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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洛荨)-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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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珠惊惧不已,拽着慕容灵湿透的大氅裙摆,急声辩解:“可敦恕罪!若不是灵图出来捣乱,大汗本该在王帐中和王爷彻夜相谈,那兰珠放在帐中的毒蝎,只会伤到宸妃。谁知大汗他会……”
“够了!”慕容灵冷冷喝止兰珠:“更衣!去王帐!”
却说跟随着弈成律的屿筝,惊讶地发现弈成律竟将她带到了望月川的高崖之上。放眼看去,目之所及,云胡皆是白茫茫一片。先前那些牧帐已难以分辨,只有些移动着的黑影,隐约瞧出是费力奔走着的云胡百姓们……
弈成律抬手指向那些黑影,对屿筝说道:“你可瞧见那些百姓?他们的牧帐已被大雪压塌,牲畜也都被埋在这深雪之下。之后的整个冬天,他们便要挣扎求存。你可知这都是因为什么?”
屿筝顺着弈成律所指看去,淡淡应道:“弈天师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因得我?因为我是给云胡带来灭顶之灾的不祥之人?”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十九)
弈成律冷然一笑:“你既是不信,又何出此言?”
屿筝望着弈成律,拼命抵抗着着那让人生寒的压迫感。唇角亦是勾起一丝浅笑:“弈天师言下之意,我虽是以和亲身份前来,但却是皇上安插在大汗身边的眼线。照此而言,无论云胡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应该归罪于我这个所谓的‘灾星’身上。可依屿筝看来,这场暴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哦?”弈成律银白长眉轻然一动,带着询问看向屿筝,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屿筝朝前缓缓行了几步,立在高崖旁,望着被积雪覆盖的云胡:“这样突至的暴雪,较之往年,定是有所不同。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将士们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在他们心里,我的确如天师所言,是会带来不幸和毁灭的灾星。然而……”屿筝转身看向弈成律:“只有天师知道,纵观星象天数,这场雪实该是天师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天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弈成律负手而立,沉郁的笑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能让王爷这一路都没能动手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弈成律点点头道:“不错,无论你和不和亲,这异象总是无可避免。可巧便是,偏偏你在此时出现,这就怪不得别人把你和此异象联系起来,视为灾星……”
“屿筝有一事不解,想问问天师!”屿筝毫不客气地直言:“天师这般为难,是怀疑屿筝是皇上派来的探子?若是如此,天师大可禀明大汗,将我废黜也好,囚禁也好。又何必非要让云胡百姓仇视我不可?”
只见弈成律冷笑一声:“既然宸妃这般聪慧,也该知道,大汗既不会将你废黜,也不会将你囚禁。非但如此,他甚至选择了和亲之路。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弈成律顿了一顿,痛心疾首地说道:“那意味着如果大汗不先行而动,中原的皇帝一旦恢复了元气,必会挥兵北上,意图吞并云胡。到那时,先汗苦心建立的一切,要尽数毁在大汗的手上。不过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要拱手送上这大好江山吗?!”
听到这儿,屿筝心下才明白了些许,为何弈成律伊始便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只因得他觉得,大汗本该趁朝廷宫变,遭受重创之际,把握机会从而南下攻入中原。可偏偏大汗在这时选择了和亲。弈成律怕的是,这样的妥协只会给皇上养精蓄锐的时间,而云胡则会走向毁灭。所以他才会那样抵触拓跋阑为汗……
屿筝轻拽裙裾,在雪地中缓缓迈步上前,她微微抬头看向弈成律:“有句话屿筝不知当说不当说,或许天师低估了大汗。若天师以为大汗是唯诺之人且委曲求全,那未免太小看了大汗。自七岁始,入京为质,在风云变幻的宫闱中要艰难求存,大汗的心智和魄力远远超乎天师的想象。或许天师觉得,王爷才是云胡大汗的不二人选,那么屿筝亦可实言相告,大汗绝不会让云胡的百姓失望!”
一番话,屿筝言语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弈成律的眸色明暗交替。眼前这女子的神态和语气不免让他吃惊,半晌之后,他才从唇角缓缓溢出一句话:“若确如宸妃所言,老夫拭目以待。只是不知,宸妃又能撑到何时?”
