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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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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柳想了片时,眼看陆阿原将到近前,才迟疑着回道:“丹娘瞧着柔弱,又是那样的好容色。多少惹人怜些。这阿原眉目精明,暗怀心事,也不知她心里打的甚么主意。自是丹娘更容易摆布。”
  穆清轻轻哼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转眼陆阿原含笑走到了她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她臂弯间挎着的竹篮里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却因盖着布帛,看不见里头装着甚么。
  穆清深吸了口气。脸色微微一变。陆阿原仿若不曾注意到。笑嘻嘻地道:“听闻今日是夫人生辰,夫人郡望余杭,阿原好事。采撷了一筐芥菜花,依着江南风俗,煮了一篮子芥菜花,还请夫人尝尝做得可还有几分江南风味。”
  阿柳目光警惕地在她身上扫了两圈。她却毫不在意,满脸的笑容。笑得极为诚挚。三人一同慢慢向内院正房走去,穆清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凑到鼻尖下嗅了嗅,“果然有江南的气息。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
  受了夸,却不见阿原高兴,脸上的笑意反倒慢慢褪了去。走了好几步,方才黯然叹息。“夫人可想过再回江南去看看?”
  穆清一怔,顺着她的话应道:“日后有了闲暇时光,自是想回去一遭的。”
  “阿原每年生辰时也极想家,也不知此生还有无机缘再回去……”说着她垂下眼眸,默默走路,再不出声。
  穆清走在稍前的位置,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由扭头去看她。阿原突然抬起头,好似鼓足了勇气,直直地望向穆清的眼睛,不闪不避,眼神中的坚定祈望教穆清吃了一惊,她分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再回想年前病中,阿柳说她曾几次三番求着要来服侍,穆清豁然明了,她定是有紧要话,寻着一切机会要当面同自己讲上一讲。
  待进了正房,阿原放下手中的篮子,又端端正正地行礼,重说了一番生辰的贺词。穆清指了指她身边的篮子,吩咐阿柳:“这芥菜花鸡蛋原是要众人分食才于寿星有益的,你便匀出大半,去各院分了,再留几枚予阿郎尝。”
  阿柳何等的眼力见识,立时知道穆清这是要与阿原密谈,使她去望风约束住一干仆从,不教人听了壁角去,当下忙应了,拎起篮子挑帘出门,顺手带上了屋门。
  “有甚么话,便坐下说罢。”穆清在她惯常所坐的几案边坐下,指了个座予阿原。“这里再没旁人,你既打定了主意要与我说谈这一场,必是肯信我,那便直说无妨。”
  再看那阿原,也不敢坐,立在原地彷徨了半刻,一闭眼一横心,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夫人明鉴,阿原不敢欺瞒,阿原不愿作杜尚书的妾室,还求夫人放归故里。”说着竟是直直地磕下头去,额头闷声触地,趴伏着不肯起来。
  穆清心内一阵翻搅,好一句不愿为妾室,当年英华亦是这么说,话音犹在耳。穆清暗暗叹了口气,放柔缓了声调,“你且起身,将个中缘故好好说一说。”
  阿原直起背脊,仍然跪在地下,眼中已有了几分泪光。“禀夫人,阿原也是好人家出身,自小没了阿母,跟着姨母过,姨母也是体面人家,琴棋书画皆有习学。阿原同姨表兄自幼青梅竹马,阿爹与姨母原也说过只待及笄,便要过门的。岂知,岂知,去岁继母也不知通了甚么路数,竟要将阿原送入宫中,只说有大好前程。”
  “阿原不知甚么是大好前程,只一心一念要同姨表兄一处。可宫中要人,籍册都递了上去,岂能容我一个弱小女子抗争?阿爹亦是无奈,谁人敢与官家理论?也只得乖乖进了宫。进宫跟着裴司簿学了三两个月的规矩,原以为只充作寻常宫人使唤,料想着只须安心候等,如遇着旱涝祈天或圣人开恩,总有机会能放出宫去。不曾想,三两月后,便被送来了此处,阿原方晓悟,原是暗地里被送来作蔡国公府上的妾室的,倘若真定下了名分,日后便是……便是……想再见我那姨表兄,堪比登天,或缘分未了竟见着了,也只是陌路人……”
  说着阿原又伏身在地啜泣起来,语不成调,情难自已。
  穆清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她因哭泣微微耸动的肩膀上,定定地看了片刻。见她一副破釜沉舟的形状,心中已信了大半,却又不敢十分地信,一时举棋不定。
  陆阿原泣了一阵,渐镇定下来,掖了掖面上的眼泪,“先前在宫中也闻得夫人杀伐决断。洞悉果决。故在夫人面前,阿原能言的便直言,有些话恐牵累家族不能言说的。也绝不诳语。我心知夫人必不肯深信我,这也难怪,咱们这六人终究是皇后送进来的,只是阿原眼下别无他法。惟有强张起胆子,来求夫人。自是不敢白向夫人讨要身籍,只求与夫人作成一桩互易。”
  穆清暗暗自嘲,自己早年作下的那些事,或为自保。或仅是为了替杜如晦谋算,到了今日,竟是被人传出了这样的声名口碑。她皱起眉头。呵斥道:“你这婢子满口胡言,天家的心意也敢胡乱揣测么?”
