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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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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着丹娘与阿原尤为亲切,她们二人便安置在一处罢,早晚我过去寻她们说个话解盘棋也得方便些。”穆清忽然拽住阿柳的衣袖,忽闪着眼道。
  阿柳愣了一愣,霎时醒悟,也不动声色,依旧板着张脸,四处去张罗忙起来。
  “对不住各位,有恙在身,不便奉陪。”穆清也不再搭理正厅中的这六名宫人,略侧了侧身子,算是招呼过,便自顾自地虚扶着杜如晦伸给她的手掌,施施然地往后院正房去了。
  一刻钟后,她洗了脂粉卸下钗环,打散了发髻在床榻上躺下时,已然面色暗红灰沉,嘴唇毛躁红肿。杜如晦打发了一名仆妇出府去请医,探手入被衾只觉她烧得身子滚烫,一时也不能放心离开,便在她身边坐下陪着。穆清拉着杜如晦的手腕,轻声问:“我这样安排她们可还妥当?”
  杜如晦坐在床榻边沿,一手抚着她滚烫的面颊,“都烧成这般模样了,还想着这些。那些个你莫要管了,我自会处置干净了,左右扰不到你便是,莫非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穆清“扑哧”一笑,腕子上没气力,虚虚地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能有甚么不放心的?堂堂兵部尚书,一等的国公,想要置六名妾室,不论律法还是情理,都很是说得过去的。我若心有不满,不成了我的不是了?况且我又是这府里的甚么人?哪里就轮得到我不烦心……”
  杜如晦呵呵低笑几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口舌倒是与愈发的促狭起来。”言罢顿默了一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先前动荡,恐你白受牵累,故一直未行婚嫁聘娶之礼,而后居丧,再往后又遭黜逐,直将此事一拖再拖,按说及到此时原不该再拖……”
  穆清静静地躺着,偏脸望着他,要问及她心中是否有婚嫁之想,那必定是有的,世间有哪一个女子果真愿意无名无分地跟人白白地过活十几年,不过是生生死死经得多了,名分一事上略比旁人看得淡些,却非毫无在意的。
  杜如晦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几乎恳求,“穆清,你再予我些时日,再等我一等,待我将这些事了断了,必定给你……”
  “又说痴话!”穆清将手自他的手掌中抽出,嗔笑道:“我若不等着,还能如何?你自去做你想做的,我便是等你一世,再搭送上下一世,也是自甘的。”
  杜如晦心头酸涩、愧疚、宽慰百感拂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甚么来,只带着自责苦笑数声。
  穆清不愿令他困苦于此事,又忽想起这诡异的赏赐,忙摇晃了几下他的手,扯开话头问道:“对了,这事我想了许久,怎也参不透其中道理。你且说说,好端端的,圣上缘何要下赐宫人?”
  “虽不能十分确定,但下赐宫人一事,我却敢料定,并非圣人的意思。”杜如晦将她的手放回被衾中,散淡随意地回道:“年节过后,我将替代了长孙无忌出任吏部尚书,另检校侍中。”
