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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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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娘叹了口气:“七姐,我且问你,若殿下这礼是送给六姐的,你可敢去绿绮阁私闯六姐的库房?可敢伤了六姐的乳母和女使?若殿下这礼是送给张蕊珠的,你可敢去张蕊珠家里翻腾,可敢伤了她的家人?就是这礼是送去听香阁西暖阁的,你可又敢去闯四姐的库房,可敢伤了阮姨娘?”
  九娘一句比一句问得重,口气越来越严厉,直敲在七娘耳中和心里。
  七娘看着她发髻上的翡翠钗,喃喃地说不出话,哭不出来。
  九娘淡淡地道:“你不过仗着自己是三房的嫡女,不过仗着我是林姨娘所出,没人在我们身后撑着罢了。你不过仗着我平日待你和善罢了。你欺软怕硬,不过是自以为有爹爹娘亲疼爱你,我拿你没法子罢了。你这等行径,不只是面目可憎,更是可耻可恨啊。礼义廉耻你都不要了,倒还想着能得到燕王殿下的青睐?”
  七娘头一次见到九娘言辞如刀,一层层被她剖开来,羞愤交加,无地自容,偏偏一句也驳不回,只泪眼模糊地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咬着牙,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九娘笑了笑:“四姐喜欢陈太初,你喜欢燕王。只因他们和我亲近些,他们对我好,你们就要恨我?若是我也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你们是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呢?在你们心中,原本就没有姐妹,没有情义,没有骨肉吧,你们只想着逞一己私欲。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清风明月般的他们?你们竟然也姓孟?!”
  七娘拼命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九娘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说你只是一时糊涂错信了四姐?是不是还觉得我会帮你去向婆婆求情?七姐,我对你们好,是因为我们三房已经太糟糕,再姐妹互斗,实在难看至极,只会连累孟家清名,连累婆婆辛苦。可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坏也好,蠢也罢,反正你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婆婆既然已经罚了你。我就来说个清楚,凭你是谁,也不能伤我姨娘和十一郎,也不能干涉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你且记下了,记清楚了。”
  七娘背上凉飕飕的,心里慌得不行,伸出手要拉九娘:“阿妧!阿妧!你别生气!我不是——”
  忽地脸上一凉,七娘垂目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喜鹊登梅钗的钗尾压在了她脸上,生疼生疼,周边的肌肤顿时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案上的烛火忽地也摇曳起来,明明暗暗。七娘只觉得背对烛火的九娘毫无表情的面容似罗刹般可怕,她止不住泪,又怕得不行,手指都是僵的,不能动弹。
  九娘摇了摇头,淡然道:“啊呀,我一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糊涂,我一生气,我一着急,手一抖!你的脸就毁了。”她压了压钗尾。
  七娘尖叫起来,整个人软瘫下去。
  九娘轻轻将发钗插回鬓边,缓缓直起身子:“我再跟你说一声对不住,有用吗?”
  烛火渐明,七娘蜷缩成一团拼命摸着自己的脸,有眼泪有鼻涕,没有血!幸亏没有血!
  九娘跨出门槛,迎面钱婆婆带着一个人进了院子。
  九娘停下脚,静静地看着她身后那人。
  “原来是四姐啊。”
  

第84章
  七月底的夜风,全无燥意,四娘看着家庙正堂门前的九娘,顿时觉得风一吹一阵寒。
  她在翠微堂被老夫人严训一番,又要跪又要禁足,刚刚哭过,此时看见九娘,禁不住一缩。她只是早间看到张蕊珠的翡翠梅花钗有感而发,怎么知道随口一句话,七娘就会惹出这样的大祸。
  七夕前的那夜,她听见九娘在东暖阁惨叫,想过去看看。可看见宝相在廊下和侍女们打趣说笑,忽然就不想进去了。东暖阁里总是欢声笑语,不像她房里冷冷清清。她坐在小池塘边发呆,看到木樨院的侍女捧那盒子过来。一问是淑慧公主送的,她一时好奇打开来一看。那个穿白裙的磨喝乐分明是九娘儿时的模样,公主怎么可能有心思送这个?还有那只翡翠钗,巧夺天工。她才明白,必然是燕王殿下借了公主的名义送给九娘的,还已经送了许多年。
  她只是无意间提醒一声七娘罢了,免得七娘跟自己一样,还傻乎乎的,做着白日梦。她做错什么了!?
