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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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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像个破麻袋被甩来甩去,模糊中看到大雨里有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阿妧——!”盖不住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金明池水中,又像是粟米田里,仿佛这世间只有那一个人在发声。
九娘死命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顿时清醒了一些。
六郎——!赵栩——!
九娘极力不去动弹自己靠着阮玉郎的左胳膊,右手缓缓抬起抽出半松半散的发髻上的喜鹊登梅簪,紧紧握在手里。
赵栩大喝一声:“高似!看剑——!”他一剑直刺高似的咽喉。高似收掌急退。陈青一听赵栩的招呼,立刻弃下高似,手中两根断棍只攻向阮玉郎。
阮玉郎冷哼一声,正要提醒高似,左背一痛,有利器刺入!他箍住九娘纤腰的手一用力,就待一掌杀了她,转念间却按得更紧。
大雨中一丝血线转瞬消失在阮玉郎玄色道袍上。
九娘没想到阮玉郎竟然还不松手,她紧握簪子,却再也刺不进半分。
陈青厉喝:“放手——!”手下更是凌厉。
阮玉郎见高似已连退十几步,身上衣衫已破,勃然大怒:“高似——!”却将肩上九娘迎向陈青。
陈青立刻弃棍,右手抓住九娘后背。
阮玉郎手中剑毫无顾忌,一剑而下,竟要刺穿陈青的手掌和九娘后心。
陈青左手棍击偏剑身,却不得不松开九娘。
九娘奋力一拔,喜鹊登梅簪带着血珠离了阮玉郎的后背,瞬间被大雨洗得干干净净。阮玉郎一声闷哼,提气疾退,从怀中掏出两颗小球,掷向身后追来的陈青,喊了一声:“走——!”
陈青正要挡,看见那球中心露出一小段麻绳,脚下顿时停住,手中棍改挡为轻挑:“小心!蒺藜火球!”
墙下赶到的张子厚和大理寺胥吏赶紧躲开,蒺藜火球内有火药,炸开来还有八枚有逆须的铁蒺藜,最是霸道狠毒,平时只用于攻城守城,没想到阮玉郎竟然改制成这么小的暗器,还随身携带着。
阮玉郎转瞬已在十几步开外。
赵栩不管不顾高似,腾身而起:“舅舅——追风枪!”
陈青气沉丹田:“来——!”他双手握住棍尾,侧身斜斜举了起来,却是个捶丸挥棍的姿势。
赵栩双脚蹬在断棍棍头处,陈青立刻拧腰挥棍。赵栩如大砲中的石弹一样,连人带剑直射向阮玉郎背后。
一朵朱红烟火从阮玉郎手中直冲暗黑天际,在半空中炸开来,如万点星光。
会仙楼里的莺素一见烟火,立刻牵了赵元永匆匆下楼,将他交给楼下的两个大汉:“快送大郎去北婆台寺会合姑姑和婆婆!”她顾不得大雨,飞奔向会仙楼北侧的汴河堤岸。
第212章
九天之上一道闪电坠下, 将半空中的烟火劈成两半。
阮玉郎冷笑一声, 左手一松。九娘整个人忽地下坠, 来不及惊呼, 松散的发髻全散, 湿漉漉长发曳地, 脸被墙头的野草刮得生疼, 手连连磕在墙头被阮玉郎踩得粉碎的瓦片上, 划出好些伤, 疼得手中簪子差点掉下去。阮玉郎单手扣住九娘脚踝倒吊在自己背后,直接把她当了自己的盾牌。
九娘想用簪子再刺向阮玉郎的腿,却被甩得七荤八素, 脸倒撞在他腿上。赵栩连人带剑已在咫尺, 空中烟火散落的星星点点映在他身上。