只见屿筝淡淡一笑,随即迈开步伐,身形如风清冷拂过,话语落入弈成律的耳中:“我自会撑到那日,好让天师明白,屿筝所言不虚……”
注视着屿筝款款离去的背影,弈成律缓缓转过身,放眼看去,越过望月川的天际,灰压压的云沉沉笼罩下来,阴鸷无比,那凛冽的风中满是细碎的雪粒气息,沁凉入肺,却也冷寒。弈成律知道,这样的大雪之灾,不过刚刚开始……
诚如弈成律所料,这场暴雪并未因得帐篷的摧毁而逐渐息减,反而在停了半日之后,渐显凶猛之势。
拓拔阑披着大氅站在帐中,盯着沙盘,眉头紧蹙。大雪已连下三天三夜,众人忙着清扫帐顶的积雪,而囤积的木料也在快速消耗。路途艰难,送至帐中的消息,皆是大雪封山、百姓受灾的境况。牲畜被尽数冻死,木炭粮食无法抵达。而接下去,整个云胡面临的,会是难以缓解的死亡来袭……
眉头渐渐拧成川字,拓跋阑厉咳了几声,手指轻敲木桌,沉声对着莫那娄吩咐道:“所有的人务必要清出一条道路来,至少要保证望月川附近的百姓幸免于难,至于分散而居的那些人,尽力而为。余下的,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莫那娄微微垂首,知道大汗要说出听天由命四个字是有多难。那意味着没有办法抵达的地方便只能放弃那些百姓,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果大雪仍旧不停,云胡当真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见莫那娄不为所动,拓跋阑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但见莫那娄显出几分为难之色,低声应道:“大汗,这几日军心不稳,军中莫不传言……说……”
看到拓跋阑瞬间变得砺刃的眼神,莫那娄一咬牙,硬着头皮道:“莫不传言说宸妃是妖魔临世,初入云胡便致使暴雪成灾,妖魔若不除,云胡的百姓们便只能如待宰羔羊,丢了性命……”
说到这儿,莫那娄适时止住,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惹得大汗暴怒。那些流言,也不是丝毫未能落入大汗耳中。只是大汗宠爱宸妃,自她至云胡,几乎夜夜歇于宸妃帐中。听到这样的话,大汗自是偏袒着宸妃,佯作不知。可是怨声载道,即便是大汗,也不能总做充耳不闻。
莫那娄不明白,宸妃分明是神灵雪狼选定的汗妃。既然是神的旨意,便该是最好的人选,何以成了云胡之魔,云胡之灾?难道说神灵所指引的路,便是让云胡走向毁灭吗?
沉默静待着大汗的厉怒,然而莫那娄却只见拓跋阑挥挥手,疲惫地说道:“去吧……”不敢再做多言,莫那娄应着,便退出大帐。
拓跋阑缓缓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片刻,便掀起帐帘,朝着屿筝大帐行去。前几日,他在屿筝帐中中了蝎毒,虽然灵图曾放了斑锦蛇在屿筝帐中,但拓跋阑清楚,此事并非灵图所为。灵图虽是顽劣了些,到底是良善,绝不会意欲至屿筝于死地。而拓跋阑转醒之后,多少也思量出这难寻的黑蝎从何处来。慕容灵是以如何敌视的眼神看着屿筝,他不是不知,然而他却权且将这黑蝎当做误入帐中的不速之客。因得服了弈成律的解药,将毒尽数逼了出来,他亦不想再做追究。
但让他在意的是,那夜屿筝的沉沉昏睡,明显异于往常。之后阿夏来报,值守的芷宛回到偏帐中亦是昏睡许久。思量之下,拓跋阑猜测,定是有人在帐中做了手脚。他眼下最担忧的便是一入云胡便遭遇如此之多的变故,屿筝能否撑下去,而她腹中的孩子又是否会受到影响?
拓跋阑明白,屿筝之所以如此要冒着一切的风险远嫁云胡,所希冀的,不过是为了周护腹中的孩子。她或许尚不自知对皇上用情至深。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多次被废黜冷宫的遭遇,恐怕早已让她心灰意冷。她所在乎的,只是腹中这个孩子。即便她的心里对皇上有恨意,却仍想保住这个孩子。对于拓跋阑而言,他所想的,不过是在长久的岁月中,能温暖屿筝那刻冰冷的心。可如今,他却也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事与愿违……
掀开帐帘,阿夏看到拓跋阑便欲施礼,却被拓跋阑抬手制止。看着在床榻帷幔中熟睡的女子,拓跋阑轻声问道:“如何?”
阿夏回头看了看屿筝,便转而道:“那日之后,宸妃总是嗜睡。也不知到底是因得什么缘故,若当真有人想要谋害她,只怕已是伤身。要不要寻容若前来?”