  “那长孙无忌……”穆清心中一凛,隐隐洞悉。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微微拧起的眉头更加深了几分,“他手中原与户部一同协办着的租调课税之事,亦会转至我手中……故,待过了年节,大约能陪着你的时间更微了,家中一应琐碎杂事,少不得要多烦扰你一些。”
  穆清也不听他的这番客气话,先前心头的一干疑惑渐渐开朗起来,这便都对应上了。长孙无忌明面上左迁,升任尚书右仆射,却将他原先吏部的差事和租调事务移走,这是将他的实权除去了,要急切的自然是他的亲妹子长孙皇后。
  眼下兵部、吏部、租调尽数握在杜如晦手中,还有个能随时进出圣人书房的检校侍中的名头,岂不将长孙家的势头压得死死的。那六名宫人不消说便是长孙氏送进府来日夜盯着杜如晦的,倘或她们中有一两个有本事的,在杜如晦跟前占了宠,拿捏起来自是愈发便利了。
  “圣人,还是忌惮着外戚专权的罢?”穆清陡然冒出一句,转脸望望透过窗纱映进来的暮色,凉凉地一笑,“既如此,你且忙你的,这六名宫人,我来替你打发了可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茫茫大梦(五)
  
  穆清这一病,足在屋内蔫蔫地躺了七八日,汤药吃了不少,见效总是慢。惹得阿柳叹过一回,若是赵医士还在,必定是药到病除的话。
  这一日暮间眼见着几乎转好,精神也渐回复,连吃了好几日的清粥淡菜,人都清减了不少。阿柳见她面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灰黯无光,吃食上也加了量,这才许她裹了大毛氅在屋外廊下略散散。
  连日的大雪已停驻,虽是暮色渐临,天*晚,院中白皑皑的一片仍晃得她眼睛刺痛。怔怔地在廊下对雪坐了一阵,忽然瞥见院角两树红梅开得正浓艳,不觉看呆了去。
  “你若喜欢,命人去折一枝来,插在屋里那净白瓷的大瓶里头,岂不好看,更有暗香绕室,比你从前制来玩的那些个熏香更有意趣。”阿柳见她痴望,随口便提了一句。
  穆清呆怔木然地缓缓道:“英华头一年离了江南乍到东都,便遇上了那样大的一场雪,直把她欢喜得甚么似的,那大红的氅子落在雪地里,真真是好看……”
  阿柳心下一沉,英华离世她很是悲恸了一阵,足有两个多月才渐缓了过来,谁知她平日虽口中不提,心中到底还伤痛着,一触便勾起那些与英华有关的陈年旧事,长此以往,只怕要伤了内里。
  “从前唐国公府后院的红梅开得也极好,彼时圣上连唐国公的世子都还不是,人人皆得唤他二郎,年节中同英华在梅园里一处坐着弄笛顽,如同画中的璧人一对,也不知是人映衬了红梅雪景。还是景衬得人光彩鲜亮。”说着穆清的眼神猛地从院角的红梅树上收回,眼中戾气浮动,“大约也正是那时,长孙氏口中说着要英华进府姊妹相称,心底里怕是已起了杀机。好一个寒冰玲珑心的美人,后宫正位也只有她这般的人才坐得。”
  阿柳不肯再教她多说下去,寻着她话里的缝隙插话道:“说起宫里。那六位宫人。七娘究竟要作何打算?难不成就这么纵着她们去?”
  穆清幽幽叹了声气,到底是撇开英华的事不再提,四下环顾一转。扶着廊柱子站起身,“咱们进屋里说话。”
  回至屋内,阿柳将屋内的熏笼重添过碳条,又将熏笼上温着的一只小铜壶提起。倒了盏热枣浆递至穆清手中。
  “晾了她们这几日,可还安分?”穆清抿了口枣浆。有意将她们两两隔开,晾了几日,想瞧瞧她们各自都会有些甚么动作。
  “给她们各人送了一名婢子去,四人收下了。另二人执意不肯要,只说是奉了皇后之命来杜府侍奉阿郎娘子的,怎敢反要人来伺候。直呼折煞。实在无法,也只得将那二人的婢子撤下。”阿柳细细禀道。一个字也不敢遗漏了。
  穆清点了几下头,“不肯收婢子的那二人,可是高丹娘和陆阿原?”
  “正是呢。”阿柳睁大眼睛奇道:“七娘怎知?”