  “阿原不敢。阿原心不向任何一边,只愿夹道行进,全身而退。”阿原再伏下身,沉闷的声音中还夹杂些许哭音,却蕴含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夫人信也罢,不信也罢,于夫人不过是一念之间,于阿原却是生死之别。如今阿原人就在府中,我若敢别有用心欺瞒夫人,亡失一名婢子,也不过是向宫内告禀一句的功夫。”
  穆清心中已无疑虑,这样聪慧的女子,若非为情所困,是绝不会做出这样肆意决绝的事来,倒也令人动容。她不露声色,凉凉地问道:“既如此,你且说说,想与我互易甚么?我却也要掂量着看值不值,绝无必然应许的道理。”
  阿原从地下直起身,面上已松缓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稳自己的声调,“皇后殿下送我六人来此,所为何,阿原不能说,以夫人的心思或早已参透,请夫人莫再相问。阿原冷眼旁观着,杜尚书清风朗月的人品,对夫人之外的女子并不存甚么念想,这是夫人之福,我六人在这府里只是摆设,更是甩抖不掉的包袱。阿原斗胆料定夫人必是不愿背负这包袱,如此,阿原替夫人效犬马之劳,甩开包袱,事成后求夫人将阿原放归故里,只向宫内报病亡。若得夫人成全,大恩大德阿原没齿不敢忘。”
  穆清目光灼灼地盯了她好一阵,她便长身跪立在地下坦然坚决,不闪不避。忽然穆清轻轻笑了数声,从座中立起,走到阿原跟前,伸手搀扶起她,似乎方才的哀诉恳求从未发生过。“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自古最是痴傻的便是咱们女子,但愿你那姨表兄还在故里守等你归去,不教你白搏一场。”
  阿原顺着她手腕上的气力慢慢站起身,面上哀戚、惊诧、欢喜的神情来不及替换,亦顾不得腿脚涩麻失觉,提裙又要下拜,“夫人慈悲,阿原……阿原……”
  “莫忙着谢,却也要瞧你有无这本事。”穆清架住她的胳膊,不使她再拜,心底却默点了好几下头,这女子心思缜密,大胆不怯,说话做事条条框框纹理清晰,甚是难得。若不是她为情所困胸无野心,将来还不知会如何。
  这一来二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阿柳各处分派了荠菜花鸡蛋,转至厨房,见厨娘颇为应景地制了百岁羹,便携了两碗带至正房,与穆清二人就着荠菜花鸡蛋一同吃了,权当是对付了午膳。
  阿柳一面吃一面听穆清将阿原的事略略地讲了一遍,不禁停下筷箸皱眉问道:“这便信了她?万一她存个歹心,或为在皇后跟前邀功,故意给咱们下套……”
  “阿原是个聪敏的,个中得失,自是仔细打量过。她心里大约也明白,即便无她帮手,她六人也是迟早要清理出府的,她早投了我,还能有机会替自己讨要到些甚么。一等伶俐的小娘子,可比我当年强得多。”穆清笑晏晏地说着,无端就想起了自己昔年为躲杜淹,被迫着从吴郡向江都奔逃时的狼狈,忍不住掩口笑了好一阵。
  及午后,阿柳催促着她更换了新制出的八幅湘色长裙,压了暗卷草纹的白色襦衫,重梳了发髻,好往东市去赴杜如晦之约。梳发时,忽闻阿柳低低地“呀”了一声,执着银篦的手半悬着滞在了穆清头顶上方。
  “又何事惊惊乍乍的?”穆清从铜镜中望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副不置信的样子,掺杂着几丝难过。
  “七娘算到今日,才三十有二,竟已有了白发。”阿柳从穆清头顶轻轻巧巧地挑出一根发丝,托在手掌中,“可要拔了它?”
