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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网版]-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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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不敢相信捅入后背的那一刀是她在动手,艰难地转过身,努力地想看清他这个同床共枕五年之久的妻子。
聂听岚因他的注目连退了十余步,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倚山而建的屋子,墙壁后便是山壁,越发地冷而硬,退无可退。
锋利之极的短匕“当”地落地,血迹星星点点撒于地面,并不刺目;但聂听岚洁白的手上却在拔匕时染满了血。她退缩着墙边时,手掌便忍不住蹭擦在衣衫上,那烟白的衫子立时多了许多狼藉血印。
冰凉的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灼般的疼痛。
施浩初吃力地喘着气,颤抖的手指向她,问道:“为什么?”
聂听岚喉嗓间仿佛被什么掐住,好一会儿才“格”地笑出声来,“施……浩初,当年你抓了我父亲,强逼我跟你的那天,便该想到如今!”
忆起从前之事,施浩初细长的眼在痛苦里眯起,面容有几分扭曲。
“我最初逼你不假,可如果不是你父亲不检点,怎会被人抓。住把柄?若非施家,谁能保得住他后来的荣华富贵?我疼你宠你,哪怕你跟施家的对头暗通款曲,我都百般维护,不让父亲知晓……五年,捂不热你一颗心便罢,还换来你一刀穿心?”
他仔细一想,便悟了过来,“是了,你这次逃出,就没打算过回头!故意百般认错赢回我信任,就是为了把我引到这里,借刀杀人,然后杀人灭口!你挡不住韩天遥渐渐倾心朝颜郡主,只能设计杀了朝颜郡主,然后嫁祸施家!我若死了,自然也只能算到凤卫头上……你为韩天遥成了寡。妇,又回不了施家,韩天遥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没法再把你推开,你……怎能这般毒辣!”
施铭远当权已久,施浩初随之见惯风云,玩惯心计,再不料自己费尽心机娶回的妻子竟也心机深沉至此,再也忍耐不住,踉跄着向她扑去。
身后,有寒冽刀光闪过,一溜鲜血高高溅到墙壁,施浩初便再站不住,重重扑倒在地。
他努力抬起脸,便看到闻博冷沉的面孔。
原来心中疑惑便也破解,他一把攥向闻博的腿,吼道:“五年前的那个男人……是你……是你……”
闻博再抬刀,聂听岚的惊叫声里,施浩初的臂腕已被斩下。
施浩初不甘地抬起头看了眼聂听岚,下颔磕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聂听岚看着满地鲜血和这个曾和自己至亲至近的男人,浑身哆嗦着,慢慢蹲下。身去,泪水直滚下来。
闻博将施浩初的尸体拖到一边,将聂听岚扶到那边床榻上坐了,低头瞧了半晌,轻声道:“不必难过。如你所说,当日。他逼你之际,便该想到如今后果。何况施家父子作恶太多,也该受点报应了!”
聂听岚无力将手搭在衾被间,依稀还能感觉到不久前颠凤倒鸾时留下的轻暖,不觉打了个寒噤,雾气氤氲的黑眸便愈快地垂下泪来,哽咽道:“便是有报应,也不该由我出手吧?他说的原没错,到底是我父亲不检点,方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她不敢再去触碰衾内余温,双手掩着面庞,泪水慢慢从指缝间渗出。
闻博略觉不耐,安慰道:“到如今木已成舟,也容不得我们再犹豫。诚如你说,侯爷惑于朝颜郡主美色,被济王玩弄于掌心,便是京城之事一切顺利,只要朝颜郡主向着济王,早晚也是心腹大患。何况……当日的确是侯爷辜负了你,若有机会破镜重圆,也算是难得的美事。”
聂听岚拭着泪,勉强平静了声音问向他:“大武和其他施府杀手,不会有问题吧?”