“右!”赵栩大喝一声,剑尖微偏。
九娘眼冒金星,若没有三年来苦练弓马的积累,怕早已晕死过去,赵栩的声音一入耳, 她想也不想,立刻拧腰悬空做了个后桥倒卷, 硬是往自己右边荡去, 把阮玉郎大半个人露在了赵栩剑下。
一篷血雨飞出, 阮玉郎身子一歪,九娘控制不住地往剑上撞了回去。
赵栩落在墙头,脚尖一点, 左手已抓住她的手,要把她从阮玉郎手中救回来。
阮玉郎冷哼一声:“撒手!”他反手一剑,却劈向九娘的腰。他右背伤势不轻,这一剑已没有了先前行云流水的写意,但他有恃无恐,不怕赵栩不松手。
赵栩立刻松开九娘的手,雄剑格上雌剑。
“背后!”九娘一个晃荡,竭力大喊。她人随即又被阮玉郎提了上去,腰腹撞在他肩头,晕了过去。
赵栩全力前扑,手中剑穿过自己腋下,直往后刺。
他背上中了高似一掌,顺势掉下墙头,强压住翻腾的血气,再次朝着在雨巷中往汴河边飞奔的阮玉郎追去。
高似右臂中剑,暗叹一声,身形一闪,躲开身后陈青的一棍,跃下墙头。他只用了三成力,赵栩应该无妨。
邻近汴河,巷子渐宽。因天色昏黑又突降大雨,加上京中民变纷乱,两边的正店、脚店和铺子大多掩上了大门,只有昏黄的灯笼在屋檐下飘摇。只有零星赶回店里住宿的旅人,撑着油纸伞,或披着蓑衣。见到这一连串的人飞奔而来,手中剑光闪闪,都吓得赶紧避让开。
一巷之隔,禁军呼喝声已传来,冲向了隔巷的陈家。
大风大雨,汴河泛涛,岸边一叶扁舟,缆绳早收,全靠一杆长篙子顶在河岸底下,才没顺流而下。那篙子在莺素手中,弯成了弓形。
“郎君——!”莺素高声呼喊。
阮玉郎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船尾,把九娘往船舱中一丢:“走!”
莺素立即收起竹篙,交给阮玉郎,穿过船身,往船头去升帆。
小船颠簸着顺流直下,被摔醒的九娘睁开眼,捏了捏死死被她攒在手中的簪子。
赵栩离岸飞身扑向船身,眼看就要落入河水之中,他左手甩出腰间软鞭,鞭头利刃噗地插入船身,人借力再度跃向船头,手中剑直刺向莺素。
阮玉郎跃上乌篷,手中竹篙幻出一片青影,荡开了赵栩手中的剑,顺势击向赵栩胸口。
高似返身,双掌击向身后陈青手中棍,却只是虚招,借陈青棍上力道,腾身向后,空中两个翻滚,落在赵栩身后,一伸手,已抓住赵栩后背,一掌劈在阮玉郎竹篙上,和赵栩双双落在船头,却不防赵栩唰的一剑竟刺向自己咽喉,高似立即后仰几乎躺倒在船头才避开赵栩致命一剑。
升帆的莺素和船舱内浑身散架的九娘,眼睁睁看着船头极速腾挪的两道人影,短剑、掌、长篙乱成一团。阮玉郎和赵栩都招招狠厉,高似却像个劝架的,既不允许阮玉郎的篙伤到赵栩,却也不让赵栩趁乱杀莺素或是入船舱救九娘。
陈青追赶不及,沿着堤岸飞奔。“六郎——!”后面尾随而来的众人看着滚滚河水和跳入河中的阮小五呆了一呆,跟着陈青沿岸追向那扁舟。
船上帆吃了风,转瞬已过了州桥,消失在烟雨汴河之中。
※
张子厚追到汴河边,只余起伏水面,他盯着河上雨雾,心里火急火燎。
“沿着汴河一路查询搜索!不论生死,拿住阮玉郎重赏!提供行踪者赏钱百贯!”他厉声吩咐道。
陈家门口的禁军会合了剩余的大理寺和开封府的人,将尚未离开的乱民一一抓住,鱼贯押往开封府临时设置在城北的牢狱,只是屋檐下赵檀的尸体和抚尸大哭的赵璎珞,无人敢上前。
张子厚回到陈家所在的巷口,禁军正押着乱民出来,又有厢军们抬着门板,推着太平车,往巷子里走去运送受伤的人。
一辆牛车缓缓停靠在巷口。车上跳下一人,喊了一声:“张理少!”
