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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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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掷地有声,在大殿之中朗声回荡。暮成雪死灰般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紧握的五指缓缓转动,宛如一把弦满的长弓,目光却回转向了陛下。
陛下心底暗暗一惊,下意识握紧了藏于袖中的匕首,沉下声道:“怎么,你想抗旨?”
“我从来就不是为了你。”暮成雪苍白的薄唇中轻声吐出这句话,落入烈火之中蓦然似水一般蒸发消散,消逝得无隐无踪。
陛下怔在原地,一时有些愣神。顷刻之间大殿中寒光似流云翻涌,恰如一朵冰莲在火焰之上怒放,一股刺骨的寒意在那片冷光中飘扬盖下,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肌肤激起了一阵寒疙瘩。
雪寒剑据传为妖血所浇铸,剑气肃杀而凌冽,在暮成雪之前均无人能驾驭。即恒虽对人世的兵器有所阅览,但并无钻研,河鹿的身体本为武器,又何需让兵器约束了自己。
然而在暮成雪与雪寒剑的威力面前,他幡然醒悟老祖宗的坚持不一定就是对的。虎有猛爪,添翼何妨?
朝阳宫外聚集的一众皇家护卫军,听闻陛下已将擒拿刺客的重任全权委派给了暮将军,纷纷识时务地后退了数步。即恒抓准这个空隙避过雪寒剑的锋芒,翻身跃入护卫军当中。
雪寒剑下可不会顾及无辜人的性命,皇家护卫军自保为先,竟无人阻拦即恒。即恒便趁乱逃出了朝阳宫,纵身一跃跃入黑夜里鳞次栉比的宫殿群之中。
明月在乌云下悄悄地探出了脸,月华如练倾泻在大地。暮成雪提剑紧追直上,两个影子快如闪电,一前一后窜过护卫军面前,在月光下殊死拼杀。
卫冕从目瞪口呆中醒过神,连忙带人进朝阳宫灭火。陛下已在高公公的服侍下简单包扎了伤口,火灭之后,朝阳宫毁损并不严重,卫冕前来请罪,陛下便对卫冕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去跟着他们,别让他们把朕的皇宫都拆了。”
卫冕连忙领命,正要退下,又忍不住问:“陛下,今夜不太平,陛下身边……不需要留一些守卫吗?”
陛下抬起眼看了看他,有一瞬卫冕直觉那双目中流露出了不耐烦的杀意。半晌,陛下的声音才自头顶传来:“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入朝阳宫。”
卫冕只得忙声领命,指挥部下一齐向激战的两人追去。在合上朝阳宫大门之时,他不由自主往朝阳宫内室的方向瞥去,那里正隐隐传出一股奇异的香气。一股不详之兆随着那香气悄然升起,但由不得他多想,王命已催促他紧步离开了。
待众人都退下后,四下无人,高公公痛心地环视着朝阳宫的惨状,轻声叹了口气道:“陛下此举实在太鲁莽了,万一有个万一……”
陛下摇摇手让他住口,扶着手臂的伤口幽幽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朕养虎为患,如今只是让虎牙蹭了点皮,已是神明护佑。”他目光投向窗棂,窗外厮打嘈杂的声响正渐渐远去,不知此时战局如何,然而笑意也渐渐爬上了眼梢,“不论谁胜谁负,朕都是赢家。”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某部韩剧的时候,某菲就很捉急地想:这世上最让人想翻白眼的剧情就是女主深陷危机都要挂了,两个男人还在争风吃醋相互打……直到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写完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种狗血梗真是百试不爽_(:зゝ∠)_
PS:最近大概中了言灵蛊,说过的话和定下的决心统统都被打脸了,心累……捱到一天放假终于好好码了会儿字,以后不再轻易定决心了,抱歉各位~ T T
☆、天意难违