  九娘静静地看着四娘走近。眼波如海,深不可测,眼波如冰,寒不可近,眼波如刀,利不可挡。四娘喃喃地低声道:“对不住,我没想到阿姗她——啊——!”
  钱婆婆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头也不回,径自往家庙中添加灯油去了。七娘转过身来,想说什么,还是没敢说。院子里的慈姑和玉簪都吓了一跳,先前听见七娘尖叫,她们还犹豫着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的确确是九娘动手打了四娘!九娘子怎么会动手打人?!九娘子竟然动手打人!
  “疼吗?”九娘的声音,在院子里格外清冷。
  四娘捂着脸,竟说不出话来。这人,还是九娘吗?
  “你被我打一巴掌就觉得很疼了?我姨娘的脸有多疼你想过吗?”九娘淡淡地问。
  四娘委屈之极,七娘做的事凭什么都要算在她身上!她们凭什么都要怪她!她们凭什么都敢掌掴自己这个姐姐!她们才是错的!四娘举起手想要打回去,她想打,可是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矮一点的九娘,寒星似的眸子淬着冰,她竟然只扶住了槅扇门,摇着头哑声道:“你疯了!你姨娘的伤不关我的事!”她更气自己没用!
  “你想说你只是好意提醒她是吗?你真是可怜。你连自己都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个好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你不过是多一句话而已?”九娘直直看进四娘心底:“你其实明明知道七姐做事不过脑子,一点就着;你明明知道她会闯我的库房翻找发钗;你明明知道我姨娘白日里都在东暖阁做针线。你其实都知道,但是你心底巴不得她闹腾,巴不得她闹得越大越好越糟糕越好。所以你才会故意多一句话两句话,还要自己骗自己你不是有意的。你自己都不愿做你姨娘那样的人,你也不肯相信你做了那样的人,因为你心里清楚那是乱家之女,类不正也!”
  乱家之女,类不正也!
  四娘眼前一黑,一块大石压得她胸口血气翻腾,似乎有什么最可怕的东西要涌了上来。她拼命抓住槅扇,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你胡说!”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出来,为何却似乎只有自己听得见那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觉得人人都待你不公,人人都偏心我,善待我,明明我姨娘的出身卑微,我应该样样不如你,对吗?你觉得因为你姨娘姓阮就连累你不受婆婆重视?我们三房和姓阮的能脱得开干系吗?”九娘眼中泛起万千星辉:“你不记得了?我原本是样样不如你。爹爹只喜欢你和七姐,从没有多看过我一眼。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进学也没人管,成日穿你的旧衣裳,得了个金镯子你也想法子夺过去。迎痘娘娘的时候只有慈姑一个人照料我,我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习惯了要踩着别人才舒服,才觉得自己站得高。可是,四姐,人只有自己站直了才能堂堂正正地往高处走的。我靠自己念书,靠坦坦荡荡一腔诚意待人接物,站直了走向高处,不是靠搬弄是非、逢迎谄媚、哭哭啼啼,踩在姐妹身上和指望靠在男人身上。”九娘缓缓地说道。
  门槛里面跪着的七娘无力地蜷缩在蒲团上,浑身发寒。不知为何又隐隐庆幸九娘对自己还是口下留情的。
  四娘只觉得自己内心最隐蔽的最见不得人的那份心思,被九娘血淋淋地剥了出来,痛极,羞极,她摇着头,翕了翕嘴唇:“我——我不是——我没有——”
