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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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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带回府中,只当亲儿养着。”说着窦夫人颇为怜惜地轻抚过她的面颊,柔声说:“这么个乖觉稳重的小娘子,又是这样的容色,将来许了我家,做我的儿媳,可辱没了?”
  近前的几位夫人掩口笑起来,那位鲜于夫人亦笑说:“那是我观音婢的福分,哪有辱没一说。”小娘子涨红了面皮,深深低着头,窦夫人挥了挥手,“哎呀,该怨我们这些做长辈,一时没了正行,口无遮拦,害小娘子羞臊了。”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窦夫人说笑间又引着穆清见过右手边一位稍年轻些的夫人,“这位是太学助教孔先生的夫人,萧夫人。孔先生以学问著称天下,萧夫人亦是位通晓经学的咏絮之才。”孔颖达穆清原是在余杭见过的,昔年他在余杭的顾府小住了月余,与阿爹推敲过《左传》。两人对礼后,萧夫人凝神端看了穆清,犹豫道:“有一年,我家阿郎往余杭求访顾先生,回来后曾言说顾先生的幼女,天资聪慧,自幼得顾先生亲授,才学不输当世众男儿。我家阿郎说的便是夫人罢?”穆清自谦,直言不敢当。
  余下的七八位,尽是唐国公的妾室,这几位算得是地位略突出的,有资格随窦夫人宴客,个个姿容出众,仪态万千,那上不得台面的侍妾通房之流还不知多少。穆清一一见过,心中却暗道唐国公原是这般**,也亏得窦夫人胸襟开阔,实是有容人之量。
  说笑过一阵,有婢女领着英华进来见过窦夫人,窦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免不了一番切问,瞧着她英姿卓然,比之高家的小娘子另有一番动人之处,窦夫人极是喜爱,不由叹道:“我看英华倒更像是我们鲜卑女孩儿,能骑射么?”英华摇头,“只学了剑术和拳术,还不曾教骑射。”
  “若将英华交于我,随着我那二郎和三郎一同习练,夫人可放心?”窦夫人突然问向穆清。穆清不知该不该应下,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应的,若不应又该如何拒了才不驳了她的颜面。短短一两息间,容不得她多想,便横下心笑道:“正是求之不得呢,那是英华的福分。”转头再看英华,亦是一脸喜色,穆清心下一叹,罢了,许是她的契机也未可知,凡事自己多留心,小心提点着便是。心中定下主意,面上忙扬起笑意,轻声提醒英华,催促她快谢过窦夫人的厚爱。
  众夫人皆笑语迎合,内里却各自盘算着,唯有鲜于夫人挑了挑眉,面上迅速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很快又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唇角,好整以暇地换上一副淡淡的精致的笑容。穆清私下看着,再看看鲜于夫人身边天仙般的小娘子,心下有几分明白,暗自好笑,有意表明英华志不在嫁入唐国公府,怎奈本就神气未复,再与众人斡旋客套许久,渐感有些不支,也就懒怠辩明。
  夫人们重又热络地议起当下时兴的布料纹样,首饰头面,妆容帔帛,穆清并无兴趣,也只得耐着性子微笑附和,适时地讨教一两句,有位如夫人眼见,一早瞥见她发髻上的宝石金钿,拉着她细端详了一番,赞道:“这般大的鸽血红,我还是头次见着呢。可见夫人是被搁在杜阿郎心尖子上的人物,可不是好福气。”穆清头脑发蒙,头晕目眩,也不知那些夫人们取笑她些什么,好容易熬到午膳时分,她无甚胃口,勉强撑起精神,每样菜式浅尝一两口,心如油锅内翻煎,盼着能尽早归家。
