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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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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住手,快住手!……混蛋!臭老头子!”成盛青一拳又一拳捶在结界上,手背已血肉模糊,在透明的障壁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痕,诡异地悬空漂浮着。
  老人面不改色仍由他喊骂,满是皱纹的脸上定力极佳,如泰山岿然不动,干枯的手掌覆在即恒眉心,仍在源源不断输送着神之气。
  他根本没有理由救即恒,就连他自己也承认了即恒就算活下来,他也不会放过他。那他究竟在干什么?为了日后方便将即恒押回天上城,故意摧残他的精神力,消磨他的体力吗?……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干脆?万物之间相生相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把即恒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人没有相克一说,在神的眼里,河鹿是万物中的一个,不在人之列。
  他只是出手在对付一个“物”,对付一个“怪”……而对付“物”和“怪”,不需要恻隐之心。
  “你……”成盛青双目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吼道,“你这个虚伪的神,中原大陆不由你放肆!”
  充满憎恶的吼声透过结界传入老人耳中,他双目暴睁,嘴唇一哆赫然有血顺着花白的胡须流下。诡谲的触手顷刻间光芒收敛,就在那一刻,即恒忽然挣断了绳索,翻身破开了老人的束缚。
  “哗啦”一声铺天盖地的声响震耳欲聋,结界被生生打碎!
  猛兽的低吼霎时间爆发,老人大喊一声“快闪开——”出手如电,一道白光自掌心急射而出,直射向即恒心口。即恒金瞳中泛出血光,面目瞬时犹为可怖,行动却快如闪电,竟闪身避了开去。老人暗道不好,掌中蓄力便起了杀心。
  “不要——”成盛青下意识制止,然而他甫一伸手,忽然间视野产生了漂浮的幻觉。时间仿佛骤然变得缓慢,慢到他连一个抬手的动作都艰难无比,迟迟无法抬起。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视线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鲜艳的影子,缓缓向屋内走来。阳光落在那一身火焰般的翎羽上,流动着异常夺目的光华。
  那真是一张美得不知要怎么形容的脸……任何修饰的词语似乎都在他面前变得无力,就连天地都在瞬间为之失色,唯有他遗世独立。那人步伐如风般闯入屋内,带来一股巨浪般的腾腾杀气一掌格开老人落下的掌风,并在同时飞起一脚砍在即恒的脖颈,即恒被他骤然踢飞,重重撞上了墙壁。
  成盛青愕然看着眼前突变的一幕,根本来不及回神。
  神明、妖魔、河鹿——三方一齐在这小小的偏屋里厮打了起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孙钊和张花病吓得面无血色,直接僵在了原地。成盛青努力让自己镇定,尽管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幕天地大战都无法保持淡定。
  翎凤显然占了上风,他以一对二却依然游刃有余,一招一式虽戾气横生,却举止优雅,状若起舞。他像一剂华丽的毒,在第一时间就霸占了你的目光,霸占了你的头脑,让你完全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成盛青终于能够体会到陈子清三人劫狱之前,为何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言听计从;而柳絮会在他面前挪不动脚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锁住了那个鲜艳的影子,甚至顾不上重伤累累的即恒,更顾不上干枯如柴的老人。
  可幸这场危险的乱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然成盛青不能保证成府还能否幸存。翎凤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当火炼般的翎羽慢慢停止了舞动,三方混战也分出了胜负。
  老人重伤倒地,即恒昏厥不醒。
  翎凤收手入怀,将身上凌乱的羽毛粗略收拾了一番,这才转向目瞪口呆的成盛青,赞许地笑道:“我很欣赏你的话。”他目光流转,睥睨着老人冷笑,“你这个虚伪的神,中原大陆不由你放肆!”