  穆清放下枣浆,掰着手指头细数:“这六人中,有四人是货真价实的宫人,也是一心奔着咱们这府的家主来的,真心实意地想要在蔡国公身边作个妾室,好终身有托,却是无力担负起长孙皇后的重托,这四人倒是容易打发。倒是那丹娘同阿源二人……”她垂眸沉吟了半刻,“竟不知她们的底里,不好计较。特意将她们二人安置在一个院内,正是想看看这与别不同的二人究竟如何。”
  “说来也奇,几日来,这些人都来向我讨过话,所求皆是要去服侍照料阿郎一类,惟有陆阿源一人,央求过两三回,只要来伺候娘子,情志坚决,却绝口不提阿郎。”阿柳忽然想起来,狐疑地说到。
  穆清凝思半晌不语,高丹娘与陆阿源二人异常是一定的,个中缘由或各自的目的,倒是费解。
  阿柳见她病体初愈,不愿她费神,轻拍了几下穆清手背,“不过几个年不及二十的丫头罢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总是有法子处置的,也不急在一时,眼下要紧的该是把身子将养好了。再略坐坐,消了食,便歇觉了罢,天寒日短,越坐越冷。”
  穆清一句“不愿再造业障”的话已在口中,转了一转还是咽回肚里,说了也是白费的,又有哪一个生来愿造业的,不过每每遇到神佛都无法救的境地,扎挣着想要自救一回罢了。故所谓业障,该有时,一个也逃不了。
  半夜化雪,阴寒沁骨,穆清自睡梦中一个激灵冻醒,被衾半落至床榻下,帷幔外的熏笼已半熄,屋外檐角仿若有滴滴答答的融雪滴落声。她揉眼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杜如晦还未进屋睡,想来今晚又宿在书房了。
  报更声乍起,值夜的小厮报过三更,将她的睡意消去了大半。穆清捂了许久仍觉手脚冰冷暖不过来,忽想起杜如晦从不喜人随身伺候,今夜这般湿寒,书房里又没个人盯着炭火,更没人伺候一盏热茶,这三更半夜的,岂能受得住。
  她越想越放不下心,虽有值夜的仆婢可唤,终还是想亲去照料一番,干脆起身披了件夹袄,裹上日间所用的毛斗篷,想着书房内熏笼及煮茶的用器一应俱有的,便只掌了一盏风灯照路,便出了屋子。
  甫一出门,扑面而来的寒气令她禁不住浑身一颤,虽说从头至脚包裹在厚实的斗篷内,露在外面擎灯的手仍是冷得发痛。
  待穆清穿过游廊,便瞧见书房的摇曳灯光透过窗棂照出来,厚窗纱上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侧影,沉稳如石。她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仿佛这身影如同灯火一般明亮温暖,吸引着她向前走。
  将近书房,突然书房门口乍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将穆清着实唬了一跳。她抬起风灯向前照了一照,却是个女子的身影。正伫立在书房门口,似在望着书房发怔。
  那女子被突来的光亮一唬,踉跄地跳开两步,许是在寒地里站久了身子冻得僵麻,连趔趄了好几步方才立稳脚,抬头朝亮处瞧去,穆清已站在了她跟前。“可是丹娘?”
  丹娘先前被一惊。此刻又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竟是穆清。面孔一红,低头不语。
  “这样冷的天,怎在这儿站着?冻坏了可不是顽的。”穆清皱了皱眉头。伸手拉起她冰凉的手,一面微嗔一面拉着她要往书房里去,“也不多添件衣裳。既来了,如何要在门外枯立着。进屋去吃杯热茶,暖一暖身子……”
  “不。不……”丹娘仿佛受了惊,急忙从穆清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丹娘瞧着杜尚书夜读无人侍候,原只想着来尽一尽婢子的本分。煮茶添炭,好教杜尚书埋首案牍时不受寒凉侵袭,想来……想来杜尚书他处置公务时大约不惯有人在身旁。”
  丹娘的音量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要听不见她在说甚么。穆清心中冷冷哼了一声:真会拾巧宗,看这情形怕是碰了一鼻子灰。倒还晓得使寒夜苦守的苦肉计。口里却仍是暖意融融的话,“可不是个痴傻的孩子,冻坏了自个儿怎生是好,往后莫再如此,咱们府里家人虽不多,却也不少个把上夜的,只是克明他脾性古怪得紧,不喜人在跟前晃,便由着他性子去罢。”
  穆清这话说得极和软慈善,丹娘抬起水汪汪的晶亮眸子,忽闪忽闪地盯着她看了半刻,她以往听训导她的裴司簿讲起过穆清曾使过的那些个手段,听着便令她不寒而栗,脑中只将她描画成凌厉锋锐的模样,岂料自得见面来,见她身形柔弱,容色清丽,眼眸面色中也不见丝毫乖张戾气,倒与先前所想大相径庭。此时再一听她柔声细语的关切之词,更是将心放下了大半,暗自想着,战乱动荡中,众人口口相传的话,夸张不实些也是有的。
  见穆清还有要拉她进屋的意思,丹娘忙屈膝行了一礼,“原是丹娘不懂规矩,还望娘子莫要怨怪,丹娘这便先告退了。”
  穆清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风灯递予她,“正化着雪,地下湿滑,走夜路要格外留神着些。”
  丹娘接过风灯,又行一礼,提着风灯,返身没入黑漆漆的院中。
  穆清立在原处,盯着丹娘离去的那一片浓黑瞧了许久,心头思绪浮动,瞧眼下情形,这高丹娘是立定了主意要在杜府中作一名侍妾了。天寒地冻至此,又遭了杜如晦的拒,她竟能强忍着寒冷和遭拒的屈辱,在外头立了这许久,可见她的坚忍,长孙氏识人的眼光如今精绝了,果然未挑错。
  正怔着凝思,突然身后的屋门被推开,一个淳厚温和的声音随着一束暖融的火光而来,“人都走远了,还站在那处作甚?不怕冻?”
