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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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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诅咒是一面不会说谎的明镜,将暮成雪心中的痛苦一丝不。挂地映照了出来。这是他再清楚不过,却始终不敢去面对的事实。森寒的眸中升起一股恼意,他心中有火在烧,逼得他只想将面前这个卑贱的婢女胡言乱语的嘴生生撕裂!
  面如寒霜,心如烈火,这是暮成雪内心里的煎熬。坠入情网中的河鹿性情似火,无法压抑内心的热火往往会显得暴烈,甚至凶悍。不论暮成雪恪守着多么严格的教养,端着多么冷静的容颜……这是他无法压抑的本性。
  素净的冰肌雪颜也可以是一种生来的伪装,这种伪装与生俱来,不受意志驱使。而伪装,也正是河鹿的一部分。
  雪寒剑发出悲鸣,暮成雪赫然举剑,剑气携着厉风割破了宁瑞的肌肤,骤亮的雪华之色犹如记忆中那十年如一日的苍白银辉,漫天漫地铺盖下来,再一次于宁瑞的视野里倾覆天地……
  极度虚弱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暮成雪挥落的剑锋在宁瑞头顶寸许停滞,剑气如钝重重落在宁瑞的肩头,擦着她的肩膀落在地上,将翠绿的草地割出一道深辄,也将宁瑞手臂上的华美喜服顷刻撕裂。
  众人屏息。这一次,那声音口齿清晰了很多,连暮成雪都不必费心去猜,就能清楚地听到他说——
  “宁瑞,你看啊……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涣散,不知望着哪里,苍白的脸色如浆纸。如果不出声,看起来当真就是个死人了。
  宁瑞生死间还魂,犹自失魂落魄,讷讷地问:“你……你说什么?”
  即恒微微笑了笑,似乎看到十分美好的东西。麻痹的左手微动,竟吃力地抬了起来,似要给她去指。一双失神的眸子定定望着天空,呢喃着说:“天空……有一只鸟……是凤凰……”
  暮成雪一惊,忙仰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万里晴天,碧空无云,天幕一蓝如洗,沁人心脾,哪里有什么凤凰?
  他眉心一蹙,忽闻一道劲风破空而来,他反手挥剑斩去,却猛得落了空。一枚细长的钝器自他挥剑之势中赫然穿过,直挺挺地刺入了他的胸膛,离心脏只偏了半分!
  暮成雪反被那力道冲击得后退了一步,雪寒剑铮然入地才稳住身形,鲜血淋漓滴落在青草野花之上,顿生姹紫嫣红。那簪子几乎没入胸骨,鲜血顺着精致的刻纹汩汩流出,如捻笔而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睁睁看到宁瑞搀扶着即恒缓缓退到悬崖边。身后人马一直待命伏击,未得主将命令不敢贸然出手,此时终于按捺不出纷纷拔刀叫嚣着冲了出来。
  小小的土坡仿佛要被滔天的阵势压塌,杀声震天。即恒失神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他依偎在宁瑞身上,双目黯淡无神,却对着暮成雪抬起左手,轻轻地挥了挥。不知是掷了什么东西,还是单纯的告别而已……他放下手,唇边笑意肆然。
  拼尽全力的报复果然很解恨,但他到死都很遗憾,竟然真的跟宁瑞一起殉情了……
  

☆、来意未明

  
  凌晨时分,天方亮,一辆马车蒙着晨露缓缓驶入京都。守城将领当即拦下,大喝检查。
  马夫举起手中腰牌,向守城军扬起下巴:“放肆,南王的车驾你们也敢拦?”
  守城将领怒目圆睁,巨矛赫然插入脚下足有三分,厉言道:“京都近日乱臣贼子猖獗,就是南王亲驾也得小心行事,不可怠慢!”
