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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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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心头一震,凤翎……她方才说是秦王亲赐的名儿,他给这孩子起名“凤翎”?长孙氏嫡出的孩子唤作青雀莺歌,一个媵妾所出,却要以凤为名。穆清脑中一团迷蒙,忽觉得自己怀中这小小的女孩儿日后的祸福竟是难测。
吃过两盏茶,郑氏与长孙氏各自离去。穆清又伴了英华半日,说了一回话,说不多时,她便疲累不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穆清只得吩咐了随侍婢子几句紧要调养的话,自回永兴坊去。
一出禁苑,阿达正在外头候着,神色里透着古怪,待她在车内坐稳,他才趁着撤足踏的当口,倾身向车内低语,“暗处有人盯着,鬼鬼祟祟,也不知要作甚么。”
穆清皱起眉头,沉吟一息,反倒笑起来,“莫理会那些,咱们只当浑不知的,捡着明道走,让他们窥得真真的才好。”
阿达犹如跌入雾气里头,茫然不解,却也知道自家娘子定有一番道理,当下也不多话,驾车回永兴坊去。
穆清在车内坐着,嘴边忍不住逸出一丝微笑,三两个月来的大张旗鼓,高调行事,终是将东宫的目光吸引了来。今日在英华那儿,透过太子妃见着她如撞鬼了似的神情,穆清仿佛可见李建成阴鸷而慌乱的脸,心头大畅。
畅快尚在其次,能引逗着东宫全神贯注于她的行踪,而忽略了弘义宫中的暗涌的异动,看不到深藏隐居在弘义宫中的杜如晦,和他全盘的谋划,才是更为紧要的事。
天际滚过一声粗沉的雷声,武德九年初夏的第一道闷雷骤然而至,阿达仰头望了望将变的天,又加了一鞭,叱呵一声,催快了驾车的马。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千钧一击(六)
六月初四庚申日,天已大暑,蝉嘶充斥着整个大地,嘶哑却尖锐的声响缠绕着争相钻入人脑中,人们正苦恼于被这蝉嘶纠缠得心浮气躁又无处可躲时,玄武门外小林中,有一百人藏立于树干后,每只握着长刀刀柄的手皆以布条将手与刀柄紧缠在一处,任凭汗水一滴滴地滑过面庞脖颈,濡湿衣衫,也不顾虫蝇嗡嘤乱飞,脚下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大半月前穆清亲口许下诺,倘若事成,每人皆能得一个正经户籍,另赠百金,名正言顺地没入市井,自此愿去的便各自散去,只作寻常百姓,再不必提着性命穿行于刀光剑影、明诛暗杀中。这一百名死士无不振奋,自由与安稳的生活于他们果然是最大的刺激,一个个憋足了劲,只待这功成身退的一日。
玄武门楼观上的守将面东而立,迎着由东而起向日中攀爬的太阳,眯起了双眼,东面大道的尽头出现了几个跃动的黑点。黑点陆陆续续出现,守将将眉头压得更低,心中默数了一阵,估算着黑点的数目,直至起头的几个黑点显现出骑者的轮廓,他方点了点头,暗忖,有百余人。
在大道那头向西而来的李建成此刻双腿夹紧了马肚,闷声不语地领着百余骑朝着玄武门奔驰来。自二郎出生,他们的母亲窦夫人专注而温柔的目光从此不再专属于他一人,自小便是二郎光耀瞩目;唐国公府的幕僚交口赞的是二郎,人常道气势如虹、王者之姿的也是二郎;最是得力的谋士良辅,心属的还是二郎;便是连那号称断言精准从无错处的袁天罡,道出“济世安民”之语时,指的亦是二郎。众人仿若忘了他这个嫡长子的存在。
一口气生生忍了三十年。终是熬到了今日,甚么光耀瞩目,王者之姿,甚么济世安民,他决了意要将这一切终结于今日。李建成握紧了手中的马缰,不由地爆出几声阴寒的笑,心口拢起一团激动。身子不受自控地颤抖了两下。在疾奔的马上瞧着好像是摇摇晃晃。
“长兄莫要担忧。”齐王在他身后瞧得分明,只当他生了些惶遽,连催了两下马策至他身边。“玄武门守将常何,并宫中那些侍卫,皆是咱们布下的人,只消他前来。一入玄武门便是瓮中之鳖,再无逃脱的生路。昨夜圣上下的谕旨中说的清清楚楚。今日是要咱们三个同去临湖殿,凭他秦王胆气再壮,声望再高,想必也不敢抗旨不从。今日举事。原是万无一失的,且过了今日,长兄再无阻梗。一劳永逸。”
李建成侧头回望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三弟所言极是。玄武门那边,常何可布排妥了?”
