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莲谋-第7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当晚。赵苍果然替杜如晦诊了脉,开方时穆清在一侧细询,赵苍倒觉奇怪,“杜尚书实属劳思过度伤了肝血,这却不难,怎的七娘诊不出么?”
穆清苦笑笑,“关心则乱,怎么也不能确信自己诊出的脉,非得要劳烦赵医士确认了方才能安心。况且用药上,谁人能有赵医士这般精妙的造诣。”
赵苍拿起方子审视一遍,方递交予穆清,又殷殷嘱咐道:“杜尚书虽还在盛年,毕竟也年逾四十了,瞧目下情形,使他撂开朝中那些繁杂公务,只怕是不能,便只有在日常饮食上多下些功夫,慢慢调养,总是无大碍。”
此后穆清便将这些话牢记心头,府中但凡杜如晦的一饮一啄,皆经由她之手调制,丝毫不苟。年节中正逢了杜淹离世,穆清作了主,一概杂务皆由族人操持,并不敢劳他半分。如是小心补养,至年后初春时节,杜如晦的面色已显见好转,久不见的神彩日益回复,朝务繁忙,精神倒尚济。
穆清全副的心思皆放在杜如晦每日的药膳上,以至于贞观三年的阳春悄然临下了许久,她都不曾觉察。直至她偶望见后院一树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飘洒了铺满了大半个院子,方才惊觉问阿柳,“如今甚么节气了?”
这话问了没两天,门上突然收了高密长公主的帖子。阿柳接着帖子倒觉奇了,“原只当长公主为了净慈尼寺那六名宫婢的事,再不肯出来的。”
“她与皇后积怨那么些年,若只为一两桩便闭门不出,便早随她夫君炼丹修道去了,怎会还在长安城中出入。”穆清轻笑道,扬了扬手中的帖子,“春日已至,牡丹宴一开,她自然是要出来的。”
还未至帖子上约明的那日,高密长公主已风风火火地往永兴坊来了。杜府的门房忙不迭地通报接驾,好一通忙乱,连迎出门的穆清都忍不住道:“长公主有何赐教,大可差人来唤七娘前去拜见,又何必……”
“你倒稳得住。”高密长公主含着薄薄的火气,拽过她的臂膀,“快去换身衣裳,随我去西市上转转。”
穆清无奈,依言换了身衣裙,坐入长公主府的马车,随着她往西市去。
她平素只在东市走动,倒是甚少到西市中转,一来东市的店肆铺面到底体面些,大商贾们更愿在东市做大门户中的生意,二来西市混杂,甚么样的人物都有,她在崇化坊有处小宅子,每去时也总有意绕开西市。也不知这位长公主是缘何要硬拖拽着她往西市中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在市中某一处停下,高密长公主带着穆清下车,径直往一间酒肆内去。酒肆与东市康三郎的那间无法比拟,肆内群集的也多是市井小民,亦有贸易的商客。堂内一张大桌案,层层围叠了好些人。
穆清跟着高密长公主拾步上楼,凭栏才看清原是众人围着一名游商模样的中年人,兴致颇高地催他讲着甚么。
高密长公主忿忿地向下瞪了一眼,侧头向穆清低声道:“你细听听他们讲的那些个。”
穆清凝神细听去,不觉大惊,一手用力抓住身前的雕花木栏,指节微微颤抖。
“去岁涝灾,今岁又遇蝗灾,饶是如此,那朝中的兵部尚书仍执意要向突厥用兵。好容易这两年安顿下了,却又要起战事!倘若是我国土受侵,我辈男儿自当上阵御敌,可现下那可汗分明已向圣上求娶公主,又百般示好,哪里有半分敌意。如此尚要用兵,不知兵部用意何在。”中间那游商说得义愤填膺,周围略通些政事国事的,皆不住和声一片。
“如此熟悉朝政的,必定不是寻常商客。”穆清沉下胸口的一团怒气,低声向高密长公主道,“可有查过此人甚么来历?”