拓跋阑目不转睛地望着屿筝,淡淡应道:“你先退下吧……”阿夏垂首施礼,便退了出去。拓跋阑缓缓走到床榻旁,掀起垂幔落座,他知道屿筝这般嗜睡,并非因得伤了身子,而是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正在茁壮成长,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麻烦和困难。见屿筝熟睡中却还微微皱着眉头。他不由得伸出手去,轻然抚上屿筝的眉心。
似乎有很久不曾见过她笑,只有那时,屿筝尚在掖庭当差,来清韵楼送药的时候,会瞥见她唇角的清浅笑意。而她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己吹奏筚篥的时候,也会浅笑。他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到底是给了她旁人难以企及的富贵荣华,还是将她囚禁在深宫之中,不得解脱,连同她的心一并囚禁……
“大汗……”因为太过专注地思虑,拓跋阑没有察觉到屿筝早已醒来。直到屿筝这声轻唤,他才回过神,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你醒了……”
屿筝怔怔望向拓跋阑,但见他眉眼之中颇有悲伤之色,不免轻声询问:“大汗是来……杀我的吗?”
曾是惊鸿照影来(三十)
拓跋阑望着屿筝晶莹的双眸,仿佛盈盈有泪。他轻叹了一口气,收回轻抚屿筝鬓发的手,略带着几分疲惫,却仍旧勉强在‘唇’边牵出一丝温柔笑意:“为何这么问?”
屿筝坐起身来,看向拓跋阑:“承‘蒙’大汗抬爱,屿筝得以以和亲之名在云胡寻一处栖身之地,可眼下暴雪成灾,也应了弈天师神卜之言。虽大汗竭力周护,可屿筝知道,云胡的百姓是如何仇视我,厌憎我。那些将士们又以什么样的目光看我。在他们眼中,我是带来这一切的不祥之人,是迫使他们与亲人永隔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心中有怒有恨,可若这怒火得不到平息,迟早会牵连到大汗的身上。大汗待屿筝已是恩重如山,即便此刻大汗因得云胡百姓而要了屿筝的‘性’命,屿筝也绝无怨言……”
话音还未落,屿筝便猝然跌入拓跋阑温暖的怀中。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忘了做任何的反应,只感觉到拓跋阑那布满硬茧的宽厚手掌,轻然抚‘摸’着她的长发,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流转:“我不会杀你,不管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护你安然无恙……若不是你,或许在上京林中被追杀的那刻,我早已选择了死亡……”
拓跋阑将头埋入屿筝的肩窝,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屿筝的皮肤上,滑落不见。他的声音带着旁人所不知的压抑和颤抖,仿佛是惧怕着什么一般,他环紧了屿筝的腰,强行压抑着或许会冲出喉咙的哽咽道:“十多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苟活,没有人会知道,我承受了什么。明知每日饮下的汤‘药’会将我折磨成何种非人非鬼的模样,却也要紧咬着牙关吞咽下去。彼时,我不过也只是一个孩子。背负的,却是父汗和整个云胡的希冀。父汗和大哥对我寄予厚望,他们笃定地坚信我可以独当一面。可是每至深夜,那些毒仿佛跟随着身体中的血液流窜,疼痛难忍,看着自己一日日消瘦无力的模样,我也曾怕自己撑不下去……”
屿筝不曾见过拓跋阑这般脆弱的时候,这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心疼。那孤立无助的感觉,她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懂得。感同身受,才会让此刻拓跋阑的话听上去都那般的痛彻心扉。
伸出手,屿筝轻然环上拓跋阑的背脊,温柔拍打,就像是在安涪子一般,她温柔的低喃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筝……没有人能明白,没有人试图体谅。他们总是沉默地看着我,我无力地挣扎,看在在一些人眼中成了他们的享受,而在另一些人眼中,那是我成为大汗所必经的荆棘之路,是我该承受的苦难和蜕变。”拓跋阑的声音愈发低沉:“即便是灵儿,就算她日夜陪伴,可她对我只有恭顺,她只会听从我的命令,远远地看着我,独留我一人在泥沼中寻路。她不能也不敢与我并肩……直到你的出现……”
拓跋阑直起身子,看向屿筝:“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痛苦也会被一个人看在眼中,因为我的煎熬,她会不自知地皱起眉头,眼中满是担忧。她也会在我‘精’神尚好之时,坐在炭火旁静静听我吹奏筚篥,她不会知道,她的脸上写满向往的神‘色’……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在那偌大的皇宫里,尚有一人能知我苦乐,尚有一人能舍命相救,便足矣……”
说话间,拓跋阑忽然抬起手,轻柔抚‘摸’着屿筝的脸颊,他那本就深邃的双眸此时更像是幽谷一般,深深吸引着屿筝,让她难以移开视线。
