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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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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大人是商相公的同年,正统十年进士。到如今三十多年,商相公都已经致仕,而且那个时代活跃于政坛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故而宁老大人显然也已经进入了官场暮年期。

对于年纪轻轻、看重长期效益的方应物而言,宁老大人不具备长期投资价值。

其一,像便宜外祖父王恕虽然也是老头子,但却是历史名人,方应物知道王老头能硬挺到弘治朝,还当了吏部尚书。

不过换做宁老大人,方应物就没什么印象,说明宁老大人也就到此为止了,退休养老也就眼前了。

其二,这种身居高位的老官僚见多识广,小利小义是糊弄不了的,而且多半讲究很多,想交结常常要下大本钱,性价比很差。若投入太多,万一过两天老人家就致仕,那岂不血本无归?

其三,宁老大人虽然就在浙江布政使高位上,但毕竟不曾入朝,没有执掌过中枢要职,局限性很大,对全国的影响力很小。换句话说,门生故吏之类资源大概也不行……

其四,方应物有几分根底了,气定神闲得很。所以已经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什么机会都不能放过,一切可能性都要抓住。如今即使不结交宁老大人,他也不觉得可惜。

不过分析归分析,既然宁老大人这有渊源的老辈高官主动邀请相见,方应物也不会故意拒而不见,该做到位的还是要做到位,这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功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方应物随着宁师古离开了花厅,走到中庭,赫然看见两座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大堂东西而立。

两座大堂之间的人气对比很强烈,东边大堂的阶下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西边大堂阶下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此景很是让方应物愣了愣,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个衙门里只有一个正印官,只有一个正堂,这是常识,这儿怎么会有两座大堂?

但很快方应物就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大堂分别是左右布政使的公署,两个布政使品级一样,待遇自然也很像。

却说这布政使司衙门最奇葩的地方也在于此了,副职或许可以分左右,却没见其他坐衙正职也分左右的。谁也没听说过有左尚书右尚书,左巡抚右巡抚,至于右都御使那不是督察院坐衙官。

国朝初年没有巡抚,布政使作为地方三司之首,权力极大,太祖皇帝便分为左右布政使。但有可能是出于帝王心术的需要,太祖皇帝却没有明确左右布政使的分工。

在实际操作中,渐渐也形成了惯例。依照以左为尊的规矩,左布政使是掌印的、真正管事的布政使,而右布政使主要工作是协助协调,由左布政使分派和委任具体事务。

再后来,集中事权的巡抚出现了,连左布政使权力都遭到极大削弱,右布政使在很多地方更是变成了打酱油的闲官,基本上就是养望熬资历的位置。从官员资历表可以看出,右布政使任期都是很短的,常常当几个月就升迁走,充当一种过度角色。

话说回来,在浙江布政使司,老大当然就是现任左布政使宁良老大人。至于名义上与宁老大人并驾齐驱的右布政使是谁,方应物懒得去问宁师古。

想想也知道,在号称江湖地位最接近巡抚的宁老大人的阴影下,这位右布政使的境遇肯定是极其悲催的。估计半分实权也不会有,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宁师古将方应物带进了东边那座大堂内,公案后坐着一位绯袍老者,想必就是宁良了。方应物连忙上前行礼,以小辈礼节见过。

却听宁老大人“唔”了一声以为示意,方应物偷眼仔细打量,见这宁老大人须发全白,老态龙钟,脸上和手背上露出了老年斑,坐也坐得不大稳当,颤颤巍巍的让人揪心。

瞧这模样,比致仕回家的商相公还衰败许多……方应物暗暗感叹。宁老大人让仆役上了茶,寒暄道:“素庵公近况如何?”

素庵公就是商辂了,寒暄时询问对方长辈近况也是常见的,可是……方应物刚从北方回来路过杭州,近一年时间不在淳安,他哪见到过商相公近况?又怎么接上话回答?

陪着父亲见客的宁师古连忙出声提醒,“方贤弟去岁远赴榆林,眼下正要返乡。”

“哦,哦。”宁良老大人这才转了话头,“方贤侄在边镇为国效力,一路辛苦了。”

方应物再次叹口气,宁老大人已经老糊涂成这样,难怪宁师古宁衙内要跑前跑后的帮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也就宁衙内还能全心全意地帮忙。

正胡思乱想时,又听宁老大人道:“今日多亏贤侄提醒,否则老夫只怕坠入彀中尚不自知。不过此事如何应对,老夫一时没有主意,贤侄何以教我?”

