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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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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摇头,“我是隔壁道观里洒扫庭院的,没有家,我父母,因为我是,是……也不想要我了。”吸吸鼻子,他忽然振奋了一下,“多娘姑娘了,您的大恩我无以回报,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观里来,来找我,我求师傅给您除祟祈福。”
  清澈的双眸满含真挚,让人不忍回绝,沈寰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笑着颔首,“好,有机会我一定去。咱们改天再见,你多保重。”
  起身走出几步,她知道少年在目送她,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然后她听到他胆怯羞臊的问,“敢问姑娘姓名,我,我想给恩人立个长生牌……”
  转头悠然一笑,她看见少年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痴迷,白皙的脸上腾起一片淡米分色,如同贴上了两瓣鲜嫩的桃花。
  “我姓沈,至于名字,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第91章 
  
  天色微亮,春寒料峭。
  栖霞观里很安静,至少道士们日常起居的后院一片静谧,凝神细听,才能听到一丝响动,是扫帚拂过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
  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雨,落花成荫,残红委地,扫干净院子约莫需要半个时辰,因为还想把这些落红拾掇起来,掩埋进土里。良泽喜欢这么做,像是叶落归根入土为安,让它们滋润土壤,来年便能看到更为绚烂的一树繁花。
  没有人打扰,他可以享受难得纯粹的时光,虽然腹内空空,头也有点迷糊,但好在有风吹过,暗香浮动,让他想起那日遇见的美丽女子,她身上也有着既像花香,又不全是花香的清雅味道。
  疏影摇曳,衣袂翩然,落在视线间,他下意识抬首,身子晃了一晃,扫帚坠落在地。
  淡淡浅笑,眉锋挺立,眼神如山般坚定,一望之后再难忘怀——是那日帮他驱赶顽童之人,那个如谪仙般俊美飘逸的女子。
  她是怎么来的,好像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声息,难道她真的是神仙,可以腾云驾雾,凌风踏浪?
  良泽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递过来一包还冒着热气的乳饼,一粒粒芝麻嵌在饼子上,包裹进帕子里香气四溢。
  “给你的,拿着罢。”沈寰笑容温和,还有些许鼓励的意味,“这么早就出来做事,一定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岂止是早上没吃饭,从昨晚开始他就饿着肚子,因要打扫大殿赶不及饭点,到了饭堂人家已收拾餐食,没有再留他的分例。对他来说,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长久以来忍耐饥饿也算是他必修的功课。
  沈寰很清楚他的遭际,一连数日她潜入栖霞观,看到他被道士们呼来喝去,支使得团团转,每每遇到的都是冷言冷语,动辄还有拳脚相向。道士原本讲究清修,然而规矩是死的,谁还没个心猿意马的时候,于无人处在他身上揩两把油,反正他逆来顺受惯了,等闲决计不敢声张。
  这样的日子,一言以蔽之,就是水深火热。
  她满含怜悯的看着他,觉察出他这会儿茫然无措,巴巴的望着那乳饼,却是不敢接过去的模样,干脆拿了一只递到他手边,笑说,“给你的,你就拿着吃罢。”
  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连一颗渣儿都不舍得掉,他刚才明明饿得肚子直叫,脑袋发昏,可还是不敢狼吞虎咽,尽量吃得斯文些,好像只有这样才不算亵渎,面前如同仙人一样的沈姑娘。
  将剩下的乳饼交给他,沈寰道,“今儿出来办事路过这儿,顺道来看看你,改天有空再过来,你自个儿多珍重。”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已悠然转身,渐行渐远,声音却倏然飘来,“说给你听我的名字,记好了,我叫沈寰。”
  人已走远,只有温热的乳饼留着余香,像是做了一场梦。心头反反复复念着才刚知晓的名字,像是被定住了身,直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才惊觉自己只扫了面前一隅空地。慌忙拾起扫帚,禁不住自嘲一笑,她只是顺道过来瞧瞧,也许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多年来的经历告诉他,如果没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也就不会有希望落空后的绝望,与惨伤。