张子厚一回头,却见到披着蓑衣的苏昉。
苏昉连着许多天没有接到九娘的消息,一听说民变就觉得事态严重,在家里和苏瞻商议了许久后,带人去了孟家,再要来陈家,却在南门大街被堵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禁军抓走大批人疏通了道路才得以通行。他看见张子厚双目赤红,浑身湿透,心中一紧:“出事了么?”
张子厚带着他往陈家走,声音暗哑:“阮玉郎掳走了九娘。燕王殿下追上了船,船上还有高似。”
苏昉大惊,一把揪住张子厚,低声道:“谁去救他们了!?”他想起金明池时众人只管赵栩的事,手上力道加了三分,低吼道:“赵栩机变无双,说不定还有自保之力!可九娘呢!你快派人派所有的人手去找!去救她——!”
阮玉郎从前就对娘下过手,他毫无人性,绝不会因为妇孺而手下留情。
张子厚被拽得几乎倒在苏昉身上。他站稳脚抹了把脸,分不清满脸的雨水里有无泪水,微微抬头才能看清楚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苏昉,心中酸楚难耐。
这是她的儿子!母子天性吗?苏昉他不知道孟妧就是王玞,可他也知道关心她担忧她!这个孩子,差一点就是他的儿子!
张子厚看着这张酷似苏瞻的面孔,心头压着的一把急火直冲上头。
苏昉一呆:“你鼻子流血了!”
张子厚点点头,随手抹了一把鼻子下头:“没事,你放心,我会救九娘!我定会救回她!你放心!”他伸手想拍一拍苏昉的肩膀,抬起手又放了下去,转身带着人大步往陈家走去。
他错过一回,错得离谱,最后还护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芳魂离世。他在地狱里已煎熬了二十年,绝不允许自己再错过她一次!
还有赵栩所托,他不能负!
苏昉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家中二婶千叮万嘱的话,也带着人大步跟了上去。
雨势不减,皇祐三年,开封府的第一场涝灾,就是今日。
※
小船顺风顺水,帆鼓篙急,转眼已到了相国寺桥。船上三人还在带伤激战。
九娘留意着乌篷上头阮玉郎的位置,慢慢移到船尾,侧身瞄了一眼,见莺素手执长篙,正撑入河中。她转念一想,又轻轻爬向船头。
高似连声大喊:“住手!你们都停下来!”
赵栩见到九娘半张脸已露出船舱,口中立即应道:“好——!”他手中剑一收,整个人靠向高似,对阮玉郎当胸戳来的竹篙不避不让。
高似怒喝一声:“阮玉郎——!”他身上的湿衣忽然鼓胀起来,一拳击向竹篙。
赵栩眼看他这一拳出手,雨水不向外溅开,反而被他的拳头吸了过去,立刻明白他先前一直未尽全力。他顾不得高似,全力前俯,贴着甲板冲向船舱。
竹篙头粉碎,整根竹篙在大雨中发出硬生生被绞断的嘎吱声。阮玉郎一凛,高似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他当即松手弃篙,先放弃杀赵栩,双脚用力下沉,乌篷顶破。
赵栩紧紧握住九娘的手,右手剑和阮玉郎手中剑对击不停,窄小船舱内火花四溅。剩余的乌篷顶上刻上了一条条剑气。大雨从阮玉郎踩碎的地方灌了下来。
忽然,整个乌篷顶被人一拳击碎,高似冲了进来。
阮玉郎和赵栩手中剑挡开四射的木屑和竹篾碎屑。九娘眼前一黑,被赵栩和阮玉郎的宽袖交叠着盖住头脸,只听到风声雨声和喘息声。
袖子落下,九娘动弹不得。
小船犹自晃荡前行,小小船舱全暴露在雨中。贴身站着的四人相隔极近。阮玉郎左手短剑横在九娘颈中,右手越过九娘,捏住了赵栩的左肩头,唇角微勾。赵栩你心有牵挂就好。
赵栩肩胛骨剧痛,有裂开的感觉,却还握着九娘的手不放,右手剑刺在高似胸口,右手却被高似一手抓住,剑再也刺不进去。他脸色铁青,眼中的嘲讽之意却比剑更锋利。
高似的一掌压在阮玉郎心房上,一手抓住赵栩的剑柄,神情悲哀又愤慨,他深深看向赵栩:“你还要杀我?!”