方应物连忙谦逊几句,然后推辞道:“老大人老成谋国,自有主张,不用小子多嘴。”

宁良极力赞道:“老夫听说过,贤侄在北边纵横捭阖、谋算如神,是胸中有丘壑之人。少年人有锐气不是坏事,何须如此谦逊?”

方应物仍旧连连推辞,“那是误打误撞,交了几分好运气而已,更谈不上什么谋算不谋算的。却惹得老大人褒扬,实非小子所能料到也。”

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人,才会为了别人几句夸奖和抬举而激动地卖命,方应物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过了那个岁数。

他不会拒绝做正义的事情,能做好事时也不会故意不做,但他也不会做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事情。可以说,名利场最摧残人的地方莫过于此了,美其名曰成熟。

今日这事幕后可能牵涉到浙江镇守太监,当今整体风气道消魔长,太监势力正处于膨胀期,不是人人都像汪芷这样讲“节操”的。

他方应物能提醒几句就已经算是尽到晚辈义务了,过于积极帮宁老大人出头,实在有点强他所难。

最后告辞时,宁老大人又道:“明年是乡试之年,想必方贤侄还会再来杭州罢,到时老夫或许多有不便,就托付小儿招待你了,就像今天这般。”

方应物心头猛然跳了跳,听到乡试两个字,又听到宁老大人说“到时候多有不便”,这是暗示什么吗?只有参与了考务工作,才会多有不便罢?

从大堂中退了出来,方应物脑中还回荡着“乡试”两个字,如果说有的机会他可抓可不抓,有的机会则是必须抓,那么有关“乡试”的就是必选项。

若将科举之路比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最窄的地方就是乡试啊,聚集全省高手精英还只有三十取一的概率,简直惨绝人寰。

方应物动了心思后,决定先摸摸情况再说,与宁师古边走边问道:“今天这事说奇怪当真也奇怪,有什么地方府县办不了的,怎么会有人前来布政使司闹衙?”

宁师古不再隐瞒什么,“其实也是有家父的责任,如今家父年事渐高,一生功名之路也算走到了尽头,心中开始考虑身后之事。

人有三立,家父尚有自知之明,立德和立言是不敢想的,所执念者唯有立功。”

方应物对此表示理解,雁过留声、豹死留皮也算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某些没心没肺的除外。“老大人想立什么功?”

宁师古继续道:“浙江饱受海潮之苦,千年来一直如是,家父便想在海塘上面铸就功业。所以自从成化十三年开始,开始大规模动工修补海塘。”

方应物更不明白了,“此乃善政也,与闹衙有何干系?”

宁师古无奈道:“此非短期之功,家父自感留日无多,不欲留难题给后人,故而征发徭役苛急了一些。

而且今年二月时雪上加霜,潮势太猛,塘坝损坏甚重。种种因素致使沿海民众多有不满,所以才会引发今日乡民上书闹衙的事情。

虽然你猜测是有人背后操纵,但若没有根,就没有今日之果啊,百姓的怨气确实也是有的。”

方应物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很多时候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若今日之事并非巧合,确实是有人利用百姓操纵事端,你觉得谁最可能是幕后帮助李太监组织的人?或者说,谁最期盼老大人致仕?”

不是方应物不够聪明,浙江省官场的情况他所知不多,就算猜测也是毫无目的瞎蒙,所以还得靠熟悉状况的宁衙内去猜。

宁师古皱眉不语,但却抬起头,目光朝向了西边。方应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布政使司两座大堂中的另一座,也就是门可罗雀的右布政使公署。

方应物不太相信,“如果老大人致仕,那右布政使便可以顺理成章接任罢?不过老大人年事已高,那边可以慢慢等待就是,又何必着急弄险,搞出今天这些动作?”