闻博道:“放心,便是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传出去的消息也只能是凤卫在动手。先前他们伏击朝颜郡主和齐三公子,凤卫有幸存者舍命报复也是意料中事,相府要算帐,也只能算到凤卫头上。”
可凤卫三大首领都已折在北境,根本回不了京,天晓得这些动手的“凤卫”在报仇后会躲藏到何方,便是施铭远一手遮天,也很难为爱子找出仇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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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聂听岚成寡妇了,这下谁都可以嫁了吧?恍惚听谁在群里说喜欢她来着,快来看她咫尺间的幸福吧!如果,这算是幸福……明天见!
☆、途咫尺黄泉(三)
驱虎吞狼之际已然成功,如今虎狼皆灭,知情者只剩了设局人。
聂听岚静默片刻,说道:“相府遣人刺杀天遥,本就是见不得人之事。若听说朝颜郡主被这些杀手所害,便是知晓浩初死得蹊跷,也无法公开调查此事。何况知情者无非就是如今还在山上的这些人,他们不可能向相府的人透露太多,不过如果天遥查问,必定会说实话。”
闻博皱眉道:“下面那些人基本不知内情。诱凤卫前来回马岭是侯爷自己的安排,先奉以无毒酒肴,再以亲笔信打消朝颜郡主疑虑、令她服下。药酒,也是侯爷的计谋。至于齐三公子没有喝酒,察觉不对后强带郡主逃走,遇到施府杀手截杀丧命,原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便是侯爷问起,也不会有破绽。妲”
聂听岚问:“此刻在对付大武的那些人呢?窀”
闻博道:“他们是我从别处找来的,为钱卖命而已,同样不知他们目前对付的究竟是什么人!侯爷尊贵,不可能认识这些人。”
聂听岚“哦”了一声,迷蒙黑眸默然凝于他面庞,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闻博蓦地悟过来,面庞涨得红了,“聂大小。姐其实是信不过我?放心,将迷。药换成毒酒、以及安排施府杀手伏击虽是你的主意,却是我一手安排。侯爷知晓固然会怨恨你,我也罪责难逃,再怎么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事掩过去。”
他顿了顿,走到那边去拖施浩初的尸体,压了嗓子般闷闷道:“何况,当年之事,原是我对不住你。若能让你回到侯爷身边,我也算补偿了你,可以放下那段心事了!”
施浩初的尸体被包裹好拖出房时,屋后仿佛有一道灰影一晃而过。
闻博忙抬眼细看时,屋后明明就是如削山壁,虽有几株松树零星扎根于岩石中顽强生长,大多相距颇远,便是轻功再高也无法那样一晃而过。
当然,如果有绝顶高手辅以千秋索那样细巧坚韧的绳索借力而行,或许能办到。
但千秋索应该只有一根,应该还在朝颜郡主身边。
若她跌落青江,必随她没入水中;若她侥幸逃去,秦南必定千方百计带她远离这里设法解毒,绝不可能再跑这里自投罗网。
何况秦南身手也不可能来去如此利落。
或许,只是夜鸟恰好飞过?