  穆清微一点头,想着又无甚意思,刚要阻止,阿柳已快手快脚地将它连根拔了出来,小心地放到她跟前的妆台上。
  穆清低头望去,确是一根雪白的发丝,细细长长一根,白如雪,在深色的妆台上静默地躺着,似乎发出幽幽的冷光尤其扎眼,她抬臂随手将白发拂落,“一根白发罢了,谁不生?总有霜满头的那日。”话虽说的淡薄,终究也还有颗寻常妇人的心,总不免隐隐喟叹华发早生,年华易老。
  这份薄薄的哀伤直到她在康三郎酒肆的隔间内见着杜如晦时,仍未散去。便是康三郎抖动着卷翘的胡子稍,绘声绘色演说起他的西域见闻,亦不能将她全心吸引住。
  入暮,辞了康三郎,杜如晦携了她同回坊里,归路上忍不住问她可是有甚么心事,她方长长舒了口气,闷声回他发觉了第一丝白发的事。
  杜如晦不觉好笑,倒是无从安慰了,只得哄她道:“你瞧我这头上的白发,也是一日多过一日,既你也生了白发,自今日始,咱们便算是到了‘白首不离’这一程了。”
  穆清这才嗤嗤笑了起来,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说迟了,那根白发,已教我拔了去。”
  将入坊门时,杜如晦忽然正色道:“有一桩事,本不想在今日同你说,见你总为一根白发所困,便索性讲予你知罢。”
  “何事?”
  “杜淹回来了,圣上命人自嶲州将他接回,封了安吉郡公,赐食奉四百户。”杜如晦一面说一面打量了一眼穆清的面色。
  她冷冷哼道:“与我已是不相干,至多是替贺遂兆向他讨一讨家仇,但他谋害你长兄幼弟这一节,却要如何算?”
  “还有甚么好算的。”杜如晦苦笑笑,一脸平静道:“封号是封赐不过是给他个体面,令他好安度残生。他早在嶲州熬坏了身底子,御医禀称瞧着这副光景,怕是撑不到一年。接回京来只是有言官偶提及,圣人顺手推舟,不教有功旧臣寒心便是了。”
  穆清默默叹了口气,倚在杜如晦膝上怔怔地摆弄起他腰间的金线鱼袋,专注地抚弄着鱼袋中那枚象征着他显赫权势的赤金小鱼符,过了半晌,方抬头道:“他在王世充跟前弄权横行,我父亲要将我送予他求荣,他与二娘在金城害我失了孩子,又在洛阳谗诛你长兄囚你幼弟,转脸却遭你谋算身陷嶲州荒蛮地数年,这些恩恩怨怨仿若昨日,转眼那些人都不在了,可见世间大多纠葛俱是幻境,到头来竟是大梦一场。我只认你伴在我身边的光阴才是实实在在的。”
  杜如晦握住她的手,收回她手中的金鱼符,“再等等,穆清,再等等,这便快了。”
  ps:鱼符是唐代用来验证五品以上官员身份的,分左右两半,左符放在内廷,右符随身,鱼符上有持有官员的姓名官位,两半严合,验证身份。三品以上大官僚是紫袍金袋佩金鱼符,三品以下五品以上银袋佩银或铜鱼符。
  到了盛唐武则天时期,改鱼符为龟符,因为武则天姓武,暗指“玄武”,就是乌龟。现在通常所说的“金龟婿”,就是从那时候来的,“无端嫁得金龟婿”,指嫁了三品以上佩金龟符的大官。
  
  ☆、第二百二十四章 茫茫大梦(八)
  
  高密长公主说话快直,性子也是极快的。三月三才同穆清提了要重开净慈尼寺,供奉太穆皇后一事,不过一月间,万事俱备,只欠抄经了。