  穆清回头一笑,快步走进屋内,顺手放下门上厚重的夹絮帷幔,褪去身上沉甸甸的毛斗篷。“你既知道那小娘子在门外雪地里站着,怎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撵人出去不算,还白教人挨冻。”
  “我既无心,便该趁早绝了她的心,以免后患。”杜如晦抬眼瞧了瞧她脸上的促狭,捂住她冰冷的手,将她往暖烘烘的熏笼边带,“牙尖口利。既如此,明日她若再来,我便邀她进来煮茶下棋,倒不失为一桩风雅之事。你说如何?”
  穆清睨了他一眼,自知说道不过,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将一双手在熏笼上暖着,顺势拎起熏笼上暖着的满地花钉的铜铫子晃了晃,却是空的。再往他高案上瞧,尚有半盏残茶,取过一模,冰凉冰凉。
  “你这般不爱惜身子,我却情愿丹娘进来伺候着,好歹有口热茶吃。”穆清略有些气恼地将冷茶泼倒入水盂中,提起铜铫子便要出去注水重新煮茶。
  杜如晦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倒是大度。外头太冷,仔细冻着,莫去了,我这儿也完事了,咱们回屋去歇着便罢。”
  穆清自揣测她病着的这几日,他大约时常吃冷茶,心中既恼自己身子不中用偏要病倒,又怨他着实不知保养,总教人白耽着心。故犹端着一张脸,不愿搭理他。
  杜如晦却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一面收理着案牍,一面随意道:“这女子名唤丹娘?是个难缠的,你且说说,你要如何安置这些女子?”
  穆清沉声不语,隔了片刻,方语气生硬地回道:“你倘或还有这份闲心,倒不若劈分出来,顾一顾自个儿的身子才……”
  杜如晦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柔声道:“怎还真恼了,不过一口冷茶,往后我留意便是。你莫说我不顾惜身子,却说说你自己,才好了没几日,寒夜里跑出屋子,还在外头呆立着,又教人如何放心?”
  穆清撇了撇嘴,张口结舌驳不出甚么来,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继而那眉眼又笑起来,“你只管安心,我自是要好生护养着这副身子骨,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地守着你过下去。”
  穆清心头和眼眶同时一热,忙低下头去,拾起自己的那袭斗篷,两人相依相携着推门出屋,踩着湿滑泥泞的化雪,往后院正房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茫茫大梦(六)
  
  上元节甫过,杜如晦的任命谕旨果然就下了,吏部尚书,检校侍中,仍总领着东宫的兵马。这一来,兵部、吏部皆以他为首,便是户部因调改租调徭役之事,亦是要打量着他的意思行事。自此杜如晦便成了朝中一等一的权臣。
  随之穆清便再无清宁之日。偏杜如晦上任后恨不能一人分三人使,府中是再见不着他人影,穆清只得打起精神每日妆饰妥帖,拿捏着面上笑容的分寸,出面应酬各路人等。更有府中那六名宫人,到底是圣上与皇后亲赐,这样的场面也少不得要她们露出面来见一见贵客,以免落下些口舌。以杜如晦今日光环笼罩的情势来看,口舌之祸最是骇人。
  自上元至三月三,她几乎日日应接着上门道贺的官眷贵妇,到了三月三这一日,头痛已极,实是不想再动一动。阿柳只得一壁替她梳着发髻,一壁劝慰,“找个借口都推脱了,好歹清净两日罢,便推说身子不适,如何?”