  

☆、人神妖的大战

  
  天机阁老抚住胸口,缓缓地吐气,他嘴角鲜血直流,显然伤得不轻。听到翎凤的挑衅,却是镇定地笑了起来:“小凤凰,你翅膀倒是硬了,敢跟老夫叫板。”
  翎凤目中杀气浮动,他性情直爽,表情尽写在脸上,一张绝色美颜冷若寒霜:“臭老头,你此刻神力巨损,要当我的对手未免太过不自量力。识相一点就速速离开,否则就别怪我手下没有轻重。”
  天机阁老闻言不怒反笑,凝着翎凤沉声道:“小凤凰,老夫奉劝你一句,弑神的妖魔素来都没有好下场。别为了一句所谓的兄弟情义,就断送了你自己。”
  “呵,我也奉劝你。”翎凤冷哼一声,微眯起眼毫不以为惧,清朗的嗓音里透着一份无畏的傲气,“你们神早就退出了中原大陆,现今中原大陆是妖魔和人类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
  他说着举起手,优雅而纤长的五指瞬时化为勾爪,指尖锋利如刃,幽幽地道:
  “更何况弑神的妖魔,古往今来多了去了……”
  天机阁老满是皱纹的脸色微变,方落下帷幕的战局又一触待发,顿时硝烟弥漫。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声颤巍巍的劝止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成盛青总算将自己的视线从翎凤身上拔出,并在满屋蒸腾的杀意里鼓起勇气提醒道,“即恒他……”
  翎凤恍然觉醒,脸色随之发白,他懒得再管天机阁老,将失去意识的即恒背了起来,扭头就要往外走。成盛青扶着腰连忙叫住他:“你等等!你要带他去哪?”
  翎凤顿住脚步头也没回,声音有些僵硬:“找个地方埋了。”
  成盛青简直要吐血,一口怒气就往上冲,声音也不由地大了起来:“你……你有病啊!他还没死,你怎么就满脑子都要把他埋了?”
  “可他已经救不活了。”翎凤断然回眸,那双惊艳无双的眸子里满是悲怆,生硬的口吻字字落地有声,“与其让他徒增痛苦,被这臭老头带回落英谷里当一辈子监。禁的废人,不如我亲手了结他,给他好生安葬。”
  成盛青竟被他的气势摄住,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妖魔的思维也许简单又粗暴,但却少了许多犹豫不决的痛楚。就算成盛青将翎凤拦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屋内顿时陷入一阵可怕的死寂,这时苍老的声音也以同样的笃定反驳:“他还有救。”
  翎凤一怔,包括成盛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扶着老腰站起来的老人。天机阁老的脸上不再有方来之时的倨傲与高高在上,他凝着翎凤的眼,以一个老者的姿态缓慢而郑重地说:“只要你把他留下,他就还有救。”
  “你以为我会信你?”翎凤瞪着他。
  “你不信又如何?”天机阁老的目光望向他身后昏迷不醒的少年,“他如果想死,早就死了。你杀了他,他不见得会感谢你。”
  翎凤默然,心神已有了动摇。天机阁老见势不动声色地追击:“你就不要自以为是替他主张了,你害怕的不是他受折磨,而是你自己受不了。你在用你自己的软弱扼杀他最后的希望……他若死了,你才是第一个罪人!”
  一番话抑扬顿挫,并没有多么义愤填膺,却让翎凤如遭雷击。他不禁退了一步,死死盯着天机阁老白眉下精明的双眸,却脸色如灰,难以抉择。
  这场无言的战争里……姜还是老的辣。
  翎凤忿忿不平地窝在椅子上,双目一动不动盯着老人,唯恐他做一点小动作。成盛青倒是很意外天机阁老居然凭着三言两语就吃定了翎凤,明明之前还在绝对的劣势。另一方面,他对这个状似来意不善的老人降下了戒心。
  刚才他情急之下一顿语无伦次的苛责,竟然令天机阁老气冲咳血,这才给了翎凤可趁之机。这个老人家,是真心想救即恒的吧……他从那双褶皱下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和蔼可亲的神色,但听他谈起即恒时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欣慰,令成盛青觉得也许自己当真错怪了他。
  严师出高徒,天机阁老说只有将玉英炼化才是最好的方法,那么即恒必定要忍受这一番地狱的试炼。他若熬过了,是他的造化;熬不过,也是命。
  静下心来想想,天机阁老所言甚有道理。愤怒会让人丧失应有的判断,翎凤就是前车之鉴。
  在众人监视之下,天机阁老平心静气继续为即恒渡气炼化玉英,这一次大家心照不宣,沉默地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却谁也没有发生一声响动。即恒在承受脱胎换骨的试炼,他们也在承受着革新人生观的重要试炼……声嘶力竭的悲鸣逐渐止息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天机阁老神力受损,收功之后一顿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孙钊和张花病连忙搀扶着他坐下休息,他喝了口热茶,心情大为舒爽,指着成盛青,挑起眼皮对着翎凤不咸不淡地说:“小凤凰,这年轻人不赖。依老夫看,他或许比你我更招人待见,你看呢?”