  幸而唐国公那边散得早,穆清几乎全力倚靠在阿柳臂上,脚下走得虚浮。李家大郎二郎并三郎替父送客,大郎三郎送到二门内便止步,唯有二郎将杜如晦送出二门,拱手长揖,目送他二人出门。英华跟在后头,经过李世民身边时,听他低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过了年节,咱们再见。”英华并不理会,径直往马车走去,留了他在背后笑望。杜如晦走在前头,看似不经意的回头,将他们的低语形容收在了眼底,他低垂了眼眸,只佯装未见未闻,扶持着穆清往大门外迈,心却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第三十四章 偶造浮屠(一)
  
  偶造浮屠(一)
  整个年节,直持续到上元夜,连开了三日的宵禁,各坊皆不闭门,坊内的人几乎全都涌入市中,洛水上以竹架搭起了一座座彩楼,悬挂各式光怪陆离的彩灯,大抵是颂扬河君水伯的,又有龙女童子的造型,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洛水边乐户竞相献艺,百戏杂陈。道路两边的店肆商贩全都将那店内的灯火燃得敞亮,亦有如栖月坊一般的乐坊歌女临街调笑。英华早已甩开阿云窜入人群不知去向,穆清气恼她顽劣,阿达见她薄恼,怕她责罚英华,忙自请了去寻。阿柳替她将翻毛斗篷的丝绦系紧,宽慰道:“年轻轻的小娘子,爱玩闹也是有的,一年到头只这三日可闹一闹,况且过了上元,每日里往唐国公府里熬练,已是不易,能玩闹时便由得她去罢。”
  “阿柳所言极是。”杜如晦揽过她的肩膀,在人群中将她护在身前,向阿柳阿达等一干跟随的人道:“难得节日里,你们也尽兴地逛去,不必跟着。阿达去寻到英华,一路伴着,待她顽够了便带她归家。”说完带着穆清一下便隐没在熙熙的人群中。虽是人挤着人,毕竟是深夜,她依然觉得寒气逼人,冷风倒灌。杜如晦捏了捏她冰冷的手指,搓揉了几下,仍僵冷,抬头前面正是康三郎的酒肆,便低头俯在她耳边道:“外面寒,不若去寻康三郎共饮,你爱听他讲西域奇事,此番他贩盐回了一趟西域,沿途定有不少见闻。”穆清回头仰面应着:“极好!”眸亮如晶石,眼笑得似弯月。两人相携往康三郎的酒肆挤去。
  入得酒肆,却未见一人。杜如晦扬声高喊了几声康三郎,亦不见有人来应,徘徊了一阵,正欲要走,一名杂役模样的人从后头跑出来,也不及向两人说什么,低头就往外跑。杜如晦拉住他问:“你家三郎呢?”杂役哭丧着脸,草草拱手道:“阿郎莫拦。我家小郎君惊厥,阿郎嘱我速去寻医。”
  “上元佳节,坊内哪处去寻医?速引我去看你家小郎君。”穆清急忙说。杂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迟疑着不动,她提高嗓音催促了一遍,“速引我去,迟了你可如何担当。”杂役猛醒过神,火速引着穆清和杜如晦进到内院,穿过窄长的细弄,便到了康三郎的住家。
  康三郎年过而立,三年前夫人产子亡故。他重着与亡妻的情意,加之常年忙于生意,一直未有续弦,膝下自然子息单薄,只有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眼下惊厥的便是他的独子。穆清进屋见那幼童正被康三郎紧紧搂在怀中,面颊通红,眼往上翻,不时露出眼白,双腿不自主地抽动,两只小手掌蜷缩如鸡爪。可不是高热惊厥,穆清快步上前要抱过孩子,不料康三郎一手紧搂孩子不放,另一手使力一挥,只这一挥,便将她推出老远,杜如晦来不及扶住她,直撞在屋门口的矮柜上,穆清站稳身子,一手扶着撞痛的一侧腿,一手招向杜如晦:“快,快将孩子夺下,兴许还有救。”
  杜如晦纵身堵到康三郎跟前,硬去掰开他搂着孩子的手,掰到他指节个个泛白,穆清上前在他手肘转弯处狠狠一捅,康三郎顿觉酸楚难忍,不觉松了手,她伺机一把夺过孩子。他尤要扑上前抢夺孩子,杜如晦已三两下将他牢牢地压制在地下,他怒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涨得通红发紫,大吼着,“将孩子还我!我的孩子!”