阮玉郎看着赵栩和九娘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了起来:“高似,你还看不破?”
赵栩决然道:“高似!你救下阿妧,我就跟你走!”
高似眼睛一亮。
阮玉郎手中剑微微一偏,九娘咬着牙忍痛不发声音,大雨中隐隐见到她颈中一线血痕。
“住手!”高似掌心吐力,阮玉郎一震,口中渗出血丝。
高似紧紧盯着阮玉郎:“你若要我助你,需依我这一次!你放了她,我今晚就带六郎他们北上!”
阮玉郎知道他再加三分力,自己心脉即断。他点点头,看向赵栩。
赵栩点头:“一言为定!”
“我喊三声,你们两人一起后退两步!”高似沉声道:“你们两个,若再乱来,我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一、二、三!”高似喝道。
阮玉郎和赵栩同时收剑后退了两步。
阮玉郎坐到船尾,执剑撑住甲板,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莺素赶紧上前扶住他:“郎君!”
“过了东水门靠岸,去北婆台寺!”阮玉郎低声吩咐。
赵栩软软倒在船头处,剧痛的左肩胛骨已动弹不得,他松开九娘的手,放下右手的剑,歪头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左肩,对九娘笑道:“疼得有些厉害,恐怕这边不能给你靠了。”
九娘看着他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抬手拭去脸上泪水雨水,咬牙取过他手中的剑,将他凉衫后摆割下几片,手虽然一直在发抖,还是极快地把他腰腹间的伤口包了两圈。她不敢碰他肩胛骨,转头看向高似:“他这里骨头怕是碎了,你来给他瞧瞧!”
高似赶紧过来,在赵栩左肩摩挲了几把:“没事,没碎。”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赵栩,不由得心潮起伏,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静静退到赵栩身后,也不管自己身上被赵栩所伤的两处伤口。他站在船头,看着另一端的阮玉郎,又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两个狼狈不堪的小儿女。
六郎待孟九,竟然如此不顾生死。孟九待六郎,也是同样吧。在阮玉郎手里还能毫无惧色还能伤到他,世间恐怕只有她一个了。
高似忽然想起王九娘,那个和陈素完全不一样的女子,炽热如阳光,却在正当青春时消逝在苏家后宅。这个孟九,倒有些像她。他这一生,心系陈素,也真心仰慕敬重王玞那样的奇女子,看到王玞之死,苏瞻之悔,他才醒悟过来期许来生太过虚无,他要的就是今生此时!六郎现已经在他身边了,高似突然一惊,赵栩是否知道了自己才是他的生父?他竟然不敢看赵栩的背影,大雨滂沱中,他不知所措,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胆怯。
“真疼啊——!”腿边传来赵栩的声音,却不像疼得厉害的声音,反而有几分笑意。高似一愣。
九娘凝视着赵栩,眉睫在雨水中格外发亮。赵栩淋着大雨都觉得脸上一热,却不舍得转开眼,轻声道:“金明池,你头一回叫我表哥那次,还记得吗?”
谁要你帮我吹?还什么吹呼呼!当年他还这么想过。
他此刻就特别想,只要想到被阿妧吹呼呼,还真就不觉得疼了,只想笑。
九娘猛地靠近他,在他肩膀上吹了几下呼呼,哽咽道:“表哥,我手疼的时候慈姑帮我吹个呼呼就不疼了。我帮你吹呼呼——”她为什么会记得七年前的一句话?还是原本就一直都记得?
很多事,原来并不是忘记了,是没有想起过不敢想起。
高似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一个哭一个笑,目光胶着在一起大雨里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又退后了一步。
“好一个痴心的小郎君,好一对同命鸳鸯啊。”阮玉郎在船尾站起身,走了过来,抬起双手朝高似示意自己无动武的念头。
他靠在风帆桅杆上,扬声大笑道:“不过,赵栩,你可知道孟九娘不是孟九娘?”
