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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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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清身子一顿,滞了一滞才答道:“公主说得是,家父正是吏部尚书陈先延。”
  “听说你在除夕夜盛宴上给一个空席位献过一束花?”公主问他,“可有此事?”
  子清垂着头,不知公主为何会问起此事。陛下喜欢排场和热闹,年关时都会在宫里举行或大或小的宴会。除夕夜那天,他随父亲一起赴宴,被后宫的几个妃子捉弄,硬是要他蒙住双眼献花给座上的某位公主,他迫于无奈事先记下了一个空着的席位方向,将花放了上去逃过一劫。
  之后这件事就渐渐被他遗忘了。难不成……他心里窜起一个可怕的猜想。然而不等他鼓起勇气想下去,公主稍微凑进了对他说道:“那是我的席位。花很漂亮,谢谢。”
  凭空如一声惊雷炸起,子清顿时石化在地。风吹不动雨打不落,生生要化成那望妻石……难怪,难怪他放了花以后,还没松口气周围就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然而公主没有再多看子清一眼,继续走到下一个人身前。这个人的外貌引起了她的兴趣,矮矮胖胖的体型实在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圆滚滚的一张大脸分外喜感,却强自摆着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
  “成将军枯燥惊险的军旅生涯也需要重度的调味品啊。”公主不禁喃喃道。
  那人错愕了一下,嘴角有些抽搐,但他还是有礼地抱拳,言简意赅:“小人张花病。”
  “张花病?”公主讶然,神色古怪地赞道,“很独特的名字。”
  张花病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十分自豪,听得公主赞许,原本微沉的脸也露出几分喜色,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公主谬赞了。小人早逝的爹为小人取一‘病’字,正是希望小人能以西汉大将军霍去病为榜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男子汉。”
  一句话虽简短朴实,却慷慨激昂,想必在军营里是一个能鼓舞军心的人物。只是一见到那张圆滚滚的喜感大脸,公主只是感慨造化弄人……
  “我想你爹只是希望你别像他一样染上花柳病……”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张花病因为胖而微红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她怎么知道!难道他长了一张花柳病的脸,势必要步上他爹的后尘?!
  “噗……”有人已经在隐忍着不笑出声来,张花病一记眼刀飞过去,排在末尾的战友瞬间阵地不保,笑出了声。
  张花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白花花的眼仁里尽是血丝,十分可怖骇人。
  可惜战友习以为常,毫无愧色地对着张花病充血的眼睛劝道:“将军早跟你说过,红眼病要尽早去治。”
  张花病别过脸去痛苦不堪。
  那人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公主说:“公主不用在意,他已经习惯了。”
  公主面无表情:“我没在意。”
  张花病全身颤抖了一下。
  “你呢?”公主瞟了一眼张花病滚圆的背影,问最后一个人。
  “小人孙钊,与张花病二人都是孤儿,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虽不曾跟随将军出战,但是打理后勤也是深得将军赞赏的。”
  自始至终他都在笑,笑得皮痒肉不痒。公主沉下脸命令道:“不准笑。”
  孙钊立马把笑容一收。他身形干瘦精练,一张脸如斧削般轮廓鲜明,不怒自威。只是他即使不笑的时候,眼睛里也还是一副滑溜溜的笑意,教人浑身难受。
  公主同情地又看了一眼张花病,叹息一声。一个正经人却长了一张不正经的脸,一个不正经的人却顶着一副正经的皮囊,何止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公主一边沉思一边转身往回走,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四个少年在一番例行公事的“亲切问候”之后神色各异,各自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
  孙钊因禁笑而憋得脸通红,张花病被戳中痛处哭得浑身发抖,陈煜名石化状态还没有恢复,即恒神情呆滞目视远方。
  ——这就是成盛青精挑细选的得力干将?