“查出又如何,而今市中四处都是这样的话,也不能个个都查去。”高密长公主冷哼道:“这些人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大胆起来,敢在市井间非议朝堂上的事,竟都不像是寻常百姓。”
“有粮草去打仗,却不救饥民!这与前朝废帝有何不同?圣人必定是受了甚么人谗言蛊惑。”有声音如是说。
“如今饥馑,指不定兵部正是借着征讨突厥,大肆收粮,也不知打的甚么主意。”突然又有人直剌剌地冒出这样一句。
穆清听得心惊肉跳,一颗心在胸膛间扑扑直蹿,下面热议的那些话,人群中振振有词的那些人,显然是有人有心安排过的,字字句句皆将矛头直指杜如晦,再说下去,还不知要说出些甚么不堪的来。至于是谁人的手笔,也不必去查了,她心中大略明了,无非是因杜如晦的右迁频受打压的长孙一派。
“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高密长公主愤然在围栏上拍了一掌,唤了人来就要去驱散下面的围聚的那些人。
穆清慌忙拦住:“长公主且慢!万万驱逐不得。”
她见领命而去的人站住了脚,这才扶着围栏,喘了两口气,“这一来,众人不知是遭何人驱散,自然就将帐都算到了杜府头上,闹起来,反不能收场,又显得杜府心虚慌怕。二来,打头的那几个显然不是寻常百姓,惊动了市丞,带了武侯来拿人,问将起来,这些个话还不得层层上报了?且由得他们去罢,大约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高密长公主喝止住了要去行事的家人,疑惑丛生,“七娘竟从不曾听见过这些话?亦不知杜尚书近日在朝堂上的境况?”
穆清摇摇头,“后宫置喙朝政尚且犯大忌讳,又何况我这府宅中的妇人。他不欲我知晓,我自是不能多问。”
“我曾听闻,圣人尚在潜邸时,与杜尚书等人议事,七娘每常在侧,亦时常会听问你的思虑,现如今怎么,想起避讳来了?”高密长公主低低地问道。
穆清愣了一息,原不想说,却还是忍不住回道:“彼时圣人是二郎,而今他是天子,今时不同往日,我自然不能失了分寸。”
这话说了仿若没说,高密长公主并未全然明白,事关天子却也不好再多议,闭口不谈,与穆清一道下楼回府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茫茫大梦(十二)
这一日回至府中,酒肆中的那些言论,在穆清脑海中反复轮替着,越想越是心惊,这些诛心的话,今日是教她听着了,指不定哪一日就教旁人听着了,传到了朝堂之上,想是不会太久了。
穆清不论如何地避离朝事,也再忍耐不住,拿定了主意待杜如晦回府后定要细细问上一问。本以为他会如惯常那般将近闭坊时分方回,不料这日倒回得极早。穆清回府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听得杜齐高亮的那声“阿郎归家了”。
穆清快步迎出去,见他面色沉郁,心头就先一凛,怕是他已听闻了坊市间的那些闲话。见穆清走来,杜如晦的面色多少缓了些许,撑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来。
两人一路往内院正房去,杜如晦忽然问起四郎的课业来。穆清起疑,分明前日才刚唤了四郎来考问过,那时还颇为满意,怎的又问起来了。再一咋味,倒似乎觉着他有些扯开话头的意思了。
穆清蓦地驻下脚,回头仰面直直凝视着杜如晦,话到口边又结在了舌头上。
“怎么了?”杜如晦亦停下脚,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抬手想要拂去她发丝间的一瓣梨花。
穆清怔了片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又变了脸嫣然一笑,摇头道:“没怎么,瞧瞧你今日气色如何。”
显然杜如晦并未信这话,执起她的手脚下加快了两步,“进屋罢,有些话还是要让你知晓。”
进了屋,穆清再忍不住,将今日与高密长公主在酒肆中所听闻的话一一将与他听。待她将到最后听见的那几句时。不由一把抓住了杜如晦的手,手中的冷汗涔涔,捏得他亦是一手的湿滑。
“我知道外头那些话是有人刻意布排下的,有那些话原不足为奇,可如今竟传至街头巷尾,酒肆食铺中,可见布排之人用心之恶了。倘若上达了圣听。可如何是好。”穆清忧道。
杜如晦探手摘下腰间的鱼符金袋,在手中转看了两眼,凉凉一笑:“你听说了那些。可曾听说今日殿上,圣上又使我右迁了?”