摇摇头,他继续搬运尸体,进行他的下一步。
他再不会知晓,不远处的嶙峋山石间,有人正抱着沾满血污的千秋索,向青江方向跪倒,掩住脸无声痛哭。
“小观,朝颜……”
而屋里那位满手血污的美貌女子,看着闻博来去忙碌,神思亦已迷离,再也觉察不出丝毫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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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韩天遥的红颜知己,一个是韩天遥的世交好友,聂听岚和闻博早已相识。
闻博比韩天遥年长七八岁,又是家中长子,早早在京中。出仕,韩天遥回杭都住时,便时常跟他见面,且从未掩饰过跟聂家大小。姐的感情,并曾秘密将她带出去见过几位好友。
聂子明因贪腐之事被抓时,韩天遥虽在越山,却通过好友将聂子明的罪责查得一清二楚,最终拒绝出手相救,只应允依律处置后设法照应。
他出身将门,对文官贪腐素来鄙夷,何况涉及贪墨军饷,更是不悦,见聂听岚苦苦相求,虽是怜惜,却也有些恼她是非不分,言语间便有几分冷锐。
聂听岚失望回京,才听人辗转传来施大公子倾慕并愿出手相助之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施大公子的计谋。
于聂听岚,施浩初是韩天遥所厌恶的纨绔子弟,徒有其表,却奸滑阴险,不过偶尔在亲友府中见过一面,碍于情面说过几句说而已,其后屡屡“偶遇”已让她烦不胜烦,遣上门来的媒人更被她逼着父亲严辞拒绝;于施浩初,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后开始剑走偏锋。
聂听岚这才知晓父亲的弥天大祸竟是由此而来,料得决意隐居的韩天遥便是愿意帮忙也插不上手。
她既委屈,又不甘,决定去施府求见施浩初的前一。夜,她先去见了韩天遥的好友闻博。
她的原意,自然是想借闻博之口,向韩天遥转达她的不得已,以及她对他始终如一的感情。
闻博真心同情聂大小。姐,但彼时他人微言轻,更帮不上忙,眼见聂听岚借酒消愁,也难免陪着痛饮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两人其实都有些混沌。
仿佛是聂听岚说,不甘心清清白白的身子被那小贼玷污了去,仿佛是闻博看她素来柔美的面容一时动了怜惜之念,说了句“我来帮你……”
最终到底印证了那句老话:酒能乱。性。
不知道闻博算不算帮了聂听岚,但他的确莫名其妙成了聂听岚的第一个男人,莫名其妙把好友心爱的女人给睡了……
第二夜,是闻博暗暗将聂听岚护送进了施府,甚至连施浩初都听说似乎有个男子跟在聂听岚身后,但聂听岚矢口否认。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闻博再也没喝过酒。
而施浩初却对聂听岚越来越迷恋,未始不计较此事,却始终将这桩公案算在了韩天遥头上,明里暗里使的绊子不少,乃至花浓别院出事后,凭他是谁,第一反应都认为是施家所为……
若施浩初知晓闻博和聂听岚有这层关系,却不知他还敢不敢留在这个本就危机四伏的回马岭上。
除了酒能乱。性,还有一句老话,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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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却又像始终都不曾睡着,那样清醒地看着自己前所未有地虚弱着,面条般柔软地倒在衾被中,时而在车上,时而在马背,有时甚至在秦南的背上。
秦南是她的部属,却是标准的大男人,见她半昏半沉,也便自己做主,竟让人替她换了装束,装作接自己病重的妹妹回娘家。
十一虽出挑,如今病得人事不知,面白唇紫,裹在棉絮中倒也看不出特别来,而秦南自己粗。壮结实,一脸憨厚,换件旅人装束,却是最不易引人注目的那类人。
待到大些的城镇,也曾寻大夫救治,十个倒有六七个推测是被毒蛇咬伤,只是到底是什么蛇,却是谁也说不清,只得挑些寻常祛毒药物先煎来服用着。
他们行李财帛等物都未及带出,秦南无奈之下,只得将十一随身首饰贱贱地当了几贯钱作盘缠。十一出门时的穿戴向来清素,延医买药加上一路住宿饮食雇车马,是以还没到梁州,手边值钱之物便已耗得差不多。
这日秦南背着十一走入当铺,却将自己的刀递了进去。里面掌柜觑眼瞧了一回,却伸出一只手来。
“五十两?”
“五两!”