  他口中说着恭敬的话语,手里却指使左右上前要擒拿马夫,上前搜车。
  车内之人终于坐不住,无奈挑起车帘,一张雅致秀艳的脸庞上柳眉微挑,语笑妍妍道:“大人,请息怒。我家奴目中无人冲撞了您,回去定会多加责罚。”
  守城将领一见车中之人,变了脸色,忙喝住手下垂首行礼:“原来是郡主亲驾。殿下蕙质兰心,还请原谅卑职无礼,也请谅解卑职职责所在。”
  柳絮嫣然笑道:“大人日夜守城着实辛苦了。昨日六公主大婚却发生这般惨事,我父亲南王爷一时悲痛病了过去,做女儿的心忧甚切,便到城外菩提庙里为父亲祈福,怎料夜半落雨才耽搁了一宿。我车上只有些香烛供礼,大人若不放心,待我下车让大人检查便是。”
  说着她便轻撩裙摆,款款起身便要下车。守城将领连忙拦住,南王在天罗拥有特别的待遇,就连陛下也得让其三分,他不过气恼马夫仗势欺人,又怎敢当真去搜郡主的车,只得赔笑道:“郡主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乃我天罗之福。您连夜赶路而归,我等岂敢阻扰您休息,您快快请吧。”
  柳絮颇有些不好意思,但碍于父亲病情,便颌首致意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马车的轱辘悠悠转过城门,继续在大道上疾驰。柳絮放下车帘,端坐在椅垫上,身后人已没了声息,相伴的少女正拥着他泣不成声。她黯然回眸,于车帘外初升起的晨曦光芒端详着少年紧闭的双目,半晌幽幽叹道,语声萧瑟:“你啊,真是个祸星……”
  成家本宅。
  成盛青得知柳絮送人前来的消息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受了很严重的腰伤,陛下勒令三日内交出劫狱犯人的事就此耽搁,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家里,等着正式软禁的皇令颁布。
  而自他回了京都以后,却难以见到柳絮一面。如今京都城内风声鹤唳,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端倪,纵使无奈,奈何心伤。
  柳絮匆匆而来,沁春园一别之后她憔悴了许多,成盛青犹记当时匆忙告别,甚至没能好好对她说过话,心里有些愧疚。但柳絮只言未提,只对他说:“人我放在你这了,生死均是天命,你也不要太难过。”
  成盛青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柳絮苦笑:“或许是天意吧。”
  “天意?”成盛青喃喃。
  柳絮轻轻颌首,一双明眸美目在成盛青身上流连,透着一股伤感。但她只答道:“父亲要我回奉阳,我想尽办法拖延。昨日发生那么多事,他老人家忧心思虑患了风寒,我去城外菩提庙为他祈福,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很美的人。”
  很美的人?成盛青觉得这似乎有点耳熟。
  柳絮回忆道:“他当时站在路中失魂落魄,细雨将他一身五彩的翎羽打湿,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山野间。我好奇多看了他一眼,顿时就移不开视线了……他真的很美,美得夺人心魄,美得像个天神,让我觉得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罪过。可是他又那么无助地站在雨里,好像随时都会大哭一场。我就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的好朋友快死了,他在犹豫要不要送他一程。我只当他是想为挚友立个墓碑,又觉得这种肮脏的体力活怎么能让他来做,便让家奴下去给他帮忙,没想到……”
  成盛青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悲意涌上心头,连眼眶都发了红:“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即恒就被杀了。”
  “我没有刻意去救他,你不用感谢我。”柳絮淡淡然说,声音里刻意被压下了情绪,“只是那人说他未死,在我看来,却与已死没什么分别。宁瑞怎么说都是小瑾最亲近的人,我也不忍她死在荒郊野外,就一并带了回来。现在都交给你了,我也该走了。”
  她话音落下,施然转身就欲离去。成盛青探身一把拉住她,却牵动了腰伤,疼得喘不过气。柳絮听到他的低吟声,忙停下脚步,却没有上前,明眸之中又是疼又是恨。
  “柳絮。”成盛青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谈起。南王要柳絮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奉阳,已经表明了态度。柳絮救回即恒,当真可说是天意。可纵使天意使然,她也依然为自己,也为南王揽上了杀身之祸。她将不能对南王交待。而他们之间,自郊西一役落下帷幕后,也一并走入了结局。
  “……谢谢你。”成盛青沉默半晌,终于吐出简短的一句。
  柳絮定定看着他,眉梢涌起一股怒意。她甩开成盛青的手,隐忍的悲意与怒气一起喷发:“成盛青,你太过分了!你是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可你有没有这个自觉?你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可有曾想过我?”她咬着唇,攥住罗裙的手指苍白,“你要去战场,这是你的职责。可你去劫狱,去送亲,明知道危险,明知自己身受重伤却还义无反顾。你眼里有你的兄弟,有你的妹妹,却唯独没有我!现在你半死不活,又得罪了陛下,在家里坐着等死。你是想让我背上抛夫忘义的骂名,还是要我陪你留在这里,为你守一辈子活寡?”