穆清冷不防吃了一惊,张了张口,说不上话来。半日才问出一句,“这回是如何迁法?”
“尚书右仆射。”
轻描淡写的一句。直把穆清惊得从座中腾地立起,竟然封了右相了。这便到了极致了,朝堂之上除却殿上帝座上的那位,再无人能出其右了。穆清竟不觉一丝一毫的欢欣。却是慢慢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可是,对突厥用兵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圣上怎会在这个时候擢升你?这分明就是要将你往风口浪尖上推……”穆清忽然醒悟过来。“征战突厥根本就是圣上的意思,是也不是?众臣反对。长孙一派的臣工反对,圣人便借了你的口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我说得可对?”
杜如晦点点头,“你猜得不错,却只对了一半。征讨突厥是圣上的意思不假,借我力压众议也不假,只是,这亦是我的想法。如今突厥内乱势弱,若不打压,日后待他们强健,边患必定再起,这一乱非百年不能平。边患不平,国势难兴。”
“涝灾与蝗灾呢?炀帝穷兵黩武的终局还在眼前未远。”虽说酒肆中的那些话已不足为患,但想来毕竟教人心惊,穆清不禁又追问一句。
“逢了灾年确是有些吃紧,但仓廪尚算充盈,不免要举国艰辛一回,却不至有逃荒饥民。此时士气尚未褪去,突厥涣散,时机倘若错失了,当真后患无穷。”
单有这句话,穆清便也放下心来,面上堆起笑,“你说可行,那必是可行的。只是圣上这般拿你挡在前朝,着实苦了你。”
杜如晦叹息着放下鱼符金袋,分明欲言又止,却终是与她一同笑了起来。“身为男儿存于当世,若能匡扶天下,施展一番抱负,实是万幸,何苦之有。若要说苦,倒是累你一同受了不少苦。今后外头有些甚么说辞,莫去理会。隔几日任命右仆射的敕书宣出来,少不得又是一番阵仗,各色言辞非议,许是要泼天了,你……”
杜如晦只觉才卸下躞蹀带的腰上忽地一紧,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臂从他身后环绕至身前,环扣得牢牢的,后背随之一动,微温的体温携着他所习惯的清雅气息,密密地贴上来。“克明,倘若……倘若有一天,你能丢下这里的一切,再不管那些抱负,也不理朝堂纷争,咱们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过些散淡日子,你看可好?”
“你惧怕了么?”杜如晦覆握住穆清紧搂他腰的手,已近三月的天,她的手仍旧微凉。
穆清低低的叹气从身后传来,“往昔,你要行换天日的事也好,随军上阵也罢,我只知晓要亦步亦趋地紧随着你,从不知甚么是惧怕。按说眼下你正如日中天,荣耀加身,再没兵刃血雨,我原该安下心来才是。可不知怎的,却并不安生,你越是高升我便越是惶遽,说句不甚吉祥的,我私底下觉着总有甚么事要发生。”
杜如晦回身将她带怀中,“莫要胡思乱想,多少难事都过去了,左不过是……”他说了半句,却又等不到下半句。穆清自他胸膛前抬起头,“左不过甚么?”