“所以,别再说这样的傻话……无论弈成律说了什么,我绝不会因得流言蜚语伤你分毫……”拓跋阑说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替屿筝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屿筝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听着拓跋阑说着这一切的时候,她便觉得心中温暖却也酸涩。就好像是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在濒临绝望时,眼前忽而出现的那一丝光亮。让人惊喜,让人雀跃,让人安慰,却也让人回味着漫长黑暗中的无尽苦涩。这样悲喜‘交’织的心情,除了他们彼此,不会有人明白。屿筝猜想,或许那时,自己对于拓跋阑而言,也是这样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屿筝仍对拓跋阑心存感‘激’。无论自己到底是何种境况,拓跋阑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接受她,甚至一并接受了她腹中的孩子。若说舍命相救,当年在上京郊外,屿筝不过是看到颜冰哥哥才会‘阴’差阳错地救下拓跋阑。而前几日,拓跋阑却的的确确因为救她而差点丢了‘性’命。
他从伊始便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情绪,屿筝再傻,也能懂得他眸中的依恋和炙热。旧日里清韵楼中,二人相处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带着几分感‘激’,带着几分对往日自己的唏嘘。又思及那个曾说要周护自己,却一再将自己打入冷宫的男子,屿筝的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的她,只能双手紧紧揪住拓跋阑的前襟,任由压抑许久的委屈尽数流泻。泪不能止,心一点一点地‘抽’痛着,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拓跋阑什么都没说,只是复又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肆意哭泣。他知道,有太多的失望,太多沉重的包袱,太多的委屈积压在屿筝的心头。他希冀的,便是屿筝能如此刻,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场,然后将那些过往淡忘……
紧紧拥着屿筝的时候,拓跋阑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女’子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而他知道,只有这样的陪伴,才能让他们彼此不那么孤单。然而这一刻的静谧之中,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许久之后,待屿筝的哭泣渐渐平息,拓跋阑这才看向屿筝道:“有件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该对你说个清楚。诚然,你听到之后,若不愿留在云胡,我自会设法如你所愿……”
说话间,方才还蜷缩在帐中一角的雪狼懒洋洋地打了个盹,磨磨蹭蹭地起身,缓缓踱步至拓跋阑脚边。自回到云胡之后,除了王帐,这只雪狼便喜欢蜷缩在屿筝帐中。此时它睁着惺忪睡眼,在拓跋阑‘腿’边轻轻蹭着,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口中不时发出呜呜之声。
屿筝看着雪狼那顽皮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轻然拭去泪痕,看向拓跋阑道:“大汗指的若是选妃之事,便不必多言。屿筝是不会离开的……”
拓跋阑微微一惊:“原来你……”
屿筝伸手抚上雪狼的头顶,那里被三王爷楚珩溪所‘射’中而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掉了一小撮‘毛’,让它看上去显得可爱又好笑。但见那雪狼微微眯起眼,伸直脖颈,似是十分享受屿筝的抚‘摸’。
“这雪狼出现的诡异,我自是不会轻信什么神灵之选。我并非是亵渎神灵,而是相信,我绝不会是云胡汗妃的最佳人选。虽然早已猜到个中缘由。但我仍是好奇,大汗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叫它在偌大的宫闱之中寻到我……”屿筝说出心中疑问,继而看向拓跋阑,等待着他的解答。
却见拓跋阑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他自嘲地笑笑,便从贴身中衣里取出一方锦帕来。
屿筝瞥了一眼,脸颊也不免飞起两团红云。那是她的锦帕,许是不知在何时遗落在清韵楼中,她不知被拓跋阑捡了去,还这般贴身藏着。虽然拓跋阑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但看到这一幕,屿筝也觉得脸颊发烫。