  公主相信那个不太靠谱的将军的确“精挑细选”了一番……专门挑了军中无关紧要又不中用的人才。
  人才啊……她慢慢踱步在队长面前停下,发现他过于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似乎连她走到跟前了都没发觉。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是“清和殿”的牌匾,上面停着两只早春的鸟儿追逐嬉闹。
  军中的人才……
  “啊!”即恒突然一声大叫,转身的瞬间倒退一步,回头怒视着偷袭者,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厉光,在看清来人后又黯淡了下去,最后露出委屈之色:“公主这是干什么……”
  “腰是你的敏感带?”公主勾了勾手指不紧不慢地问道,笑容甚是惬意,“不保护好,可是致命点。”
  即恒咬着嘴唇,耳根发红,表情分明是在无声控诉着骚扰,嘴里不情不愿道:“多谢公主指点……”
  公主目光严厉地扫过其余三人:“谁让你们回头了,都给我站好。”
  三人立刻站正了军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回过头,神情冷淡,完全没有了刚出场时的热情,冷着脸喝道:“你也站好,男子汉扭捏造作像什么样子。”
  即恒有些不知所措,他暼了一眼子清,子清只顾着低头装死,竟然不救他。他到底被吓成什么样了?
  他又看向高公公,谁知这老家伙正捂着嘴偷乐,笑得那叫一个为老不尊!他刚回过头,腰部又受到一次猛烈的撞击。“啊!……”一根手指狠狠戳下来,戳得恰到好处。
  他红着脸跳起来抗议,眼睛瞪得老大:“公主自重!一次是骚扰,两次就是恶意调戏!”
  公主面不改色,傲然道:“本公主便是调戏你又怎么了?转过去。”
  即恒死死瞪住她,纵然是傻子也知道公主在故意为难他。而为难队长意味着为难整个护卫队——公主对他们很不满,相当不满。
  子清终于抬起头了,他拼命对即恒使眼色:识时务者为俊杰,公主就是让他们脱光了裸奔也得照做,戳一下又怎么了?
  即恒接收到子清的目光,又狠狠瞪回去:见死不救算什么好汉!戳的又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面对公主凶残的折磨,即恒总算明白成盛青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他装乖一点,原来装乖是为了少一点的□□……
  “怎么,还想抗命?”公主的冷笑将他拉回现实,一字一句如同催命,“转过去。”
  这世上女人有千百种,可最沾不得的自古以来都只有那么一种……即恒突然很怀念那个跟他斗了几年的白鹭会会主,像她这样还算漂亮人又笨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他一定会对她好一点的。
  他一咬牙,认命地转过了身。
  “啊……”第三次戳得比前两次更狠,位置更准,即恒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
  众人闻声无不颤抖,仿佛这种没天理的酷刑是落在自己身上。唯有事不关己的两个人躲在一旁看笑话。
  子清更是心惊肉跳,冷汗直下,然而脸颊和耳根却冒出一片可疑的红晕。
  他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性情,血气方刚。他们还没有受到过多少诱惑,更不知该如何拒绝诱惑,同样的也不知该如何不受诱惑的伤害。诱惑如同毒药,随便一点便能夺取他们的目光,却又因为害怕而迟疑着不敢伸手,兀自在心里如猫爪挠心,心痒难耐。
  公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是针对特定年纪的少年人的刑罚,将他们尚且敏感的身心统统揉碎,徒剩一具失去幻想的空壳,才能达到最有效的控制。
  她从一本奇怪的书里看到这个法子,想不到意外地好用。可惜被人指正不太人道,过度使用会遭天谴,令她十分遗憾。
  子清蓦地想起关于六公主的最有名的传言:据说六公主曾经让一个强?暴幼女的罪犯再也不敢近女色……而当时家父是借由此例教导他流言蜚语若浮云,不可听亦不可信。可是此刻他却痛恨父亲当初给他举例的时候怎么没有明确告诉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实是真的吧……
  最毒妇人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蛇蝎美人?子清在内心不断哀嚎:怎、怎、怎么办?要是不反抗的话,队长就是前车之鉴;要是反抗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
  无声无息的压力踩在第一个人的尸体上,慢慢挪到了他的身后,周围静得吓人。不知是天气还是紧张的缘故,子清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紧紧地握起,看不清在潜意识里他是打算拼了,还是打算忍了。额头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思绪在这时却不由自主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她会做什么?她是怎么一眼看出男人身上的敏感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呢……耳、耳朵吗……
  他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就在心跳几乎要破腔而出的那一刻,一股巨力自身后传来,耳力极好的人甚至能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记重拳自后而来重重砸在陈子清背上,带着力破千斤之势,几乎要将他的心脏自胸腔中砸出!