  入寺前穆清借着高密长公主的邀,进宫面见了一次长孙氏,明面上是为了领她的教诲,受托虔心抄经等事,实则是想借机望探望探凤翎。岂料未能得见,她也只得悻悻然出宫去。因见去岁植遍后宫的芦苇长势极好,心中不由暗动。
  及到高密长公主选定的吉日之前一日,穆清命府中六名御赐宫人换了素净衣裙,摘去金玉发饰,每人只用银簪银发钉等素朴头面,告诫了礼佛规矩,令她们好生跟着一同去抄几日经。
  这几人初听闻穆清应高密长公主之邀,要往宣平坊的尼寺中住上十日,原以为她不在府中,正能得机亲近杜如晦,皆暗自欢喜。乍一听穆清竟要她们同往,除开陆阿原外余者皆满心的不情愿直往面上溢。
  穆清沉下脸,摆出平素少有的峻厉训诫道:“抄经固然辛苦,尼寺房舍住着也不如府中惬意,更要日日茹素。须知,咱们此次是为圣上生母抄经祈福,这样的机缘,无上荣光,十方功德,若不是因你们皆出自宫廷,知书识礼,又个个都识文断字,胸怀锦绣,这体面好事哪里又轮得到这里?你们岂有不愿的?莫说咱们这些人,便是高密长公主那样的嫡皇亲,也是同咱们一样的住行吃食,她尚且无怨,你们倒敢心存埋怨!”
  众人只得埋头强压住心间的不满失落,依言回各自院中备下。
  能躲个清闲固然是好。可穆清念及自己不在府中看顾,只怕他又要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膳食上也胡乱对付,直要将他自己的身子糟蹋足十日,不免又要牵肠挂肚。出门这日,一大清早天未亮便起身吩咐这个,叮嘱那个。明知家中仆众又有哪一个敢扰他。不过是白白多念叨的那几句话。
  这日出门早,正是要与杜如晦一同出坊。穆清在正房换上一袭月白束胸襦裙,配了湖蓝的宝相花纹路的衫子。素素净净地出正屋门往前院去。杜如晦先她一步在前院正厅候等。
  穆清尚未进正厅,便听得一把哀哀戚戚的娇软嗓音诉道:“奴自知死罪,可万不敢污了佛门净地……”
  又听心不在焉的一声敷衍,“且与你们夫人打商议去罢。”
  穆清抬脚跨进门。却见杜如晦手中执着一卷邸报,深锁了眉头一目十行地在阅看。一名宫人跪在地下,满面病容复加愁容,衬得一张小脸惨白无色。
  杜如晦见她进来,抖了抖手中的邸报。如释重负,“圣上终是准了。”
  “准了甚么?”穆清凑过脸来。
  “在租调之间加一个‘庸’,可以纳绢代替徭役。使得男丁有余力可使在农桑事上,以确保租调不断。国库充盈。”杜如晦松开先头锁住的眉头,显得尤为高兴,“户部利落,那胡家大郎亦是个得力的,此事到底是促成了,总算完了户部的差事,自此我便撂开户部,可安心兵部与吏选。”
  穆清愣了一愣,方忆起去岁秋日,城郊村庄中暗访的事来,自己过后几乎不记得那日的事,原来他竟是为此劳心了数月。瞧着他眼底新增的几道细纹,随着他的笑颜愈发的深刻,忽然之间穆清极想伸出手去抚触他的脸庞,只碍于正厅内尚有几名宫人,便只将垂着的手捏了捏拳,作罢了。
  “我不在这几日,千万要留意保养,我可吩咐了四郎来盯你。阿爹在家有无用膳,有无宿在书房里头,小孩子不会浑说,十日后定是一五一十地讲予我知。”穆清要挟地晃了晃头,突然意识到地下还跪着一位,忙转过身,“哎,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如何又跪在此处?”