“我从鹰爪下救出它的时候,它还是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偏巧我没有东西可以替它止血,只得忍痛用了随身的这方锦帕。或许那锦帕上存留着你的气息,又或许是缘分使然,它对这方锦帕情有独钟……”说到这儿,拓跋阑一笑,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你不知道,为了抢回这方锦帕,我费了多大的功夫。可是无论我藏在何处,都会被它轻而易举地找到。所以我在想,或许在宫闱中,它能寻到你也说不定……所以我在望月川的峡谷里训练它,用石块堆砌和宫中相仿的道路。其实……直到它被带离云胡的那日,我的心中仍旧忐忑。我怕这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还好,它不曾叫我失望……”
听着拓跋阑这番话,屿筝竟是无言以对。这听上去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行的法子,却的的确确让雪狼寻到了她。而拓跋阑的用心良苦,更让她心中一震。
“难道……大汗就不怕出了什么岔子?”屿筝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拓跋阑淡淡一笑:“我只是在赌,祈求神灵将你带到我的身边。我也想过若是你不愿,又该如何?可之后我却也释然,尽人事,听天命……如今看来,神灵到底还在眷顾着我……”
屿筝抿嘴浅笑,然而片刻之后,她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什么,急急抬头看向拓跋阑,她声音轻颤地问道:“王爷误以为我有利用的价值,才会应下和亲这差事。大汗却什么都不问我……可大汗又是如何得知,皇上不会阻挠这亲事?想必,大汗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大汗早知道我被打入冷宫,所以才会想了这个法子来救我?!宫中的内应,到底是谁?”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三十一)
拓跋阑抚摸着雪狼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收敛,他看向屿筝,言语中已带着几分怅然:“怎么?是要我说出内应,你好告诉皇上吗?这些时日,他是如何待你,还未叫你清醒过来吗?”
见拓跋阑隐隐有了怒气,屿筝忙道:“不是大汗所想那般,屿筝只是……只是好奇……”
拓跋阑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即便好奇,也不要再问。于你而言,所知之事越少越好。我不会问你任何关于他的事,我想知道的一切,自有我的法子。如今你是云胡的宸妃,不再是争斗漩涡中的棋子。你所要做的,只是置身事外,然后好生抚育这个孩子……”
说着,拓跋阑的视线落定在屿筝的身上。他不免在想,如若屿筝怀着的,是他的孩子又当如何?面上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可很快拓跋阑意识到,屿筝如今嗜睡,怀有身孕的症状亦会逐渐明显,而算算她来的时日,也一月有余,是到了该言明之时。若不然,时日越久,便会越难以隐瞒。
思及至此,拓跋阑接着说道:“如今你身形渐显,明日我叫容若来替你瞧瞧,也是时候将此事公之于众。只是……”
见拓跋阑略有犹疑,眉间亦是几分担忧之色,屿筝低垂着头,手中紧紧攥着被角:“屿筝知道大汗在担忧什么,可敦尚未有子嗣,如今我又被弈天师称作不祥之身。我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大汗肯收留我们,已是格外开恩。但我实在不忍让这孩子……只要能保住这孩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可为难的是大汗您……”
拓跋阑闻听,忽而打断屿筝的话道:“只要你定了心,我自是会与你一起排除万难,周护这孩子,把他当做我们的孩子一般疼爱……”
屿筝眼中泪光闪动,她知道拓跋阑绝对会说到做到,但眼下这孩子的出生会给云胡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屿筝也十分明白。她低垂着头,清浅说出几句话,拓跋阑面上虽显惊讶之色,却在屿筝期许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原本匍匐在拓跋阑脚边的雪狼忽然一跃而起,冲向帐帘外,随即便听见传来一声厉叫。之后,便见雪狼奋力摆动着身子,从帐外拖进一个人来。
只见被拖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灵图。孩子气的脸上满是惊惧,似是拼命地想要朝外跑去。无奈雪狼却紧紧咬着他的衣襟,面露凶光,口中还呜呜低吼。灵图一手遮面,怕被认出,一手拽着衣襟想要挣脱雪狼束缚。
见此情形,拓跋阑缓缓摇摇头,随即起身走向灵图,面露愠色:“灵图!你站在帐外多久?!都听到了什么?!”
灵图挥手驱赶着雪狼,却又害怕它伺机朝着自己咬上一口。那胆颤心惊又急于脱逃的模样看的屿筝忍俊不止,一时倒忘了方才那些话若是被灵图听去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那雪狼愈发凶猛,眼光狠厉,灵图气急之下,便看向拓跋阑道:“我都听见了!大汗是要让这雪狼吃了我吗?!”