  字字句句凄然厉喝,回荡在春。色萧然的庭院之中,格外的凄冷。
  “你成公子潇洒人间,不问名利,不在乎男欢女爱。可我柳絮一界俗人,爱不起,也不稀罕!”她怫然转身而去,连一丝犹豫都不曾闪过。
  成盛青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只靠在冰冷的门边。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只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
  不,也许柳絮说的没错。他想到他的兄弟,想到他的妹妹,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他早已把她的位置放在了前两者之后,又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原谅?
  十年的空白让他对这个初恋的女子始终怀有一种朦胧的距离感,他总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竟会在十年之后对同一个女子产生那种心动的感觉,而她竟然也对他报以青睐。他的感情圆满得太快了,快得他根本还未有所准备,甚至连生活里都没有腾出属于她的一部分……现在不追上去,也许今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柳絮了。成盛青眼睁睁看着柳絮离开的方向,想要挪动脚步去追,腰间的伤却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寸步难行。
  这伤势,恐怕将陪伴他一辈子了……他苦笑着想。这样也好,总不能……再耽误了柳絮一辈子……
  “将军。”孙钊和张花病面露难堪躲在花藤廊下,显然方才柳絮的怒喝都已经听到了。他们上前一左一右馋住成盛青,交换了眼色小心翼翼地建议,“殿下才刚出府,还来得及的。”
  成盛青盯着自己举步维艰的步伐,嘴里尽是苦涩。他摇摇头,闭上眼睛似在强忍悲痛,向着后院瞧了一眼道:“去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死了给他收尸,活着就等他醒来揍他一顿。”
  “将军……”张花病忧心忡忡地唤道。
  成盛青制止了他,声音里已有哽咽:“花病,不要劝我……”
  张花病很知趣地垂下头,假装没有看到滴落在脚边的水渍,他和孙钊心照不宣,默契地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地往前走。
  即恒的状况不容乐观,他紧闭着眼,没有了丝毫生气。身体冰凉,脉搏虚无,心跳停止。如果不是身中暗器的伤口正在腐烂,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
  成盛青接过宁瑞带回来的暗器,这是暮成雪未能得手的一击遗失的一枚碎片。如果不是宁瑞一路上都捏在手里说明它并不含剧毒,成盛青当真不敢直接触碰它。这东西呈圆弧形,掌心大小,像一只龟壳,又像一枚鳞片。触手冰凉,质地坚硬,分明是一种罕见的玉石。可又是谁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本事能将玉石打磨得如此轻薄,如此圆润,且如此锋利?