  翎凤脸色很难看,他自然知道天机阁老话中的奚落,漂亮的眼睛里满含怨气,视线冷冷地转到成盛青身上,却一言不发。
  成盛青被两双视线看得如坐针毡,只好苦笑着给翎凤台阶下,并对老人赔笑道:“前辈哪里的话,关心则乱,都是一场误会……前辈宽厚大量,还望原谅小辈们无知,冲撞了您……”他自己说着,冷汗都浸了满背。
  这可是冲撞了神啊,比冲撞陛下还要了不得。他已经觉得自己可以以死谢罪了。
  天机阁老搁下茶盏,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这小子居然交到了不少两肋插刀的朋友,我老头子也算欣慰。”
  翎凤哼了一声,暗骂老头装模作样。成盛青听闻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擦擦冷汗,尽管一直坐着,双腿依然发虚。
  “前辈,呃……这位仁兄,若不嫌寒舍逼仄,两位不妨就在寒舍里小住几日,待即恒康复,也好一并向两位致谢。”
  哪知两人听了这番客套,脸色却都变得古怪。翎凤向床榻瞟了一眼,皱了皱鼻子淡淡地说:“谢我?谢我不杀之恩?”
  天机阁老却是大笑,但说的话让人一点都笑不起来:“那小子要是肯谢我,老头子我不仅要折寿,还会倒霉啊。”他指了指天,意味深长。
  成盛青哑然,苦笑连连,张了张嘴却是再也搭不下话。一个人,对着一个神和一个妖魔,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总不好大家围一桌来一把麻将?那也三缺一啊。
  翎凤心思敏感,他考虑了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既然那家伙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又有人照顾,又有人叙旧,我就不久留了,后会有期。”
  他有些哀怨地丢下这句话,不待成盛青挽留,转眼就风一样消失了,徒留一地绚丽的虚像。
  成盛青还在惋惜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那只美丽的凤凰就已振翅而去,他惋惜不已,望着空落落的庭院一阵失神。想起柳絮回忆翎凤时一脸迷醉的神情,成盛青心里不免泛起醋意,可想到柳絮临去时的毅然,又难免顿生伤感,不觉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得必有失,你的心装得太满,又怎么装得下更多?”
  老人悠然的声音蓦地响起,成盛青一怔,顿时苦笑摇头。然而心念一闪,笑容顿时僵住,他转向老人小心翼翼地问:“前辈真的……会读心?”
  老人挑挑眉,一脸高深莫测。
  成盛青来不及恐惧,天机阁老便又说了下去:“若非如此,老夫怎敢对你和玄凤放下心?”
  成盛青怔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原来在这个老人面前,他就像是透明的,任何念头哪怕电光火石闪过,都不会逃过那双藏在褶皱之下的精明双目。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忽然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天机阁老悠然品着茶,不紧不慢地说:“你既然喜欢那姑娘,为何不去追?你们相识的时间虽短,情却颇深,今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
  成盛青心中一团乱麻,远望门外的烈阳黯然失神:“前辈有所不知,她性情骄傲,我处处都没有顾及到她,于她已是极大的不尊重。更何况……”他看了一眼自己,失落的心情就更深切了,“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今后前途未卜,又拿什么给她一片天地?我们相识的时间本就不长,满打满算仅有数月,这感情来得快,来得深,也来得飘渺,终归是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他越说心头越灰暗,眼眶甚至涌起酸楚。
  “啧啧,年轻人就是矫情。”天机阁老浑不以为意,“什么缘浅不缘浅,你跟她之间的问题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这儿而已。”
  他伸出干枯瘦长的手指,戳了戳成盛青的腰。
  一张老脸上笑容戏谑,目光却十分磊落:“其实古往今来,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是这么简单。你想啊,你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把自己下半生给交待进去了,你让那个陪你过下半生的女人心里怎么想?她要是还不动怒,要么就心怀鬼胎,要么就有磨镜之癖。她怨你才是好事,说明她在乎你,肯跟你过一辈子。”
  被一个老人如此直白而一针见血地道出症结,成盛青顿时噎了一下,别过脸满面通红。他这腰伤得委实重了些,也不知能不能治得好……
  “你这点伤比起那小子简直不足挂齿,等老夫修养几日,保管你能蹦能跳,别说娶妻,纳个十房八房的也不成问题。”
  成盛青连忙打住他,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这、这前辈愿意为晚辈治伤,晚辈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天机阁老很是得意,摸着胡须长吁短叹:“老夫是过来人,阅尽了世间百态。这自古男男女女,不外乎就那么点事。你今后还有什么疑虑,大可以找老夫来排忧解难,绝不诓你。”
  成盛青受宠若惊,连忙道:“不敢、不敢,前辈一席话晚辈受用终生……”心里却想,看来这神的日子也无聊得紧,念头一闪过,赫然想起人家会读心,脸上又是一片尴尬的红。
  天机阁老却只当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指着即恒揶揄道:“你别不信,请教老夫,难道不比请教他强吗?你没见他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却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成盛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盏茶都未凉的功夫里,对天机阁老的印象已经彻底颠覆,他不禁问道:“前辈,那个……”想想人家会读心,那他不如索性诚实一点的好,“请问神……都跟您差不多吗?”