拓跋阑神色一怔,随即目露寒光:“你是弈天师的爱徒,本汗自是不会杀了你。可本汗却有的是法子叫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便你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
此话一落,灵图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在他的记忆中,只有王爷的视线才会这般渗人。而大汗在他眼中,是个温柔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懦弱的人,爷爷的话时常落在他的耳中,他亦是与爷爷一样,认定眼前的这位大汗不会是云胡汗位最好的承继者。就如爷爷所言,他不够冷酷,甚至不够狠辣,如此一来,便也没有野心。对于汗王而言,没有野心,就好比是没有利爪的苍鹰,没有獠牙的雪狼。而现在,只是大汗眸中的冷冷寒光,已让他瑟瑟发抖。甚至让他忘了身侧雪狼的尖牙利爪……
就在这时,屿筝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向灵图。随即蹲下身来,伸手揽住雪狼的脖颈。仿佛就是在一瞬间,雪狼忽然安静下来,温顺地松开灵图的衣襟,随即便轻晃着脑袋蹭入屿筝的怀中。
屿筝轻柔安抚着它,继而抬起眼帘望向拓跋阑道:“大汗若还如此,倒真要吓到灵图了……”
话语落定,拓跋阑眸中的神色倒是缓了一缓,继而看向屿筝道:“那你说说,又当如何?”
见拓跋阑询问屿筝的意思,灵图心中更是不满,越发倔强地昂起头道:“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屿筝望着眼前的孩子,不免轻笑出声:“还能如何,自然是要放他去吃些东西才是,大汗难道没听到,这孩子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咕噜……”随着屿筝的话,灵图的肚子不争气地传出一声响亮的动静。这一下,便是连拓跋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这紧要关头,灵图却生生涨红了脸。明明是凛然赴死的瞬间,却在这女子口中堪堪被当做孩子一般的疼宠了。可就是这样的一刻,灵图红着脸,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的娘亲还在,会不会和眼前这女子一样,有着温柔且让人难以抗拒的笑容。会不会像这样带着疼惜轻笑着让他填饱肚子……
趁着灵图愣神的空当,屿筝起身朝着帐帘行去,那只雪狼始终黏人地在她的脚边打转。掀起帐帘,朝着不远处忙碌的阿夏轻唤一声,便见阿夏匆匆入内,在看到灵图的时候,大吃一惊,随即急忙跪在地上,朝着拓跋阑请罪:“大汗恕罪……阿夏实在不知他是何时闯入的……”
“带他去吃点东西吧……”不等拓跋阑开口,屿筝便轻柔说道。阿夏抬头看向拓跋阑,但见大汗亦是缓缓点点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带着灵图离开了大帐。
看着帐帘沉沉落下,拓跋阑轻声道:“你不怕他将方才听到的一切都说出去?”
屿筝低低叹息一声:“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大汗也不是真心要惩处他。若是他当真要说出去,方才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只是……要是一切都无法阻止,屿筝定不会连累大汗……”
“又说傻话……”拓跋阑带着几分宠溺地轻声责备。继而朝着帐外厉声喝道:“莫那娄!”
半晌之后,才见莫那娄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地跑入帐中,神色恼羞地看向拓跋阑道:“莫那娄无能,又叫灵图那小子跑了……”听到莫那娄这么说,二人便知定是灵图骗得莫那娄四处寻他,自个儿却跑到这里来偷听。
“不碍事……”拓跋阑应道:“阿夏跟着他……”
知道了灵图的下落,莫那娄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欠身朝着拓跋阑道:“不知大汗有何吩咐?”
拓跋阑略一犹疑便道:“去传容若来……”
莫那娄急急看向拓跋阑道:“可是大汗体内余毒未消……?”
“去传便是……何来这么多废话……”拓跋阑担心着屿筝,语气中不免冷厉起来。莫那娄见状,便匆匆退出了大帐,急急去寻容若。
帐外,已被众人合力清出一条路来。莫那娄牵过马,便欲翻身而上。却见可敦帐中的兰珠拦在身前。
“兰珠姑娘……”莫那娄看向眉眼纤细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微红了脸颊。
“莫那娄大哥这是要去哪儿?”兰珠微微眯起眼,带着几分笑意看向他。
莫那娄被这声“大哥”唤得颇为受用,略显羞涩地抚摸着脑袋道:“大汗命我请容若前来……”
“哦?”兰珠神色紧张:“可是大汗身子不适?”
“不不不……”莫那娄急忙摆摆手道:“我瞧着大汗无事,也不知是不是宸妃有什么不适之处……兰珠姑娘,我先走一步……”
“这般的话,那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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