  穆清并不理会他,摸了摸孩子烧得通红滚烫的脸和额头,大声冲着躲在外面的仆妇道:“速取银针凉水。”仆妇跌跌撞撞地去了。穆清体弱气力小,抱着孩子的手臂直发颤,抖着手指吃力地解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被,耳边只听到康三郎呼哧呼哧的粗喘大呼,“你要干什么!还我孩子!”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她扭头看去,只见杜如晦以腿膝压制着康三郎,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怒道:“康三郎,你还想不想要这孩子的性命!你清醒些,看看我是谁。”康三郎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杜如晦,不再挣扎喊叫,目光死寂。
  穆清将那孩子上半身脱得精光,放置在床榻上,仆妇慌忙端进来一只盛满凉水的铜盆。穆清甩开斗篷,随手捞过一块布帛,伸手入冰凉的水中,将布帛浸透绞起,一下一下地擦拭孩子的额头前胸,浸湿绞干擦拭反复多次后,孩子仍在抽搐,更甚者,他原紧闭的牙关开始上下咬合,如此不出几下,必会咬断舌头,仆妇惊叫起来,穆清来不及犹豫,便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塞进他口中,岂料他口中碰到异物,一口便死死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尖细的小牙穿破她手指上的皮肤,血顺着他的小嘴角流下。
  杜如晦惊见这一幕,放开康三郎朝着穆清快步走去,只他咬得太紧,不敢用力掰扯,穆清忍痛皱着眉头道:“快将银针递与我,按住他的左手和头。”此时康三郎如梦初醒,急忙从地下站起,上前按住儿子的手和头,抬头歉意地望了穆清一眼。穆清并不看他,拿起银针对着孩子的合谷穴扎下去,又拿过另一根银针,扎进他的人中。孩子的身子慢慢停止了抽动,手掌也舒展开来,牙关一点点松开,穆清抽出手指,已是满手的鲜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杜如晦身侧,将手浸到铜盆中,让凉水激住血流,淡淡地说:“孩子暂时无虞了,以凉水浸透的布帛再擦拭一阵,待烧退了些再盖上被子。天亮后去请医看了开几副药吃了,好好将养几日便无事了。”
  康三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呆呆地看着铜盆里淡淡的血丝,忽然站起身,噗通跪倒在穆清脚边,胡子拉渣的脸上泪痕花糊,“别的不必多言,从今日起,康三郎的命便是七娘的。”穆清本想起身搀扶,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腿上传来,这才想起进屋时被康三郎那一推,腿侧撞在了矮柜上,想是伤着了哪里,方才救人情急尚不觉得疼痛,眼下竟痛的难以动弹,后脖颈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
  “莫要这般说,这大礼七娘受不起。”穆清忍着痛,微侧过身躲开他的跪拜,“康兄若果真想谢我,只寻辆马车,送我归家便可。”“那是自然。”康三郎慌忙站起身,一面唤人去备车,一面一再拜谢。不多时有人进来报车已在酒肆外候着。穆清的腿依旧疼痛无法着地,她看看杵在面前的康三郎,羞向杜如晦低语道:“方才许是伤了腿,现难站立,还劳你扶持一把。”
  杜如晦手抚到她硬肿的伤处,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拧着眉撇了一眼康三郎,起身捡拾起她甩在地上的斗篷,裹住她,盯着她的脸深深看了一息,忽地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向外走去。穆清又惊又羞,捶打了他几下,低呼道:“放我下来。”杜如晦沉声道了句“莫动”,便径直将她抱上马车。亏得酒肆门前人流熙乱,无人注意到他们,只有赶车的车夫偷眼看了,低头闷声笑了半路。
  
  ☆、第三十五章 偶造浮屠(二)
  
  偶造浮屠(二)
  因着节庆,宅中众仆皆外出戏耍,只有贺遂管事守着门。见自家阿郎横抱着娘子回来,也不便多问,只低头开了门,打赏过车夫,接着回二门一侧的厢房守着。
  穆清的卧房内灯火通透着,杜如晦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便要掀开襦裙验看。她忙按下他的手,却是无用,他冷声道:“你既已随了我,有何看不得的。”言毕毫不迟疑地掀起她的襦裙,撕开绸衬裤。眼前赫然呈现的是一片细嫩雪白,映着硕大的一块淤青,红中透紫,紫又偏乌,肿得有半拳头高,摸着发硬。他硬着心肠只当听不到她咬唇忍痛发出的呜呜声,将伤处仔细摸索了一遍,幸而骨未断,只是伤得狠了些。再看她手指上的咬伤,血虽已止住,却留下三个咬洞,血块凝结成痂,看着有些触目。
  验看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穆清怏怏地靠在榻上,脑中一遍遍地过着他那张阴沉的脸,自认得他以来,从未见他以冷面相对过。从前她也曾做下过些冲动肆意的事,可每每他只温和地笑看她如何处置那些事,并不多加横手,有时她行事拘谨了,他倒反策动她尽力放手由着性子去。今日行事确是她莽撞了,可救人命胜造浮屠,怎可能袖手旁观。不用说他们原就与康三郎相识,只念他对亡妻情深意重至此,也是她顾穆清从心底里敬着的。
  正胡乱想着,屋门被移开,带进一阵冷风,杜如晦依旧寒着一张脸,捧了好些外伤膏药进来。直到上完了药,被子妥贴地盖在了穆清的腿上,手指也缠上了布帛,他面上的寒冰才略开化了些。穆清探过身子,伸出那只完好的已回暖的手轻轻贴在他一侧脸上,“可是因我恼了?”
