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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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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南方,差事不好办。”汪芷叹口气,十分忧虑道。

方应物当然知道自己的难处,去江南督粮这样的差事如果好办,就不用派遣钦差了!

土地和赋税问题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成化年间的大明朝还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土地矛盾不算太突出,国库总体还是够用,但各种问题已经纷纷出现苗头了。

国库用度仰仗东南,但江南地方缙绅实在太多,方应物这项督粮差事,看似简单其实别有曲折。

一是涉及到开始出现的投献土地、隐匿民户问题,虽然还没有到糜烂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也已经干扰到税粮征收了。想要督粮,就不免要与这种现象作斗争,能接受投献的自然都是地方大户。

二是牵扯到公田、私田赋税不均平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让民众怨愤久矣!

本来前任苏松巡抚王恕准备着手改革公私田赋税,可才进行了一半便调任浙江巡抚,现在更是高居南京尚书,方应物也不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赋税调整究竟完成了几分。

所以归根结底,方应物目前也没多少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他只得开口安抚道:“也不用太担心,无非是杀鸡骇猴而已。到时候仔细打听劣迹最多的大户人家,随便拿别的借口治他的罪,也许可以同时煽动民众抄他的家。修理两三家后,别人就老实了。”

汪芷故意嗤声道:“你不要理解错了,我才不是担心你完不成督粮差事,也不会担心那些大户的命运,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刚刚得到消息,大概是派钦差去江南督粮这事引发了天子的灵感,然后……”

方应物皱眉问道:“别卖关子,然后什么?”汪芷自然答道:“然后天子就要另外派遣宫中太监携带五千盐引,去江南进行采办。”

什么,要派遣采办太监?方应物讶异了一下,正常人都知道,这名为采办实际上就是为天子敛财,就是打着天子的幌子横征暴敛。

在前面这二十年里,天子从来没有派遣过采办太监下江南,却没想到现在出了这么一遭,大概也是库中紧张的缘故罢!

方应物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要派何人下江南采办?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汪芷如实答道:“是很得宠的太监王敬,与我没有太多深交。”

原来是他!方应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王敬或许不出名,但他下江南的事迹却上了三言两拍,伴随着通俗小说普及开来,方应物还真就知道点情况。

在历史上,王敬和他的干儿子王臣在江南大肆搜刮官府仓库和民财,还有强抢民女等恶劣行径,惹得江南官员愤怒、民怨沸腾。最后天子为维护东南稳定,被迫杀了王臣,并传首江南才平定事态。

看似王敬这采办太监与方应物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回事,但汪芷提醒方应物显然是另有目的。

如果采办太监王敬在江南闹得太过火,但却因为王敬是钦差身份,地方官对钦差没有执法权,除了上疏弹劾便只能干瞪眼。

地方官无法对钦差进行执法,能制止钦差的只有另一名钦差……所以可想而知,一旦王敬闹得过火,肯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地方官和民众到方应物这里控告王敬。

对方应物而言,这绝对是一件挥之不去的麻烦事,说白了王敬是天子向江南伸出来的爪牙。自己要拿王敬刷声望,那和斩天子的手没区别。

“没有你说得如此夸张了。”方应物沉思片刻,“天子派王敬未必是坏事,可以让我上演一场驱虎吞狼之计。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想必遭遇到那王敬,江南缙绅才会知道我的好!”

这也可以?汪芷愕然无语,半晌过后才道:“还是你们读书人更弯弯绕绕一些。”

“哪里哪里,只是不得不习惯于各种环境而已!一旦出现迫不得已的情况,只怕到时候还要向你求援!”方应物答道。

其后又岔开了话题道:“先不用为我担忧了,这次离京南下,想回来最早也要等到年底。在这期间你可不要忘了学业,等我再次回京时候,会仔细考察你!”