  ……同样是破腔而出,心脏出来的方式代表的意义可是天壤之别。
  不顾地上的男人气若游丝的挣扎,公主踩在第二个人的尸体上,来到了第三个人身后。
  张花病圆圆的脸上镶嵌着圆圆的眼,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镇定自若,连滴汗都没有。然而熟悉他的人如孙钊知道,这并不是死到临头胆气生,而是惊惧到了极点,面部肌肉机能全部停止的表现。
  一双铜铃巨眼圆睁,全身肌肉紧绷,倒有了几分军人的坚硬。他握紧了拳头等待着死亡从天而降,内心不断飞速默念着“孩儿不孝未能完成爹爹嘱托爹爹泉下有知还请宽恕孩儿孩儿定当……啊——!!!”最后一声悲鸣自脚底窜上头顶,又从头顶撞回来,自喉中找到了突破口——最终破腔而出。
  第三个“腔”废掉了……
  如果说第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压力最小,那么根据滚雪球原理,经过第二、第三个人的重重累加之下,传到最后一个人压力已如千斤巨石,没有任何外力就已经让人不堪重负。
  纵然是随性如孙钊,此时也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脸上的笑容都如死后尸僵般恐怖异常。
  死神静悄悄来到了身后,孙钊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人欺身而近,他甚至能闻到自身后传来的淡淡的海棠花香。又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软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覆盖在他的脉搏上,肌肤与肌肤就这样毫无间隔地相贴在一起。
  明知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孙钊仍然忍不住心猿意马。
  她想干什……他甚至都来不及在心里问出,突然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阵仿佛身体被撕裂的痛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护卫队进宫的第一天就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被表现迷惑而忘了观其本质,最终惨死敌手的不二范例。
  十五年来,不可计数的人不分男女不论老幼,无一不是难逃厄运。而他们的尸体共同筑造了六公主常年不衰的威名……内宫首席调?教王。
  公主完成大业心情爽朗地拍拍手,接着优雅地拂去裙角的灰尘,宫女宁瑞连忙赶上来递上一块手绢替公主擦汗。
  她满足地叹息一声,笑意盈盈扫视着满地哀嚎遍野,有的蹲在墙角,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抱着脚跳,有的托着胳膊……方才军心不齐的景象一扫而空,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只有同样一种神色,齐刷刷地望着她,又不敢直视。
  ——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和怨恨,最后只剩下恐惧的眼神。
  “很好,虽然不中用,身子骨还行。”公主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垂丝海棠兀自鲜艳欲滴,粉嫩的花瓣映衬着脸蛋红扑扑的,分外动人,“随本公主去马场。”
  公主宣布道,轻盈的脚步在几步之外又停住,在她回眸的瞬间,一地残兵败将迅速站起身排成整齐的一列。公主笑靥如花,薄唇轻启语声温柔,垂丝海棠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曳:“作为活靶子来说,你们值得嘉奖。”
  四人捧着残破的心僵在原地,好半天才从炫目的美色中回过神来。
  “……她刚才说什么?……活靶子……”
  一阵冷风无情地打在身上,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有人凉凉地冒出一句:“……天罗的公主都这么流氓吗?”
  三人纷纷侧目,竟没人能忍心反驳他。子清的目光分外飘渺,声音有些嘶哑:“你就当是这样吧,以后的路还很长……”
  太阳终于振作了起来,揉着被弄疼的腰热情地散发着火和热,风骚无限刺瞎人的眼。
  “和瑾公主专属护卫队”验收完毕,他们的任务(苦难)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啊,爆字数了……求评 = =

☆、正当理由

  
  即恒一直以为马场肯定在一个牧草丰富,地原辽阔的地方。可是天罗京都地处偏北,除非是人工种植,天然的草场寥寥无几而且草质不佳。可既然是皇家马场,想必也不会寒酸到哪儿去。
  所以当他们跟随公主的座驾走过一排排马厩,最终来到一处广阔的空地,一眼望去漫漫荒原不见边际时,可以想象即恒此刻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复杂心情。
  别说是草原了,连根草都没有,跟郊西的战场有得一拼。不,郊西还是有几株沙地荆棘的。
  ……原来旱地也有旱地的养马方式。他今天长了回见识。
  放眼望去,空地中间一只巨大的铁笼率先印入眼帘,隔得有点远看不清里面关着什么,只能隐约看见笼子的周围井然有序地围了很多人,不知在干什么。
  和瑾公主登上伫立在入口不远处的高台。高台上已经有人落座,明黄色的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体,一件雪狐裘随意搭在肩上,男子正双手撑在木栏上凝神眺望着场地中央的铁笼,见到和瑾上来,俊朗的脸庞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哟,宫廷一支花,今天怎么有兴致?”