宁师古语带嘲弄道:“那位陆辰陆大人的任期马上也要到了,只怕还没熬到家父致仕,他却要先被调走。

浙江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当前又没有巡抚在上头拘束,谁不想留在浙江?想来陆大人也不例外。”

如此说来,这位右布政使的作案动机还真是十足十的有,不过陆布政使的心思也挺巧妙的,方应物想道。

如果陆大人自己出面抓住宁老大人的失误进行弹劾攻击,即便最后成功的让朝廷勒令宁老大人致仕,而他接任左布政使,那么他自己的口碑也坏了,至少在世人眼里显得太阴鸷。

除非他放弃接任左布政使的机会,如此才能自证清白。但若是如此,他又是何苦来哉?

而现在陆大人把火烧到织造局,让太监出面弹劾宁老大人,那真是妙棋。一是借用了太监与天子的亲近关系,二是避免了自己出面当恶人,三是把火烧到织造局,会更容易让天子为此不悦。

当然有一个前提是,陆大人与浙江镇守太监兼管杭州织造局李义李太监的勾结没有公开,至少面上没人提出来,否则陆大人在士林的名声一样要坏掉。

当然如果不在意坏掉名声,一样可以当阁老、尚书……但从陆大人不肯亲自出面的情况看,陆大人还是有爱惜羽毛之心。

陆大人也确实做得不留痕迹,到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方应物其实也是全靠自己的直觉猜测,不相信世间真有这么多巧合而已,存在很大刚愎自用、冤屈别人的可能性。

摸清楚后,方应物脑中突然冒出上辈子里一部肥皂剧的台词: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他怎么能这样?

王德最近比较烦,烦心事倒不是事业上的问题,这两年在杭州做生意一帆风顺,若还不知足那就真是贪心不足了。

他烦心的主要是独生女的婚事,女儿的婚事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延到现在没有解决。

但是女儿今年已经芳龄十八,不是二八,再不解决就是问题了。一过十八岁还嫁不出去,那只怕各种不好听的闲言碎语就会风起云涌。为什么好好的小娘子嫁不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还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问题?

尤其是前几日,方应物的出现更叫王德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所以王德下了决心,年内必须要解决女儿的婚事,而且还要尽可能的称心。

在王德想来,理想的佳婿有两种,一是有才华并肯入赘当上门女婿,这样也算王家有后;或者是能对自家产生实际助力的,比如巡检家就不错,或者北新关的书办也很好。

在王德眼里,这种本地面上的人物,甚至比知府、知县这类地方父母官更值得结交。

毕竟官员干几年都要走人,又哪里是长久之计?几年后能去哪里找他?

故而也只有本地人才稳定和保险,是真正稳妥的长久之计。而对地方官老爷们,不得罪就行了,不值得太过于深交。至于方应物他爹这种情况,太遥远了,远的不真实、不现实。

王德自认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从不好高骛远,所以压根就不幻想方应物是女儿良配。

一听对方是官员便哭着喊着要结亲的,那都是缺心眼的蠢货,缺乏实际意义。只图个虚名有什么用处?

或者说王德王大户有自己的生存哲学,看得也很通透,自己本身到不了那个层次,结那种高门亲戚没有好处,只会被莫名其妙地连累。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王德便把族弟王魁喊来,交待道:“你速速去拜访几位老爷,今日先去郑巡检家,问问有没有机会结成亲事。”

如果另找媒人去,只怕会拖延日久,媒人都是一门心思要为自己赚钱的;如果王德这个家主亲自去,又显得太轻浮不稳重,平白叫别人看低。

所以王德想来想去,就选定了王魁这个族弟出马,分量刚刚好,又是信得过的亲族,不会出工不出力。

而且王魁是与他合伙做生意的,他相熟的那些人家,王魁一样相熟,也好说话。

王魁苦笑几声,答应了族兄的话,掉头而去。其实他知道结果,但没必要在这里当恶人,还是先照着做就是。

到中午时,王魁就向王德回了话,“郑巡检说了,哥哥你要办事那好说,你要吃喝耍子也好说,他都没二话,唯有结亲是免谈的。”

王德满腔疑惑,便又指使道:“那么去姜员外家问问!”

到了晚上,王魁再次回话,“姜员外说了,什么事都好谈,哪怕要借钱也可以凑出些,但是亲事谈也不要谈。”

王德依旧疑惑,这是怎么回事?若要说绝情,那姜员外可是声称连银子都肯借,怎么也算不上绝情,但为什么就是“亲事免提”?