齐王难掩得意,扬眉道:“最是妥当不过。”
临近玄武门,当前领头的李建成与李元吉不约而同地缓下马,身后随行的百余名精悍骑兵分列了两队前后各五十余骑,将二人围护在中间。
李建成勒带住马,闭目沉气了半晌,忽然睁开眼向李元吉道:“这一路,怎会这般太平?来得太顺,倒教人有些……”
“长兄多虑了。”李元吉呵呵笑道:“平日不也是如此么?咱们还是利索些快进门,免得教人捷足先登了。”
前头五十余名精骑已列着队鱼贯入了玄武门,李建成犹豫了半刻,左右四顾一转,实是未见有甚么异常之处,抬头瞭望,站立在城墙上的守将也确是自己特意安插在玄武门的常何,一切尽如事先料算,无半分差池,也便抖开缰绳,催马入城门。
二人的马小跑过宽厚的门洞,才刚重又回到阳光下,却猛然听得背后响起沉重铿锵的“隆隆”声,李建成与李元吉一同回头望去,城门正缓缓闭合,尚半数人马未进得门内来。两人满腹狐疑对望一眼,抬头去看城门楼上立着的常何。
“谁要你这时闭门!快命人罢手,容后头的人马进门!”李元吉率先按耐不住,手执马鞭指着常何,仰头怒吼道。
常何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城门头,连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恍若未闻城楼下的怒喝。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一处合拢,中间那道逢越来越细窄,渐成了一道细线,随着“砰”的一声沉闷巨响,城门严严地合在了一处。这一声巨响直撞击到李建成的心坎上,他好似被这一声猛然撞醒了一般,带着马向后退了几步,仰向城楼高声道:“常何!你要甚么,只管说来,本宫言出必行,莫要误了正事!”
城楼上泥塑铁铸的守将忽然动了脑袋,向下抱拳淡然道:“末将不知常何要甚么。”
声量不大,城楼下的李建成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不解这莫名其妙的一语,怔怔地坐于马上,接不上下一句。
“殿下这话可是问岔了,他怎知常何想要甚么,殿下倘或在黄泉路上遇着常何,倒不若亲自问一问他。”城楼上蓦然响起了一个淳厚平和的声音。犹如一支利箭直奔着李建成的脑袋而来,李建成只觉头顶一片凉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头望去,整颗心似被浇下一盆冰水,寒凉至极。
但见四年前已焚成一团焦黑的杜如晦正好端端地立在城门楼上,神色从容地向身边的“常何”道:“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那分明是自己亲手安置在玄武门的守将,此刻向他拱手抱拳,执着军礼,“洛阳城东戍守武侯刘大见过太子殿下。”
另一边李元吉怒如虎啸,高举起随身的马槊挥向城门楼,“你们这是要谋反么!”
李建成的脸上浮起几丝苦笑,此刻他已恍然彻悟,只怕真正的常何在他寻他密谋前便已遭灭口,一直以来他苦心安排在最紧要位置的,竟是敌手的心腹。而那原早该奔赴黄泉的人,居然还好生活着。在他眼皮子底下细细密密地织就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眼下他正在这张网下罩着。亏得他这些年来自认为终是棋高一着,摧毁了秦王身边最是坚实的一堵墙,到头来还是被他摆算了一道。
他面上的苦笑陡然一变,鼻孔有力地一张一翕,腾起一股阴狠的杀意,丢开城楼上的那二人。径直向身边精选出的那些毗沙门死士道:“护我冲入內苑。日后诸位皆拜上将!诛得城楼上那二人者,授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
毗沙门死士们皆高呼起来,激越难挡。恨不能立时冲阵杀敌。
玄武门门洞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走出一小队玄色人马,不过二三十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玄袍玄甲的李世民。他带着马,笃步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发髻上的青白玉饕餮发冠闪着冷丝丝的寒光,“圣上尚在位,长兄已然要立将行封了么?”