窗外星光大盛,月华一扫之前的沉郁,宛如一盏明灯直透入窗棂的缝隙。灯火已被重新点燃,残毁的宫殿愈显狼狈不堪,高公公正欲叫人清理朝阳宫,陛下却毫不在意,出言制止了他:“不必了,高公公。传甘希来。”
高公公苍老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本想问:“陛下今夜有何打算。”但话到了嘴边,又不自觉改口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陛下轻轻颌首,便靠着残破的桌案席地坐了下来。那张俊朗刚毅的脸上爬上了几分疲惫,抱住伤口的手背上青筋条条分明。他沉默地垂下头,目光却仍迥然有神地盯着窗外,似在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高公公侍奉君主数十年,自然明白何时不该在君王的身边逗留,便知趣地退下了。他走了之后,朝阳宫里才安静下来,陛下在原地坐了好一会,一动未动。
他竖起耳朵细细地倾听,寂夜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隔着空气传来,似很遥远,又似就在耳边。
忽然啪的一声,沉寂的大殿里一声脆响。陛下禁不住一震,心跳顿时剧烈起来。待他回头看到原来只是一枚棋子滚落脚边的时候,才不禁又长舒了一口气,苦笑不已。
按住伤口的手仍然在轻轻颤抖,僵硬的身体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原来人类在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强大时,会控制不住源于本能的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像心脏赫然被捏住,血液在体内倒流。
原来恐惧,就是这样一种滋味。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望着自己的手心不禁发笑。
年少时最恐惧的,无疑是父王严厉的目光。当那双眼睛瞪向自己时,宛如一根绳子将自己提了起来,心直在半空中悬荡。可那种恐惧与今日的恐惧却又不同。
年少时的恐惧是忍一时的心慌,悬荡过后总归是会落地的。而今的恐惧却是一种强烈的冲击,宛如一把明刀自眼前横扫而来,稍有不慎就将人头落地。
这般惊险,如此刺激,让体内被安逸所压制的热血又复苏了过来,烧得头脑都有些发热。陛下握紧手掌,用力将涌上头顶的沸热努力压下,双目中却已亮若明火。
朝阳宫内室里有一处隐秘的密室,除了历代君王与贴身侍从之外,从无人知晓。陛下踢开入口处架在火炉上的肉块,星火飞散消泯,肉块散发出奇异的焦糊味在地上滚了两滚,油星仍在滋滋作响。
但凡聪明的人心慌时就越是容易上当,只因他们总是会比常人多想一步。而那一步,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
陛下颇为自己的陷阱而得意,带着一丝胜利的笑容打开了密室的门。沿着狭窄的小道拾阶而下,沿路上长明灯灯火通明,远远地就照亮了前方石阶的尽头。这并不是一条阴暗湿冷,以供逃跑的暗道,而是一间与头顶之上同样富丽堂皇的暗室。
九重宫阙锁美人,黄金屋里藏玉娇。想必当年修建这间密室的先祖,也有一个不愿见光的秘密要深藏其间。
陛下信步走入屋内,屏风之后一个倩丽的剪影在灯火下透出一抹优柔与哀怨,她见到陛下走进来,慌不迭起身退到了一边,慌张地行礼道:“陛下。”
麦穗低着头,柔软的鬈发杂乱地垂落胸前,也无心梳理。她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自那日探监回来后就被囚禁在这密室中,连半句话都无法与外界联系。
“你可还好?”陛下柔声问她。
麦穗不知他究竟何意,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惊疑和恐惧,她一向不懂弯曲,便直言道:“不太好……都不太好……”
“你尽力了,朕不怪你。”陛下微微颌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道,“出去吧。”
麦穗担忧的视线移入帷帘之后那个床上的身影,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听陛下催促道:“还站着作甚,出去。”