不过王德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这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次日他又派了王魁出面,拜访几位他认为还能够得上的人家。

但王德得到的回复几乎都是同一个模式,前半段热情万分,承诺给他王德各种好处,可是后半段无一例外都是拒绝结亲,可谓是一半冰水一半火焰——

“赵书办说了,哥哥你的货物过关时,他可以帮忙通融一二税款,但要结亲,他实在是高攀不上。”

“高财主说了,瑜姐儿要出嫁,他打算送百两贺仪,但是他那犬子配不上瑜姐儿。”

王德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一个两个如此还是偶然,但所有人都如出一辙的表态,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

他便询问王魁道:“你走了这么多家,莫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么?”

王魁当然有话说,“是听到一些,前日那方应物拿着布政使的帖子,前前后后去过几家。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这附近一亩三分地没人敢娶瑜姐儿了!”

王德愕然,“方应物?他怎么会拿着布政使的帖子?”

王魁叹口气,这族兄最大的缺点就是思路很狭窄,孤立地看待事情。他总把那些官员士子看成个体,例如觉得远在天边的翰林影响不到他,道是县官不如现管。

难道县官真不如现管么?关系从来都是网状的,官员们热衷于交结同年、同窗、同乡、同门不就为了关系网么?对于真有人脉的人而言,管不到你不要紧,但总可以找到人管到你。

王德醒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地喝道:“他怎么能这样!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这方应物怎么就死死纠缠上我家了!”

王魁当然知道原因,不就是方应物用得着王家么?但族兄实在把方应物面子扫得狠了,方应物必须要找回场子将族兄弄服帖了。

他正想如何与族兄分说厉害时,突然见到王家丝织工场的管事冲了进来,大呼小叫道:“不妙了!织造局那边来了人!”

一听织造局三个字,王德与王魁都是头皮发麻。

苏杭两地,凡是与丝织有关的商家,谁愿意与织造局打交道?只要被贪得无厌的织造局找上门,万万不会有任何好事。

若地方官给力些还好,还能稍稍挡住织造局的贪婪,但一般地方官是犯不着硬顶的,为这个得罪太监不划算。

但是再给力的地方官,也不可能彻底不让织造局开展业务,毕竟织造局名义上也是为皇宫办理用物的。

果然,王德又听工场管事禀报道:“织造局要征发我们的工匠去织造局服役!如若不去,那就摊派两百匹的数目到我们工场!”

织造局每年的任务都是定量考核,按规定一年要向宫中进献若干万匹绸缎绢纱之类。要完成任务有两种办法,一是征发工匠到局里开工,织造局里只怕存着不下数百张织机;二是直接向各家工场摊派,以贡赋名义直接收取成品。

王德脸色惨白,这两种选择里哪个也不是善茬,织造局给的条件也太苛刻了!

工匠若都被拉走服役,那工场还怎么开?但如果选择被摊派,只是几十匹还好,可二百匹的数目超过了产量的一半,再去掉成本就相当于全白干。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王德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怒吼道:“我明白了!这一定是方应物对我心怀不忿,蓄意报复!否则全城如此多工场,织造太监怎的就偏偏注意到我们这新开的丝织场?哪有这么巧的!”

王魁听到这个消息,同样也心神巨震,大惊失色。一是吃惊方应物明明答应过并不对王德真动手,最多就是吓唬几次。可他竟然出尔反尔,指使镇守太监对丝织工场下手!

二是骇然方应物居然指使得动镇守太监!一省之镇守中官是何等人物,与天子的亲近关系且不说,只从礼节上看也是与巡抚平起平坐的,说白了就是天子派出来监视地方的家奴。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王魁不能相信的喃喃自语。

第一百八十章 市井流言

夜间吃了晚饭,方应物闲来无聊从怀中内兜里掏出一个非常薄的口袋状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又是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才露出了最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张票据,延绥镇边军开出的票据。票据上证明了持票人向延绥军镇输粮七百石,可以在浙江盐运使司兑换一千盐引。只是持票人处的名字是空白的,可以任意填写。