  他僵直地扯动了一下唇角,算是笑过,摇头深叹道:“行事肆意些无妨,伤了自身却是不该。”穆清挑眉笑起来,有意要逗乐他,便故作意满志得之态说:“往好的地方想,今日我可是收了康三郎的命,若他果真信守,我岂不赚到了。”“以他的秉性,你这倒是得意之算。”杜如晦明白她的娇憨调笑里有刻意讨好的意思,心内果觉得舒怀,笑意也上了脸。
  时值后半夜,一日中阴气最重时,屋内的熏笼将熄,穆清向榻里挪了挪身子,“天寒得紧,你也捂着罢。”于是两人拥着被,靠着说了许久闲话,他讲儿时在杜陵的年节,仿佛在讲上一世的事,“一年到头只在年节中小孩子可不上规矩,我兄弟三人顽皮,将平日里想做不敢做的坏事尽积攒在节中一应做了,每每总是我拿定了主意,阿兄上手操办,幼弟年纪小,便遣他把风。所做不过是抓猫打鸟,挖土掏泥一类的事,只有一次三人争论平日授课的老先生,下学后回去做些什么,争论不下,又好奇得紧,便商议着上他家房顶,掀了砖瓦一看究竟。阿兄不曾习过武,翻墙上屋的事自然是我来,未曾想落到了一块破瓦上,一脚踩了去,直将先生家的房顶踩穿了。父亲知道自然大怒,也不管年节与否了,命人拿住我兄弟三人便要动家法。阿兄护着我和幼弟,坚称是他的主意,又说没有管束好弟弟们,全是他的不是。结果阿兄跪了一夜祠堂,我和幼弟一同陪着跪了一夜……”他圈搂着穆清的肩膀,絮絮地说着,不觉胸前的人已沉沉入睡,唇角尚勾着一丝甜笑。杜如晦痴痴地望着,他想一直这样将她牢牢护在胸前,这愿望强烈得险些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恨不能立时就抛下所有立过的宏愿,天下人与他何干,有无立世的明君又与他何干,眼下与他息息相关的,唯有这安睡在他怀中的柔弱女子。猛然,柔弱女子的念头砸进他的脑中,他偏过头,换了个角度,重又望向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她当真是个柔弱女子么?他若这般想,只当她是个质弱的藏着护着,使萤石蒙尘,那和庾立便无不同,岂不辜负了她,恐她自己都不会知道,日后会如何的耀目。
  天色微亮时分,阿月进了屋子,乍一见屋内情景,唬得赶忙低头退出,屋外阿柳小声地斥责她一惊一乍的不稳妥。杜如晦披上夹袍走出屋子,向阿柳道明穆清腿上有伤,嘱她小心伺候。抬头见杜齐守在书斋外,不断向他张望,心知他有话要禀,便往书斋去了。
  “如何?”他在书斋的榻上坐定,等着杜齐言禀。
  杜齐略一沉吟,理顺了思绪,一句句细说:“果如阿郎所料,唐国公夫人携了一众家眷,往洛东楼上坐了赏灯,不多时鲜于夫人也来了,身旁跟随着长孙阿郎与小娘子,小娘子虽戴了帷帽,但看那情形,定是长孙家的那位无误。唐国公家的二郎与长孙阿郎相谈甚欢,饮了些酒。也不知怎的,唐国公夫人定要二郎陪着长孙娘子去洛水边观水灯。起先二郎还好好的,一路都相敬着,岂料咱家的小娘子也在河边放水灯,那二郎撞见了英华便遣人送长孙娘子回洛东楼去,自己却一路随了英华嬉闹,两人还在街面上拆解了几招,抢夺一个獠牙面具,我与阿达只得远远跟着,直闹到方才才刚回来。二郎亲送至坊内宅子门口。”杜如晦听闻后半晌没作声,让杜齐自去歇了。