“哦……”她只好点了点头,怀着重重的心事悄然离开。
陛下踱步上前,伸手轻轻地掀起了床前的轻纱。沉睡中的少女紧闭双眸,纤长的眼睫因痛楚而轻颤着。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姣好的芳华之貌在重负之下憔悴不已。
当年的先皇究竟是以何等心情决定将她留在身边,陛下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就像今日他所忍受的一样。
这个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中的少女,比任何一个女子陪伴他身边的日子都要长。十六年……今后还能有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相陪十六年?情不知从何时起,发觉时,已收之不住。
陛下在少女枕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她艰难地喘息着,生命在微弱的一线之间游离。陛下温柔地轻抚着她高烧之下通红的脸庞,乌黑的碎发在手指轻拨下温顺地分到了两边,露出遮掩下的神秘印记,形状渐似一朵娇艳的海棠。
三生为王,三世为煞。不论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命道,竟又一次顽强地自神女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天意难违这四个字,沉重得让陛下终日都如芒在背。
瑞王死了吗,叛军灭了吗?这个问题的求证对陛下而言易如反掌,可冥冥之中却始终有一股力量让他心存余悸。因此他只得费尽心机去掌控她,切断她与周遭的联系,让自己成为她唯一的倚赖,让她彻底地归属于他。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渐渐地无法再离开她。
“小瑾啊,小瑾。”陛下凝视着沉睡中少女端丽的容颜,不无自嘲地轻叹道,“你究竟是何方的妖邪,竟然祸君媚主,让朕过不了一天的安宁日子……”
少女无言以答,苍白无力的脸上因高烧浮起一丝娇弱的红霞,将青春的生机与纯洁之中染上几分青涩的妩媚。陛下心中微微一动,他俯身静静地看着和瑾,指尖细细摩挲她的肌肤。
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她的脸,也从未如此细致地触摸这片肌肤。指下触到的柔软,鼻息交缠的呼吸,再熟悉不过的悸动逐渐自心底蔓延,让他渐渐迷蒙了双眼。
“别怪朕,小瑾。”陛下低下头呢喃道,手指轻轻划过她敞开的衣襟,缓缓收拢了力道,“皇兄累了,也该有个了断……”
一声急促的尖叫在耳边炸响:“陛下不要!”
麦穗疯了似的冲将上来,跪倒在陛下脚边,抓着他的衣袖泣声哀求道:“陛下已经放过了公主一回,为何又出尔反尔?”
陛下蹙紧了眉头,凌厉的目光扫来,麦穗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可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陛下毫不闪躲,唯有泪珠不断自那张美艳无方的脸上簌簌而落。纵然再多的怒火,在如此楚楚动人、拨人心弦的泪容面前,也禁不住平息了下来。
陛下凝着她的脸冷声失笑:“朕可以放过她一回,可今后还要再放过她多少回?又有谁……能放过朕一回?”
麦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也找不出答案。她只知道公主要被杀死了,这一回陛下是狠下了决心,无人能阻。
“公主若死了,陛下必然要痛苦,既然如此,陛下何必不放过自己?”
这句话竟让陛下怔住了。他睁圆了眼睛盯着麦穗,仿佛不敢相信这个空负一身美色的女人口中,竟能说出这番惊人之语,一时就怔在了那里。
麦穗觑着他变幻的神色,壮起胆子膝行向前,轻轻拽住了龙袍宽大的衣袖。她用自己最哀戚的神容,犹带着一丝颤音哀求道:“陛下放过公主吧,公主不在你身边了,我还在……公主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陛下闻言冷眼斜视她,那挑起的眼神里含着惊疑,更多的却是轻蔑:“……你?”