  

☆、黑历史的后续

  
  天机阁老看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各种的意味深长,淡淡然笑道:“你说想问,神是否都像老夫这样老不正经,为老不尊?”
  成盛青连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万万不是。”
  天机阁老便笑嘻嘻地问:“那在你眼里,神应该是什么样?”
  成盛青怔了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神应该是什么样,神应该……就是如庙里那样的石像而已,冷冰冰地站在供台上,供人瞻仰。不……不仅仅是神像。他想了想,斟酌着说:“所谓神,应如先祖传承下来的信仰里所言,法力无边,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这个回答让天机阁老唇边爬上了一丝苦笑。他并不是随时都在读心,读心需要耗费法力,他只在需要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才会用,而问出这个问题,他就选择了等成盛青自己来回答。
  “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喃喃地重复这八个字,问,“为什么?”
  成盛青愣住,为什么?何来为什么?
  “因为神明创造了人类,创造了信仰……”他自己也答得极不自信,他本不信神,可一旦被正经地问到这种问题,他却也会非常正经地表达出来,仿佛这种笃定是血液里传承下来的敬畏。
  天机阁老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深远地望向天空,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和惭愧:“说来恐怕你要伤心。其实神创造人类,并不是为了劳什子信仰,更不是什么普度众生……只是无聊而已,最多不过是想与妖魔争夺中原大陆。神与妖魔之间的对立,自天地开辟伊始就已存在,只不过当创造了人以后中原大陆才被三分格局。”
  成盛青惊讶得险些喷出茶来,天机阁老的神情却一点不含玩笑。这个答案自神的口中说出,实在太令人意外,也太令人寒心了。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会,并没有更大的感触。他本来就不信神,打小他就觉得那些寺庙与灵社里的石像如果就能保佑人的话,那他还专心习武做什么,专心拜佛不是更省心省力?
  可根深蒂固的观念被猛然打破,一下子仍有些难以适应。
  天机阁老见他心态尚好,暗自称赞,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欣然道:“神创造人类并非只是为了压制妖魔,更多的是因为寂寞。神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人类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神一样不缺。只不过相比起人,神的时间很长,情绪变化反应很慢。也因为力量强大,已没有什么能真正使神动心的东西,因而显得冷漠,甚至无情。而人则凝缩了神之精华,才会被称为鬼斧神工。”
  “既是鬼斧神工,那你们又为何弃世飞升,扔了整片中原大陆不管,去了天上城?”成盛青不平道。即恒说过千年之前中原大陆还是人神混居的格局,神甚至还会与人结合留下子嗣。
  天机阁老的神情复杂了起来,沉吟道:“正因为鬼斧神工,才脱离了创造者的控制。人类已自成一体,占据了中原大陆——不需要神了。”
  他说这话时一点都没有敷衍的意思,苍老的声音里满含道不尽的沧桑。成盛青忽然感到好笑:人类怨恨神明遗弃了他们,神明却感慨人类已不需要他们……这份羁绊与隔阂一如父与子,其中是是非非,全凭立场断言,哪有什么对与错。
  他素来是心宽之人,没有必要为这种无解之事而浪费感情,便不再提了。但有件事他却不能不借机问个清楚。
  他踌躇片刻,才小心地问出来:“那前辈可否如实告知,当年……神为什么要屠杀河鹿?”