  沈寰没有再出现,可冥冥之中却有奇怪的事发生,每一件都和他有关。近来欺负过他的人无一例外,都遇到了或多或少的意外,有人出门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桩子绊了一跤,磕掉了一颗门牙;有人吃饭时从粥里喝出一只蝎里虎子,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还有人不过是去茅房解手,就被莫名其妙打得鼻青脸肿……怪事频频,惹得观里疯传有妖精作祟,也有人将事情连在一起想到了他,自此众人看他的眼神愈发诡异,透着难以言说的厌恶和鄙夷。
  却是没人再找他的麻烦,消停了一阵子,他既害怕又窃喜,毕竟从来没有人为他出过头。可他过得顺遂了,会不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这么想想,又是一阵恐慌,趁人不注意他捡起尖利的碎石,咬牙狠心在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划过,鲜血淋漓,流淌下来。他在疼痛中思忖,倘或她一直在暗处留意自己,那么他这样自残,会不会引发她的关怀,哪怕跳出来阻止他也好,只要她还能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沈寰如他所愿,在次日清晨露面,晨风吹起她的裙裾,恍若凌波仙人。
  想了那么久,面对面依然说不出一句话,他痛恨自己的怯懦,可又毫无办法。扶着香案的手微微发抖,不过一颤,袖子顺势滑落,露出腕子上横七竖八的伤口。
  “怎么弄得?”她拽起他的胳膊,拧眉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那片被触碰的肌肤好像被冻住了,半边身子都跟着发麻,他垂下眼,慌乱的摇头,“没有,不是,不是的……”
  很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沈寰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良泽的伤怎么来的,她很清楚,看似柔弱可欺的人,其实一样有不可测的心机。
  表现出一脸愤慨和关切,她突然问道,“太不成话,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往后替我打点车马行程?”
  他没法言语,难以置信,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重重叩首,“姑娘大恩,良泽无以回报,今生今世愿做牛马供您驱使。”
  扶起他,为他擦干脸上泪痕,这样楚楚的可人儿,她怎么舍得让他去做牛马,自然有更好的差事指派他去办。
  沈寰话不多,一路上只是关怀他。他小心翼翼,每一句都谨慎斟酌,唯恐答得不好惹她不快。他说自己的身世,三岁丧母,父亲娶了后娘,长到六七岁,家里人发觉他身子有异常,问过大夫说将来恐怕连传宗接代都不能。后娘在父亲耳边吹枕头,说他是怪胎是废物,将来养大更是给良家丢人,父亲架不住后娘撺掇,撵了他出门让自寻活路。他无处可去,赶上个化缘的道士问了他几句话,他便苦苦央求人家,这才跟着道士来到观里谋活路。
  他说完,觑着沈寰的面色,生怕从她脸上看见那些熟悉的轻蔑。可是并没有,她只是嗟叹,感慨他命运多舛,看他的眼神更添怜惜。姑娘真是善性人,像菩萨一样高贵,心怀悲悯,他十二万分的感激,由此也更加自惭形秽。
  跟着沈寰步入那五进的大宅院,良泽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原来姑娘出身豪富。她领他到厢房,屋子布置得很雅致,鎏金香炉里还熏着好闻的迦南香。
  “以后你就住这儿。”她含笑吩咐,“家里人口少,算上你也不过才四个。我原说不要人伺候的,其实你来了,也不过是应个景儿,日常起居不必在我跟前服侍。”
  那他做什么呢?环顾整间屋子,那么大那么宽敞,像是客居,又像是来过主人一样的生活。他一脸惶恐,“姑娘,这样,这样不好罢?我,我住在二门上就是了,您传唤我也方便……”鼓了鼓勇气,他还是不敢看她,“您身边……真的不用人么?我,您知道的,我,我和正常的男人不一样,不会,不会给您添麻烦,就是端茶递水,我,我都能做的。”
  沈寰笑笑,话是没错,可她这儿又不是皇宫禁苑,总不能把他当内臣使唤,且不说还有顾承那关须要过。
  “要不这么着,你想在我身边也可以,只是委屈你,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毕竟家里有男主人,我夫君见了你,只怕会不大高兴。”说到夫君两个字,看见他整个人一窒,装作没在意,她接着道,“我瞧你生得秀气,就是扮个女孩儿也看不出破绽,不如索性换了装束,做我的丫头如何?”
  他张了张嘴,双唇轻颤,这提议让他满心困窘。可一想到能留在她身边,就觉得扮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点头应是,他又问,“那我该叫您一声大/奶奶了,家里大爷,平日不在家么?”