看在懂行人眼中,肯定要惊呼一声,这张票据起码价值一千两银子以上,甚至有可能达到两千两银子,对于普通人而言堪称是一笔巨款了。

这要从方应物与陕西三原王家合伙说起,方应物引导着三原王家参与边市贸易,而且在他的操纵下还占据了不小的份额。

虽然方应物离开榆林时候,边市没到开市时间,但根据经验,王家在这次五月边市中可以获利万儿八千两。那么王家怎么也得拿出一两千两银子意思意思,不然也太不懂事了。

但是有两个难题,一是方应物单人长途,不便携带如此多银子;二是王家投入也大,目前现银不足。

所以最后饱经世故的杨巡抚出了个主意,就是利用盐务开中法,用盐票充当媒介。

所谓开中法,就是盐商先往边镇输送粮草,然后从边镇领到完粮票据。再后就可以持票兑换盐引,从盐产地支盐并贩卖牟利,这是国朝为了保障边军粮草供应的一种办法。

于是王家筹措了七百石粮食,输送进延绥边镇,换回了人名空白的边镇票据,然后让方应物携带回去处理。

虽然过程也很麻烦,转换成现银落到方应物手里还需要好几道程序。但这年头没有银票,这种办法已经是最方便的办法了。

其他盐商都喜欢去产量销量更大的两淮盐运司支盐,但方应物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本省浙江。

一是躲开铁面无私的王老头,他可是南京和南直隶的高官;二是在本省容易找到靠谱的代理人,在两淮那里只能两眼一抹黑。

这个办法说白不白说黑不黑,比较灰色,不便张扬。故而方应物不可能自己出面,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时间,更不能随意招摇。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可靠的人,不但要可靠,而且还要通晓生意,不能完全不懂事务。

然后在票据填上此人名字,再让此人去浙江盐运使司兑换盐引,并支盐卖盐,如此才能换回真金白银。

方应物本来的想法是回到淳安后,慢慢在家乡寻觅人选,委托他成为自己的代理人。

但是那日见到王德、王魁和王小娘子等人后,方应物忽然发现,这王德王魁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不过须得先把王德折服了,就算要用王魁,也绕不过王德。毕竟王魁和王德始终利益一体的,没有王德点头,王魁就无法脱身。

当然要折服王德,还得讲究方法,既不能太软又不能太硬。软了就没有效果,硬了就容易成仇人。

所以,间接的含而不露的展示和威慑是最好的。想来通过意图嫁女纷纷被拒的事情,王德已经深有体会了。

不过方应物并不着急再次去拜访王德,次日他又去了城中,来到西北贡院附近,继续考察周边环境,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

现在距离乡试还有一年多时间,租房子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精力和财力专门提前一年跑一趟省城来租房子。

末了方应物终于选定了一处位置不错的院落,与主人家商定明年租住,并签了合约,掏了二两银子的定金。

敲定了这桩事情,方应物心情不错,又回了住处。看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便在武林门外热闹地方拣了一处酒楼慢慢吃喝。

此时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大堂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少人都在议论着最近的各种消息。

方应物也就随便听着别人闲聊,但忽然听到邻座有人高声道:“你们知不知道?前年从淳安来的王员外家,就是北关街上有两处铺子的那个,最近可是撞了太岁!”

王德王大户?这引起了方应物的注意,他便竖起了耳朵细听。

又听此人道:“王员外惹到一个不知什么来头的恶霸,最近苦不堪言呐!”

旁边又有人道:“是的,仿佛那恶霸看上了王员外的女儿,王员外有心不从,欲先把女儿嫁出去。

但是原来与王员外交好的那些人家,纷纷拒绝亲事,叫王员外很是苦恼,听说就是这恶霸在背后威胁了各家。”

还有人插嘴道:“我也有所耳闻,这恶霸仿佛姓方,来头颇神秘,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方应物听到这里瞠目结舌,不知不觉被一口热汤呛得猛烈咳嗽几声。听了半天,敢情这欺男霸女的恶霸指的是他?

他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的就在传言中变成了恶霸?天下有他这般对待王小娘子如此温柔的恶霸么?

先前那人“啪”的拍案,愤愤道:“更可恨的是,那恶霸仿佛还打算人财两得!听说勾结了织造局太监,盘剥勒索王家工场,分明摆出了霸占王家家产的意思!这真真令人看不过眼!”

方应物刚从自己成为传言中恶霸的噩耗中回过神,陡然又听到这句,立即又被打击得陷入了深深的惊愕中。

什么勾结织造局太监?什么霸占家产?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的不说,他手里揣着价值千金的盐票,犯得着去侵吞王家那几百两银子么?