第四百九十六章 拦路的读书人

成化二十年五月底,为了国事,方应物告别家人,又一次推迟了婚事,不得不启程南下。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方钦差可以作一场感人的先进事迹报告会了。

带在身边的依旧是王英和方应石一文一武,这次差遣他们两个都不觉得辛苦,很是跃跃欲试。

一是可以回淳安县老家去,而且还是以钦差随从身份。他们两个跟着方应物混了这许多年,也算是山村里的成功人士了,有衣锦还乡的机会就按捺不住骚包心情,只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显摆一番。

二是钦差威风凛凛,当钦差的随从自然也水涨船高,比在到处是高官显贵的京城爽气多了。该头疼的事情反正有秋哥儿这聪明人头疼去,子都曾经说过,劳心者治人么。

此外按照规矩,钦差出行是不准携带家眷女人的,方应物只好息了从汪芷那里把孙小娘子偷偷挖过来的心思。

行人司那边根据这次差遣的具体情况,派来了六名属员。约定好时间,汇合了属员之后,方钦差一行便从崇文门出城,向通州张家湾码头而去,那边自然有驿站准备好船只。

自穿越以来,方应物南北之间已经走了两个来回,但这次南下是最舒心的一次。作为钦差享有驰驿待遇,一路上都有驿站负责出行、住宿、饮食事务,各处驿站当然不敢怠慢钦差,安排得妥妥帖帖。

一些地方官有喜好交游的,或者是与方家扯得上关系的,也都出面款待,方应物少不得应酬几下,主客皆大欢喜一番。

一个月后到了长江,从瓜州渡江后,便进入了江南地界,也就是方应物这次差遣所负责的地界。

然后地方官的热情陡然上涨了十倍百倍,沿途每一个县都极为盛情。但方大钦差一改在江北时的做派,在江南只住在驿站,各种邀请一次也不答应,地方官员一个也不见。

如此几天后,就抵达了苏州府,晚上住在城外浒墅关。这里地处运河要冲,是天下八大税关之一,关内设有驿站。但方应物到了后,浒墅关大使黄安国亲自出面安排住宿。

供奉上饮馔时,黄大使向方应物询问道:“下官斗胆一问,方拾遗明日要进苏州城么?”

方应物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进城,本官继续坐船南下,直奔淳安县,不在沿途耽误时间。”

黄大使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说:“正该如此,方拾遗明天路过枫桥时,最好不要张扬和停留,快速通过便是。”

方应物眉头一皱,反问道:“关尹这话本官不大明白,莫非此地有什么不妥?”黄大使答道:“下官得知,有一批读书人坐船聚集在枫桥,欲堵住钦差鼓噪。”

方应物勃然大怒,拍案道:“此辈安敢如此!”

黄大使叹口气,“下官在浒墅关多年,深知苏州读书人向来以狂狷出名,又人多势众,聚众闹事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有什么不敢的?地方官都得好心抚慰之,方拾遗还是小心为妙。”

方应物心知肚明,黄关尹所言不虚。开国时还好,到了明代中后期,江南读书人的士风确实如此,天上地下没有不敢骂的,有时候官员被围攻得灰头土脸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看了黄大使几眼,“多谢黄关尹提醒,此恩德本官记下了,只是这读书人为什么意欲围堵本官吵闹?”

黄大使又如实答道:“大人肩负督粮差遣,在他们眼里自然就是搜刮盘剥地方。苏州赋税重,读书人向来对朝廷牢骚很多,大人奉命前来督粮自然就是火上浇油一般。”

方应物冷哼一声道:“目无王法,罔顾大局,如此读书何以治国平天下!”

这么高境界的道理,和黄安国这小小的九品税关大使没什么关系。他尽到了提醒义务,又收获了钦差感激,就算完成任务了。

目送黄大使离开,方应物若有所思,这伙读书人的行径从深层次反映出,苏州“人民”很鲜明地不欢迎自己。

一是如同黄关尹所言,没人喜欢来收自己钱的人;二是当初便宜外祖父在苏州搞赋税改革,自己是狗头军师和吹鼓手,苏州大户们印象不大好;三是自己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天了,外祖父又是王恕。如此“正直”的官员办公事当然会铁面无私,这会让江南大户们很“担忧”。

四是自己和苏州士人关系不佳,王鏊这种老皇历且不提,就说自己当初年少轻狂,羞辱打压过苏州士人年轻一辈的杰出代表……王铨、祝允明、杨循吉、都穆全都被自己踩得生活不能自理。

当然若不是如此,自己还不会被派到江南当钦差……知道差遣难办,没想到还没正式进驻苏州城,只是路过一次就遇到难题了。

想到最后,方应物叹道,一个人和一群人吵架而且还在客场,那简直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因而明天若真遇到堵路的,只好见机行事了。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浒墅关为方钦差安排了座船,不到半日就抵达了著名的枫桥。

这里是一个交通枢纽,从这里折向西就是去苏州城的方向,向南便是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却见此地水面上舟船密集,装载货物往来如麻,不愧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钦差座船缓缓前行时,忽然有六七艘大小不一的船只离了岸边,渐渐围在钦差座船前方和左右。

王英从船舱里出来喝道:“尔等何人,胆敢阻拦钦差座驾!”