  九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你有。你一直觉得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吗?你错了。我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是一个爹爹生的。你自己做不了主,摊上了一个心术不正的姨娘,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好好教导你,不是你的错。我只盼着能如时雨化之,能补上你心里头缺的那一块。我不过想让你知道,就算你是阮姨娘生的,你和我一样,我们都姓孟。可是你看,你心里那块就是填不满,你就是要去姓阮,谁也拦不住你。”九娘冷冷地道:“七姐不过是蠢而已,可你是坏,你是真的坏掉了。”
  四娘无力地靠在槅扇上,拼命摇着头。这不是九娘!九娘最和气不过的,这人说的话太可怕,不想听不要听!胸口的大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喘不过气来了!她拼命压住喉咙口的腥甜气,闭上眼,不要看不要听就好了。
  “阮玉郎要你给吴王做妾,就是看中你这乱家的本事吧。他真懂你,或者是你生母懂你,姨奶奶懂你。”九娘叹了口气:“可惜,是我多管闲事了。更可惜的是陈太初竟然被你这样品性的女子肖想,真是白白玷污了他。”
  四娘浑身发抖,胸口的翻腾终于压不住,喉咙口的腥甜猝然涌上来,一口压抑许久的郁郁之血终于还是吐了出来。四娘垂目一望自己前襟,几乎要晕了过去,她死死地抓住槅扇上的雕花,哑着声音喊:“钱婆婆——钱婆婆!——我——”
  竟然没有人理她!四娘心中恐惧到了极限。
  九娘慢慢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四姐,你不用怕,气急了吐这一小口血,伤肝而已,死不了,还能跪家庙的。可惜爹爹不在,翁翁不在,姨奶奶不在,流泪吐血都不顶用,你若要用自尽的苦肉计,还请演得像一些。”
  四娘退无可退,脸都靠在凉凉的槅扇上头,只哭着低诉:“别说了!你别说了——”
  “还有四姐,以后你不用费心打探,不用暗中留心,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就是。对了。今日我们结了个桃源社,二哥、太初哥哥、阿昉哥哥、六郎,还有苏家姐姐,六姐,我,和阿予。我们八个结社了。表叔母是社长,大伯娘是副社长。我们定下每个月初十、二十是社日,我们要去骑马,吃喝,去瓦子,去茶坊,去夜市。”九娘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赶紧进去告诉七姐吧,用尽你挑拨的本事,看看是不是要用什么来划伤我的脸,还是要推我下水、害我断腿?甚至杀了我?你们尽管试试。我们尽管试试。”
  七娘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阿妧!阿妧你进来——!你听我说!我不会的!我不会了——!”
  四娘哭着闭上眼直摇头,死死地扒住槅扇才能让自己不瘫下去。这不是阿妧,这是修罗,比阮玉郎还可怕的修罗。
  钱婆婆在门外的小杌子上坐下,看了看门槛里案前跪着的两个小娘子正哭得伤心欲绝,又看了看那个背挺得笔直,一步步向院门外而去的小娘子。
  没错,进了家庙,任你吐血、断腿,跪完才能出去治呢。这祖宗家法,还真有人看仔细了呢。
  慈姑和玉簪朝钱婆婆行了礼,跟着九娘而去。
  叮叮几声,三枚铜钱扔进竹篚之中。钱婆婆伸手拿起竹篚又摇了五次,想了想,皱起眉放下竹篚,叹了口气,拿起手边那本已经翻烂了《周易》,又放下了。
  ※
  九娘到翠微堂的时候,程氏、吕氏和杜氏都还在。六娘正在给老夫人轻轻揉着肩颈。
  老夫人待九娘行过礼,柔声问道:“阿妧是觉得婆婆处置得太轻了吗?”