“没甚么。”他笑着摇了摇头,忽又一拍脑袋,“瞧我倒忘了正事。明年阿延便有一十五了罢?他如今书念得如何?明年的明经试大约也能去应一应了。”
穆清站直身子,心中的疑惑有如烛光晃过,一闪即逝,只依稀觉得他有话未尽,但因他提及拂耽延,她便分了心。“那孩子自己的意思,并不十分想出仕。”
“他想是顾忌自己的出身?那倒并不难办,阿柳虽一直跟着你,但她早已是良籍。倘或实在顾忌,便由我收作义子。也使得。”杜如晦松快地接口道。
“无关出身,他想投军。”穆清忧道:“阿柳只这一个孩子自然是舍不得,劝解了数次,偏着孩子性子执拗得紧,抱定了主意想要投入玄甲军,他只说‘男儿自当驰骋疆场以身报国’,如此我也是劝不得了。且以他现下的身手。要入玄甲军也并非甚么难事。只待明年甄选。”
杜如晦纵声大笑了起来,“好孩子,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志。拦他作甚么?明年兵进突厥,正是个好时机。”旋即又渐隐了笑容,“倘使,大郎与二郎也有阿延那般的心胸志气。也足矣告慰长兄灵知了。”
“阿构阿荷在东宫可有甚么不好?”穆清也有许久不见那弟兄二人,生怕他们惹出些甚么祸事来。心头不免一阵紧张。
“他们?”杜如晦冷哼一声,“好得不能更好。伴读储君,跋扈些倒也罢了,偏这二人喜弄权术。太子才多大。较之咱们的四郎尚小了一岁,他们便开始打着太子的旗号行结党之事。幸而太子年纪尚小,若再过个五六年。岂不教他们翻出滔天的浪来。总要觅个时机,令他们搬回来住才好。十七八的年纪,便淫浸于权势党争中,日后难保不作下大祸来。”
一时穆清也说不上甚么,只得安慰几句,也不管有用无用,略作宽纾。两人又说起了旁的事,穆清煮的茶,吃了一两盏,门房便来通传有人登门求见杜如晦。穆清怏怏地放下茶盏,笑打发他去见客,“回来得早,我也占不到什么好。”
……
牡丹宴前两日,杜如晦的任命大张旗鼓地赐了下来,永兴坊坊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不时阻塞了坊门。若非一早就答应了高密长公主,穆清决计是不愿出现在牡丹宴上的。牡丹宴向来是世家新贵之间攀亲联姻的媒介地,各府的妇人娘子们相看个妾室或儿媳之类的,尽是通过这繁盛的花会,故各家的夫人们来的甚是齐全。
有些自家夫君与长孙无忌交好的,见着穆清,固然是要在言语间露些锋芒的,那些在朝堂上与杜如晦站一边的官僚家眷,要替她多申辩讥讽两句,两下一来一往,直将穆清架在中间左右不是。偏还有一些骑墙的,因到底不敢开罪了长孙皇后,一面笑语逢迎着穆清,转过脸却又往别处去说嘴。虚虚实实,沸沸扬扬,直渲染得个牡丹宴好不热闹。
好容易捱过了这盛会,紧接着来的便是寒食节。这一日皇亲贵戚、功勋子弟们照例要往内苑去打马球,三品以上的官眷入宫领皇后赐粥,及酉时宫中赐火,方可归府点灯。
穆清携着四郎,混在一班官眷中见了礼,长孙氏从殿内传出话来,召了相近的几名内眷进殿内说话。穆清原只当头一拨怎么也轮不上自己,正暗自算着出宫前能否见着长孙氏,见着了也不知她能否令自己见一见凤翎。
“尚书右仆射内眷……”忽然小内监悠扬的一声宣召,使得穆清猛回过神。她忙唤了一声四郎,提裙上阶,入殿去问安。
穆清行过礼略一环顾才觉殿内一派热闹,除开殿上端坐的长孙氏,几位皇子公主亦在,另有三两位长公主在座,穆清正要一一作礼,长孙氏却笑道:“七娘无需多礼。你有多久未见凤翎了?快来瞧瞧可还认得出?”