李建成将那二十三名玄甲军并城楼上围立的守兵扫看一圈,上头那些已张弓搭箭。一支支冷光闪闪的箭镞正齐刷刷地瞄对着城楼下,前面不过五十来步,便是內苑。冲入內苑面见了圣上,便得生机。
他咬紧了后牙。眉眼鼻翼几乎要拧聚在一处,反手自刀鞘内抽出长刀,指向李世民,冷声道:“取他首级者,授一品骠骑大将军!”
那些毗沙门死士如**已极的饿狼闻着了血腥气,再顾不得旁的,嗷叫着纵身四散扑杀开,气势之壮,一时难挡。
玄武门外的那一半人马初时尚不明就里,里头厮杀声骤然爆发还当是太子与齐王正诛灭秦王的部众,直至城楼上流矢如雨而下,方有人明白过来,虽不知里头发生了甚么,也知情形必定不好。正要奋力登楼夺门,旁侧小林中的百余埋伏提刀大喊着冲将出来,照着马腿便是一通猛砍。
毗沙门的死士都不是凡俗武人,自是经了一番苦练熬磨的,贺遂兆留予穆清的那百人亦非寻常,玄武门外的厮斗自是惨烈艰辛异常,血水四溅,呼号漫天。
杜如晦站在城门楼上,遥遥望见北面有黄尘浮动,秦字大旗冲破黄尘而出,心知是房玄龄、程知节等人领了援兵赶来,再望东面另有一支人马绕过玄武门,直奔皇城内院,尉迟恭领着一支羽林军往御前镇守,好钳制住宫中未归顺的那些侍卫。
这张网他织了何止四年,如今正是以这高大巍峨的玄武门为支点,铺展开的时候,他自感从未如此冷静沉稳过,仿佛自玄武门竖立起的那一日始,便该在此候等着这场血腥搏杀。
穆清在英华的居所坐着,心中默算着此刻玄武门是怎样的情形,一早由宫人接入宫时,正逢长孙氏在宫外向将士们分发玄甲,亲手斟酒壮行。进了屋子,英华头一句便问,外头的将士可是要出发了。不待穆清答话,她又焉焉地叹息:若不是才生了凤翎未出月,此番她必定是要同去的。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子话,皆是心不在焉,满心惦记着那头一件紧要的大事,连圣上赐了凤翎汝南郡主的衔爵,也未引逗起她二人的兴致。起头还有内监每隔一刻便进来禀告玄武门那边的事态,一个半时辰后,消息忽断了,因长孙氏严令各院的姬妾安生地呆在各自院中,无故不得出来走动,穆清与英华也只得在屋中干等。
隔了一会儿,因见英华焦躁难耐,穆清便吩咐了侍婢将凤翎抱了来逗顽,婴孩粉嫩惹人怜爱,好歹令英华安稳了些。
时近正午,院内气吁吁地跑来一名脸生的侍婢,伏拜在地,口称玄武门危急。一语未完,英华腾地跃起,毫不犹豫地将襁褓塞入穆清怀中,“情形至此,我必是要去这一遭的,阿姊且在这儿候着我回来。”说着随手扯过一袭戎袍,等不及去取甲胄,一壁披起戎袍一壁奔跑出屋,大声呼喝着命人备马。
穆清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探出欲要去拉拽住她,行速却远不及她快,伸出去的手只差了一寸,未能抓住她的衣角,只在半空中凭空白抓了一把,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了屋子。
她朝着屋外愣了片刻,低头瞧瞧怀中的孩子,幽幽喟叹,自她幼年头一次在吴郡见着时,便是这般的急躁,如今已做了阿母,仍旧不见她收敛。
转头的瞬间,穆清的眼见忽扫见了仍在地下趴伏着的侍婢,她不觉心念一动,移过视线细瞧了她两眼,只见她伏地不起,身子似乎在微微颤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在娘子夫人跟前慌怯,落在穆清眼中,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
“你……是新到你家夫人身边的?”穆清迟疑了一息,终是向那侍婢问道。
那侍婢身子一颤,几乎是以额头抵着地下的花石砖摇了摇头。
“起身说话。”穆清向阿柳使过一个眼色。阿柳召过另一名侍婢,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夹持住地下的侍婢,半扶半架地将她自地下拉了起来。
那侍婢打着颤儿站起身,低头不敢去看穆清,依稀可见一两颗泪滴落到地下。
穆清心头不由一紧,厉声道:“我且问你,究竟是否这院中的人?”