  天机阁老蓦然变色,他细细打量着成盛青,似乎在揣摩他问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成盛青很坦然,他仅仅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不论是心里的,还是话上的,都一样简单。
  气氛冷凝了片刻,半晌才响起一声幽然的叹息:“想不到那小子跟你说了不少……他当真是信任你。”
  成盛青一直觉得在即恒眼里,他这个朋友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在天牢终于吐露自己的身世都是因为被逼无奈。然而天机阁老却一再肯定了即恒对他的信任,这令他意外又欣慰,不禁向床榻望了一眼。
  少年还在昏睡,面色如纸般苍白。他耗尽了力气从地狱中徘徊而归,真不知这一睡过去何时才能醒来。
  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巧与天机阁老目光撞上,老人也正看着他,目中已趋向柔和。他摇了摇头,轻抚长须,神色落寞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人类已自成一体,脱离了控制。河鹿身怀神之血,更加嚣张不可一世,他们已严重破坏了中原大陆的平衡,也严重威胁着天上城。天上城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平定中原大陆。”
  “平定中原大陆?”成盛青不敢苟同,“河鹿灭族以后中原大陆也不见得有多和平。”
  “但河鹿称霸中原大陆之时,中原大陆几乎年年都处在战乱之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天机阁老声色俱厉,但旋即,目光又软了下去,“话虽如此,对于河鹿的处决也的确是不近人情了些,这倒也是事实。帝尊阁下处在那样进退两难的位置,只能择其一,选择牺牲河鹿是能将伤害减到最低的办法。”
  不论神治还是人治,似乎都躲不过这纠结的死结。哪一方都是神的子女,却要由神来抉择杀死一方,以平息另一方。权力的争夺,越在上位,就越残酷。
  成盛青只觉得心里一阵寒凉,甚至震颤。他认为个人所吐露的真相往往会带着个人的感情。色彩,即恒告诉他的上古史实想必也带着即恒个人的仇恨。成盛青在惊讶之余仍然下意识认为,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所以见到天机阁老故此一问。
  没想到,天机阁老丝毫没有否认即恒的说辞。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惨绝人寰的悲剧,竟然没有丝毫误解而更令人心灰意冷的了?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那日在大牢里所听闻的种种痛彻心扉的悲苦,正如即恒忍受玉英炼化之苦一样,历历在目,刻骨铭心。连身为旁观者的他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份浓得化不开的腥风血雨,更不用说当年的事实又会有多残忍。
  “既是如此,前辈为何不能放他一马?”成盛青暗下决心,对天机阁老恳求道,“他已经无家可归,孤苦伶仃流浪这么多年,连个安定之处都没有。前辈若有恻隐之心,如翎凤所言,与其救活他的命却剥夺他的自由,不如让他就此去了,到了地下好歹也是自由身。”
  天机阁老闻言摇摇头,神色肃穆起来,他并不意外成盛青的恳求,即恒身世悲惨,任何知情人都会于心不忍。但往日不比今时,千年前的中原大陆远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河鹿一族的桀骜凶厉也远比史册记载更加令人闻风丧胆。上古开化初期的时代,今朝今日之人是不能理解的。
  更何况,有件事即使摆在今日也一样罪不容诛。那个少年值得人同情,但不值得被宽恕。
  “年轻人。”天机阁老凝着成盛青,开口道,“即恒的确告诉了你很多事,但并不完整。关于落英谷的事他甚至只字未提。”
  成盛青怔了怔,不置可否。即恒的回忆到落英谷就已中断,他并没有说他是怎么从落英谷里逃出来,开始在中原大陆流浪的。那似乎是一段他不想去回忆,甚至不想去面对的黑暗的往事。
  每个人都有这样不容碰触的秘密,成盛青不想为难他。因此他不说,他也就没问。
  然而此刻被天机阁老特意点出来,他才惊觉,落英谷才是真正属于即恒的记忆。比起父辈所遭受的战火摧残,亡命之涯才是属于即恒的战争。可是他对此,却提之甚少。
  成盛青已感觉到了不安:“前辈……”
  天机阁老冷静的话语不由分说将选择权扔在了成盛青面前:“你若现在选择听下去,也许你们之间的友情就到此尽了。你若选择不听,兴许老夫把他带走的时候,还能让你们道个别。”
  成盛青僵硬了起来,他感到心跳正在猛烈地跃动,仿佛全身都在做着临战前的准备。然而这不是出战时的士气,而是被逼退到绝境时的蓄势反击。他感到手脚正逐渐冰凉,天机阁老锐利的眼睛躲藏在花白的眉毛下面,像一只潜伏的兽,随时能够暴起给猎物致命一击。