  程氏赶紧站起身要说话,老夫人却抬手止住了她。杜氏和吕氏默默低下了头。
  九娘目不斜视,平静地答道:“多谢婆婆秉公处置七姐和四姐,阿妧有事来求婆婆。”
  老夫人叹了口气:“好孩子,不管她们犯什么错,毕竟是你的姐姐。你一向心宽,就原谅她们这次吧。等钱婆婆去了木樨院,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的。”
  九娘屈膝道:“孙女想见见阮姨奶奶,还请婆婆赐下翠微堂的对牌。”
  啊???!!!杜氏吕氏几疑自己听错了,霍地抬起头来。程氏目瞪口呆地看向九娘,连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六娘也停下了粉拳,担忧地看向九娘。
  老夫人静了半晌后才唤道:“贞娘。”
  “娘!——”杜氏三妯娌齐声唤道。
  “不用对牌,婆婆带你去,六娘也一起来。我也该见一见她了。”老夫人平静地道:“你们三个留在翠微堂等着。”
  夜已深,池塘里的蛙声和树丛里的虫鸣交织,木樨院和青玉堂之间的金鱼池,静静的,廊灯下一阵微风掠过,池水似乎一丝涟漪都懒得起,白日里成群结队的鱼儿们已经安分地藏到荷叶下头。
  被叫开门的婆子们一看竟然是翠微堂的老夫人带着两个小娘子来了,顿时乱作一团,进去报信的,出来迎接的,打灯笼的,侍女们在庑廊下穿梭开来,整个正院里嘈杂起来。
  九娘托着老夫人的肘弯,注意到各院的湘妃帘要等秋收后再换,青玉堂正堂门口却早早地撤下了湘妃帘,换上了青纱门帘。忽然想起儿时的那个晚上,曾瞥见那人一眼,根本不记得她穿了什么,看不清面容,却寂寥如星,挥手之间,婉转风流。那是她两世见过最具魅惑风情的人,只一面,至今都忘不了。
  九娘心中有许多谜团,这位姨奶奶,是因为几十年前的屈为妾侍才要乱孟家泄恨?是因为斗不过婆婆被太后掌嘴才仇恨孟家?可是木樨院明明是她的血脉,和婆婆并无干系,她和阮玉郎为何要先乱木樨院?她从多年前程氏掌管的账目上看出来的亏空和填补,会不会也和阮家有关系?还有四娘,明明是她最亲的血脉,既是侄孙女,又是亲孙女,为何要她去为人侍妾?阮玉郎,又究竟是谁?
  既然有惑,不如直解。
  

第85章
  众人浩浩荡荡进了青玉堂正院,女使禀报老太爷外出还未归来。
  梁老夫人略停了停,不去正堂,直接穿过西侧垂花门进了后院。后院的侍女们和婆子们上前见礼。老夫人目不斜视,缓步前行。
  贞娘上前轻轻推开四直方格眼的槅扇门。
  一进门,一眼就看见那坐在东窗下镜台前的女子,正在灯下梳头。连着九娘在内,不自觉地人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女子背对着她们,长发委地。她左手拢发,右手执了一把玉梳正从上往下梳,皓腕比那白玉还白三分,宽宽的精白薄纱袖坠在肘下,听到这许多人闯了进来,只是微微侧耳听了一下,并不曾回头,也不曾停手。
  六娘只看到那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竟真如四娘所说,看不到半根白发。照说阮姨奶奶也已经快六十岁了吧,真是奇怪。
  九娘只觉得清辉玉臂寒,心想难怪太后娘娘当年要派宦官来行刑,若是普通男子,恐怕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忍心掌她的嘴呢。
  老夫人停了一停,缓缓在罗汉榻上坐定,摒退了闲杂人等,叹了口气道:“几十年不见,眉娘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镜台前的女子放下玉梳,站起身,很随意地转了过来:“眉娘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她声音暗哑,有金铁之声:“我被困在此地,生不如死。若要来取我性命,倒也正合我意。”
  九娘看着眼前的阮姨奶奶,就想起阮玉郎的风姿,两人面容并不相似,可这似笑非笑,似有意又无意的色诱却如出一辙,可谓面旋落花风荡漾。
  阮姨奶奶的眼波温柔如春水,轻掠过六娘和九娘的面容,再看向老夫人,忽然就笑了起来。六娘和九娘竟都情不自禁心神一荡。四娘说得没错,她眉眼分得太开,嘴略大,唇稍厚,可这一笑,真是花动一山春色,让人不知南北。
  “阿梁,看来你真是老了啊。”阮姨奶奶的声音暗哑:“这就是六娘和九娘吧,是她们两个要进宫?”