“……”
秦南默然收了,半晌,从腰间解了个镶珠子的精致荷包进去,当了一百文钱出来。
十一模糊听得动静,依稀便记起,那是秦南妻子所绣,里面还折着一张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到客栈住下时,十一便唤秦南。
秦南走到榻边,十一取出那柄流光剑,狠命地拽着上面那只鸦青色的半旧剑穗。
秦南问:“郡主,是不是要取下这剑穗。”
十一顿了顿,神智便清醒了些,立时松开手,再不肯失态,只道:“不是……你将这剑去当了吧!有画影就够了……”
秦南将流光剑接在手中,便见剑鞘上有些黏。腻,忙看十一的手时,苍白泛青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割裂了一处口子,出。血却不多,暗红浓郁的鲜血顺着掌纹蜿蜒到手背,愈发显得那干瘦异常,——才数日工夫,毒伤和随之而来的高烧已将神姿高彻的朝颜郡主折磨得形销骨立,仿若下一刻阖眼睡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十一眼前甚是模糊,手足也已失去痛感,隐约觉出哪里不对,便道:“我没什么,可以撑到京城。你的刀留着防身,我也只需一把剑,——一把已足够!”
☆、途咫尺黄泉(四)
秦南瞧着她手上的黑血渐渐凝结,也不敢多说,借着扶她卧下之际,悄悄用手巾替她伤处掩住。
十一吩咐完毕,便再度昏沉睡去,眉眼间全然没了往日的风。流恣肆。
秦南看她睡稳了,才替她盖上衾被,却瞧见她袖间掉落一角折好的纸,小心拈起看时,正是那日韩天遥诱她服下毒酒的那页信笺妲。
那信笺似被悄悄揉起又打开许多次,不但有许多褶皱,还被染了若干血迹。
血黑得近乎墨色,便将那字迹晕开许多,却还能勉强辨识得出武者笔锋勾折间的沉雄锋锐窀。
“十一,稍后即返。赵府有凌云酒甚佳,特讨来一坛相赠,可小酌怡情。大遥。”
十一并非完全不通医理毒理之人,若非韩天遥亲笔来信致赠,若非说得如此亲昵,她不可能毫无防备将毒酒饮下。
秦南再看手中的流光剑,那剑穗被拽得久了,编的合。欢花已有些变形,洗得再怎样整洁如新,也该洗不去十一沾在上面的毒血。
那日乘船从天镜湖离开时,他亲眼看到他们郡主将这剑穗扣到剑柄上,说要将这剑送给韩天遥,——正好与她打算留下的画影剑是一对。
那时,凤卫的兄弟坐了满满一船,满船都是笑语。
笑声最响的,是被十一一脚踹入湖中的齐小观。
以为一切都将结束,齐小观满心欢喜地等着师姐和南安侯成亲,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和师姐、姐夫要一份厚厚的嫁妆,娶了小珑儿,生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
秦南忍不住也将那信笺和剑穗攥紧在掌中,攥得手背青筋暴出,才别过脸来,向着窗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们必定都瞎了眼,才会将豺狼认作英豪,落得齐小观死无全尸,落得十一如此惨淡狼狈。
被心上之人如此暗算,便是死,也将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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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靠近京城,十一却已觉出,她应该也在一日日靠近死亡。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光怪陆离的梦境越来越多。
梦里,居然很快活。
她和齐小观好像又回来了往年时光,总是叽叽呱呱地说笑。
齐小观明明上一刻还是不解事的小男童,磕磕绊绊地想推落水的小师姐上岸,一转头就是十来岁的少年,在渡口替她擦着满头满脸的水,怪她泳技不好,还自不量力救人。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却已是成年的模样,笑得一脸阳光扑向她,“师姐,若你不把小珑儿嫁我,就准备替我养小师侄吧!”
她怒,抬脚去踹,却被人轻轻捧住腿。那人低柔地叹息,“颜儿,这么多年过去,性子还这样烈,叫我怎生放心得下?”
十一抬头,正见宋与询秀逸无双的面庞。他的眼睛依然清亮如宝珠,与他逝去的那年并无二致,好看得令人心荡神驰。
“询……询哥哥!”