  穆清醒时天早已大亮,日头刚起,看着会是个艳阳天,她让人在屋前延伸到水面的廊下摆了半榻,水面一片荡然了无生气,连一丝浮草都没有,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寒得彩鲤也懒怠到水面游动,摇着肥硕的身子在水底闲逛,或躲在假山石缝中一动不动。穆清正凝神筹谋着待开春该如何摆弄这片大塘子,贺遂管事从曲桥快步走来,向她礼道:“有位康姓胡商,称是阿郎与娘子的至交,说是要拜谢娘子。”他瞥了一眼穆清的腿脚,补道:“若娘子不方便见,我自去打发了。”
  “无妨,先请他往前厅坐罢。”她向书斋那边抬起下巴略一望,“他若醒着,便请了一起往前面去,若还睡着,也不必扰了他。”贺遂管事领了话去往书斋,杜如晦并未就寝,也不抬眼,只让他转告,她是当家的主母,这样的拜会,随她自料理了便是。
  于是阿柳和阿月左右架扶了她,挪到前院。康三郎见她就要下拜,她忙命贺遂管事阻了。既孩子已安然无事,穆清也宽慰,康三郎让随从的人开了一只精美的木匣,递到她面前,定要她收下。她扫了一眼,平铺了一匣子流光溢彩的宝石,红蓝松绿居多。“三郎难道不知,女子佩戴的珠宝定是要意中那人所赠,才有华彩的道理么?”穆清笑着伸手合上木匣,轻推向他“这些原不该赠我,好生收着,将来若遇着真心待你和你那一双儿女的,赠了她才是。”
  康三郎讪讪地收回匣子,报赫长叹,正不知以何酬谢,穆清忽动念道:“果真心相谢,只酒肆中几壶美酒即可。日后如与友人相携小酌,三郎给个能清静说话,肆意大醉的地方便好。”康三郎发了楞,抬头凝视她,旋即顿悟,“康三早有言在先,身家性命俱已是七娘的,小店生意虽不大,置个能畅饮畅言之处还是容易的。且我的酒,七娘和杜兄可放心饮。”穆清的面上浮上明丽的笑容,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个通达的,说话一点即通。
  
  ☆、第三十六章 撩拨星火(一)
  
  撩拨星火(一)
  过了上元,一宅子的人似乎都忙碌起来。每日鼓楼更鼓敲过卯时,英华已随着阿达在二门外的大院内习练拳脚剑棍,一个时辰后回屋擦抹干净用过早膳,坊门也已大开,便由阿达驾车将她送至唐国公府,与李家的阿郎们同受骑射训导,午后有夫子讲经国治民之法,兵法布阵之道,直至酉时,日薄时分,才由阿达接回宅子。偶有几次由二郎送回,恰被穆清撞着,二郎毫不避讳大方上前寒暄,询过她的腿伤,赠过市坊间难得的奇药。穆清有意提点英华莫要与李家阿郎太过亲近,转念想着或许两人只是孩子气,难得志气相投,亦无法向一个十岁的孩童表明个中利害,到了口边的话,每每这么转了几圈,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见着杜如晦愈发的钻营忙碌,穆清仅每日晚膳时分能见着他,与他谈笑一阵。英华不在时,他说起朝中的事,他的思虑谋划。每隔了两三日他便往唐国公府去,或有各色的人物出现在前院议事堂中。即便他在家,也难以得见。有时在议事堂中与人秉烛长谈,在席上摊铺了地势图一点一点地细看,有时独自在书斋或入定般地坐着,或执了书册阅看。每到夜深倦乏之时,他便轻着脚步走到她的床榻前,看她睡得像个孩童般甘醇,他的内心就有如江南下着细雨的湖面,静谧安详。
  穆清腿脚不便,不敢去扰他,天气好时她便带了几册书,让人扶着去主屋后的园子里坐,书翻不到三两页,目光已从书册上挪开,远远地隔了他书斋窗格上的纱幔望着他的身影。影虽模糊,但她能在心中清晰地描摹出他的五官轮廓,甚至发际的每一根发丝。与人言谈时的意气风发,密语酌商时的拧眉专注,策谋布局时的果毅,甚至独坐楞神时温润清淡的神情,她都极细致地刻绘在脑海中,仿若亲手精雕的玉像,每日都要拿出来细细琢磨一番。时至数十年后她已垂暮,眼睛蒙了一层阴翳再难看清东西时,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寸神情,每一根线条的变化,都依然鲜活地在她眼前,时常带着温润的笑,柔和地凝视着她。