  六娘吃了一惊,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却毫不惊讶,只转向九娘道:“这位就是阮姨奶奶,你有什么事就和她直说吧。”
  九娘屈了屈膝,上前几步,凝视着面带笑容的阮姨奶奶。虽然没有白头发,可眼角唇角的细纹还是显示出了年纪。
  “九娘见过姨奶奶。”这位是爹爹的生母,名为庶祖母,实际是亲祖母。九娘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礼。
  阮姨奶奶含笑受了礼,上上下下打量着九娘。
  “九娘有几件事不明白,特来请教姨奶奶。”九娘沉静自若,缓缓地道:“还请姨奶奶不吝释疑。”
  “真是个胆大的孩子,你且说说看。”阮姨奶奶笑着望向老夫人:“这孩子可不像你啊。”
  九娘屈膝问道:“九娘有三件事不明:请问姨奶奶究竟是恨孟家,还是恨婆婆?请问我爹爹可是姨奶奶亲生的骨肉?请问阮玉郎又是何人?”
  老夫人虽早有准备,依然被九娘这三句话问得一震,贞娘也抬起低垂的眉眼,扫了九娘一眼。六娘更是完全惊呆了。
  阮姨奶奶微微扬起下巴,细细看着九娘的小脸。
  一双美眸,如老井,如古潭,如深渊。仿佛她所问的三句话和她自身丝毫无关。
  阮姨奶奶点了点头,略带遗憾地叹道:“年纪不大,看得倒远。三郎和程氏可养不出你来,阿梁恐怕也养不出你来,孟家也养不出你来。你又到底是何人?”
  六娘全然不明白她们话语中的机锋,却已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九娘沉声道:“托痘娘娘的福,九娘先死而后生,略微开了些窍罢了。”
  阮姨奶奶绽开笑颜:“有趣。”她看向老夫人:“她既然敢问,那我可就要答了。对了,老定王还没薨吧?”
  九娘头皮一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会从她口中听到定王两个字。大宗正司的定王?太后娘娘也要称一声皇叔的定王!
  不好,她错了,她料错了!阮孟两姓不只是后宅恩怨,妻妾恩怨,嫡庶恩怨!只怕牵扯太大,牵扯太深,牵扯太广!九娘立时决定打退堂鼓,刚转过半个身子,却听见背后老夫人缓缓道:“放心,你尽管说就是。你们也别怕,总要告诉你们俩个的。现在不知道,以后进了宫也总会知道。”后半句却是对六娘九娘说的。
  老夫人轻轻握住六娘颤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盖住,拍了几拍。
  阮姨奶奶转过身走到镜台前面,看着镜中的九娘,带着三分笑意:“好孩子,你听仔细了。我呢,自然是最恨孟家,才会来到孟家。至于你婆婆,我也恨过,不过如今不恨了,倒是很可怜她。你爹爹,若不是我生的,又是谁生的?只是他不曾叫过我一声娘而已。”
  九娘凝神注视着她依然窈窕绰约的背影。
  阮姨奶奶轻声道:“玉郎啊?他自然是琴娘的哥哥,我的侄子啊。”
  九娘转身看着老夫人。梁老夫人点点头:“不要紧,阿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九娘屈膝一礼后,想了想才说道:“既然姨奶奶认识定王殿下,想来您也是宫中的旧人。可是阮姨娘嫁进来的时候,从没有哥哥来过。纳妾文书上面,阮家也只有一个老母亲,没有哥哥。这位郎君,虽然五官和姨娘很相似,可所作所为,却不是姨娘的哥哥会做的事。”
  “哦?你为何这么说?”阮姨奶奶轻轻勾起嘴角。
  九娘眼神清澈,轻声道:“若他是姨娘的哥哥,早就该露面了,有孟家在,不至于去做伶人。若他是姨娘的哥哥,又只是伶人,不会有那样的手段能将莺素安插进家里来。若他是姨娘的哥哥,骨肉相亲,他不会送四姐给吴王以结交蔡相,还不怕四姐告发他,甚至他就是要四姐告诉婆婆。若他是姨娘的哥哥,更不会结交程家,控制程大郎,损害九郎十郎的前程。姨娘的一个哥哥,为何要谋财谋权呢?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九娘想不出,所以,还是得问个明白:他既然不是姨娘的哥哥,究竟和我们孟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又只盯着木樨院呢?”