不待她回话,一边扶持着她的那侍婢歪脸将她看了一遍,向穆清禀道:“夫人,这婢子并非咱们这边的人,奴婢也是头一次见她。”
穆清一颗心愈发往下沉去,站起身将襁褓交付予乳母,一步步地逼近那生脸婢子,“你听仔细了,我只问你一句,究竟是哪一处指派来的?你与我如实地说,我不伤你分毫,敢有半句诳语或不实,我也不必打听你何处来,只要了你这条命。或你亦可当我不敢在弘义宫中如何的,只管来试。”
那侍婢本就怕得几乎要死过去,听得这么一句,更是心颤如筛糠,哭得满脸花糊,语不成调。虽是口中含糊,穆清仍是清晰地听见了“秦王妃”三字,她脑中一片眩晕,忙伸手扶住身边的不知甚么家什,抖着手指伸向阿柳。
阿柳忙撇开那侍婢,扶住穆清,一面吩咐道:“先找个安静稳靠处安置这婢子,待你们夫人回来后再行作计较。”
“阿柳,阿柳……”穆清抓着她的手腕,手心里出了些冷汗,居然从阿柳的手腕上滑脱。“英华怕是要遭人暗算,你快去替我寻匹马来,我去将她追回。”
阿柳应声快步往院门外走去,不出一会儿,院门外传来争执声,随即阿柳气冲冲地折返回来,指着院门忿然道:“他们把住了院门,称各人皆要安守在自己院中,无秦王妃传令,任是谁都出不得院门。方才英华出去,怎不见有人来拦?”
穆清脚下一顿,“这原是算计好的,本就是要使我困顿于此,又怎会容咱们出去。”她重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回至屋内,隔了许久,又站起身,踱步至窗棂边,合拢双手抵在胸前,喃喃地念了几声佛号。
“七娘且放宽心,莫要过虑。”阿柳跟着走到她身后,轻声安慰,“以英华的身手,当真无多少敌手,谁人能伤得了她?况且,况且玄武门若当真危急,她去了也好多个助力不是。急也是无用,咱们便安心在这儿等着。”
穆清在屋中慢慢走了一圈,困在此处,除了祈求神明、静候音信,她也别无他法。屋角的桐花琉璃漏刻中的水极缓地流注,每漏一滴,都在穆清心中砸出一个涟漪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千钧一击(七)
再说英华,也不知是谁快手快脚地备好了马,她顾不得多加个疑问,脑中回旋只有那侍婢慌张回禀的几个字“玄武门危急”,“玄武门危急”……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催马前行,几乎是一两息之间,她已跑出了老远。
直至半途,英华一个激灵,疑窦突然冒蹿出来:这马好似事先有人备好了的,怎会来的这样快,她才唤要备马,就有人牵了来?分明有长孙氏的严令,一路出弘义宫,怎也不见人拦阻?再一桩,玄武门危急,消息如何由宫人传递,从一清早二郎离宫始,便一直由内监在通递消息……
英华缓下马速,越想越是怪异,想要拨转马头回弘义宫去,又觉万般不放心,倘或二郎真有危难,自己怎能袖手不理。一路彷徨犹疑,不觉又走出老远,眼见离玄武门一时不远,她一横心,罢了,横竖就在眼前了,究竟怎么个形景,去了便知。
还未及抖缰绳纵马,忽然她身子一僵,下一息整个人便矮下半截,伏在马脖子上,快如闪电。不足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羽箭从她的头顶擦过,“噗”地一下直没入她左侧的树干中,箭尾的白羽震得发颤,足见力度之大。
才刚躲开第一支箭,左右又各射来几支,英华一夹马肚,紧催了两下马,心中了然,原是在此地设了伏,显见是冲着她而来,一时却料不准是谁人这般歹毒。