  “我……”成盛青的牙齿有一些打颤,但内心某个声音异常坚定,在支撑他去面对,“我曾经非常想探究他的秘密。因此埋伏了五年把他骗到自己身边,又用了一年去降低他的戒心。对于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我为此实在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甚至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前辈,明日起,我就要被我的君主囚禁,前途未卜。他在我这里早晚是瞒不下去的,就算是让我死个明白,也对得起我这六年的执着吧。”
  这一番话刚正不阿,坦诚如镜。天机阁老挑起眉梢,定定地看着成盛青。他很意外成盛青最初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不为名利,不为财富,仅仅只是好奇。因为好奇所以想尽办法去结交一个朋友,并且为此掏心掏肺。他不知自己前路在哪里,只求临终之时能够了无遗憾。
  如此洒脱随性之人,留家立业当真是捆缚了他。
  “你这种处事之态,当人类可惜了。”老人摸着胡须意味深长,神情却不似玩笑。
  成盛青并不明白老人何出此言,他知道自己一向不太合群,家族之任耳提面命,他只能虚与委蛇;朝堂争斗兵不血刃,他就从戎挂帅杀去前线。他将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游历四方,广阅天下之上,好奇心与探究心是他生命的全部。
  但对柳絮的钦慕也一样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爬上峰顶纵览山河之际,踏上涛波面向浩海之时,他也时常会渴望着一个知音相伴左右。柳絮可以成为这样的知音,她的胆识,她的阅历,她的声名在中原大陆上远扬。即使不曾相逢,成盛青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柳絮守得身畔,共赏大江山水瑰丽无边,今生就当是无憾了。
  凭着这一点,成盛青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脑子有什么毛病,只不过他的理想和大众不太一样……当人类有什么可惜的?
  天机阁老早就没有力气读心,他难得与人面对面地交谈,乐得享受自己琢磨揣测的趣味。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十分独特的人生观念,或者这就是即恒愿意对他敞开心扉的原因所在了。
  “你可想好了,有些话听了就不能再当做没有听过,今后你是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看待他了。说不定还会后悔。”天机阁老一扫先前的阴霾,故作玄虚提醒道。
  成盛青已经做好了准备,反而有些放松:“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您顶着?我如今已半只脚迈进棺材,吓死了不亏。”
  “哈哈,好!有胆魄。”天机阁老拊掌赞道,神情却泛起一丝凛然,连目光都沉了下来:“他不敢告诉你的是,因为他——弑父欺君。”
  茶杯一时没有拿稳,“呯”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声回荡在屋里,衬着屋内静可闻针。成盛青睁大眼睛望着床榻上昏厥不醒的少年,那四个字如雷轰响在耳际,令他禁不住一阵战栗。
  什么……
  弑父……欺君?
  

☆、落英谷(一)

  
  “河鹿唯强者独尊,平日里切磋比试以命相搏,失手杀死了同族,纵然可悲,亦非不可原谅之事。但即恒却并非如此。”
  天机阁老神色庄严肃穆,尽管语气平静,声音里依然透出一丝强忍的痛心之色:“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借由父亲出殡的时机打伤看守侍卫,逃出了落英谷——这才是天上城通缉他的原因。”
  成盛青简直难以相信,打翻的茶水淋湿了他的鞋子,他都浑然未觉。即恒怎么可能为了逃跑而做出这种事?他是连一个素昧平生之人遇到棘手的麻烦都要忍不住管一管的傻瓜。
  他一管起来就好像那麻烦是自己的一样万死不辞……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成盛青愕然失声道:“他、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爹?”
  天机阁老一张苍老的脸上紧紧皱起,放下茶盏,悄然叹息道:“那时墨殊大限将至,病得很重,却因为心结而迟迟咽不下那口气。生死于他,不过早晚,可死亡……其实才是解脱。”
  成盛青怔了怔,心底有些发寒。他不清楚河鹿的价值观与人类究竟相差多少,但他知道,翎凤虽然口口声声要把即恒埋了,倘若真下得了手,哪里还能等到柳絮前去相救?
  妖魔至情,尚无法对好友动手,更何况即恒是人类,所面对的更是血肉至亲的生父。
  “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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