  沈寰知道他担忧,安抚地笑笑,“回头你叫他三爷就是了,放心,爷的性子最是和善,绝不会为难你。”
  他讷讷点头,心里的忐忑直到见到顾承的一瞬,终于烟消云散。姑娘说得没错,三爷一看就是个宽厚仁善的人。气度温雅,说话和气,对初次见面的人也关怀有加。只可恨他正穿着女孩的衣裳,浑身不自在,回了一刻话,简直连手往哪儿放都没了主张。
  “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家里人口不多,没那么多讲究。我的事一应都不用你操心,只安心把姑娘伺候好就是。”
  他说一句,良泽便应一句,半点都不敢懈怠。
  “还有话要嘱咐么?”沈寰眨眨眼,对着顾承语笑嫣然,“没有旁的事儿就罢了,他才来,且叫他歇着去。”
  她挥手打发良泽,他连忙躬身行礼退下去,才弯下腰,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女孩样儿,该请个蹲身礼的。这一下露了马脚,三爷会不会立时看出来?
  胆战心惊,他抬眼偷偷看向顾承,没有异样的表情,像是没太在意。他长吁一口气,跟着看向沈寰。她还是微微笑着的模样,压根就没留意自己,这会儿目光定定的只停驻在顾承身上。
  那是怎样一种神情?柔情脉脉,满怀眷恋,目光比秋阳更为和暖,比春水还要旖旎。
  她眼里只有他,根本就看不见自己。他抑制不住地一阵难过,羞愧的垂下头,无声无息退出了上房。
  “怎么忽然想起要人服侍?从前说过多少回,你都推说不用。”人走了,顾承问起,“从哪儿寻来的,可靠么?”
  沈寰点头,让他放心,把良泽的身世大略交代,只是隐去他男儿身和天阉这两部分。
  顾承听过只是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多了恻隐之心?这么怜香惜玉的。”
  她瞪着眼睛,不满意的回道,“什么话,难道我素日都是铁石心肠不成?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她嘟着嘴,满眼娇嗔。这幅样子大约也只会在他面前展露了,他看得直笑,摇头道,“我没这么想,但你这回的确出人意表,难免让我觉得有些反常。”
  他坐到她身边,揉捏着她的手,“要是遇见什么事,或是有什么想法,不必瞒着我。我们就快做夫妻了,夫妻最重要就是相互信任。心里藏的秘密太多,不肯说出来,时候长了一定会出问题。”
  她知道他疑心,他虽宽和,却不失精细,何况本就是聪明人。可秘密就是秘密,因为至亲至爱,反倒不能彻底交代。既然不能照实说心里的打算,唯有搪塞,顾左右言他。
  “哪儿来那么多秘密,不过是领个人回家作伴儿,白天一个人怪闷的,谁叫你总不能陪我。”她倒打一耙,连哄带骗,“你是生意做老练了,瞧着谁都信不过,这么下去可不好,早晚连我在内都觉得不真。”
  他笑起来,眉眼纯粹无暇,轻轻捏着她的鼻尖,“你是有前科的人,我不能不防。”他半开玩笑的盯着她,“我可不想家里,再出一个何患奇。”
  他真算是了解她,不必说破,只用这话点她。然而目光相接,彼此都怀着审慎,少了柔情蜜意,支撑不过一刻便各自扭开头去。
  没有结果的试探,一次次,均告失败。有无形的山阻隔在他们中间。她知道,他也能感受得出。
  那就用能交流得方式去爱她,真诚发自肺腑,源出本心。她也给予的忘我,全情投入,看他的眼神充斥着热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歆慕。
  望着她的神态,在快要攀上巅峰前的一霎,他倏然明晰,她对他的感情,已包含了尊敬的成分,不用过多流露也能体味得到。
  想来女人大抵如此,要是不能尊敬一个男人,也就难以全情投入的爱上这个男人。
  那么他可以选择再信她一次,那个人就在他眼皮底下,又是一副怯生生的形容,他留心观察了很多次,只觉得那样的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全然不像装的,倒像是与生俱来,这样一个人能做什么?又能帮到她什么?只怕还是自己多心了,他给她的安稳快乐足够多了,就这样下去,一点点裹挟,一步步蚕食,就算不能彻底消弭她的恨,至少总能让她对他们的爱心存眷意,心存顾念。
  他还是尽量推却应酬,尽可能匀出时间多陪她。晌午刚过,他买了松江府新运抵京的桂花糖藕,放在剔红食盒里提着,预备回家给她和那只馋猫小虎尝个鲜儿。
  她却没在上房里,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影,懒得退回门上再问苍头,想了想还是往厢房那边去,问问良泽知不知她去了哪儿。
  屋门关着,他犹豫了片刻,对方是女孩子不好直接入内,敲敲门,里头没人应答,可侧耳听着分明又有动静。
  轻轻推门进去,外间空荡荡的,隔着屏风看见一道人影,想是在换衣裳。那就先出去罢,等她换好了再问也是一样。方要转身觉出不对,落在云母屏风上的影子是个男人模样,穿着宽大的道袍,头上结着发髻。