  “快别往外提抱恙的话,介时一拨一拨探病的,挡都不知该如何挡。”穆清扶额摇了摇头,连叹息的气力都提不上来。
  “禀娘子,高密长公主临府了。”春寒未消,杜齐额头上的汗珠子仿若是在夏季,顾不上抹一把,慌急地进来回禀。
  穆清的心沉得不能更深,身子却猛地向上直起,“可举了卤薄仪仗?”
  “倒不曾见,只两驾桐木马车,并四名侍卫。才刚入的永兴坊门。”
  穆清慢慢坐回原处,心头略松缓了些,只是还未及吩咐甚么话。那边又有小厮在门外禀道:“宫中来了送上巳节赏赐的内监,已将入坊,还请娘子尽快备案领赏。”
  穆清脑中一阵眩晕,究竟是甚么日子,又是长公主造访又是赏赐的,这是嫌她日子过得还不够糟乱的么?同时要接两位的驾,她倒是真心巴望此时卧病在床起不得身。“上巳节恩赏么?要来探一探那几个宫婢的情形才是正经罢……”她喃喃道。
  先进来通传的杜齐乍一听见“上巳节”三个字。倏地想起了甚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说着忙又向穆清道:“一清早阿郎的吩咐,我……我却是耽误了告知娘子。早起临出门娘子未起。阿郎不教吵醒娘子,又说今日是娘子的生辰,命厨下备了水引,大约娘子已用了。”
  穆清这才想起今日早膳时。有婢子端来并非日常所食的米粥或汤饼,却是一碗比汤饼细长的水引。原来竟是将自己的生辰混忘了,一时苦笑笑道:“莫说你忙得不记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倒将这事儿给忘了。”
  杜齐与阿柳一同笑起来。阿柳笑道:“七娘真真是不该,阿郎连日连夜地劳忙怎不曾忘记?”
  “阿郎还说,今日午后散了值。便径直往东市康三郎那处去,请娘子申时前去康家的酒肆相见。”杜齐禀完。匆匆一拱手,先行出去料理接驾高密长公主的一干琐碎。
  穆清这边也赶忙妆扮,她向跟前的妆镜内扫量了自己一眼,白绫襦裙,米黄色的小袄还是半旧的,半斜的单螺髻边仅簪了日常带着的小金簪,另压了几颗金花钉,再无妆饰。瞧着也不成个样子,遂又挑了一领银红满地卷草纹的软绸帔帛缠搭在腕肘上。
  才刚打扮停当,一个娇软怯懦的声音迟疑着道:“娘子倘或一时应付不过来,不妨使丹娘试试,虽不能应付周全,到底在宫中也白受过几年的规矩教养,略伺候些茶水浆酪尚且使得。”
  穆清挑了挑眉毛,转脸却见门边半露着脸,垂眸肃立着的正是丹娘。果然未曾死心。穆清暗自转了转心念,既是主动请缨,便怨不着她甚么。随即她和煦地笑起来,招手唤丹娘入内,“这便太好了。正愁着无法分身,既丹娘妹妹肯帮我一帮,那是再好不过。妹妹承过宫中的教导,原比我还知礼周全些,少不得要劳动妹妹替我先接了高密长公主的驾,待我领受了皇后的恩赏即刻便来向长公主请好。可使得?”