有一位宽袍大袖的读书人立在对面船头上,抱拳为礼,但言语间不甚客气:“我等皆苏州士人也,斗胆向钦差大人问几句话!”

王英面有怒色,开口斥责道:“哪里来的读书人,如此不懂规矩,你也敢说向钦差问话?还不速速让开!”

六七艘船上各有两三人,闻言一起喧哗道:“江南士心在此,钦差大人躲在舱中,不敢出面一见么!”

王英疾言厉色地说:“再说一次!钦差非同一般官员,乃是代天子和朝廷到地方巡行,体位尊贵礼数崇高!尔等不过区区市井之间的读书人,有何资格在此鼓噪?”

王英不说这话还好,可一说这话,明显更激得这批负气而来的读书人脸红脖子粗。

他这话虽然并没有错,但在此时说出口实在显得盛气凌人,完全不将面前这些读书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敢在这里阻拦官员的,那多半都是心高气傲之辈。

第四百九十七章 剧本不是这样啊……

钦差座船周围的喧哗吵闹声越发大了,有指责钦差不够礼贤下士的,有叫嚣钦差不敬重读书人的。王英环视四周,然后低头回到船舱,向里面禀报去了。

不多时,王英又从里面出来,对周围小船上读书人高声道:“我家老爷吩咐了,可以出来与诸君一晤,只是不见无名之辈,还请诸君报上姓名来历!”

听到要报名字,这些书生里面露为难之色,但也有几个人脸色神采焕发。因为他们知道,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

“在下崔乾,苏州府学生员!”“在下袁长祐,吴县县学生员!”“在下纪襄,长洲县学生员!”

有数人争先恐后的报上姓名,便看到那钦差随从默默记下后,再次转身回到舱中。

崔乾等人立在各自船头,遥遥望着钦差座船的船舱门帘,兴奋的不能自抑!只要钦差从里面出来,无论说些什么,他们今日就算成功了!就算钦差兽性大发,用暴力拿他们出气也无所谓,反而会更好!

江南这地方的科举竞争太激烈,读书人除了科举之外,出路无非那么几种。其中一种就是不惜一切的创名气,名声大的读书人自然就成了名士,成为了名士各种好处自然也就源源而来。

十多年前他们有个前辈,曾经当街拦住苏松巡抚的坐轿,然后慷慨激昂为民请命,一时间声名大噪、名扬江南!而今天,就该到他们这些新一代了!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头脑的人,选择这位督粮钦差进行围堵,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县官不如现管,这督粮钦差并不能直接管到他们,还须经过地方官府;其次,这督粮钦差并不受苏州府欢迎,所以他们此举在地方肯定大受好评,更容易博得地方上的强力支持,就是钦差也不能不顾及到民意!

钦差座船上门帘晃动,这伙苏州府书生的领头人、府学生员崔乾死死盯着,口中喃喃自语:“出来了,出来了……”

随后门帘打开,先是四名前导,然后便是十来名随员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崔乾顿时雀跃地想引吭高歌!

对他而言,这将是浓墨重彩的、历史性的一幕!一个秀才不惜自身为民请命,秉持节义逼出了钦差,家乡父老将赐予自己无上的荣光!自己的名字将在一旬之内传遍江南!

等钦差走得更近些,崔乾也渐渐看清了钦差的样貌,在欢欣之外不由得生出了几丝嫉妒之心。

看这钦差也就二十多岁,与自己岁数倒是差不多,但凭什么自己十年寒窗,还在功名路上苦苦挣扎!而眼前这人却少年得志、代天巡行江南,享受着无上威仪!