  阮姨奶奶意味深长地笑道:“小九啊,我的玉郎,怎么会看得上小小的木樨院呢?小小的孟家呢?孟家算什么?他才不放在心上。”她偏过头看了看老夫人,眯了眯眼:“原来太后娘娘看中的是这个聪明孩子啊?”她掩嘴轻笑了两声,咳了起来,歇了片刻又笑道:“不对,高氏最恨长得美的女子,看来,她还是选了六娘?”
  老夫人喝了一声:“眉娘慎言!”
  阮姨奶奶理了理精白宽袖,瞥了贞娘一眼:“怎么?是又要掌我的嘴?还是又要以大不敬为由赐我鸩酒?老定王殿下可还看着吧?”
  六娘九娘都怔住了。九娘心念急转,大不敬?赐鸩?定王?一些宫中旧事秘闻浮现,忽然隐隐有了个极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却连她都不敢深想下去。
  外间传来几声闷雷,跟着就是沙沙细雨声。立了秋以后,一阵雨,一阵凉。屋子内却毫无清凉之意,九娘背上沁出一层细汗。
  阮姨奶奶随意地来回走了几步,似乎是在云中飘过一般轻盈无声,又似猫一般慵懒随意。
  屋内静悄悄的。
  九娘看着梁老夫人鼓励的眼神,咬了咬牙,又朝阮姨奶奶福了一福:“不管他是谁,不管为了什么。姨奶奶,木樨院和阮家也割不断一份血缘亲情。还请姨奶奶衡量再三,莫给孟家带来灭顶之灾。”
  阮姨奶奶在妆台前停下来,拿起玉梳,轻声笑道:“小九你真是有心。现在后悔了吗?阿梁,玉郎让你害怕了吧?高氏是不是也害怕了?”
  贞娘立时跨上前一步。老夫人抬起手:“眉娘,我们相识多年,当年你救了我儿二郎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和你互不相欠。你若再不迷途知返,为了孟家,我也只好断尾求生了。”
  贞娘默默退了回来。六娘手心里全是汗,既想知道得更多些,又害怕知道。
  阮姨奶奶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是啊,你我当年也算是有缘人。造化弄人,殊途同归。你是为了孟家?还是为了高氏?断尾求生?可惜杀了我也未必有用。你对高氏忠心耿耿到把孟二孟三两条命赔上了,还把自己一辈子都赔上了,我很可怜你,早就不恨你了。你我都不过是尽忠而已。可是,阿梁,欠的债总要还的。”
  老夫人心口一窒,合了合眼。六娘赶紧扶住老夫人。
  阮姨奶奶又叹了口气:“那些陈年旧事,早已经腐烂不堪,谁还记得?谁还敢记得?不过提一次恨一次罢了。只是高氏用足你一辈子还不够,连孙女们也要用上。若是玉真当年有她一半的狠——”
  九娘立刻朗声打断了她:“还请姨奶奶转告阮郎君:我四姐不是个聪明人,到了吴王身边怕派不上用处,还请他高抬贵手。眉州程氏和我表舅苏家,虽有宿怨,但也有可化解的法子,若是苏相愿意点头和解,程家总会靠向血缘至亲。如今官家已醒,太后垂帘,储位未定,蔡相日渐式微已是定局。孟氏、太尉府、苏相府和眉州程氏四家互通姻亲,同气连枝,一损俱损,只需顺藤摸瓜,不难断了阮郎君的意图。时势瞬息万变,无人能一手掌控。若是美色、财力和权势全没了通路,阮郎君便是有翻雨覆雨之能,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请他及时收手,回头是岸。”
  阮姨奶奶咳了几声,眯起眼看着九娘,缓缓收起了笑容。
  九娘屈膝一礼:“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既然旧事已腐,何必任由腐肉生蛆再剜肉见骨?还请姨奶奶三思。”她不再多言,回身扶起老夫人:“婆婆,咱们回吧。”
  贞娘打开槅扇门,四人正要出去。阮姨奶奶却笑了起来:“阿梁,你去告诉高氏,她怕了三十几年的那份遗诏,自然是有的。”