  将养了一月有余,穆清的腿渐复了原。窦夫人遣人来下过帖子,三月三上巳节邀她同出城踏春,她有意不想赴这场交际,便以腿伤未愈为由推脱了。那日原是她的生辰,杜如晦执意要拂去所有应酬酒宴在家中相伴,可她却一味地轰着他往外去,还道:“生辰年年皆有,有何稀奇。”他无奈只得外出赴那流觞曲水的酒宴,只是清早嘱咐厨房制了一碗细长溜圆的汤饼,取了长寿安康的好意头,亲看着她吃尽了,方才出门。
  待他出门,穆清马上唤来阿柳,让她去将花匠带来。花匠是几日前贺遂管事替她觅得的,许是机缘巧合,这花匠竟也是从江南来,善植莲。穆清从箱奁深处取出一囊莲子交予花匠,便坐于檐廊下,静观他熟练地剥弄莲子的外壳,再将去了一圈硬壳的莲子散匀了摆入一只只绑了绳子的细密竹扁箩里,贺遂管事差了两个粗使的杂役帮手将扁箩悬吊着浸没到塘子里,系好悬绳,忙了大半日,才将那催芽的一应杂事都料理完了。穆清切切地望着没在水中看不到的莲子,似乎能看到它们正竭力吸收着水,静静地蓄势待发,到了夏日便能张开那能遮天蔽日的碧叶。
  日暮时分,英华先回的家,累得狠了,等不到晚膳,便自回屋沐浴睡了。杜如晦直至闭坊前才骑着马,携了一身酒气回来。穆清正要用晚膳,见他步履飘浮,忙放下碗筷,快步往后厨,取了些腌渍的青梅,赤爪糕,陈皮,醪糟,去岁秋天收的桂花腌成的桂花饴,煮就一碗醒酒汤,端了与他吃。
  杜如晦吃了几口醒酒酸汤,酒劲压下了稍许,穆清嗔怪他,“饮了这许多酒,如何骑得马,倘若有个闪失跌撞了,可如何是好。”他眯着眼,仰靠着坐在锦垫上,手臂随意地搁在支起的腿膝上,一手揉着眉心,轻叹说着:“二月间圣上抵涿郡,亲颁了檄文要讨高句丽。刘敖递来消息,称淮南征兵四万余,充作水手弩手,连日奔往涿郡,又命王世充迫着江南富商们出资造五万戎车,江南诸郡怨声载道。涿郡和东莱男丁几近征尽,耕稼失时,田畴本就多荒,去岁又是大旱,征齐了粮草饿绝了那一带的百姓。”
  “可知何时开战?”穆清问到,不待他答,她又狠狠道:“我若是那方男儿,情愿落草为寇,如此许尚能保了一命,日后还能得见至亲家人。随军去了,白白送死不说,家人恐也饿死散尽,再不得见了。”
  杜如晦闭目揉着眉头沉默良久,欲言又止,最后睁开眼道:“确是有个自称为知世郎的举了反旗,并不成气候,小打小闹罢了。正筹谋着让二郎主动请缨前去剿灭,三两下便能收拾干净了,旨在立了军功,握得兵权在手。”只听他说到这里,穆清立刻便明白了,他缘何灌了这么多酒,缘何欲言又止。李世民再神勇超凡,不过是个一十三岁的少年郎,如何能领兵讨伐,论到底不过是身边人扶持着往沙场上历练去,打着他的旗号去争兵权。而这个身边人,便是杜如晦。
  终是开始了。穆清垂下眼眸,默然无语。自她立定心志跟着他,便一直在等着这日,躲着这日,从未料到这日真的到了她跟前,她竟没有预想的伤怀,反倒有些血流上涌,手足和脸俱烧热起来,她被自己的反应着实唬了一跳。杜如晦言语踌躇,是担心她惊着骇着,饮了那么多酒,是为了醉眼迷蒙看不清她的哀伤。可他少有地料错了,她决计不会成为他的负累,倘若真有为她所累的那一日,她宁愿远远地离了他。