她终于克制不住那委屈和痛苦,扑在那久违却依然熟悉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是不是我当年负你,得了双倍的报应,注定我得将那时的煎熬经受一轮,再经受一轮?”
“胡说,胡说!”宋与询眉眼焦灼含情,有释不开的愁郁,“你从未负我,你也从未负人……负人的是我,若有报应,便报应在我身上好了!”
那后半截语调激昂得怪异,怎么听也不像宋与询的声音。
她努力吐出胸口憋紧的气团,似乎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吐出字来,“询……是询哥哥吗?”
听入耳中那样的沙哑虚浮,全然没有方才的清亮质感。
孰实孰虚,一时惘然。
片刻后,耳边哽咽的声音便愈发地清晰,“不是,不是询哥哥,是我,是宋与泓,泓在你身边,朝颜。”
十一心头忽明忽暗,恍惚间偏偏还能看到宋与询。
他正与她隔江而对,一身素衣翩然如仙,静静倚着明洁山石而坐,唇边笑意若含清愁,正向她挥着手,似在送她远去。
江流并不宽广,但河对岸的老渔夫捕着一尾尾通体殷。红如血的鱼,划来划去也划不到她这边。
她甚至听到那老船夫在逍遥地唱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人间夫妻愿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正出神时,船夫忽向她一笑,满面皱纹盛开如团菊,“姑娘,我送你度了这忘川可好?”
他的手一甩,渔网连同那满满一兜网的鱼一齐向她甩去。
她惊叫之际,已被什么扑住,却没有鲜鱼的滑腻腥湿。
若有若无丝缎般的触觉轻轻扑在面庞,便听得宋与询的声音附在耳边柔声道:“快去,快去……”
她定睛看时,却再看不到宋与询的身影,只有大团大团的花朵正拖着丝丝缕缕的细长花瓣绽放在跟前。
沉静如水,偏偏灿红如火焰,灼烈让人心口阵阵疼痛。
这种花她只在古书上看过,据说,叫作彼岸花。
生长于黄泉路边,忘川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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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后似已麻木了所有的痛感,这心口的灼痛便格外的难忍。
她再度呻。吟,便觉身边的人顿了一顿,越发坚定地唤她:“朝颜,醒来,快醒来!”
旁边尚有秦南沙哑着嗓子在唤道:“郡主,济王殿下来了!是济王殿下……赶来了!”
十一终于很艰难地睁开了眼,竭力去辨清眼前的虚实与真幻。
面前的眉眼容貌渐渐清晰,果然是宋与泓。
他将她揽于怀中,低眸瞧着她,一双英气大眼泛着泪光,竟然通红一片。
十一咳了几声,秦南连忙送了茶水过去,宋与泓接了,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茶水温温的,慢慢滑下喉嗓,发冷的肌肤血液似乎也随之有了一点温度。
她吃力地舒了口气,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
泛着青紫的唇蠕动了片刻,她艰难地问出声来:“泓……这是……哪里?”
宋与泓匆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笑道:“离京城很近了,就在桐溪。”
十一怔了怔,“桐溪……京城过来,快马也得两天吧?”
“嗯。”宋与泓小心地想将她揽得紧些,却又不敢用力,生怕手边力道一个掌握不好,将怀里的女子生生揉碎。
才跟他分别不到一个月,那个名震天下文武双全的朝颜郡主,那个神采焕发眉眼张扬的朝颜郡主,竟已清瘦至斯,如一团快要风化的纸片,随时可能破碎弥散于他跟前。
“对不起,对不起……”宋与泓再遏制不住满眼的泪,哑着嗓子道,“我不晓得会牵累你。我不晓得他迁怒你,对你下手……”
宋与泓显然已了然一切,并没提“他”的名字。
可仅仅一个“他”字,十一心口那钝痛又闷闷地裂了开来,不那么剧烈,如尖而细的针,静默地扎刺到脏腑最深处。
十一努力地舒着气,好让自己的言语能流畅些,“他……已经回了京城?”