第213章
赵栩笑着看了阮玉郎一眼:“关你屁事。”看到阮玉郎一僵, 赵栩笑得更畅快, 他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任由大雨瓢泼在自己身上, 长长松了口气。
阮玉郎靠着桅杆坐了下去, 竟然看不出赵栩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再看九娘神色坦然, 倒是高似正皱眉看着他。
有意思, 这件事更有趣了, 阮玉郎也笑了起来。
赵栩索性一伸左胳膊,把九娘的手握在掌心,冰冰冷, 硬梆梆, 他垂眸看见她手心里的喜鹊登梅簪,大喜。手指沿着簪子滑了两下,摸到九娘掌心被簪子压出的凹印,忍不住轻轻顺着那凹印抚了抚,又心疼又欢喜。
九娘挣了挣, 见他眉头蹙起,怕牵拉到他伤口, 就由得他去了, 以为他在自己手心写什么字约定什么计, 凝神辨别了一下,等发现什么也没有,脸腾地就红了。
赵栩心底一乐, 眉头舒展开来,眼底含笑地看着她水淋淋的小脸。原来受伤还有这等好事!他这片刻间已经想了十几种法子,却都没法带着阿妧安然从高似和阮玉郎这当世两大高手眼皮子底下脱身。但有高似这个护身盾在,他和阿妧暂时倒无性命之忧。
方才高似一拳一掌的威力,他看在眼底,看阮玉郎的样子,心脉应该受了伤。赵栩暗自揣摩着怎么再激怒阮玉郎对自己出手,好让高似和阮玉郎能斗起来。他手指轻动,在九娘掌心写了个“高”字,写了第二遍时,九娘微微点了点头。
小船很快过了东水门。阮玉郎站起身对高似道:“先去我那里歇息,夜里我陪你入宫接人。”
高似点了点头,蹲下身扶起赵栩,他一贯戒心很重,极少和人攀谈交往,只低声问了句:“可走得路?”
赵栩站起来,看他右臂伤口还在流血,忽然柔声道:“我没事,你的伤要不要紧?”
高似手一顿,放开了他,背过身走向船尾:“我——也没事!”他高大的身影在大雨中挺了一挺。
阮玉郎盯着赵栩和九娘,冷声道:“惺惺作态,别有用心,快走。”这个赵栩,狡诈多计,钻营人心,留不得。
九娘转头看着他:“你怎么死不了?”声音却也柔和动听。
阮玉郎眯起眼冷哼了一声:“你这小没良心的,没有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他朝九娘举了举宽袖,上头满是划痕和小洞。方才高似冲进来,要不是自己遮住了她头脸,这如花似玉的小脸早就划花了。
九娘嗤笑道:“敢情是我求你救我的?你没拿剑劈我没拿我挡剑?”她抬了抬下巴,翻了个白眼,被赵栩牵着往船尾走去。既然赵栩定下了计策,他对高似怀柔,她就想办法激怒阮玉郎,乱中方能求生!
阮玉郎跟在他二人身后,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不怒反笑。他自筹谋天下以来,所识之人,无不对他俯首帖耳,就是高似这样的人,相交数次就也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只要他想,这世间还没有他收不了的心,留不下的人。阮玉郎伸手拍了拍桅杆,抖落一帆的水,他甩了甩宽袖,昂然下了船。
立刻有人上了船,接过莺素手中长篙,撑离岸边。
水茫茫,断云远,一叶扁舟轻帆卷,往东面隋堤烟柳而去。
一辆马车早就候着,莺素挑开车帘。车厢里极宽大,兰香幽幽。一旁的架子上,几件干衣早就备好,案几上放着几色素点心。
赵栩伸手拎起一件淡雪青色的宽袖褙子,将九娘紧紧裹了,看向阮玉郎:“茶呢?可有热的?”