  那宫人几欲昏死过去,捂着肚腹咬牙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婢子上前附在穆清耳旁低语两句,原是葵水所致腹痛。穆清命人搀扶起她,随手扣了扣她的手腕,隐约觉得脉象沉紧,再看她的面色形态,暗猜是私下服用过阴寒之物,说不得是为能留在府中有意为之。
  她瞥了杜如晦一眼,想着那宫人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多少有些尴尬,遂避讳着道:“净慈尼寺新升座的慧通尼师,听闻她善治妇人病,常施善于坊间邻里的妇人娘子,也是机缘到了,恰能请慧通尼师诊上一诊。只咱们抄经焚香时,你莫触碰便是了。”
  “阿柳!”她回头高声唤道:“快去备个暖手炉来。”转脸又和暖地向那宫人道:“暂先顶着用,待到了尼寺,请尼师把脉后诊看,我再差人去买药来吃。”
  那面色苍白的宫人一听闻仍是要去的,这一番苦算是白白吃了,霎时容色越发又惨淡了几分,恨不能立时昏倒在地。立在她近旁的丹娘探手扶了她一把,口中关切几句,心中一片哂笑,鄙薄地暗啐了一声,呸,贱婢自讨无趣。
  开坊门的第一声鼓声震了过来,一时正厅稍乱了一乱,各人皆出门,各自上车。杜如晦骑马,穆清与阿柳同车,其余六人并几名侍婢分坐了三车,一队车马轰轰地出发,往坊门口去。
  行至坊门口,将将换了班的武侯一见这阵势,忙笑迎上前将坊门全部拉开,好令车马通过。过了坊门,穆清一行要南行往宣平坊走,将与杜如晦分道。
  “年前卧病,也未见得调养得当,正趁着这空,仔细静养一阵才好。抄经原有尼寺的女尼们呢,你只略作些功夫,不必十分劳力。”杜如晦下马至车前,掀起车上的帘幔,殷殷嘱咐道:“待开寺典仪那日,我会随圣驾一同去观礼膜拜,介时便接你归家。”
  穆清探身出车,东方青白的微曙映衬在他脸上。使得他的面色蒙上了一层铁青灰白。穆清心头好似教人猛揉捏了一把,酸疼酸疼。早些日子便已觉察杜如晦脸色不甚好看,总是骇怕自己多想,刻意回避着,连听个脉都不敢,私底里安慰自己,想是连日劳累了。歇几日也便就好了。此时他的面色与鬓边几根花白的须发尤其扎眼。穆清心里一阵难过,终是含笑点了点头,直催他快上马入朝。
  ……
  穆清入寺的第二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三月初已断断续续落过几场雨,而今四月,又复淫雨不断,实在不是甚么好兆头。恐这一年雨水过泛,正是涝灾之象。
  慧通尼师善谈。因替那行经腹痛的宫人诊治过后,得知穆清亦自幼爱读些个医典药籍,又曾半随着圣手赵苍学过几年,如此便与她搭上了话。起初只言谈些医理。随后两日自救治施药谈及佛法,只拣穆清爱听愿讲的,引逗着她心里熨帖。倒把个正统显贵的高密长公主放在了次位。好在高密长公主是个心思粗放的,只觉她们说得甚是有趣。从旁听得高兴,似乎并不在意那尼师的曲折肚肠。
  这慧通说来也是个心不静的,自觉依附了大树,暗想着总要将后背倚得更牢靠些才好,故先头功夫做得甚足,虽身在净地,耳目却在凡间十分灵通。
  她深知高密长公主虽是圣上的阿姊,却非先皇后嫡出,先嫁了长孙家,后因夫婿病亡,改嫁前朝兵部尚书之子时惹得长孙皇后母族不悦,虽不至交恶,却也与皇后向来不睦。后嫁的段家子潜心修道炼丹,少问朝事,夫妻并不十分和顺。她自然是不及穆清那般炙手可热。
  某一日,慧通走后,高密长公主拉着穆清的手,坦然道:“我虽是皇家贵女,先皇后再疼爱,比之嫡出的公主们到底是隔了一层,早年又开罪了长孙家,夫家一心避世,指靠不上。我若不时时揣测着圣意,行事投其所好,长安之大,大约早无我容身之地。”
  穆清稍一犹豫,将手自高密长公主掌中抽出,反覆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喟叹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人人皆道长公主高高在上,其中酸楚却只有自个儿尝去。”言罢只愁苦地望着窗棂外斜斜打落在花草上的雨水发怔。
  如此高密长公主心下大慰,又见她似乎也是满腹的心事,倒是慢慢收起了自己的那点愁绪,犹疑地结起眉毛,问道:“瞧着七娘近来亦是不大顺意?”