除了吃,除了美,她还有何用。为了留她一命,整个后宫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乃至让陛下与六公主之间亦渐生疏远。麦穗不懂太复杂的人情世故,但她也非傻瓜,她懂得这半年来平静生活的背后是六公主的牺牲。她也懂得,面前这位失意的帝王想要的,只是一个得不到的人……
她忽然松开手站了起来,陛下被她一再反常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就在他迷惑之际,却见麦穗十指轻挑,缠在她腰上的丝带倏然就被解了开来。
丝薄的外衣贴着她的肩头缓缓滑落,露出了充溢着异域风情的麦色肌肤,在灯下泛出隐隐的光泽。她抬起双眸,眸中仍噙着泪光,哀怜的眼神我见犹怜。这天下间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对这番美色无动于衷,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极具一番讽刺。
麦穗正准备继续宽衣解带,陛下已蹙紧了眉头,厉言喝道:“停下!”
麦穗骇然怔住,再不敢动一下,望着怒火中烧的男人苍白了脸色。陛下只觉得心底有一份被保护起来的东西受到了侮辱,他霍然起身,吓得麦穗腿软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密室门外传来了摸索的声响,一股难闻的焦糊味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进来。
☆、傻女人
陛下心头一跳,转目向石阶,就见食人鬼宛如一只巨大的蜈蚣顺着石阶爬了下来。它睁着猩红的独目珠,龇着牙冲陛下发出威胁的低鸣。
那块用来诱使即恒入瓮的肉块正咬在它口中,被一口囫囵吞下,仅剩的一只眼睛在陛下与麦穗身上游走,嘶哑的低鸣声里藏不住愤怒与悲恨。
麦穗骇然变色,凄声叫喊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她急欲起身上前,被陛下一把按住又重新跪倒,吃痛之下发出细细的呜咽声。听到这声音,食人鬼愤怒的低鸣声愈发凶狠,牢牢地盯着陛下,仿佛随时都会发动突袭。
陛下抓着麦穗,却是轻蔑地笑了:“看来食人为生的恶鬼竟也有一副柔软的心肠,想要英雄救美。”
麦穗不敢怎么抵抗,只好向陛下哀求:“求陛下放它一条生路,它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陛下冷冷对麦穗嗤笑问:“你只有一个身子,能救得了几个?”
麦穗哑然无言,她紧咬着双唇抑制痛苦,低低地哭了起来。听闻她的哭声,食人鬼暴怒而起,立刻向陛下发动了攻击。
腥臭的气味迎面扑来,利爪划破空气的声响在耳边急速飞过。陛下站在原地一步未挪,一手紧抓着麦穗,一手悄悄藏入了袖中。眼前食人鬼以迅猛之势冲来,锐不可当。眼见尖锐的利爪闪电间抓到了眼前,忽然一道银光在食人鬼手臂上一划而过,痛苦的咆哮声立刻在小小的密室里炸响。
食人鬼抱着手臂嘶嚎大叫起来,愤怒使它失去了理智,猩红的独目血光激射。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食人鬼腾身一转立马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人类的反应速度再敏捷,也终究赛不过被激怒后的妖异。陛下第一招早有准备,然第二招饶是他再深谋远虑也没有能力施展。
食人鬼第二爪顷刻间就挥到了眼前,陛下当即放弃反击,本能一闪,只要避过锋芒就能躲过要害。然而他眼角余光蓦然瞥到身后,脚下突似生了根。这一僵的刹那,眼前立时血花四溅,利爪撕裂血肉的声音直钻入头皮。
食人鬼猩红的眼珠近在咫尺,陛下惊愕之余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第二枚银片扎入了食人鬼的肩头。
哀嚎与尖叫齐声响彻屋内,食人鬼大叫着在地上拼命打滚,它的手臂与肩头正冒出可怖的黑烟,恶臭随之于密室里四溢,几欲令人窒息。然而它满心专注的目光却是牢牢盯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女人,哀戚与怔愕让那张如面具一般没有人气的脸上,生出了几分与人类相仿的感情。