穆清抬眼望去,但见长孙氏身前的锦垫上散坐着一个小小的锦衣女孩儿,正咧着小嘴冲下面笑着,那弯弯的大眼,明媚如骄阳的笑容,耀得她眼底一阵阵酸胀,几乎不曾落下泪来。大半年未见,记忆中那粉白柔嫩的小模样,竟长得这般大了,眉目娇俏,笑颜明朗,无不与英华幼时如出一辙。
“凤翎……”穆清脑中霎时空白,只顾着弯下腰向那小女孩儿伸出双臂,如同在召唤年幼时的英华。
“顾夫人,恐是失仪了罢。”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咳,毫不留情的凌厉指责随即便来,声量不高不低,恰能让在场的众人都听见,“那是汝南公主。”
穆清的双臂登时僵在原处,不知要如何是好,脑中亦是懊悔不已。果然是僭越了。
那殿上的凤翎整日身边只有肃板着面孔的宫人阿监,偶有时见见神色淡漠的皇后,父皇虽疼爱有加,却因政事繁忙,许久方能来望探她一回,此时有人嗓音这般轻柔,笑容如此和煦。不禁甩开宫人的手。从锦垫上爬起,摇晃着小身子走下台阶,一面好奇地打量穆清一面笑着向她走来。
穆清呆怔了几息。仍是伸手牵过了凤翎的小手。
“顾夫人!”方才说话那人略提高了嗓音,寒凉中带着几分鄙薄,引得殿上的人皆投望过来。
“言重了,七娘是凤翎的亲姨母。亲热些也是该的。”殿上长孙氏柔声笑道,目光扫向说话之人时却带着一晃而过的不痛快。正落在穆清眼中,长孙氏的态度便放在那儿了,她心中大定,立时竖直了腰杆。将掌中的小手向自己身侧轻轻拉了拉。
长孙氏探手伸向那人,转向穆清,笑语仍旧。“她不常来,怨不得七娘不认得。那是长庆长公主。还不快见礼。”
穆清忙谦恭地退后一步,冲着那位浑身裹挟了尖利冰棱似的长庆长公主行了礼,却也不得她一个点头。穆清虽不知长孙氏缘何不亲善这位长公主,却也不再顾忌她,礼过也不等她发话,径自直起身子,牵过凤翎便落了座。
坐定后穆清才发觉,殿上长孙氏的身后还坐着一名乳母,锦缎襁褓在怀,心说,这大约便是长孙氏新添的皇子。自英华嫁作李世民妾室后,足有六年,长孙氏都未有所出,去岁仲夏,听闻长孙氏又诞下一名皇嗣,圣上还特为此赦过一次贼盗牢囚,引逗得长孙一族又蠢蠢欲动。转过脸他便又免了长孙无忌右相之职,擢升了杜如晦补替。
他这是在拿杜如晦当剑使,用以平衡朝中各势,怨不得他那一日在净慈尼寺中严正申饬了自己,言明了不许她沾惹朝政与后宫事务,这是怕杜如晦亦卷入党争中,再不能为他所用。穆清忽就想透了净慈寺中的那番告警,一颗心生起了丝丝凉意,李家二郎如今果进益了,布得一手权势制衡的好局。
穆清低头瞧瞧坐在自己身前软乎乎的小身子,兀自怔忪了一会儿,被长孙氏的笑语打断,“七娘可瞧过我那雉奴不曾?”
乳母应着长孙氏的话,小心地起身,自台阶上走下,抱了锦绣华贵的襁褓来予穆清看。雉奴?穆清不动神色的皱了皱眉头,这个承载了长孙一族寄望的孩子,竟随随便便唤作雉奴?
穆清看过孩子,依着礼数称誉了几句,周围并未有人应和她,她恍然记起,因素来与长孙皇后不睦,高密长公主并未进殿来。这么一想,她又觉奇怪,这一屋子的人,与她无甚往来交情,自己在这殿内显然格格不入,生硬又怪异,被召进殿也不知是何缘由。总不成是为了令她看一眼新生的皇子,抑或是为了她能与凤翎亲近亲近?这些缘由也不免太过好笑。
穆清忍不住偷眼去望对面端坐的长庆长公主,心念浮动:难不成是因为她?这可就奇了,长庆长公主同她素昧平生,又有何关联。
一时实难想透,只得打起精神暂先应付着,再逗过一阵凤翎,领了赐粥,想是前殿男臣们亦要退了,这才由内监一一送出宫去。
穆清在朱雀门前候了片刻,也不见杜如晦出来,眼见天色已渐暗,浓暮中急匆匆跑来一名内监,向她躬身礼道:“这位可是右仆射杜公内眷顾夫人?”