  穆清只摇摇头,挥手带过,“罢了,罢了,不顺意又能如何,终究也只得自己咽下。”
  “七娘若当我是个能说几句体己话的,有甚么难言之隐,在我跟前诉一诉,权当是缓缓心绪,出了这净慈寺,咱们只当从未提起过这些话。”高密长公主倒认真起来,非要替穆清解忧不可。
  穆清长一声短一声,连叹了好几声,执起风炉上的茶铫子,将高密长公主跟前的茶盏斟满,直迟疑到她茶盏中的新茶嫩叶尽舒展开,方深深叹了一口,向西面抄经的厢房抬了抬下巴。“还不是那些个宫人闹的,摆在家中这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安置才好。这六人中但凡有一人能教克明看上的,我倒也省心了。偏他勤苦冗忙,连四郎的课业也无暇多问一句,哪里还有心思纳妾的?”
  高密长公主见她肯说,自是十二分的愿意听,连连点头称是,“杜公勤于公事,圣人对他的期许极高,这也难怪了。”
  穆清抿过一口茶,接着道:“这六人系皇后赐下的良籍女子,我又岂能不知进退地真当作奴婢使唤?如今也只能好穿好住地供在家中。不知情的便道我悍妒不容,实则我亦巴不得能早早收作侧室,大家安心。无奈克明无意,难不成我还能强塞给他么?真真是冤屈……”
  说着说着穆清面上委屈毕现,眼中隐隐约约好似蒙了一层水汽。高密长公主低头盯着润白的杯盏,好像盏中茶叶的舒展漂浮引起了她的兴趣一般,两人一时都无语,只静静听着窗外雨打新叶,和淋了雨的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
  突然屋外撞钟声起,昭示着午课时辰已至,高密长公主仿佛是被钟声惊醒了似的,抬起头轻轻笑道:“七娘与杜公鹣鲽情深,我亦听了不少,当真是歆羡。皇后日日统管着后宫众人,只怕是难懂其中道理,再者为了她胞兄心焦难免思虑不周,急于在杜公身边插放耳目,连我这一向粗笨的都瞧出不妥来,这番算计可是计拙了。”
  “计拙也无法,上有所赐,下敢不受?”穆清凉凉地回道:“阿郎们只管布排天下,自是不必理会后宅琐事,这一摊子不全要由咱们内宅妇人兜着。”
  高密长公主频频点头,一把握住穆清的手,推心置腹道:“她这般行事,我最是看不过眼,你若为难,只管来同我说,我同你一道想法子,好歹混过眼前这团糟乱,虽不能抗旨悖逆,我却也是她的姑姊不是。”
  此一瞬,穆清再是冷着心肠严防死守皇家人,也不免心底里生出货真价实的感激来,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欲要起身答谢,高密长公主却说甚么也不许她作礼。
  两人对着木香盒中袅袅升起的沉水香烟相视一笑,再吃过一盏茶,叙叙地谈了一阵,直至寺中午课近尾声,有名小尼跑至屋门口,躬身念佛,请她二人去用午膳,两人方收了话,亲亲热热地一同往斋堂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茫茫大梦(九)
  
  尼寺中的日子过得清净如水,十日内竟有七八日在下雨,穆清象征性地抄了几卷经,每日伴着钟鼓梵呗,品茗看书,静听雨水打落在屋檐草木之上,或发怔或浅睡,或与高密长公主随意聊谈,很是惬意,心中亦少有的安宁忘世。
  她是自在了,随她同来的那些人,却要日日忍着心头的浮躁,强抑着自己静下心来抄经,着实也是为难。
  好容易熬到第十日上,一清早寺门大开,一条早已洒扫洁净的大道自净慈寺门前一直通向宣平坊坊门。坊内百姓皆被圈拦在各自家中,不得随意走动。