  古怪又蹊跷,他脚步放轻绕过屏风,映入眼的画面让他颇感吃惊,良泽一身男人扮相,对着落地铜镜微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挺难拿捏,像是刻意在模仿谁。最吊诡的,是身上的那件青色道袍,正是他平日里常穿的一件。
  镜子里恍惚出现另一个人,良泽慌忙捂着嘴,腾地转过头,看清楚来人,吓得险些瘫软在地。
  顾承双眉紧锁,神情严肃,正冷冷地,盯着他的脸在看。


第92章 
  
  良泽吓傻了,面红耳赤,无从解释,手忙脚乱的除去衣裳,只觉得双膝一阵发软。
  褪去衣服,他急于求告,才张开口,顾承已扬手制止,“不必说了。”
  言罢转身即走,他追了两步,在身后哀哀的叫着,“三爷……”
  顾承回首,见他跪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中单,人瘦得可怜,身子也在发抖。他知道良泽想说什么,无非是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沈寰。可他办不到,况且他此刻不想听良泽解释,倒是很想问问沈寰,听听看她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说辞。
  “你好自为之。”他丢下一句话,快步离开了厢房。
  和沈寰说起这件事,顾承语气平和,但质疑的问题都在点子上,“你不觉得良泽这个人看上去有点怪?说是女孩,可是骨骼身形又不像,除了一张脸,其他地方都颇有少年气。可仔细瞧,喉咙处又极平坦。希望是我多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于你我,到底只算个陌生人。像是今天的事,我就有些弄不明白,他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他回忆后晌看见良泽的样子,其实他身量不算高,穿着自己的衣服又宽又长,显得不伦不类。尤其脱去道袍露出里衣,分明是宽肩细腰,十足少年人模样。再联想起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极缓,然而嗓音却没有少女该有的娇柔。
  真是敏慧,一下子就看出问题症结。她装作思索,半晌才道,“我承认是一时心软,不过他的处境我亲眼见过的,绝不是光听他一面之词,这点子计较我还是有的。要说他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举动……”
  她低头噗嗤一笑,“兴许,是他仰慕你,也未可知。”
  他无语,跟着也笑出来,“和你说正经的,你又跟我信口开河。”他也换上调笑的语气,“真要说这话,我看未必是对我有意思,只怕是起了觊觎你的心思,才是真的。”
  “那你气不气?”她打岔,大有顺杆往下滑的意图,“才刚装得云淡风轻,其实你心里怀疑他,怕他对我有企图。唉,你放心好了,我这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何况他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及不上。”
  他摆手,“我一向信得过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但她这个人我信不过,留在家里更是麻烦,你找个由头,把人送出去罢。”
  其实这是早晚的事,也正中了她的下怀。只是没料到会发生的这么快,心里也暗恨良泽这个人不省事。点点头,征求他的意思,“毕竟怪可怜的,丢在外头不管也不合适。要不,先打发他去你铺子里,学些端茶递水,眉高眼低的,日后也能给自己谋个活路。好三爷,最是以助人为本的,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权当救人一命罢了。”
  他被她闹得没法儿,难得她肯这样撒痴撒娇,他也有些受用。搂她入怀,揉着她的脸,“下不为例,以后再要往家里领人,好歹让我先看过。”
  一场风波在她曲意温柔下化解,存心讨好,她品着他特地买回来的桂花糖藕,啧啧称赞。一面衔住一半,留一半露在唇齿外,笑着朝他嘴边递过去。
  他吮着唇,含笑看她风情无限,扬了扬眉,承情的咬住另一半。两下里碰触在一起,口中都是桂花甜丝丝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沉溺。
  吻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推他,笑道,“今儿不成的,我月事来了,你且忍耐两天再说。”
  正是销魂的好时候,忽地被泼了冷水,好在他不是管不住自己的人。深深吸气平复心绪,有点遗憾的说,“怎么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没能开花结果,多早晚才能在你身上种下一颗种子。”
  “你这人!”她横了他一眼,“哪儿有那么容易,再者说,我可还没嫁你呢。本来就已经坏了规矩,再有了身子,回头怎么穿得住嫁衣?”
