都上了桌,众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候。
不多时,又一干人等从后面闪出来,人人身着官袍。方应物扫视过去,有王巡抚、李提学、沈巡按,还有十几个不认识的,大约都是乡试同考官、执事官之类。
凡是参与了乡试的内帘、外帘官,无论是主考官、同考官还是提调官、监临官、监试官,几乎一个不少的都出现了。于是乎在优雅的管弦声中,成化十六年浙江乡试鹿鸣宴正式开场。
按照规矩,新科举人要聚集起来歌《鹿鸣》诗,跳魁星舞。对于讲究文雅的读书人而言,这几乎就是官方场合里最大限度的狂欢了。
场面极其热闹、热烈、热情,方应物随大流哼哼几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胡乱扭了几下,便滚回了席位。
此后便是乡试五魁首代表九十五位同年,向主考官李士实献上金银绸缎……从今往后,李士实就是座师,他们这些举人就是门生了,这个师生关系正式确立下来。
除了座师外,还有所谓房师,自己的试卷是从哪一个同考官手里推荐上去的,这个同考官就是自己的房师。
然后五魁首每人以自己乡试中举为主题,当众赋诗表达自己的喜悦,这是只有五魁首才有机会表现的场合。
第一个出场的当然是解元李旻,他刚走到人前,忽然有只色彩斑斓的鸟儿飞进大堂,绕梁盘旋不去。李解元稍加思索,朗声诵道:
“文采翩翩世所稀,讲堂飞上正相宜。定应览德来千仞,不但希恩借一枝。羡尔能知鸿鹄志,催人同上凤凰池。解元魁选皆常事,更向天衢作羽仪。”
当即有几个人捧场叫好,这句律诗透露着自信气势,别有一番舍我其谁的霸气,读起来爽快听起来也爽快,不愧是第一名解元所做!
但是高居在上的主考官李士实面色一沉,似有几分不喜。随即有些老成的人在底下窃窃私语的议论,李解元八成是被方应物刺激到傲性大发了,竟然写出这么一首狂傲的诗……
不但希恩借一枝,这是说他中举只能算“希恩借一枝”;解元魁选皆常事,这是说自己当解元实在是手到擒来、应该得到的么?
若是这些意思,李大宗师心里能快意就见鬼了。就像你帮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却认为这是理所应该一样的感觉。
一时间有人叫好,有人嘀咕,有人皱眉,有人看热闹,场面似乎不太协调。
方应物便低声对旁边的乡试第二名王华说:“王前辈抱歉了,小子我僭越一次,先出场了。”王华微笑着伸手道:“请。”
方应物便排众而出,翩翩少年神态淡定从容,将目光都吸引过来。他对大宗师李士实行过礼后,环顾左右而吟诵道:
“天机锦绣富胸襟,文字三场抵万金。此日共闻秋闱喜,平生不负读书心。墨题乡榜声名重,宴赐鹿鸣恩义深。从来温饱非吾志,喜际今朝拜座师。”
“好!”登时赢得满堂喝彩,有数十人一起轰然叫好。
这是一首重在感恩谢师的诗,不见得真好,单纯比质量估计还不如解元的。但在这个环境下,无人不叫好,这才是鹿鸣宴上应该有的应景诗词。
方应物谦虚地向众人示意过,又退回了席位。
满堂人中又有谁知道,在方应物内心深处,其实对这个按照原有历史轨迹会跟着宁王造反的座师的人品不很满意……两年前商相公也说过,李提学能成事不能成人。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李座师的脸面上,连连抚须颌首。心里不禁感慨,早知如此,就该不怕嫌疑给方应物一个解元。又想道,这李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前途,解元给他算是白瞎了。
李解元再次无语,他傲但不蠢,看得出自己这风头又被方应物抢得一干二净……他的诗比方应物的诗好很多,方应物今天比他要俗气一万倍,但是很可惜,世俗中还是方应物更合时宜。
有比较才有差距,沈巡按忍不住对身旁王巡抚道:“今天见方应物的表现,只觉此子明白事理,进退有度,风仪出众,加之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也!”