宋与泓点头,“你猜到了?”
“父皇他……”
“病得很重,昏迷不醒。”宋与泓懊恼而叹,“先前得到你的消息,说很快会回来,太医又说用药吊着,一时应该不妨。我怕你路上赶得太急,也就没有催促。再不料韩天遥竟先你一步得到了消息,从安县直接回了京城,却把你引去了回马岭。”
济王府与琼华园同忾连枝,先前虽有摩擦,宋与泓却已亲自追去北境跟十一解释清楚。
凤卫三大统领都去了北境,其他人到底和皇家隔了一层,两年后重回杭都,跟宫中更是隔膜。京中若有要紧消息,凤卫便很难第一时间知晓,只能由济王府代为传递。
十一离开天镜湖不久,的确也曾收到宋与泓从递铺传来的信函,提过父母思念,盼其早日回京云云。但那时十一已转道往北,虽有些担心楚帝病情,还是决定先去见韩天遥一面,待赠予流光剑,问明施浩初消息,将凤卫高手留一大半给韩天遥贴身保护,便可无忧离去。
再不料她一心为韩天遥打算,却只是中了韩天遥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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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绝救绝杀(一)
十一忍不住地哆嗦,却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父皇病重,你更该待在京城。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正盯着你?”
她这样说着,目光已投向秦南。
秦南局促,垂头道:“我瞧着郡主病得厉害,所以寻着可靠之人,便将消息秘密传了过去,只稍稍提了几句,盼济王殿下能提前预备好解毒之药,派人先送过来。妲”
他倾尽心力保护他们的郡主回京,可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衰弱,完全不晓得自己带回京城的,会不会只是一具枯骨窀。
十一猜到京中。出事,吩咐过不许让宋与泓知道;可如果十一死在路上,遵不遵循她的话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
如果可以抉择,秦南当然选择传讯给宋与泓,以期能救下她。
宋与泓这才晓得十一原先竟有意相瞒,低低道:“傻。子!本就因我而起,一切自当由我承担。若是害了你,我必定一世难安,活着都没意思,何况其他身外之事?”
十一也不跟他纠缠此事,黯淡的眸光平静地扫过他,毫无血色的唇居然轻轻向上一牵,居然是一个坦然的笑容。
她道:“嗯,你来了,也瞧见我了……如果有药,留下;如果有好大夫,领来。至于你自己,回京吧!”
宋与泓并未提起京中有何动作,见十一这模样,便是再艰险,只怕也是不肯说的。
可十一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目前处境有些不大妙。
他与施家面和心不和已久,只是他是名正言顺的大楚皇子,并且是唯一的皇子,施铭远对他无可奈何,但为日后计,必定不会让宋与泓轻易承继皇位;楚帝本是宋与泓最大的后盾,如今正病得人事不知,云皇后却素来有自己的主张。
若是十一在京中,以凤卫之力,加上她对帝后的影响力,不啻可以成为宋与泓的最佳助力;可十一眼前这情形,能活着踏入京城都艰难……
还有,悄无声息回京的韩天遥。
在他认定宋与泓才是他的仇人后,先前宋与泓对他所有的扶持和提携,如今都已成为宋与泓顺利继位的阻力。向十一下手,只是他行动的第一步而已。
见她为自己考虑,宋与泓愈加心酸,捏了捏十一几乎瘦干了的手腕,低低道:“嗯,我回京。跟你一起回京。”
十一愠怒,本来黯淡的眼神便因那怒意显出些微神采。
宋与泓却静静一笑,说道:“陪着你虽慢了些,却也慢不了多少。既然已经出京,便不在乎缓上半日再回去。”
他取出几样药丸,让秦南捡出其中两样喂十一服下,说道:“京里的大夫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我已让涂风悄悄去找了两名擅于疗毒的,先行出京等在毓秀小榭,我连夜带你赶去,明天便能见到他们了……这药是我出门时匆匆预备的,应该有点儿用。待你精神好些,咱们好赶路。”
十一待要推阻,料他是不肯的,遂服了药,倚在他怀中喘息片刻,胃间已开始阵阵抽。搐。秦南连忙找到唾盂时,十一已呛咳着将药尽数呕吐出来,勉强积聚的一点精神便又涣散开去。
宋与泓惊怒地安抚她时,秦南哑着嗓子低低道:“郡主这症状越发重了……算来这两日几乎粒米未进。可恨……郡主一向待他不薄,怎忍向她用这般狠烈的剧毒……”
宋与泓拭着十一唇边的药汁,咬牙道:“我……知道了!”