  他摇头,不以为意,“就算现在有了,到六月间也不会显怀,看不出来的。”
  “懂得还真多。”她咬着唇,斜睨他,“我竟不知,你原来还憋着坏,这么早就想叫我给你生孩子了。”
  他但笑不语,心里却在活动。一个念头倏忽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有些自私,可如果能有一个孩子,牵扯住她全部的注意力,也许她就会暂时淡忘那些深藏于心的执着。女人为母则强,为了腹中骨血,她也一定会比平常更谨慎,更爱惜自己。
  “看来我还得再努把子力,早些让你有喜讯。”他不经意的玩笑着,“其实双喜临门也不错,咱们既已约定今生今世,就不必在乎那些虚文。”
  她眼睛都瞪圆了,上下看他,像不认识似的,“要不是亲耳听见,真想不出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想当初是谁坚持要行了礼,才肯做夫妻的?这会子又这样。”闷声叹息,她大发感慨,“果然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连你也不外如是。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学得这么不正经起来。”
  他也感叹,“哪里不正经!我是对着自己妻子说愿望。何况见了你,再正经的人也能变得不正经——这话,你细想去罢。”
  俩人说着,便又笑做一团。几案上的桂花糖藕顾不上吃,倒便宜了一旁看热闹的小虎,舔着甜腻腻的汁,吃得一脸幸福满足。
  顾承说见了她,正经人也能变得俏皮,她不过一笑。可府里如今还有一个看上去柔顺乖巧的人,自打遇上她,心思确是越发细致深沉。
  良泽跪在她脚下,头贴在地上,姿势极尽谦卑,颤着声音求恳,“姑娘,我一时糊涂油蒙了心,想学着三爷的样子,做,做个正常人……没有,没有别的想法,实在是觉得三爷像天人一样,让我心里羡慕……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去玷污三爷的东西,是我该死……求姑娘罚我,怎么罚我都认,只求姑娘,千万别撵我走……求您了,求您……”
  他匍匐着,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沈寰冷冷地看着他,觉着自己实在是心硬如铁,面对声泪俱下的哀恳,竟然也没能产生一丝怜悯。
  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自作聪明肖想不该想的,实在不值得同情。
  良泽给她惹了麻烦,幸亏她顺势提出让他去药铺,不然事情还真难收场,顾承说不准会更加怀疑她带他回来的初衷。倘或真坏了她的事,她可不会多留一丝情面。
  “抬起头来。”她低声喝断他的话,看着他消瘦的脊背哆哆嗦嗦,两片薄薄的肩胛骨震颤着,像是蝴蝶翻飞的两翼。
  他驯服听话,立刻照她的话抬首,眼睛一味盯着地下,完全不敢看她。
  她的手指蓦地抵在他尖尖的下颌上,用力捏起,把他的脸抬高。指尖冰凉凉的,有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两根纤细的手指力道却惊人。他被捏得一阵剧痛,不敢躲避,更不敢呼疼,只把身子跪得更直些,似乎这样就能表现出虔诚恭顺。然而没有用,太疼了,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了。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大颗大颗的,如同碎珠滚玉。
  沈寰承认,这样的良泽有一种直击人心的柔软和美丽。如果被喜欢的人看见,应当会不惜一切想要去疼惜。只可惜她不是那个人,但她可以努力,努力把他送到,会怜爱珍惜他的人那里去。
  “你犯了忌讳,我说过,三爷不喜欢家里有居心叵测的人。”她语气森冷,“我这里留不得你了,你必须离开。”
  他身子猛地一颤,强忍疼痛,挣扎着张口,“求您,别,别赶我走……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做触怒三爷的事……您饶我这一次,求您了,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只求您别让我走……”
  她笑了,抓住他慌乱言辞里的破绽,“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当真么?”
  他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眨着泪眼,“是,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姑娘在我心里,如同天神一样,您吩咐我做什么都行,我绝不敢不从。”
  她笑了笑,松开手指,一字一顿道,“天人?你的评价太高了。其实你资质如此好,不用可真就浪费了。说起来,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真正的天人,一个离天最近的人!”