却说方应物方钦差方拾遗走上船头,威严地扫视着堵着去路的六七艘船只,仿佛要将每一个人都记在心中。

任何一个官员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痛快,方应物心里也忍不住骂了几句。老子是刷声望的祖宗,你们这些渣渣居然来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崔乾咳嗽一声,酝酿了一番说辞,然后礼节性地上前一步,对着钦差作揖道:“晚生崔乾……”

恰在此时,也许是夏风吹动,也许是水波荡漾,钦差座船忽然缓缓向前移动,如此便不可避免的轻轻碰上了崔乾脚下的船只。

在船只密布的水域,出现这种碰撞现象不足为奇。崔乾崔秀才正要继续开口,忽然他看到,钦差大人对着他展现出如同夏花般灿烂的笑容。

因而崔乾又是一愣,还没想明白钦差大人这种笑法的内涵,便又看到钦差大人伸出双臂,宛如大鹏展翅,轻盈的从船头飞了起来。

只是飞得不高,才两尺高,距离亦不远,才三尺远,但却足以从船上飞到了船外。

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钦差大人的挺拔身躯从空中急坠,深情地望着水中倒影,直挺挺地栽了进去。

眨眼间碧绿的水面被破开,噗通声响起,碎玉般的浪花绽放出来,一瞬间后又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崔乾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头脑完全停止了运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然后听到对面有人在船上扯着嗓子,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钦差老爷被驾船围攻,不幸落水啦!”

又有人喊道:“是苏州读书人围攻钦差,将钦差大人撞到了水里!”

再之后,连续有人从钦差座船上跳下去,就像下饺子一样地掉进了水里,显然是奋力营救钦差大人。

幸亏官袍宽大,钦差大人漂在水面十分醒目。登时有三四人在水中围了上来,架着钦差大人浮在船边,然后船上有人七手八脚地将钦差大人救了上去。

所有来堵钦差的苏州读书人全都看傻眼了,他们胆大归胆大,却不是傻瓜。若事情被定性为钦差被围攻落水,那么性质就完全变了!

围堵钦差问话还可以看做狂妄无礼,在人治社会里可大可小,如果拥有足够舆论支持,就不算问题。但若将钦差逼到落水,那就形同造反了……从理论上说,钦差代表的是天子!

先前那钦差随从的话仿佛又在这些读书人耳边回响起来;“在下再说一次,钦差非同一般官员,乃是代天子和朝廷到地方巡行……”

大明朝奉行内重外轻、中央为贵地方为卑的制度,从中央派出来使用钦差体制的,无论是封疆大吏总督巡抚,还是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到了地方无一不是权威极重、体面尊贵的角色,方应物这种专务钦差也不例外。

一个这样的钦差,还没有进驻地方,只是路过此地便遭到围攻,然后不幸落水险些遇难,这意味着什么?别说几个读书人,就是正四品苏州知府来了也扛不住!

在炎炎夏日下,崔乾却感到手脚冰凉,宛如置身冰窖之中。当年那位前辈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自己就遇到了变异?

六七艘船里,有两艘船突然疯狂地掉头,疯狂地划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出圈子,向远方逃掉了。

崔乾心死如灰地望了望逃之夭夭的同伴,有的人能逃,但自己能逃么?

自己和几个小伙伴刚才气势汹汹地自报家门来历,当时感觉很酷炫,现在看来就是纯傻逼啊……

第四百九十八章 滑头知府

钦差座船船舱中,方钦差自己动手,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王英在门口看着,却并没有上前帮忙。

由于方大钦差不能适应被男人侍候,但出行又不好携带婢女之类,所以这种时候只有自己动手了。好在方大钦差是苦出身,并不在意这点动手小事。

王英满肚子话,忍不住问道:“秋哥儿何至于如此?实在有点不像是你的行径。”

方应物一边擦着脸,一边发牢骚:“在京城搞政治太压抑,天天算来算去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肆意放纵一些!简单粗暴就好,天大地大我这钦差说了算,谁能奈我何?

不然你还想怎样?叫我这钦差放下身段,去迎合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么?不给点厉害瞧瞧,那必然要让苏州狂生们看轻了!”

王英苦笑着摇摇头,“那几个读书人肯定要倒大霉了,最起码这功名是保不住了。”

方应物清洗完毕,忽然抬头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大的错误在哪里么?”王英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方应物没有卖关子的想法,很快便自问自答道:“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水面上围堵!”

王英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如果那伙读书人是在陆地上拦路,那就不会有类似于钦差落水这种灾难性事故了。

换完衣服,方大钦差并没有当场处置那些读书人,甚至对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下令让座船继续前行。

但其他人却没有松口气,未知的沉默最令人恐惧。这钦差又不是就此彻底别过,执行完别的差遣还会回到苏州府的。而且最可怕的是,钦差一封奏章已经送到天子案前,但地方却还不知道。

当夜方应物住宿在苏州府西南方向的一个驿站,刚刚安顿好,便见把门的方应石禀报道:“苏州府府衙遣了人快马加鞭,从陆路追赶到这里。眼下正在驿站大门外,似是要替知府挽留你,见还是不见?”