阮玉郎脱下身上道袍,丢进车厢角落的一个大木桶中。莺素取过旁边的药箱:“郎君,容奴为您包扎伤口。”
阮玉郎抬起眼:“你替客人们倒茶罢。”他唇角勾起,笑道:“九娘,我背上两处伤都是拜你所赐,还不过来替我包扎?”说话间已解开身上中衣。
赵栩却没发火,哈哈笑道:“簪子是我送给她的,剑伤也是我刺的,我来。”
九娘眉一挑就要反唇相讥,却听阮玉郎柔声道:“你好好听话,今夜孟六娘就不会有事。”
高似身手按住了赵栩:“六郎,你胸腹间伤口不小,我先替你上药吧。”他小心翼翼地,犹豫着要不要去脱赵栩身上湿乎乎皱巴巴的凉衫。
九娘反手握了握赵栩,将簪子塞入他手中:“好,我来。”她看向高似:“还请你照顾六郎。”
马车行得不快,却极罕见地异常平稳。莺素替他们四人倒了热茶,将药箱打开。
阮玉郎胸前袒露出的肌肤泛着玉色,湿透的乌黑长发披散其上,几十条水痕顺势落入他腹间。九娘不去看他,跪坐到他身后,捞起他的长发,绞出一滩水,落在莺素举起的干帕子上。她把手中长发绕了几圈,结成一个发髻。
莺素递给她一根紫竹簪。九娘接过来插入阮玉郎发髻之中。
“这根簪子和你身上的褙子是一套。”阮玉郎闲闲地说道:“你向来喜爱这些浅颜色,这褙子的颜色叫紫花泡桐,四川可有这树?在青神的时候你为何最爱飞来凤花?”
高似和赵栩都猛然抬头看向阮玉郎。
青神?飞来凤花!高似只觉得被雷电劈了一下,指尖发麻。
赵栩皱起眉头,阮玉郎知道荣国夫人魂灵跟着阿妧的事!他立刻想起了阮婆婆和赵元永。阮玉郎这是把阿妧全然当成了荣国夫人?他看向高似,若有所思。以阿妧的智谋,若能借荣国夫人的往事好好利用高似,激怒阮玉郎,他们胜算更大。
九娘神情自如,将阮玉郎身上半开的中衣除下,见他雪白背上却刺了一只狰狞的毒蛇,正朝着她吐着信子,倒吓了一跳。她接过莺素手中的湿帕子,去擦拭那两处伤口,干脆利落地答道:“花非花,雾非雾。随你怎么说。你又不是念旧的人,装成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看这毒蛇的模样,该是儿时就刺上去的,自然不可能是阮玉郎自己所刺,想到他幼时经历,九娘手中又轻了几分,手中帕子忍不住盖住了那令人作呕的文身。
阮玉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淡然道:“被那文身吓到了?那畜生最爱在小童身上刺绣,越是哭他就刺得越多,越是兴奋,不免还要多行几回那腌攒事,一个月里总有三四个活生生被折磨死了。”觉察到九娘手上一颤,他垂眸道:“若是不哭不求饶,不过是受一回罪,多挨几鞭子。可惜我那时候太小,杀他的时候杀得太快了。阿玞,你当年杀王家的畜生,我还赞你来着,你可还记得?”
明明知道阮玉郎也在行攻心之术,九娘替他敷上药粉,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想他虽是阮玉真所出,母子俩却是元禧太子深爱之人,他作为大赵东宫唯一的孩子,自小深受宠爱,却阴差阳错落到那般境地。若是阿昉——九娘打了个寒颤,她想也不敢想,恐怕她也会像阮玉郎这般要覆灭世间毁灭一切。
高似忽然蹭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在车顶,不可思议地喊道:“九娘——?九娘!阿玞妹子!”说不出的歉疚,震惊骇然,手上的伤药抖落了赵栩满怀。
高似称荣国夫人为阿玞妹子?!赵栩留意到阮玉郎嘴角极细微地一抽。
九娘抬起头和赵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看着高似叹道:“高大哥,阮玉郎使人砸了鹿家包子铺,打伤了鹿娘子,你竟然不管?”她语气骤变,带着苍凉和失望,一口川音。
那“大哥”两个字听起来好似“大锅”,却是以前在苏家,她托高似买鳝鱼包子时的戏称。
赵栩见高似面上神情诡异至极,阮玉郎却微微皱了皱眉,更是踏实,他垂首摸了一把药粉,敷在自己伤口上头。
高似颓然跌坐,双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或者,我该称你耶律大哥?”九娘替阮玉郎缠上纱布,换成汴京官话,淡然道:“你隐姓埋名,藏身在苏家,我有哪里对你不住?你要帮着阮玉郎,帮着王璎害死我?”