  辰初,有羽林郎前来开道,拥着一名内监将整条到巡查了一圈。寺内钟鼓低鸣,法器相撞之声迭起,高密长公主与披挂齐整的慧通尼师亲率了寺中尼众分两列候迎圣驾。穆清只领着阿柳与丹娘等人于寺门边角肃立。
  少顷车驾辚辚,马铃当当,浩浩荡荡的卤薄队伍从大道的那一头挪了过来。帝后驾辇当先,后头跟着绛紫绯红墨绿石青各色的官僚,并内监宫婢们,好大阵势。
  因无她甚么事,穆清闲闲地旁观这一场热闹,顺势在人群中去找一找那熟悉的身影。转眼却先看到许久不曾见到的李世民。他身为天子的时日并不长久,那盖顶的气势倒是浑然天成,威仪无边。
  也不知怎的,当年在唐国公府初见时冷峻的少年背影,定下与长孙氏的亲事后在她家宅门口落寞的一人一马,还有她躲在土坡后见他率领玄甲军冲入敌阵的情形,乃至英华过世后他红着眼睛追问她英华落葬处的模样,一幕幕一桩桩。好似流水般在穆清脑海中淌过,遥远得仿佛隔世,令她不禁百般疑惑,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唐国公家的二郎,是否真是此刻眼前坐拥万里河山,尊贵无上的圣人。
  迷迷离离中,祭拜的典仪将近尾声。佛龛前不好设座。尼寺中有众多男子走动亦是不妥,故慧通只请了李世民同长孙氏并几名内监往偏殿去坐。高密长公主在路过她身侧时,暗暗拽了一把她的衣裙。穆清稍一犹豫,低头跟了过去。跟着她的那些人生怕出了错,也不敢慢下一步,紧随在她身后。
  帝后在上首落座。俯垂殿下,由身边的内监宣了犒赏。慧通自不必说。但因出家人受了具足戒,不近钱财,便只赏了四季僧袍等用物,另贝叶经一匣供奉着。高密长公主却一味只说思念先皇后。只求心愿得尽,并不肯受赏,便也作罢了。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穆清身上,穆清忙上前欲要伏拜。李世民摆了摆手。浅笑道:“今日祭奠先母,不拘礼,又是在寺中,朕不受拜,这礼便罢了。”
  穆清该跪拜为屈膝礼,庄庄重重地行过礼。
  “七娘……”殿下这张面孔与英华神似,李世民心头一勾,别过目光去,口中若无其事道:“先母在世时便喜爱七娘,若是得知今日有七娘为她抄经祈福,定然欣慰。朕该替先母好好赏一赏。”
  穆清屈膝再礼过,从容答道:“妾身年少时亦曾受过太穆皇后的教导,此番不过略表敬意,实不敢居功的。陛下若果真要赏……”
  她说着眼望长孙氏那边飞速地瞟了一眼,见她只含笑不语,瞧不出丝毫神情变化。“妾身斗胆,只替我带来的六位小娘子讨个赏。”穆清笑吟吟地回身一望,目光在陆阿原脸上转了一转,唇角微扬,转头又禀道:“难为她们年纪轻轻,跟着妾身在寺中静心清修了十日,经卷抄得亦比妾身更多,实属难得。”
  李世民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想是心中极满意的,点头称道:“七娘说得很是。”随手招了一招,六人一同上前,齐声作了礼。李世民偏头向长孙氏道:“这些人都是皇后举荐的罢,果然妥帖。既如此,便由皇后一并赏了罢。”
  长孙氏早知这六人入了蔡国公府后一向形同虚设,莫说纳妾,杜如晦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她们,便是连看只怕是也未多看过一眼。更有裴司簿回去细述了一番送人进府时的情形,她便明白这六人许是不济的,正是要寻机拨弄拨弄,不想眼下机会来得这般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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