马向前蹿出两步,忽然之间又被英华拨转回头,直直地向羽箭射出的方向猛冲过去。暗中设伏的人眼见自己要藏不住,只得从树干后头跳出,不过十骑。英华与之缠斗了约莫小半时辰。身手只是寻常,砍翻了四个,剩余的不敢贪功恋战,转身往回逃窜。
英华也不提马追去,一来她心系着玄武门的情形,无心追究设伏的是何人,二来她毕竟未出月。产后气弱体虚。这才小半个时辰,已略有不支。
及到她赶至玄武门外时,已然气喘连连。玄武门外浓重的血气。四处横倒的尸身残肢,躺地的马匹长槊,俨然胜负大局已定。她定了定神,凝眉细观。大败的乃是太子的人马,遂心中大定。城楼上有人认出她来。呼喝着将城门开启了一道缝,英华见状忙策马奔入城门,玄武门内却仍是一片兵刃相接的刺耳锐响,各种喊杀惨叫此起彼伏。激斗正酣。
“二郎!”乱斗的人群中,英华一眼便找出了李世民,高呼一声。手中握紧了长刀,左躲右劈。一路搏杀过去。
李世民回眸一惊,策马奔至她身边,“你来作甚?”
英华扬起一张苍白却掩不住兴奋神色的脸,朝他灿然一笑,“自是来助你的。”即便身处危境险地,李世民仍是不由一呆,记不清多久未见她笑得这般动人心魄,多久未见她马上戎袍持兵奋战的英姿。
便是这一呆,一支利箭带着啸鸣从他耳边擦过,耳上一下刺痛,擦破了些许皮肤。两人一同回头向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正见李建成手中张着弓,第二支箭已从弓弦上射出,直奔李世民咽喉而来,已然躲避不及。
“二郎!留神!”英华惊叫出声,拼尽全身气力,纵身直撞到他身上。照着她的估算,两人将一同落马,躲过这一箭。李世民应声被撞跌落下马,在地下连滚了两番,方稳住身子,英华才刚摇晃着从马上坠落。
她的估算极罕见地出了错,这一回她即便使出了浑身的气力,较之平日也少了三四分,元气未复,加之方才已拼杀了一阵,极度的疲累侵蚀了她的身体,故她的力度与速度皆减弱了几分,并未与李世民一同坠地,却在将他撞落的瞬间生受了那一箭。那箭射来的力度极大,带着疾风,将她推落下马。
这一箭正中在她心窝,血水霎时围着穿透她身体的箭杆氤氲开,在她的浅碧色的衣袍上晕出一大滩刺眼的殷红。
李世民嘶吼一声,猛地抓过身边一人,夺过他手中欲张的弓箭,将弓弦拉满,一双红得要滴出血来眼睛直瞪住前头马上的李建成。李建成亦搭上第三支箭,两人箭尖相对,一触即发。
李建成如何也料算不到,就在他全部的意念都集中于手中这一支他以为能定下大局的羽箭上时,李世民突然抛开弓箭,俯身拾起英华掉落在地的长刀,喉中的嘶喊犹如陷于绝境中的困兽,带着血腥气喷薄而出。
他的身形快得几乎教人不及眨眼,转瞬已跑至李建成的坐骑边,跨出最后一步的同时另一腿狠力地蹬在地下,整个人一跃而起,竟然高过了坐于马上的李建成,双手高举起长刀,手臂上青筋贲张。
李建成最后看了一眼这张燃着熊熊怒火,令他将近三十年寝食难安的脸,长刀便从他的脖颈直穿而过,他瞪大眼睛,原想说些甚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向后仰跌下马。暗红色的浓血带着热气从他喉咙里冒出来,微张的嘴突突地往外冒血沫子,惟一双睁得滚圆的眼睛,直直地瞪向天空中那轮已升至中天的骄阳。
……
海池石舫的四角都放置了盛了大冰块的木桶,轻纱帔帛的宫人徐徐摇动着大烟罗绸扇,木桶中的凉气却已渐渐消散,有意雕成莲花的冰块也早已半化成水。