方应物挥了挥手道:“不见!本钦差的日程不需要地方过问!”

及到次日,方应物上船继续向南行,却不知走了多少里时,隐隐约约听到后面有人招呼。

王英凑到方应物身前禀报说:“后面似乎有船只追上来了,看旗号似乎是苏州府府衙的。”

方应物扶着船舷向后看去,果然见到侧后方有一艘速度较快的船只紧追不舍,一恍惚间就已经靠近了自己这座船。

此刻方应物清清楚楚的能看见,船头甲板上站着位绯袍高官,年纪四十多岁,正遥遥地朝着自己挥手。

正四品以上官服颜色为绯色,在京城绯袍官员不少见,但在地方却是很罕见的。略一思忖,方应物就猜出来了,这中年高官必定是苏州府知府,整个苏州府府衙里也只有知府官袍是这种颜色!

那边船只上有个文人打扮的高喊道:“前面可是钦差方大人?苏州府特来拜会!”

方应物犹豫片刻,对王英吩咐道:“堂堂一个四品黄堂亲自追到这里,我虽然是钦差,但这面子不好不给,且放慢速度,放后面船只跟上来再说。”

运河上两只官船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就要靠近,然后搭上板子就能彼此往来了。

就在这时,后面那艘官船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跟上前面那艘,两艘官船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渐渐拉开了。

方应物立在船上莫名其妙,苏州府的官船怎么忽然不继续跟随了?苏州知府还站在甲板上,对着自己连连抱拳,礼节甚恭,看样子也不是要故意失礼。

方应石得了方应物示意,上前一步对着苏州府官船喊道:“追又不追,退又不退,这是为何?”

然后对面有人答道:“此地已到府界,我等来之晚矣,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钦差座船上众人哄然失笑,原来刚才恰好过了苏州府边界,进入了南边浙江嘉兴府境内。

国朝自有法度,各府、州、县地方官是严禁擅自离开辖境的,除非朝廷有特殊命令,否则被弹劾没商量。

所以,尽管苏州知府追到了边界这里,与钦差近在咫尺,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了,正所谓咫尺天涯,不敢越雷池一步。

座船上众人忍不住指指点点地嘲弄道:“这苏州知府真是运气欠佳,想拜见钦差大人开解事情,紧赶慢赶还是差了这一步,真就差这一步啊!”

方应物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听到众人议论,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晓得什么,我料定,这是那知府故意为之。”

回到船舱里,方应物长长的叹口气,王英问道:“秋哥儿因何而叹息?”方应物摇摇头道:“遇到这样的滑头知府,这督粮差遣越发不好办。”

王英愣了愣,“我瞧着这府台还好,为何秋哥儿说他滑头?”

方应物冷笑几声,“这知府既担心我被读书人围堵并遇难落水后,会衔恨迁怒与他,所以要放低身段。但他又不想对我过于恭敬求全,从而导致地方士绅不满。

所以他故意拿捏着分寸,卡在边界这里追上我!如此一来,既卖了我的面子并表现出诚恳,又避免了与我直接会晤。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抱着两不得罪的心思,还偏偏能想出合用的伎俩,这不是滑头又是什么?

如果想做点事,最怕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滑头人物,滑不溜手的难以利用。相比之下,我宁可遇到脑子一根筋的正人君子,或者烂到骨头里的恶人。”

一个毫无私心的正人,可以充当最锋利的刀刃;一个烂到极点的恶人,可以直接拿来杀鸡骇猴;若遇到一个滑头,能拿他怎么办?