  他细细端详着那片石头,在手中翻来覆去,又举起来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玉石的表面进入眼帘,通透的玉质连一丝杂质都没有,成盛青甚至能透过玉鳞片看到广褒的天空。一个名字忽然掠过脑海,但他又不敢断定,就算真的是那个东西,也不该是这副模样,更不可能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可即恒的的确确因为它而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并且在极快的速度里昏迷乃至假死过去。
  但他想到即恒并非人类,心里又有些许释怀。听宁瑞说法,怎么连暮成雪都是同类?这倒令他惊讶万分。
  手中这东西确是眼熟,但不是成盛青亲眼见过,而是他自前辈的口中得知,并从历代兵家法器记录的名册里面了解过。普天之下与它记载无二的东西却完全不是眼前事物这般模样。它本该是个整体,有无数个石片被串连起来的一套神鬼难近的兵家神器——
  “这东西好像有点像……像那个……”
  “像‘龙鳞甲’吧。”一个声音忽然自门外远远地飘来,成盛青大惊,目光向屋外一扫,却什么都没有瞧见。这声音委实奇怪,明明那么清晰,却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至少距离不会近于从这里到成家的大门。
  “年轻人,你家中有人急病待医,可否让老夫进去瞧上一瞧啊。”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回成盛青听清楚了,确实是从成家大门处震音传了过来。
  究竟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神功?不等成盛青惊诧,孙钊已经喊了起来:“将军你看!队长动了!”
  成盛青欣喜地转过头,果然,即恒早已失去生气的手指竟然动了起来,在那个声音的催动下犹如诈尸般不可思议地动了起来。成盛青还来不及高兴,那双睁开的眼瞳里却盛溢着金色的光芒,牙齿龇裂,两对虎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长——“不好,快闪开!”他向着张花病和孙钊大喊。
  孙钊和张花病本满心欢喜地等着即恒“复活”,却愕然瞧见他变成了这般模样,吓得魂不附体,听到成盛青喊声才回过神,顿时将成盛青连扶带抗地远离了床榻。
  “哈哈——小子,量你能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老夫的手掌心!”那声音稳稳地传来,回荡在室内,“年轻人,快让老夫进门,收了那妖孽!”
  即恒犹如针扎般跳了起来,一双金瞳光芒大作,爆发出极其骇人可怖的气息。他像只野兽跪伏在床榻上,望着大门的方向如临大敌,唇边獠牙尖利如刃,杀气如旋风自周身弥漫而起。
  成盛青三人都慌了神,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幕。那个曾朝夕相处的人竟然在他们面前眼睁睁变成了怪物,就如那聊斋中的精怪一般,生生变化出了原形!成盛青曾见过即恒发狂的模样,但这种样子却与在郊西所见到的有些不同。
  少年金瞳目龇欲裂,周身杀意漫天,他已经不再像个人,而更像一只猎伏的猛兽。他身上伤势严重,两只手均已废,此刻却浑然不知痛苦似的五指如爪扣在床褥上,将一床锦被撕得面目全非。口中呜呜的低鸣之声里透着极大的痛苦,他低伏在床榻上,目光锋利如刀,身体却再不住地颤抖。
  他在害怕……成盛青自他本能做出的伏击动作里却猜出,这不是猎食的伏击,而是自卫的伏击。他在害怕门外那个人,甚至害怕到意识不清的时候,身体本能做出了反应。
  现在这个“即恒”不是活着的即恒,而是……河鹿。
  “年轻人!速速给老夫开门,不然你们一个个都会被他撕碎!老夫只好替你们报仇收尸了!”
  “将、将军……”两个少年惶恐地依偎在他身畔,浑身发抖。
  成盛青带着孙钊和张花病一步步往门口挪,但他们的每一丝动静在那只猛兽眼里都意味着威胁。人面对人的时候还能去揣摩对方的心思,可面对纯粹的兽,却只有等死一条路。他目不转睛凝着蓄势待发的兽,冷汗直流,抬高了声音回道:“高人,我这……脱不开身,你……自行进来可好?”
  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正有些窘迫,却听一声爽朗的大笑响彻了天地:“哈哈哈哈,老夫正等你这句话!”