王巡抚回道:“小聪明而已!”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女人是麻烦
鹿鸣宴之后,这次乡试的官方程序就算全部结束,下面都是私人时间了。主考官李士实驻所立刻门庭若市,新科举人纷纷以私人身份登门拜访座师。
现在这种拜访还是形式居多,门生多但座师只有一个,一般说不上几句话。能多说三五句话的,那都是李座师心里最看好、最中意的门生,比如方应物。
除了拜访座师,各位举人还要去拜访房师。各人试卷是靠房师推荐给座师的,这也是恩德。
不过比起李座师那里,各家房师这里人数就少得多,多的十来个,少的也就五六人。但出自一个房师门下的关系比同榜同年更亲密一层,谓之同门。
拜完老师们,下面依旧是宴会,而且是看起来无穷无尽的宴会、花样名目繁多的宴会。九十五个新科举人,可以排列出无数种组合方式互相邀宴,还有寓居省城的其余同乡们凑趣。
士子们无论是失意得意,至少可以放下忐忑、尽情狂欢了。乡试榜是八月底公布,那九月份就是新科举人们的狂欢之月。
在九月份的宴会上,除了几个特定宴集,很少同时邀请解元李旻和第三名方应物两人,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意味。但方应物倒是见过几次王阳明他爹,或者说也就是第二名王华。
有一次,王华在酒席上遇到方应物时,主动开口道:“在下此次得以中举,倒是要感谢方同年,不然或许青衿依旧。”
这句话听得方应物一头雾水,不知道王阳明他爹,不,王华王同年打什么机锋,他中举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王华便道:“在下曾受前布政使宁老大人青睐相邀,在他老家衡阳府祁东县坐馆教导族中子弟。”
方应物小小吃了一惊,这一省士林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王华居然与被自己掀翻的前布政使宁良有这等渊源。
只听王华继续说:“不料宁老大人宦海翻船,在下这个馆也坐不下去了,只好从祁东县返回浙江,又遇上此次乡试,不想误打误撞地中了举。
所以若非方同年出手,在下如今也许还在祁东县继续坐馆教书,这人生际遇实在奇异莫测,令人唏嘘不已。”
王华年幼时就以神童之名名扬乡里,十几岁就被人冠以博学的称赞,不到弱冠便中了秀才,但此后十几年下来,已经三十六七岁了,乡试却屡考不中。
他心胸还算豁达,很想得开,只能感叹命里无时莫强求,内心对自己科举前途的期望不是很大了,所以才有三年前受宁良邀请,去了衡阳祁东县坐馆教书的事情。
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宁良倒了台后他无奈回乡,今年顺便又考了一次乡试,竟然这就中了,而且还高居第二。无怪乎他唏嘘人生、感慨命运。
方应物却顾不上与王华一起文青,他心里暗暗想道,这王华与宁良关系看起来挺密切的,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与王华结下梁子罢?王华与高傲的李旻不同,前途还是有一些的,更别提他那牛气冲天的儿子。
想至此处,便出言试探道:“宁老大人是自作孽不可活,并非在下有什么本事。而王同年时运到了,科举自然一路坦途,明岁连登皇榜也不成问题。”
王华叹道:“在下不是是非不明的人,宁老大人虽然对在下青眼有加,但他晚节不保,辜负了朝廷重用,也是咎由自取,委实怪不得方同年。”
先察言观色,又听话听音,方应物便放了心。看来王阳明他爹没有什么记仇的心思,他主动谈起这些,只是为了当面开诚布公,将话说开,表明没有结仇之意。同时免得自己以后从别的渠道知道此事后,再疑神疑鬼地落下什么芥蒂。
话说近些年风气渐开,士子中举后纵酒狂欢也不是稀奇事情,至于招妓恣娱也不算非议了。
今天这场酒宴,便有七八个美人相陪,差不多在座诸君人手一个,但只有王华自斟自饮,虽与同年把酒言欢却不招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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