李渊与裴寂等人在石舫内坐着,无人出声说话,他转过头,望了几眼石舫外层层守立的羽林军,再望望半跪在身侧的尉迟恭,心下全然明白,这哪里是护驾,分明是挟持。尉迟恭所言的“谋反”,大约是他嫡出的三个儿子,在宫墙外动了拳脚,只待他们分出了胜负,败了的那一方,便是“谋乱”的。胜出者便会押着败了的那一方,来向他这个父亲讨要功勋。要他惩处作乱者。
李渊面上毫无变色,却暗自用力咽下一声长叹,他如今已是耳顺之年,年事已高,皇位之争自然愈发的凶险,这是天家的宿命,他不怨大郎。亦不十分怨二郎。故此他比裴寂等人更为安定地坐在石舫中,也不理会惊惧的陪侍妃嫔低声啜泣,只拈着棋子。候等那个必然的结果。
足过了近两个时辰,十人一队的羽林军齐崭崭地自北面跑来。尉迟恭迎上前,为首的羽林郎与他耳语一阵,却见尉迟恭面上一振。瞬间提起了全部的精神,蹬蹬蹬地返身跑回石舫之上。依旧循军礼半跪,拱手朗声禀道:“太子与齐王起兵作乱,攻占玄武门,幸而秦王殿下早得奏报。现已率兵扫平叛乱,叛首并余孽皆已伏诛。”
李渊手指一颤,手中的玉棋子“当啷”一声落入棋盘。从旁的妃嫔裴寂等人皆惊得头脑发懵。耳中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来。原只道是兄弟相争。拿住个错处,要来御前辨明。便是动起手来,也只当是小打小闹,一方揪了另一方来闹一场罢了,谁能料到李世民这般大胆,竟敢诛杀同胞兄弟。
还是李渊最先回过魂来,低头重新执起那枚掉落的棋子,淡然道:“甚好,二郎当真是果敢勇断,屡次平叛功不可没。既如此,命他好生善后,一应行动,自拿捏着办,不必再来回。”
海池上吹过一阵风,伴着过了冰桶的凉意,裴寂猛打了个冷颤,如梦方醒一般,心中暗悔不迭,这一盘大局,开对了局,却跟错了注。他突然扑至李渊跟前,痛心疾首高呼:“圣人明鉴,太子觊觎帝位已久,素日乖张弄权便罢了,不料竟这般等不及,其心实实地可诛。幸有秦王殿下明察秋毫,舍一己之身力保国之安稳,功高盖天。如今既太子位空虚,突厥外胡虎视眈眈,为安邦定国计,太子之位不可空。况且天下归心,天意不可违,民情不可抗,还请圣上早作决断,请立秦王殿下为太子。”
尉迟恭颇为意外地瞟了他一眼,武将心思粗放,也不计较裴寂心腹内的弯弯绕,跟着他又请了一遍,连称两次“裴公所言极是”。
“都退下罢。”李渊无力地抬手向外挥了挥,嗓音异变得如同耄耋之年的老翁,“传令中书令,速持办相关事宜。”
跟前的人渐次退去,李渊仍旧怔坐于石舫内,玉棋子依然在他指间夹着,他无端地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咐:大郎、二郎,二子皆有王者之气,亦有争雄之力,有这二子,大业可成。日后事成,继位者却只可二郎一人,非偏爱相帮,惟早立二郎,断了大郎的念想,方能兄弟服顺。若执意使大郎立,然大郎阴沉猜忌,迟早将二郎除之而后快,介时二子相争,必有一亡,人伦惨丧。
这道理,后宅妇人尚能通透,缘何他非得祸至眼前才能彻悟。李渊自沉闷的胸口挤出一丝微弱的叹息,喃喃道:“还是夫人瞧得透,终是比我明白……”言罢再支撑不住,向后仰倒下去,唬得宫人侍婢惊叫成一片。
……
穆清在屋内枯等了一阵,出尽手段欲引出长孙氏,偏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坚拒不见。直至午时,有侍从模样的人疾奔入室,报称秦王殿下与杜长史一行已回至弘义宫,正聚于前殿。
穆清一把拽起他的衣裳,几近吼道:“英华是否同归?”