麦穗失力倒在陛下怀中,自肩头入胸膛都被利爪撕开了一道可怖的口子。陛下仓皇抱着她柔软无力的身体,醒过神以后,后怕与惊颤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麦穗竟然会挺身救他。
就在他为身后之人犹豫的那一刹,命运就扼住了他的咽喉。可谁会料到,这个被他当成棋子与肉盾的柔弱女子,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英雄救美人,美人却救了奸贼。
食人鬼眼睁睁看着麦穗在自己的利爪之下被撕裂,愕然之时惨遭暗算。那道奇异且致命的银光切入了它的身体,就像一股烈火猛然自它体内灼烧了起来。它一面嘶嚎一面在地上打滚,却丝毫不能阻止身体的溃败。剧烈的痛苦中,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一股黑烟,缓缓地消散。
这股可怕的力量正沿着它的断臂不断地蚕食到肩头,形如一条毒蛇张开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将它吞入腹中。
玉英,孕天地极正之气,予妖邪立杀之——陛下藏于袖中的自是龙鳞甲的碎片,本意是将留给即恒的第二个杀招,没成想却在意料之外救了自己一命。
天命之中自有定数,而天命选择了他。
当即恒说出这句话时,陛下疑心在先,并未全盘相信。如今鲜血横于面前,他已不得不信。
并没有真正释怀的快意,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莫名的重负。肩头所担下的东西仿佛从此刻起又重新落实了重量,让他从此再也放不下,再也撒不了手。
食人鬼痛苦地满地打滚,亲眼目睹了大半个身体的溃败和腐朽。奄奄一息的麦穗自陛下怀中挣扎着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它大喊道:“走啊……走啊——!”
两个妖异之间的诀别凄然而可怖,食人鬼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厉啸声,拖着只剩半个的身体逃出了密室。
陛下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虽然明知这是彻底除掉食人鬼的最佳机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食人鬼逃走。麦穗血淋淋的手紧紧地抓在他的手上,仍以最后的力气阻止他。
这个以美色为生的女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却仍不损容颜的艳丽。那双清亮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陛下,似乎在人生尽头终于做成了一件事,而她感到很欣慰。
除了吃,除了美,她并非别无用处。
陛下只得留下来,为她轻轻拭去沾染在脸上的血污,沉声叹息:“你这样待它,它也未必会感恩。”
麦穗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她在满腔弥漫的血气之中吃力地喘息着,一字一字艰难说道:“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不求回报,也不求收获,只是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求一个微不足道的满足。
“可是……陛下……却……不能……”麦穗仰起脸,温柔如水的目光里含着泪珠,深深望着陛下轻喃道,“……陛下……很可……怜……”
这句话在陛下心中剧烈地翻涌,这个素来冷静自若的君王望着麦穗悲伤的容颜,发出了一声凶狠的冷笑:“所以……你才只是一个空有美貌,一无是处的傻女人。”
就是为了这个傻女人,后宫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命,六公主不知遭受了多少无妄之灾。而这一切的初念,不过源于陛下的一念之想。