  门口四人只觉得惊雷四起,耳中嗡嗡震动。九娘霍然转过身,那人却已安坐在妆台前又开始梳头,一下,一下,再一下。
  七月新秋风露早,万叶敲声凉乍到。九娘只觉得心惊肉跳。
  

第86章
  当天夜里,林氏发起了高热。许大夫冒雨来看诊,开了退热的药。九娘细细询问了后,用了些玫瑰花油给她止痛,柔声给林姨娘说些市井里的笑话,等姨娘睡着了,又把刚才翠微堂里听到的郭贵妃和崇王的往事细细思量了一番,既知之,则安之,索性就守在了东小院里看了一夜的书。
  秋风秋雨没有愁煞九娘,倒愁煞了孟建和程氏两夫妻。
  程氏夜里冒雨去了两回家庙,给四娘七娘送了些蜜水喝,告诉她们林姨娘的情形不太好,叮嘱她们乖乖跪到早上,安安分分地回房舒缓膝盖。七娘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四娘也不敢提自己被骂到吐了一口血的事。程氏心里焦灼,竟然也没留意她衣襟上的痕迹。
  孟建愁得比程氏还厉害。财大气就粗的大舅子一早就去衙门等着他,说完事情拍拍屁股轻松走人了。他担了一整天的心事,回家来看到这般情形,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九娘走失,木樨院大乱的那夜,太阳穴死个劲地跳,实在对着程氏开不了口。他去东小院看望林氏,吓了一跳,看她伤痕狰狞,人已烧糊涂了,只一个劲哼哼唧唧。问了许大夫几句话,他有心想宽慰宽慰九娘,一看到她那澄清冰凉的眸子,就噎住了,好像是他害了林氏一样,心里直发虚,原本还想替七娘四娘说几句好话的,也全给憋了回去。
  好在第二天凌晨,林姨娘的高热就退了许多,人也睡安稳了。九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东暖阁,让玉簪磨了墨,照着前世的习惯,打开札记,细细写下昨日的事情,可惜婆婆告知的信息也太少,她对郭贵妃所知更少,最后只能把阮玉郎归在了崇王和郭贵妃那一列上。郭家阮家孟家围绕着皇家,程家、陈家和苏家,又都和孟家连在了一起。七姓之间有的结亲,有的结仇,恩怨交加。几十年前隐藏的种子,如今枝蔓丛生,没有婆婆那一辈人的释疑,根本无处下手。可婆婆,却似乎又必须要掩藏着什么。
  合上札记,九娘这才觉得疲惫不堪,想起前世自己的那几十本札记,不知道是在阿昉那里,还是被收在那个杂物间的箱子里了。若是找得回来最后两年的几本,兴许对照现在的情形,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翻来覆去,才略睡了一会儿。
  待玉簪唤醒她时,已近午时。
  “舅老爷程大官人来了,带了好些礼,堆满了木樨院的院子。”玉簪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小声说:“程大郎也来了。四娘七娘都在正屋里见礼呢。”
  九娘伸手指了指那根喜鹊登梅钗:“还插这个就好。”
  玉簪轻轻替她插上:“娘子说姨娘还没醒,您就不用去前头见礼了。”
  “爹爹他上衙去了吗?”
  慈姑捧过铜镜给九娘照了照后面:“郎君今日告了假,也在正屋里陪着舅老爷说话呢。稍后该去翠微堂见老夫人了。十一郎今日学里也告了假,刚刚见过了舅老爷,在东小院里守着呢。”
  “二哥呢?今日可上值去了?”
  玉簪回道:“修竹苑卯时来了人,说昨夜信就送去太尉府了,回话说今日肯定能送药来。一早二郎也已经入宫去了,晚些就应该有音信,您别急,姨娘退了烧,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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