穆清欠了欠身子,“阿监赐教。”
内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圣人留杜仆射叙谈,不知几时能出来,还请夫人先行回府。”
这倒是习以为常的,时有夜半亦召他入宫的事,此时留他也不足为奇,这大约是今日诸多不寻常中最为稀松平常的一桩了。穆清遂点头谢过,领着四郎登车而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茫茫大梦(十三)
群臣散去已有一炷香的光景,杜如晦在万春殿内对案正经危坐着,殿内有几名宫人内监侍立,一个个垂首而立,纹丝不动,几乎要成为殿中的梁柱。
念过祝祷文辞,赐了火,他原要与众人一同请退,却被李世民身边随侍的内监唤住,请他往万春殿候驾。他心往下一沉,该来的终究逃不过。
万春殿门口一声悠长的通禀,随之殿门缓缓打开,发出厚实木料特有的沉闷吱呀声。李世民褪去了典仪时所着的朝袍,一身石青色金线描绣祥云龙纹的窄领胡服,极家常的打扮,信步走进万春殿。
杜如晦忙起身行礼,身子才下了一半,已被人架扶住。“这私底下就你我二人,君臣之礼还是罢了。”李世民一手隔挡着他的手臂,一手拉着他要落座,“不必拘那些个礼,坐下说话。”
杜如晦这才依言重新正坐回案后的锦垫上。虽看不到李世民的神情,光是听他不称“朕”,改称了“我”,及和善亲人的口吻,杜如晦已将今夜要论的事猜了个十之八九。
果不其然,不及一盏茶的功夫,李世民便问道:“上回说起长庆下嫁的事,杜卿可想好了?”
虽心中有备,杜如晦握着茶盏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颤,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中茶汤摇曳,险险地未泼出来。他放下茶盏,垂首道:“臣年岁渐长,只恐误了长公主。”
“杜卿正当盛壮,又何出此言。”李世民眉头微蹙,放下茶盏的手显然有七八分的生硬,精细瓷具在梨木的案面上发出沉重的“咯嘣”声,仿佛在殿中漾出一圈回音来。“想是七娘有甚么说辞?难不成她不妻不妾的身份。还能盖过天家女儿去?”
杜如晦慌忙起身从低案后头走出,端端正正地伏地叩道:“臣不敢,七娘亦不敢。实是臣受宠若惊,长公主高贵,恐……恐辱没了长公主。圣上赐婚,臣自是不胜欣喜,亦能体察圣上待臣之重。望臣之切……”
他的鼻尖几乎擦到地下的宝相花纹的青砖。雕花之间细微的镌纹也瞧得清清楚楚,额角的一滴汗滴落到青砖的纹路上,微弱的“啪嗒”声清晰可闻。杜如晦终是闭上了眼,木知木觉地张口道:“臣必当躬亲慎行,尽心竭力,还望圣上宽宥些时日。好教臣下悉心备办,全礼敬迎长公主。”
“躬亲慎行。尽心竭力……”李世民纵声大笑起来,“这原是家事一桩,也要当作朝政差事来办么?克明且安心,长庆性子和顺大度。总不至委屈了七娘。”他身侧的内监亦跟着掩口笑了数声,整个万春殿的空气瞬时化冻,也不知是从哪处来的喜气迅速地弥漫在殿内。
杜如晦身子僵直地在地下伏了许久。终是暗暗长叹一声,起身再拜。谢过这一份隆恩。再与连声道贺喜的内监逶迤虚应了几句,也不知是如何拜辞过天子,亦不知是如何走出的万春殿,只知跟着掌灯的内监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李世民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殿外的黑暗中,不知为何笑了一声,笑声淡薄透凉,万春殿中尚未及褪去的喜气瞬时一扫而空。“幸而他还不算糊涂。”
“陛下圣明,以长公主之尊,下嫁于他,怎还敢辞。”随侍的内监跟着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老奴方才也很是替蔡国公捏了把汗。倘或他一时想不明白,或顾念着顾夫人……”
“由不得他。”李世民笃定道:“长孙一族在朝中盘根错节,长孙无忌虽已不在要职,到底根基深厚着,那些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后,自古外戚误国猛于虎。杜氏族人在朝中并不多,牵连甚少,克明为人又方正,扶助他成势方能掣肘长孙氏,故他必定要娶了长庆,站在我李家门中,培植起李家一脉的权势来,才能教朕安心。”
“奴婢听闻,蔡国公与夫人情深意笃,只怕顾夫人那边……”
李世民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顾氏一介妇人罢了,要处置个无品无阶妇人,有何难?”