时至今日,陛下依然会觉得想不通,为何当初那随性而起的一念之想会在他的后宫里掀起了层层迭起的巨浪,乃至今日影响了整个天罗,让他被朝臣逼迫到这个窘境,让他不得不借此对和瑾动手。
所有的事都仿佛积压到了忍耐的底线,汇聚在今日一齐迸发。而他虽是一国君主,九五至尊,在这盘失控的棋局中,也不过是个随波而走的棋子。
这个傻女人在她临终之前,说出了她一生最睿智的话。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拼上性命与道德为敌,而陛下却不能……
麦穗在悲伤中缓缓阖上了双眸,她走得并不安详,但却很释然。一如她的出生那般匪夷所思,在她断气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就渐渐化成了齑粉,连鲜艳的血迹也在陛下面前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这个曾经惊艳了整个帝国的神秘女子,犹如惊鸿一刹飞过天罗绚丽的天空。最终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狱里,消失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陛下望着空荡荡的双手,好一阵怅然若失,他颓然站起身,回眸望向身后同样奄奄一息的少女。麦穗的消失仿佛是一句箴言,他所想要的人最终都会如麦穗这般,百般追求却求之不得,终到手中又如镜花水月,徒留一场空梦。
他忽然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了,再也不想周旋于她所给的痛苦之中。陛下一拂袖转过身,向着石阶大步而去。
小瑾,若你是天命所归,朕亦难违天命。朕不想当杀你的凶手,也不愿做放你的罪臣,那就让你自生自灭吧……密室的大门带着沉重的顿音缓缓地合起,将身负天命的少女深深囚禁其中。
陛下知道这道门合起,就将是永别,但他依然没有回头看上最后一眼。也正因为此,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近乎无形的青影如闪电一般挤着门缝钻了进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后。
朝阳宫外已经聚集了应诏而来的皇家护卫团,今夜京都无防,宫内却有一场大事。甘希带兵等候多时,见到陛下立刻禀报:“一切如陛下所命,都已准备就绪。”
陛下扫视着甘希身后一众皇家护卫团,火光下,深色的衣襟上一朵朵海棠花娇艳欲滴,将夜色中那一张张年轻精悍的脸,都衬托出一份诡秘而肃杀的凛冽。
陛下一扫心中郁霾,走上前去,对早已难掩一脸兴奋的皇家护卫朗声说道:“今夜众位爱将都要打起精神,随朕一起——去狩猎。”
☆、云罗星
即恒陷入了多面围攻的窘境,暮成雪步步营逼,皇家护卫军适时补刀。他一个人不过两只手,肉再厚也架不住狼多,自是有些应接不暇。
暮成雪从来就不讲什么君子做派,他要一个人死,就不在乎用什么方法。因此对皇家护卫军的增援他视若无睹,但有技艺不精反来添乱的拖后腿份子,雪寒剑锋利的剑刃自然也是剑出无眼。
这可苦了卫冕。
帮吧,自己有被一并干掉的生命危险;不帮吧,万一被人背后告一状,落得刺客同党的待遇可就玩完了。
即恒因此十分感谢卫冕的识时务精神,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卫冕卖力地补刀害他叫苦不迭,可渐渐远离了朝阳宫,皇家护卫军就默契地偷起了懒,权当一次助跑围观的群众。
仅仅一个暮成雪,已经够让即恒吃力的了。他被美浓姬下蛊的左手日渐麻痹,天机阁老所助的神力只能化解玉英自然之力,却解决不了人类自创的毒。
倘若双手俱全,对付暮成雪自然不在话下。而今单手已废,玉英仍未自如驾驭,暮成雪却有好剑傍身,河鹿之血愈发觉醒。敌我战力严重不公之下,他只得化守为攻一路奔逃,心里打的却是别的主意。
陛下无非是想挑起他们两人的争端,不论谁胜谁负,都好坐收渔翁之利。暮成雪怒火中烧的缘由是因为和瑾之死,迁怒于已。如果将和瑾未死的消息告诉暮成雪,情况会有转机吗?