高似急急摇头道:“九娘!我没有——当真没有!你要信我!我怎么会害你——!”
九娘侧身将纱布打了结,看向阮玉郎:“那便是你了?你救我一回,杀我一回,如今又对我说那些话让我可怜你,是何用意?”
阮玉郎看着她,笑道:“我自己救的人,从来不杀。你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若是怪我让你好受些,我倒不在意。”
九娘接过小银剪,将多余的纱布剪了,抬头看着阮玉郎:“那是太皇太后把我当成了你妹妹赵毓下了手?而你乐见其成,是因为我撞见了永安陵的床弩?”
阮玉郎略动了动背,懒懒地道:“你的病,的确是高氏所为。我令你的病小有反复,不过是想略施惩戒,让你改一改爱管闲事的坏毛病。只可惜晚诗晚词错估了你的底子——”
九娘眼神澄清,嘴角微翘:“晚诗晚词的心倒是肉长的,一直待我甚好。你若推到她们身上能好受些,我也不在意。只是二房有什么能耐往宫中告密?又怎会知道太皇太后的心头刺?你当年来青神,取走那卷宗时,不就已经收买了二房?”
高似一惊,怔怔地出了神,细细回忆起往年事来。
阮玉郎眯起眼,女人太过聪明,真是麻烦啊。他眼风扫过赵栩,见那少年郎好像充耳不闻,正专心给自己包扎伤口,对赵栩的杀意更浓。
九娘嗤笑道:“阮玉郎,你还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因为我爹爹心灰意冷不愿再辅助你祸乱天下,你就想利用二房,好随时对我爹娘略施惩戒。”她加重了略施惩戒四个字,柔声道:“你固然命运多舛,却喜欢天下人陪着你苦。你为何硬要把自己变成害了你的那一类人?你现在所为,和曹皇后,和那虐待你的人,又有什么差别?”
阮玉郎抿唇凝视着九娘,沉声道:“二房早就随了我不假,告密却不是我授意——”察觉自己语气中带了三分怒意,他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为何要解释这个!他竟然想辩解什么!
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她抢占了先机,带歪了话题,弄不好高似还要被她带偏了心。王玞,不愧是他曾经看中的女子!
阮玉郎忽然大笑起来:“阿玞,你真是聪慧。不过你要想激怒我却是不能,不如等日后嫁了我,咱们床头再好好算这笔糊涂账,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便是。”他看向赵栩:“待我和阿玞再续前缘,你当按辈分该叫她大伯娘才是。”
“是你侄媳妇,堂侄媳妇。”赵栩抬起头,双目如电:“荣国夫人早已入土为安,你若有心悔过,不如去眉州结庐守坟,也给你害死的那些人念念经。赵元永非你亲生。我和阿妧有意替元禧太子留下血脉。我不杀你。”
阮玉郎脸上还带着笑,袖中双掌却蓄势待发。
赵栩斜睨着阮玉郎:“你半截身子已在土中,无父无母,无妻室无子女,图谋天下几十年还一事未成。要靠西夏梁氏,要仰仗荣国夫人旧识,要利用你生母,甚至不惜利用你自己。不过得了一些不义之财,杀了几个信任你假面目的人,你害死的尽是无辜之人。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我不杀你,天也会收你。”
阮玉郎笑意犹在,瞳孔收缩,藏在袖中的手掌青筋毕露,蓄力待发,看到高似微微拱起的身子和警惕防备的神情,他极力克制着,缓缓转头看了看九娘,按捺下了杀意。再抬起头,像是听到什么最可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荣国夫人?你是说九娘?既然知道她那芯子就是荣国夫人,还想要娶她?这可是个夺人魂魄的妖精啊。”阮玉郎看向赵栩笑道。
赵栩看了眼放松下来的高似,暗呼可惜。他忽然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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