  他呆呆的看着她,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懵懂的摇了摇头,又慌忙点头,因为不敢对她的话表现出一星半点抗拒。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她曼声笑着,“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你从禁苑里弄出来,尽量护你周全。至于你要做的事儿,其实也不难,就是想办法,让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唯你的话是从。”
  这回他听懂了,于是泪眼霍然睁大,原来她说的离天最近的人,指的竟然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而她要他做的事,便是迷惑皇帝,成为藏在深宫中,皇帝的一名禁脔。


第93章 
  
  “你可以选择,”她从容笑着,优雅迷人,隐藏在谆谆善诱下,是掌控一切的自信,“我不会强迫你,这件事做或是不做,由你自己决定。”
  良泽的泪眼已经干涸,呈现出迷茫空洞。是这样么,他还能有选择的权利?他的人生,活到现在,一直都在被动的接受命运,无论别人如何苛待,无论过得多么艰难,他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他没有能力反抗,更没有勇气反抗,久而久之,也就不敢再奢望人生会有改变。
  好比现在,她说给自己选择的机会,可如果他回答不,可以想见接下来她会将他弃如鄙履,他不得不重新回去过无人问津,受尽冷眼的日子。他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其实最让他惶恐畏惧的,是那样的日子里再也不会有她,他也许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你很可能会死,我不保证图谋成功之后,一定可以救你出来,要知道,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的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温暖和煦,恬淡宜人,“可事情分两面,有坏就有好,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你得了皇上的心,就可以拥有天下间的一切,说不准皇上为了你,可以倾尽世间财富,你只要点点头,他就会把稀世珍宝都送到你面前。有了权势和财富,你就能轰轰烈烈,扬眉吐气,把从前欺辱过你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能预想的结果我都告诉你了,做还是不做,你自己拿主意罢。”
  权势、地位、财富这些字眼多么诱人,又格外遥远,和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毫无交集,但谁又能说他一点都不渴望呢?和沈寰相处近半个月,亲眼看见她过着奢华富贵的生活,他知道那是顾承提供给她的。
  顾三爷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她是因此而爱上他的罢,只有男人足够强大,才能把心爱的女人照顾好,让她死心塌地……如今机会摆在他面前,如果他也可以拥有权利财富,是不是也就有了和顾承比肩竞争的可能,是不是就能让她高看自己一些,甚至还能带着些许爱慕的眼神,哪怕只是一眼,他这辈子也就算没有白活。
  “我做!”他抬头,尽量不让自己显出怯懦,目光坚定,流露希望,“您只管吩咐我,我的命都是您的,今生今世供您驱策。”
  她缓缓的笑开来,美丽不可方物,他沉浸在那样的笑颜里,恍惚间真的觉得,哪怕只为博她一笑,米分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她向他伸手,扶他站起身。他诚惶诚恐,犹豫了一瞬才敢搭上她的柔荑。跪得时间长了,膝盖又酸又胀,他努力克制不去揉它,安静垂手,侍立在她面前。
  心里的疑惑还是适时发作,他素来缺乏自信,这会儿尤甚,“可是,我,我资质平庸,不敢保证皇上一定会看上我,万一,万一不能完成姑娘交代的任务,不是,不是……”
  他资质如何,沈寰心里明镜儿,“光凭你当然不够,你还要学些有用的本事才行。打明儿起,我送你去药铺帮手,那儿有个人,叫柳玉清,会一项挺有用的本事,我要你学成那个本事,有了助力,成功的机会就会翻倍。但是切记,学的过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尤其是三爷,如果让他知道,我绝饶不了你。”
  良泽浑身一凛,忙应了一声是,“那,那我去了药铺,还,还能见到您么?”
  “你想经常见到我?”她歪着头,冲他一笑,“不是什么难事,那是自家的铺子,我当然会常去。况且你学本事之前,需要先修炼内功打底,这个我会教你。”
  “拜师罢。”她声气柔婉下来,因为深谙打一个巴掌,还须给一颗甜枣的规律,“你是我第一个弟子,我会好好传授你内功心法,以后我们除了主仆,还有师徒这一层关系。”
  这样就能和她多一些接触,时常都能看到她。他从她的话里,只感受到这层含义,全然没有领悟出任何危险。欣喜之余,重新跪倒,无限虔敬,无限郑重的拜了四拜。
  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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