最好的情况是,暮成雪幡然醒悟立刻停战,他二人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去营救美人,逃出宫闱。然后呢……还是得打。
最坏的情况是,暮成雪已经对和瑾由爱转恨,被他得知和瑾犹在人世,保不准这疯子要提剑杀回去,亲手了结了她。
……这可真是个难题。难的,是摸不准暮成雪的心。
他被深深藏在冰冷容颜之下的心,就像那柄冰冷的剑一样,出势只见凌厉,只见狠绝。仿佛要杀尽天下,扫除一切眼前的障碍,不论那障碍究竟是怎么妨碍了他。
皓月之下,月华如练。雪寒剑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肃杀的弧线,剑气所过之处甚至有霜花朵朵映着明月闪现,美不胜收。即恒见过不少的名剑,也听闻过名剑宿灵的传奇。他从不相信一块破铁能够缔造出如何神奇的景观,但眼前所见亦是令他由衷地惊叹。
将凶器变成一种艺术,是人类伟大的追求。而河鹿毕生所追求的则是另一种艺术——将身体变成凶器。
他身无寸铁,只持着一根逃跑时顺手撇下的树枝,那脆弱的枝条到了他手中忽然就金芒附体变成了利器,在月轮下流利地起舞。雪寒剑的剑势凌厉,拿树枝硬拼总归会有些吃力,但好在这玩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用随丢都不是问题。
正是这种近乎作弊的武器让暮成雪感到了羞辱,他操纵着雪寒剑不断紧逼,意图不给即恒喘气的机会。剑势威猛狠绝,即恒被逼得连连后退,稍有一顿,当头一剑便猛劈而来,他连忙侧身一闪,剑锋便贴着他的身体直劈入了脚下的青瓦,将陛下辉煌的宫殿硬生生劈下了一个角来。
多么惊人的破坏力……即恒腾身跃起避开坍塌的砖瓦,望着身下原本站立的地方由衷地叹服道。这一向是别人评价即恒的叹语,如今轮到自己来评价别人,才知其中的无奈与辛酸。
皇家护卫军仰头望着宫殿被生劈了一角,个个都瞠目结舌,再看向暮成雪的眼神不由就增添了许多的畏惧,犹如看着一个活生生的怪物。卫队长慌忙组织部下前去查看有无人员的伤亡,暗暗祈祷这不是某个得宠妃子的住处。
“喂,暮将军!”卫冕朝着夜空中激战的两人焦急地喊道,“陛下有旨不得破坏宫殿,否则修缮费用要从你的俸禄里扣!”
他的提醒显然对暮成雪没有丝毫作用,就算卫冕斗胆说要抄家,暮少将孤家寡人也自是不怕的。
“暮成雪,可否给我一句话的时间?”即恒终于憋不住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却是横剑而来的剑光。
从朝阳宫一直打到这里,暮成雪步步紧逼,一口未歇。他毕竟是人类之躯,长时间高强度的攻击已渐渐损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雪寒剑的威力业已在微不可察的趋势下减弱。可反观即恒,虽时时处于被动的劣势,但应对之下除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皮外伤,基本毫发无损。非但如此他仍有余力苦思冥想,一路寻思对策。
这家伙的实力简直就像一只深不见底的黑洞。饶是暮成雪拼尽了全力仍然连他的底细都没有探清,不由愈发怒上心头,不论他说什么都置若罔闻,一轮未歇立刻又发起了下一轮猛击。
两人一路交手之处砖瓦横飞,雷厉风行,宛如狂风暴雨袭卷着整个皇城内院。一时间人人自危,宫人们闻风而逃,四散躲闪,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注定是一个要发生大事的不眠之夜。
一旁观战的不止是叫苦不迭的卫队长,还有陛下和集结而来的皇家精锐。陛下神情肃穆地看着暮成雪与即恒的战斗,沉声对身边的人问道:“依你之见,这两人谁的胜算更大。”
甘希目不转睛地凝视战局,淡然回答:“少将军会输。”
陛下微一挑眉,有些惊讶。他只问谁的胜算更大,甘希却直截了当地断言暮成雪必输,让陛下心头不由有些不悦。
“何以见得。”
甘希的回答也简单:“雪寒剑剑势已乱,撑不了多久。而那少年还未使出真实力。”
他们都曾在天牢中见识过河鹿之力的骇人,被逼到绝境而爆发出的神之血的力量,虽陷于人世,却早已非人力所能及。无怪乎当年中原大陆的君主纷纷忌惮于河鹿的壮大,就连天上城的神明也要考量三分。
陛下沉默了下来,甘希顺势便问道:“陛下,我们何时动手?”
“再等些时候。”陛下冷冷道。
甘希察觉到了主子心头的不悦,他也不催促,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月夜下狼狈不堪的宫殿,默默地提醒道:“美浓一战天罗死伤不少,国库一时可能吃紧,皇城不宜再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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