痛苦之下,十一意识已渐渐游离,闻言勉强地说道:“泓,不宜与韩天遥相争,尽量……解开仇隙。总要以大楚为重,权当……我当年便已……便已……”
她的浓睫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显得愈加黑如墨染,只是颤动之际,已有一滴两滴的水珠沁出,那睫便像被风雨侵透的垂死黑蝶之翼,忽然便那么明晰地让人感觉到,这个曾经张扬艳烈、刚硬更胜须眉的女子,真的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命头。
她甚至没能将话说完,头部便已靠在宋与泓肩上,再度昏睡过去。
秦南便迸出泪来,低低道:“郡主中毒那日便曾说,早知如此,不如当日和宁献太子生同生,死同死……”
宋与泓也似喘不过气来,握紧拳道:“不必说了!”
两年前,宁献太子用死换了她的生。
她用两年多的时间,都没能完全走出那场生死劫。
原以为,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可以将她带出那段晦暗的岁月,艰难地越过那场生死劫,从此也能放开怀抱,求得一世的平安喜乐。可惜,便是这个她开始倾心并预备嫁作夫婿的男子,以重重机谋与算计置她于死地……
宋与泓越发地恨,拥抱十一的手臂却越发地柔软小心。
他喑哑着嗓子道:“朝颜,对不起,是我牵累了你,是我们……识人不明!”
——————————————————————
十一再醒来时,人已在杭城以北五十里的毓秀小榭。
毓秀小榭并非济王府所有,而是晋王府的一处别院。宋与泓尚是晋王世子时,行。事最不安分,城中玩够了,便时常出城玩乐或打猎。毓秀小榭便是他出城时偶住的院子,连十一都来过好几回。宋与泓虽不再是晋王世子,却始终和晋王是一家人,且地位更尊,临时住到毓秀小榭来,此处的管事和仆役自然听命于他。
涂风送来太医的同时,还将宋与泓的侍妾姬烟一并送来服侍,生怕别院婢仆粗手笨脚,不够细致可靠。同时,当年他们秘密训练的暗卫也被调来把守于毓秀小榭内外,以防走漏消息,再引出其他变故。
十一卧于锦衾中,半阖着眼听宋与泓絮絮说着这些事,好久才懒懒道:“泓,我这里出不了什么变故了……你尽快回京要紧。”
涂风向来钦服十一,引来的太医自然是最好的。可惜喂过药,扎过针,虽将她折腾醒了,却羸弱依旧,并不见丝毫好转。十一不认为他们治得了自己。
宋与泓暗暗问过太医,早已手足冰凉,却轻笑道:“涂风带来的消息,父皇病情已有好转,谅他们一时不敢有所动作,你不用担忧。”
他坐在十一床榻边,欲握住她的手以示宽慰,却又怕她察觉异样,便顺势抬手将她衾被往上拉了拉,说道:“现在么,第一要紧的,是你得赶快养好身子。若你好了,跟我一起回宫见父皇,只怕他一开心,那病便好得快了!”
十一想起天镜湖的莫剑师,不由笑了笑,“嗯,也许吧……”
她顿了顿,又道:“若我死了,万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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