那侍从惊慌失措,连连点头,又摇了下头,四下躲闪着她的逼视,含糊道:“夫人她……她……为太子所……”他突然顿了顿,忙摆了摆手,“啊,不,为隐太子所伤,伤势……”
不待他说完,穆清使力推开他,兀自向屋外跑去,院门口的守卫武人俱已撤散去,穆清一面提裙小跑,一面转动了一番心念:那侍从称太子为隐太子,可知事成了,又说英华为隐太子所伤,便是说她未遭长孙氏暗害。
她竭力地往她愿意见到的场景去想,固执地认为此番一如从前那些紧要关头,必定有惊无险地渡过,英华虽是伤了,但戎马十年,受伤挂彩也不是头一遭,理应是无大碍的。她无来由地坚信。只要英华不曾受困于长孙氏的暗算,便会无恙。
前殿已在眼前,远远望去,那边似乎乱哄哄的不成个样子,穆清不由放缓了脚步,犹犹豫豫的好似被不知甚么东西绊住了脚。她漠然地瞧着一名侍婢急匆匆地向她跑来,隔了老远焦急唤道:“顾夫人赶紧去瞧一瞧。夫人只怕是不好了。”
“休要浑说!”穆清立眉瞪眼地将那侍婢怒斥了一通。“说话仔细着些,甚么好不好的!”言罢她脚下倒也快了几步,踉踉跄跄地行至前殿。抬了两次腿,方才跨过前殿的门槛。
外头轰乱,殿内倒是静得很,穆清拂开众人。一步一步地向里走去,一面抬头扫过一圈。长孙氏、杜如晦并几个婢子默立一侧。再转过视线,李世民半跪在一张半榻前,竟是在低泣。走到他近前,才听得他带着哭腔柔声唤:“英华。英华。”
穆清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脑中轰然一响,心口狠狠地缠绞起来。身不由己地向后连跌撞了两步。迟滞了一息,她猛然又向前直冲了几步。伏在半榻边,冲着李世民语无伦次道:“这一身的血腥,怎也不替她换一身干净衣裳?御医必定是来瞧过了,汤药煎好了么?快些命人去煮水,多放干艾叶……”一面说一面要伸手去拽英华的手臂。
“阿姊……”英华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费力地睁开阖着的双眼,吐气似地唤了她一声,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面孔上掠过微微的一抹笑,纸张一般煞白的菱角唇木然地一张一合了好几回,方听见她气息微弱的声音,“阿姊来了……”
穆清抬袖抹了抹眼底的泪水,探手去搭她的脉搏,因手指颤得厉害,几次都从她手腕上滑落,试了数次,终于扣住了她的手腕,却又如摸到了什么滚烫之物,倏地放开,缩回手去,脸上强撑起几分笑意,“阿姊医术不精,连个脉象都摸不准,英华你莫怕,阿姊这就替你寻个好医士去。”说着她扭头在人堆中找阿柳,“阿柳,阿柳!快去,去请位……”
“阿姊,不必去。”英华努力反握住她的手腕,喘着气轻声道:“都这光景了……我想听阿姊……说说话……”声音微弱下去,穆清几乎伏到她胸前,仍听不清后半截话。
穆清又抹去一把眼泪,点着头咽下哭腔,改换了乡音,软声细语絮絮地说起了她幼时的事,说起了她们头一次在吴郡相见时的情形,说起了凤翎。英华含笑听着,穆清的眼睛一壁笑一壁流下不绝的泪线。左右从旁的侍婢,并几个心软的内监,无不扯起衣袖悄悄抹泪。
突然穆清手上一紧,英华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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