王英闻言目瞪口呆,细细品味觉得方应物判断非常有道理。他在方应物身边混了这么些年,自思也算小有心得,充当一下师爷没问题,但没想到今天又上了一课。

他只能暗暗感慨,官场人心深不可测,“处处是学问”这五个字绝非虚话。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人生七十古来稀

钦差座船行到杭州城,运河算是到了尽头,方应物依旧没有入城,然后从这里向西转入新安江。

此时正值一年当中草木最茂盛的时刻,方应物嫌舱中闷热,将座椅搬到了甲板上,看着两岸山清水秀郁郁葱葱的风景。

当初他就是沿着这条路,顺流直下从偏远的淳安县走向了多彩多姿的大世界,今天又逆流而上回来了。

约莫两日后抵达严州府界,却见岸边码头上站立着百十来人,王英眺望了一番,禀报道:“八成是来迎接的。”

方应物不禁一阵恍惚。七年前商相公致仕回乡,同样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站在岸上迎接人群里,不停地琢磨如何出人头地……往事历历在目,但今天却是别人来迎接自己了。

方应物这次差遣地点属于严州府淳安县,所以严州府方面不同于别处,出于公事也要认真迎接,知府都亲自出来了。

当年在府试放了方应物一马的朱知府早已离任,就是淳安县的汪知县也不在了,不知迁转到了什么地方,只能说是物是人非。

上岸,行礼,问候,寒暄,感慨……一切仿佛按照看不见的剧本进行。然后方钦差与知府回到船上,一边闲谈一边继续前行。

又两日后,方应物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年的淳安县,进驻县衙官舍。因为有差遣在身,公事未尽不敢徇私。所以方钦差不便直接回上花溪村,要先完成王命。

还是上岸,行礼,问候,寒暄,感慨……更让方钦差忍俊不禁的是,有若干县学生员代表出面拜见自己,口中对自己称为前辈。

这些士子大都与他方应物岁数差不多,甚至还看到了当年的县学同窗。科举之道,达者为先。方应物无可奈何,只能按着习俗摆出前辈架子,着实对“晚辈”勉励了几句。

沐浴斋戒,方钦差渡过青溪,来到县南仁寿乡。商辂依旧居住在偏僻山脚下的倦居书院里,附近百姓听说朝廷来人慰问商相公,纷纷聚集在书院门外观看。

在仪仗掩映下,方应物手持诰表,迈步进了倦居书院大门。然后就看到商相公被簇拥着迎面而来,朝着代表天子的自己行礼,或者说朝着诰表行礼。

方应物不愿看着年已古稀的老师浪费体力,也不想在繁文缛节的公事上浪费时间,便打开诰表念了起来。此后商辂再次行礼谢恩,收了诰表。

到此公事礼仪完毕,方应物抢先上前扶起了商辂,然后反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再唏嘘不已地说:“数年不见,老师已然须发全白,学生只恨不能侍奉左右。”

商辂洒脱一笑,指了指堂中,“如今你也是朝廷使节,进屋坐着说话。”

在堂上坐定,书院中学童来上了茶水。商辂又万分感慨地说:“古人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今日感慨尤甚。初见时你只是少年童生,孜孜于学业文章,今日再见已成方面钦使、朝廷栋梁,吾辈后续有人矣。”

方应物谦虚道:“受老师恩惠良多,无以为报,早晚还要聆听教诲。”

方应物这倒不是假话,当初要不是商辂帮他补习,文章不至于太烂,层层考试时哪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而且刚出道时,动辄打着商相公关门弟子的旗号,刷声望时占了很大的便宜。

商辂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还是如日初升意气风发的时候,老夫不能教导你什么了。”

随后商辂反过来向方应物询问了若干故人近况,以及一些朝廷的事情。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商辂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方应物暗暗叹息,当七年前商相公回乡时虽然年事已高但也神采奕奕,终日读书闲谈也不曾疲倦,如今却有老态龙钟之像了。

真不知道自己这次再离开淳安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念及此,方应物既想多呆一会儿,又担心让商辂累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略略纠结了片刻。

商辂看出了方应物的心思,笑道:“你休要为老夫介怀,老夫此生无憾,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要做小儿女态!”

方应物摇头苦笑,“是学生多想了。”

三元及第,位极人臣,全身而退,名垂青史,儿孙满堂,国家太平……作为一个读书人,商老师这辈子确实没有什么遗憾,是非常完美的一生。

商辂又提起别的事情:“前番你曾来书信,说是尚未取字,请老夫费心,如今老夫倒是有两个字。”

方应物连忙问道:“愿闻其详。”

商辂抚须道:“我看就是其道两个字,正可与应物遥相呼应,万物道理由你本心把握。”

方应物郑重地行礼道:“多谢老师,学生领受了。”

“临别之前,老夫还有一句话交待。”商老师突然又说:“其实这是你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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