  话语一落,床上的小兽赫然暴起,目中金光大作,嘶鸣声如战鼓声震耳欲聋。尖利的指爪横扫向成盛青门脸,端的是狠辣,这一爪下来不被撕掉半边头也得被毁容!成盛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扯着孙钊和张花病齐齐脚下踉跄,三人一起失足跌倒在了门边。
  利爪袭来的暴风裹挟着炽烈的杀气铺头盖脸,赫然冲向成盛青时,身边忽然一道白光闪至,一挥手就将那只发了狂的猛兽打飞出去。猛兽的身体重重撞在桌椅上,一地的茶盏碎瓷乒乓作响,然而那道白光却趁势追击,苍劲的枯手却有着千斤般的重力,一把抓住猛兽的咽喉,竟他生生拽了起来,凌空提起!
  嘶哑的悲鸣从失去言语的喉咙里发出,那头兽扑腾着双手双脚,竟无力挣脱,他紧紧扣着那人手臂,逐渐发黑失力的却是他自己的手指……而那人逐渐收拢五指,嘶鸣声骤然被捏碎,那兽仰头朝天,挣扎的手脚正在逐渐失去力气。
  “住手……”成盛青哆嗦着,脸上血色尽褪,“快住手——他要死了!”他不顾一切上前拽住那人的胳膊,那人惊讶地回过脸,成盛青这才看清他脸上遍布的皱纹,以及下巴上花白的髯须。他竟是一个老者!
  “住手,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成盛青跪在他脚下,死死抓着他干枯的手臂哀求。
  老人一脸惊愕地转向他,森然道:“年轻人,若非老夫及时相救,你此刻早就死了。”
  成盛青面色惨白,却是道:“你若不来,他好端端怎会发狂?”
  老人很是有趣地看着他,冷笑道:“这倒成老夫的错了?”
  “难道不是吗?!”成盛青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冲着救命恩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神

  
  这个来历不明的老人不知何方神圣,竟然将已经失去意识、全然凭借本能攻击的河鹿一招制住,并且单手就能将他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地杀死,他若动怒牵连到成盛青身上,只怕一百个成盛青都不够死的。可是成盛青看不过去,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即恒被杀?就算这小子意识已经死了,可还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他怎么可以接受为了不让其痛苦就亲手送他一程这种荒唐的想法。他是人,不是妖魔!
  成盛青的怒火熊熊燃烧,他紧紧扒着老人的手臂。那手臂干枯得仿佛只剩下了骨头,而且触手冰冷,竟跟死人似的。成盛青甚至有一瞬以为,面前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其实就是地府索命的无常,特此前来勾走即恒的魂魄。
  谁知他心念一动,老者却转向他皱起眉,好似他方才胡思乱想的念头已经明明白白被他看透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也不甩开他,兀自擒着即恒将他往地上狠狠一丢。
  成盛青被跟着甩在地上,撞得肩膀生疼。他转向老者怒目而视,却见老者一脚踩住即恒肩膀,不让他继续乱动,一面拂须笑道:“呵,小子有长进,在中原大陆游荡这么多年,居然有人见了你这副鬼样还愿意跟你同生共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成盛青愕然问。
  这种口吻根本不是仇人,更不是无常鬼,反而像是……很亲的人,在恨铁不成钢之后终见孺子可教的欣慰。他讷讷地看着老人,一门心思还在回响即恒凄厉的哀嚎,没有醒过神来。
  老人不耐地又加重了脚下的力道,痛得那头兽嗷嗷直叫。成盛青惊恐地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好像……肋骨被踩断了。他望向老人的眼神里浮起另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老人踩得小兽再也无力挣扎,才满意地环顾四周,对呆愣的三人喝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拿绳子!”
  成盛青连忙醒觉过来,对身后道:“花病,快去拿绳子,拿最粗的!”