  丹娘端庄微笑的脸突然垮了垮,愣了一息,略有犹豫地应道:“丹娘自当尽力替娘子分忧。”面容上的不情愿连阿柳都能瞧出来。
  待她走出正屋,阿柳瞥着她往前院款款走去的背影狐疑道:“既是她自个儿提的,如何又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她原料想着宫中来赏的名头虽大些,但左右来的是位内监,比不得高密长公主亲临,我若忙得一时无法分身,由她这御赐的‘侍妾’来接应也不算太过失礼,故是十拿九稳的要去内监跟前露脸的,好教内监回宫去禀告皇后,她已接了我一半儿的家事……”
  穆清站起身,掸平襦裙上的褶皱纹路,面上淡淡一笑,“高密长公主原是配了长孙家的,与皇后这一支向来不睦,后驸马过世,再嫁段家,惹得皇后兄妹越发不悦。而丹娘出自皇后训导,我又如此‘器重’,旁人自当她是皇后心腹。想来,丹娘与长公主这一见,必是艰辛,她自己也能预见,故心中不快也是有的。”
  丹娘与高密长公主这一晤,半分不出穆清所料。待穆清谢领了赏赐,携着阿柳匆匆赶至会女眷的偏厅时,但见高密长公主满脸的不屑与冷淡,从旁而立的丹娘形容僵硬,进退不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中半含了水光,细看过去,眼眶下微微泛红,好不可怜。
  “七娘如今怎就这般糊涂了。”高密长公主因知晓穆清昔年的那些事迹行状,甚是折服,平素与穆清往来略多几回,又是个直肠子,便只管将她视作亲近的。此时见穆清前来,她皱着眉头,从座中迎立起迈步上前。路过丹娘身侧,却只当她不存在一般。
  穆清忙迎上前行礼,“长公主恕罪,七娘怠慢了,实在是……”
  “我知晓你如今受你夫婿带累,忙得错不开身,谁怨你这个了。可你到底也该放个正经的管事娘子在身边照应着。再不济我打发了人来帮衬你。却不该使那些个婢不婢,妾不妾的妖媚之物出来待客,没的辱没了自家门风。我们这些知道的。只当你忙不转身子又弱,不能面面都顾及到,外头那些不知道的,浑说起来。白白辱没了杜尚书的清誉。”高密长公主犹如年节中燃的柏叶一般,噼噼啪啪地直抒了一通。一眼不瞧那边憋红了脸,泪眼欲滴的丹娘。
  穆清笑着让了座,扫了一眼案席,浆酪糕点。应季果子,熏香净盆,俱妥妥帖帖。无一纰漏,这位长公主大约从礼数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仍有这许多的怨气话,可见命丹娘暂先代她接迎,这主意果然不错。这高丹娘,玲珑剔透不缺,心眼亦是不少,段位却还差些。
  “长公主这是怨七娘轻慢,七娘愧得紧,这便以浆酪代酒,先敬一敬长公主,赔个不是。”穆清顺手执起案上的越瓷盏,笑吟吟地递到高密长公主跟前。
  “你怎么也学起那些男人们应酬间的浑话来。”高密长公主斜睨了她一眼,扑哧一笑。眼见着长公主佯嗔含笑地接过杯盏,穆清心知她并不真心恼,不过是不待见长孙皇后送来的心腹宫人罢了。再瞥一眼高丹娘,端着手低眉顺眼地同婢子们一处站着,进退不是,那神情好似不小心嚼到了自己的舌头,憋得泪眼通红,也决计不敢囔出半声痛来。
  高密长公主抿了一口浆酪,二人也不客套互让,各自坐了说话。长公主将掖过唇角的绢帕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也亏得是浆酪我才饮呢,你若真拿了酒来敬我,我却是不吃的。”
  穆清“咦”了一声,将惊异的神情做到位。非是她不诚心待人,只因过往吃过的那些个亏,使得她一再告诫自己,待任一位皇家人皆要敬而远之方得长久太平。
  “你是知晓的,我自幼无母,全托赖太穆皇后慈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与她所出的嫡子嫡女也是一样的对待,故我自小到如今皆过得比那些庶出的郡王公主好些。”
  高密长公主收了脸上的笑,越说越戚戚然起来,“太穆皇后在时信奉释教,早几年我便想着要替她寻座寺庙来长久供奉,好尽一尽孝,可惜缘分一直未到。前不久正得了机缘,东市南面宣平坊中,净慈尼寺的老尼师圆寂,一时竟无人能担住持之任,有意依托高门。也不知谁多言了一句,她们知晓我的宏愿,托人来递了话,愿依托皇家。”
  穆清忙欠身道:“这便该好好贺一贺长公主,多年夙愿,终能得偿所愿了。也好教天下为人子女的瞧一瞧皇家的表率,正是再好不过的了,圣上可是允了?”