内监不由暗暗缩了缩脖子,连同舌尖上那句“顾夫人毕竟是英华夫人的亲姊”,一并缩了回去。身在天家,何其狠绝,莫说只是个外臣的夫人,便是亲兄弟不也砍了个干净么?
引路的内监将杜如晦送出承天门,与之别过,他方才意识到已出了內苑。站定了回望暗色中巍峨辉煌的太极殿,再仰脖望望头顶巨石砌就的承天门,杜如晦幽凉苦笑数声,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决绝地扭转过身子,大步往宫门外走去。杜齐见他终得出来,忙牵马上前,“阿郎……”
“你暂不必随我归府。”杜如晦抬手打断他的话,“拿了我的令符,往东市安顺堂去一趟,即刻带了赵苍过府一叙,要有人问起,边说是府中内眷起了急症,求赵医士诊看的。”
杜齐领命催马而去,杜如晦自跨上马回永兴坊不提。
长安城润过两场春雨,气候渐向夏日里走去,万物都浸润在和暖的空气中,攥着劲地生长,连带田间的蝗虫也长势极好,才冒了头的幼嫩青苗皆被啃食了个干净,无苗可啃的蝗虫开始四散着往城中来,街边好些草叶间不时蹦出一两只青色幼蝗,巨石磨平的朱雀大道地面亦稀稀落落的有几只遭车马碾压过的虫子。
“旱涝交替之后必有蝗灾。”阿达嘀咕了一句,伸手拂去一只飞落到马车帘幔上的蝗虫。穆清从车中探身瞧了瞧地下的虫子,紧了紧眉头,口中不说,心内却喟叹,只怕皇城后苑内也少不得落了几只飞蝗。
想来眼下杜如晦的日子极不好过,他在宫中已有数日未归,上一回见着他时,又是一副案牍劳顿,精疲力竭的模样。去岁整整一冬好不容易补养起来的血气,现下也耗得差不多了,脸色苍黄灰黯,较之去岁赵苍来问诊时越发的难看了。
不得已下,她又亲去请过赵苍,诊看过几次,怎奈杜如晦常不在府中。汤药难续。赵苍却称不妨事,隔了三五日,遣了安顺堂的一名学徒。往蔡国公府送了一瓷瓶的丸药,直接递交至杜齐手中。穆清因未见那丸药,问过杜齐一回,杜齐只回道:“赵医士思虑周到。知晓阿郎常在圣驾前做事,不方便饮汤药。故将药搀上蜜,捏成一个个丸药,好教阿郎随身带着。吃完了,待他来诊过脉。再制。”
穆清点点头,道了句“劳他有心”,知他必不肯收金饼珍宝等物。便打发了杜齐去送些布米肉菜等寻常用物,替她谢过。
“娘子。前头有贵人的卤薄,咱们须得避让一阵。”阿达在车外向她禀道。穆清收回四处漫游的神思,“避一避就是了。”心下暗自奇怪,虽说品阶高者出行摆开阵仗也在礼法中,可长安城中贵人多,大多嫌那一副仪仗麻烦,平日出门极少有人会作这样大的架势。
穆清推开窗格向外张望,迎面果然来了一支卤薄仪仗,赫赫扬扬的,教人一望便知原是长庆长公主到了。穆清一皱眉头,想起寒食那日在立政殿上出言针锋相对的那位长公主,心下总觉有甚么不妥。
片刻之后,并不见前头的仪仗有所挪动,这份不妥果然成真。一名长公主府的小厮一溜小跑至她车前,在车外朗声问道:“车内可是蔡国公府上的顾夫人?”
阿柳打起帘幔,“正是。长公主有何见教?”
那小厮抱手一揖,“我家长公主偶遇夫人,正有些事要向夫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