  张花病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捧着两指粗的麻绳回来,战战兢兢地交给老人。老人一甩绳索,拽了拽,笑道:“还挺结实,但是不够。”
  张花病忙哆哆嗦嗦地说:“这这这是最粗粗粗的绳子了……”
  老人哈哈一笑,不予理睬,他一手拽着绳子一端,另一手却并起两指拂于绳上,姿态飒爽犹如抚剑。而那根麻绳竟在他手中流动起一层白色的光芒,竟如镀上了一层银边。老人将绳子甩在即恒身上,利落地将他全身捆住。昔日陛下寻来千年寒铁困住即恒,才将他顺利关押在天牢里。而这个老人却仅用一根最普通的麻绳将即恒绑了起来,任凭他如何挣扎都脱身不能。
  他看着那绳索上奇异的白光,忽然明白了什么,对老者道:“前辈可是……可是……”他牙齿咬着舌尖,万分艰难地吐出那个字,“神?”
  这种奇怪的感觉成盛青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了。那些只存在于上古神话和古书上的神明,那些据说创造了人类又抛弃了人类的造物主,如今却从书中文字里面跳了出来,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他甚至想掐一把自己的脸颊,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神,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牙齿就在打颤,心里却是极不信的。可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畏却毋庸置疑,在这个老者面前不自禁坦露了出来。
  老人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并没有对方才成盛青的无理而动怒,他摸着花白的胡须,哈哈笑道:“年轻人有眼光,怪不得这小鬼信任你。”
  他捞起即恒扔在桌子上,对孙钊和张花病两人说:“你们两个过来帮老夫按着他。”
  孙钊和张花病纷纷向成盛青投去询问的目光。成盛青心有余悸,攀着桌腿艰难站起身,被五花大绑的少年已逐渐恢复往日的容貌,一双金色瞳仁里仍满是惧意与痛苦,他眨巴着璀璨如星的眼睛,像个被按上栈板却无力反抗的孩子,本能地向成盛青投去求救的渴盼。
  他仍然说不出话,成盛青不知道他究竟意识恢复了几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即恒被杀死。
  “前辈……”成盛青斟酌着称呼,小心地问,“您想把他怎么样?”
  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凝顿在成盛青身上,深褶下的灰色双眸里蕴藏着锐利的光芒,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成盛青的话,而是将干枯的手掌贴在了即恒额间。那只瘦骨如柴的手按住即恒额头的瞬间,少年闭上了双目,他的全身都僵硬起来,似乎在恐惧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嘴里不住发出呜呜的悲鸣。
  老人不耐地拧起双眉道:“你这小鬼怎的胆子越来越小,放松点乖乖听话,否则就莫怪老夫手下没有轻重。”
  成盛青对自己被无视感到一丝恼意,他抓住老人的手腕拦着他,急切地逼问:“你要对他做什么?不管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家,即恒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任意妄为!”
  老人森然转向他,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果你不想他后半生变成一个废人,就叫上那两个孩子一起按住他。”他睿智的深眸里发出灼灼的光芒,加重了语气,肃穆的神情竟让成盛青见之心头一颤,“玉英不会要了他的命,只会让他失去生存的能力。这天地自然间的相生相克之力素来兵不血刃,却比什么毒虫猛兽都要更快更直接。”
  成盛青望着老人的眼睛,心头震颤不已。即恒的命竟然就掌握在他手里了,放还是不放,他都没有把握。
  “可……可这石头已经跟他的血肉长在了一处,你当真要把它剜出来?”成盛青扣着老人的五指已经发抖。即恒身负重伤,胸口双肩都是大穴,倘若真要剜肉,只怕人还没救活就已失血过多而亡。
  放任下去姑且能慢慢治好他的外伤,可要令他就此变成一个废人,他一定宁可去死……连柳絮都被拖下了水,竟然换来这个结果?
  老人见他踌躇不定,叹了口气扳开他的手,那枯瘦的腕上五根鲜红的指印清晰分明:“救命如救火啊,年轻人,做大事万不可这般犹豫。老夫没说要把玉英取出来,就地炼化它,让玉英在他身体里融化。他若熬过这一劫是他的造化,熬不过也是命,不会怨你的。”
  成盛青闻言稍微放了心,但细一思量却又苍白了脸色,连连摇头制止:“慢着。你要把玉英在他体内炼化,岂不是跟杀他没有两样!”