难道有人故意陷害他?这也不可能,谁会如此闲得无聊干这种没什么好处的事情?

莫非真是自己倒霉,恰好碰上了其他恶人对王家下手,然后自己遭了池鱼之殃,被误以为是合伙的?

无论如何,不能任由这样下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传言恶霸是姓方了,那么迟早会把他的身份公开出来。

他方应物还是要脸面、要名声的,真成了百姓口中的恶霸,那父亲怎么看他?王恕王老头怎么看他?商相公怎么看他?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与我无关!

听到这些消息,方应物哪里还有心思吃喝,起身出了人流稠密的酒楼,仿佛害怕别人指指点点似的。

他自认虽然距离正人君子这个标准差一点,但是起码还够得上是好人,在亲朋眼里也算得上是好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听到传言,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和惴惴。

若是真小人遇到这等情况,大概是毫不在意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方应物也想到了这点,脑子中忽地冒出股邪念——即便自己真在这里公然欺男霸女了,又有谁会真正治罪自己?

世间哪有那么多胆大包天的知县,也没有那么多闲得蛋疼的知府,布政、按察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十五世纪,不是二十一世纪。

想到这里,方应物忽然口干舌燥,仿佛眼前摆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受到了无穷的诱惑。

但几个瞬间后,方应物强压下了念头,内心转而清明过来,连忙下意识念叨几句圣教咒语:“克己复礼,克己复礼……”

第一步把持不住,所面临的就是不停堕落的无底深渊了,那些奸邪小人谁不是这样一步步丧失底线的?

明日去王家问清怎么回事,然后再做计较罢,方应物盘算道。

但目前这状况,显然是王家的人更耐不住。回到旅舍,方应物却在前门厅遇到王魁和王小娘子两人。

王小娘子正坐着发怔,猛然看到方应物,立刻迎上前去,半是询问半是质疑地问道:“秋哥!不是你做下的罢?”

方应物不想在这里谈,东张西望看了看,指着后院屋子道:“进屋说,进屋说。”

“你先回答是不是你?”王小娘子盯着方应物道。只要方应物回答一个“是”,她立刻扭头就走,决不再留恋半分。

王魁站在后面闭口不言,只看着王小娘子抓住方应物问来问去。有些话与方应物有小暧昧的王大小姐可以问,但他不便去问,所以干脆就让他这侄女出面去说了。

其实王小娘子这表现已经有点失礼了,但方应物不会与她计较,也计较不起来。

“你们还是先告诉我怎么回事罢!”方应物没好气地答道,向后院走去。王小娘子和王魁对视一眼,连忙快步跟上。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应物坐定了问道。

这次该着王魁张口了,将王家丝织工场那边状况告诉了方应物。

“首先说明,这与我无关!”方应物干脆利落地说。

王魁又要说什么,方应物挥手阻止他说话,继续道:“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待我明日去拜访镇守太监。”

王魁疑色更重。“那李太监真会见你么?”

“应该会罢。”方应物脑子中冒出了汪芷的影像。若搬出汪芷的名号诈唬一番,应该有点用处……

太监这个群体特别是当到了一省镇守之高位的太监,是可以不鸟文官士大夫的,更别说方应物这个目前只能算预备二代的。

但太监内部的权势程度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明白人都知道,当前有四个最不能得罪的太监,也就是位于金字塔最顶端的四个。

这四个太监分别是天子的头号打手汪直、天子的生活助理梁芳、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天子的大秘书覃昌。排名不分先后。

除此之外的太监全是喽啰阶层,只不过是大喽啰还是小喽啰的区别,连东厂提督尚铭也不例外。

镇守中官虽然是可以比拟为巡抚的高级太监,但面对四大太监估计也是不敢稍有触犯。要知道,太监内部修理人比文官内斗更残酷,真会丢掉性命的。

这时候,王魁与王瑜面面相觑,面上神色疑云重重的,叫方应物莫名其妙。自己已经够客气了,他们还想怎样?

王小娘子心虚地瞅了方应物一眼,低头小声道:“奴家父亲说过,如果秋哥你一口答应帮忙转圜,并亲自去找镇守太监……”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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