  “自然允了。”高密长公主的眉眼又高高飞扬,“圣人还怨着自己未能早想到,眼下拨了钱帛徭役,要修葺那净慈尼寺,延请新任的尼师升座,着我督办了此事。我正是为这事赶着来请你。寺中藏经原是不短的,只如今还缺几部手抄的经籍,好制成经幡,开寺那日好用得上。我私想着,既是供奉太穆皇后,须得咱们女子手抄了方才合用,算来算去,素日相近的官眷中,也只你学问最好,故来要劳动你一番,可使得?”
  “长公主未免小看七娘了,何必说甚么劳动,这原是七娘的荣光。”穆清拱手笑道,心却说,既这般说了,难不成还能推脱?
  高密长公主笑意更是欢实,说来她身为圣人的阿姊,荣耀显赫,可权臣的家眷却也不是说请便随意能请的,这一番说动了杜如晦的内眷来帮衬她,传扬出去,也着实令她此举锦上添花。
  “抄经一事,甚是讲究,须得沐浴斋戒,净手焚香,在净慈寺中住上几日,潜心抄誊。少不得要接了七娘去寺院中住个十日,不知……杜尚书可舍得否?”高密长公主面上起了促狭,话音刚落,自己倒先掩口笑起来。
  要在寺院中住十日?穆清心头一动,这倒也好,这些日子来,访客络绎,杜家来投的族人亦是不断,确是扰得她心浮气躁,能躲几日清静也是好的。她的目光往一旁立着的高丹娘身上一扫,只是她若不在府中镇着,还不知那几个要翻出甚么浪来。
  突然,她心头有个不成形的念头匆匆掠过,连日无暇处置扫除这些埋在身侧的隐患,暂且只能走一步瞧一步,既已走到眼下这一步,或许,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第二百二十三章 茫茫大梦(七)
  
  穆清送走了遂心如意的高密长公主,已近日中。见丹娘仍在偏厅内,不免拉过她的手温言安慰一番:“切莫往心里去,你原就在宫中,自然也知道长公主们的做派。不必说你我,便是皇后,亦是不会同她们较真。”
  丹娘屈了屈膝,嗫嚅道:“婢子省得。”
  穆清不觉微挑了挑眉,偷偷在心底叹了口气,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平白被人当枪使了,终究没甚意思,若肯就此撂手不与她为难,便罢了。想到此,禁不住脱口而出:“你可想要回家?”
  丹娘睁大眼睛,忙不迭地摇头,“丹娘的家不就在此么?自出宫那一刻起,为奴为婢也是要在杜府落根的。”
  穆清拂去心头的那一点怜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难为你了。”言罢遣了她下去歇着。
  阿柳抬头望望天,默算了算时辰,“大约已是午时了,七娘是要去东市用午膳,还是在家中?”
  阿柳连问了两遍,却未得穆清的应答,却见她脚下步子仍旧走着,目光落在远远的某处,阿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游廊上提着竹篮走来的正是陆阿原。
  “这真真是各路神仙都有了。前一阵七娘病着,她屡次求见不得,干脆便隐了形,前两日还推说身上不好不愿出来,今日怎就好了?”阿柳撇了一眼,口气尖利不留情面。
  “只依你看,阿原比之丹娘如何?”穆清侧头低声问道。
  阿柳想了片时,眼看陆阿原将到近前,才迟疑着回道:“丹娘瞧着柔弱,又是那样的好容色。多少惹人怜些。这阿原眉目精明,暗怀心事,也不知她心里打的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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