  老人哈哈笑起来,目中终于涌起不耐与冷意,冷冷地道:“有老夫在,他想死都难。但他活下来,老夫也不会放过他。尔等凡人既然帮不上忙,还是速速退下,不要再来搅事!”
  言罢,他甩手将成盛青推离了方桌。成盛青本就连站立都困难,被他一推更是脚下不稳,摔在地上腰痛得几乎窒息。
  孙钊和张花病见状急冲上来,老人衣袖一拂,眼前赫然浮起了一道透明的弧形屏障,将他们三人隔离在外。成盛青大骇,握起拳头死命锤击结界,拳头却似捶在一片光滑的墙壁上,坚硬而冰冷。他骇然看着老人一掌拍向桌子,桌面似产生了共鸣,有无数丝丝缕缕的光芒自桌面上升起,扯住即恒挣扎的身体。
  那光芒细小而颀长,似绳索又似虫豸,成盛青却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只只如魅似幻的手——那些“手”自桌面凭空生出,朝着天空舞动五指,在老人的指引下纷纷向即恒抓去,将少年的身体都抓得严严实实,比之绳索还要牢固有力。
  那老者一经翻脸,已全然不顾及成盛青他们是否能接受,当机立断将掌心贴上即恒前额,干枯的五指显得格外瘦长,竟有一种能将即恒整个头颅包在掌心的错觉。一团光芒自掌心浮出,像一道气流顺着即恒的眉心的输入到他体内。即恒的身体几乎在那一瞬猛得颤动起来,连四方的木桌都被带着一震,嘶嚎声大作。
  老人又一掌稳住木桌,扭动的“手”抓紧了力道,右手光芒大盛,即恒的挣扎随之越发剧烈,金色的瞳仁里爆发出浓烈的杀意,口中呜呜的哀鸣已变成凶恶的低吼。
  老人第三次拍向木桌,这一次连桌脚都应声产生了裂纹。他每一次发力,那些诡异的“手”就长了两分,从最初扯住他身体,到得最后竟五指之钩嵌进了他的肌肤,丝丝密密的血顿时如筛网般沁了出来,望之触目惊心。
  即恒撕心裂肺地扬声哀嚎,一面受着切肤之痛,一面受着强行渡力之苦,而体内玉英之气在摧残他的五脏六腑,更有老人渡进的气与之龙虎相斗。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涌出眼眶,滚滚而过,那双金瞳如被洗涤过的天空一般清澈明朗——他在看着成盛青,在向成盛青无言地求助。
  成盛青咬紧了牙关,别过脸不忍再看,孙钊和张花病也躲在他身后捂住了耳朵。那声音实在太凄烈,就像一个被凌迟活剐的犯人正在行刑,极度挑战着他们的承受极限。成盛青一闭上眼,那双蕴满惊恐与痛苦的金瞳就在他眼前不停地闪现,他想捂住耳朵不再听那惨绝人寰的悲鸣,却听到背后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他再也无法忍耐,死命地捶着拦路的障壁,冲着老人怒喊:“够了!——你不是神吗,你有本事就杀了他,别这样折磨他!天帝让你来斩草除根,你若还有点人性就给他个痛快,少在我们面前做戏!”
  成盛青怒不可遏地揭穿了老人的真面目,天上城的来者带着天帝的御令前来,又岂会万里迢迢来救人?这根本是个骗局,是这个无耻的老家伙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心才演了一出戏!如果不是这混蛋追到了家门口,即恒根本不会狂性大发,意识失常,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怎么会一时糊涂请了他进屋,引狼入室!
  “你住手,快住手!……混蛋!臭老头子!”成盛青一拳又一拳捶在结界上,手背已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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