  “你要随军么?”穆清淡淡地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杜如晦点点头,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她抿了抿鬓边的散发,嫣然一笑,“那便去罢,不必挂念我闲闷,我在家也忙得紧,下月刘管事来交帐,盐上的盈利大,赚得了钱,也该好生向他学着如何安置。”歪头想了片刻,又道:“你将阿达也带着罢,以他的身手经验,能抵一个将军呢,别教他去杀敌,只让他护着你一人。”
  杜如晦缓缓松了口气,却驱不散胸口的酸痛,她越是表现得平静,他心中便越是酸涩,“仍将阿达留在你身边照应。”他坚持道。穆清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依旧挂着笑说:“当真不必要。你扶携了李家的二郎上沙场,还怕他们不照拂着我么?我有甚么闪失,扰乱了你在战场上的辅佐,可如何是好?只怕唐国公府会将我护得滴水不漏。”
  
  ☆、第三十七章 撩拨星火(二)
  
  撩拨星火(二)
  揣过四五日,唐国公的上表原封不动地从涿郡回到府中。穆清得知此事时,李世民正在她家的议事厅中怒摔了有朱笔御批的上表,杜如晦端坐于案前蹙眉看着他,同坐的还有长孙家的那位郎君。穆清远远地见着这般情形,心想着这李二郎脾性太过暴直,宅中奴仆虽不多,却也不能在白天日下便这般随性,若教有心的人听了个把话去,恐就是灭顶的灾了。
  正逢阿月端了茶盘去奉茶,她截住阿月,撤下盘中的茶,换上一壶白菊烹煮的清茶,亲端了奉进厅堂,回身随手移上门。李世民见她进来,勉强敛下了几分怒气,重坐回案边,执起茶盏,一口饮尽。长孙无忌第一次见她,忙起身双手接过杯盏,顺势揖了一礼,一时僵滞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是七娘了。”李世民随口称道。看着年纪相仿,穆清略欠身算是还过礼。
  奉过茶,她俯身捡拾起地下的上表放置案上,一眼掠过朱红的御批,大致是驳了唐国公荐子请缨的话,她心下了然,却犹豫着身为内宅妇人,该不该过问这些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望了杜如晦一眼,退出厅堂。
  傍晚时分,三人方才散了,李世民依旧一副气结的模样,想来商讨之下亦无甚结果。至晚膳时,杜如晦兴致缺缺,少言寡语,英华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觉压抑,只胡乱塞了几口便跑回自己屋中。穆清倚在他身边,软语宽慰道:“天子疑虑心重,岂肯轻易交兵权于旁人,此次不成,再寻机会便是。”
  杜如晦搂着她的肩膀,悠然叹道:“原算准了一切,就差着这把火。好容易冒出个知世郎,正想借这把火,岂止圣上却不以为然,只当他是普通草寇,不作反叛来平,将全部兵力集中向辽东高句丽一战。”
  “他不愿分拨兵力,只是觉着个把草寇流民还不足为患。”穆清歪头想了想,又说:“也是,换作我也不会在大战前分散了兵力。谁会以满缸的水去灭个小火星子。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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