  和瑾欠了欠身算是行过礼,用下巴指了指高台之下,微笑道:“女德第十条:女为悦己者容。”
  男子探身向下张望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哦?那几个就是盛青给你找的护卫?。”
  和瑾点头:“刚到的,新鲜出炉。”
  男子摸着下巴兴致盎然:“听说敬襄公主托你调?教几个新来的宫人后你颇有心得,还上了瘾。盛青也肯陪着你胡闹。”
  和瑾闻言不满地扭过头:“我的确有些心得,但没有上瘾。盛青是给我找护卫,不是找玩具。”
  男子望见护卫队一个个苦着脸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何为“新鲜出炉”。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护卫也好,玩具也罢,你有阵子可以不闲了。”他俯身在和瑾耳边问,“不知上回朕精心为你挑选的书可有派上用场?”
  和瑾撇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些东西花样百出但华而不实,还不如暴力最为直接有效。”
  男子惋惜地啧啧两声,说道:“女戒第三条,不得举止粗鲁。小瑾你犯戒了。”他回头吩咐道,“高公公,记上。”
  和瑾秀眉微蹙,不服气地反驳:“那皇兄唆使我犯戒岂不罪加一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书是干什么的。”
  “原来你知道啊。”男子笑容更加恣意,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明知故犯,再加一笔。”
  “你……”和瑾气结。
  这时高公公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陛下,公主。这天儿这么冷,马场风大,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吧?”
  陛下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在澄黄的大椅里落座,为了缓解和瑾的怒气用雪狐裘将她裹住一起拉着她坐下。和瑾挣脱不过,赌气把高公公端来的两杯茶都喝了,又把自己给烫到,吐着舌头缩到雪狐裘里遮掩。
  陛下忍着笑吩咐护卫队都上来,即恒他们才慢慢踏上高台,一步一个脚印分外沉重。
  他们在高台下就听到了这对人中龙凤谈论着折腾人的各种心得,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话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走上高台后,即恒未来得及看清座上人的样子,子清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跟着一起跪下,口呼万岁。
  这个男人就是皇帝……
  他还没有做好真的见到皇帝的心理准备,心脏在听到那个称呼的一瞬间抽紧,血液在体内翻腾起来。身体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令他感到焦躁不已,他只好紧紧握起手掌,告诉自己克制,慢慢地放松绷紧的神经……
  子清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眼里浮现起惊恐之色。他眼睁睁看着队长无视他警告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笔直的视线盯住面前的真龙天子,乌黑的眸子里毫无遮拦地倒映着陛下错愕的表情。
  “你要干什么?”子清出声低喝道,眼角的余光已经暼见明黄色的袍子逐渐靠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花纹:蛟龙出世,昂首冲天。表彰着这个男人极其尊贵的地位,天下尽归所有的傲然。
  男人没有呵斥,他俯身与即恒平视,脸上依然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怎么,朕很好看吗?”
  即恒一眨不眨地对上陛下逼人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眸分外清澈无辜:“嗯,挺好看的。”他老实回答,龙袍挺好看的。
  子清感到一阵晕眩,目光盯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烧穿。
  陛下颇有兴趣地细细打量他,继而又问:“你也是成将军的部下?”
  即恒点了点头:“是。”
  根本不是……子清在内心绝望地呐喊,额头冷汗涔涔,他叩首于地,大声道:“启禀陛下,这个人没见过世面对什么都很好奇,并非是有意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今天已经是他第二次替他请罪了,子清心中叫苦不已:成将军为什么会派这么一个人当队长,美其名曰让他督促他,根本是在给他出难题。得罪陛下和得罪公主可完全不是一档子事,陛下喜怒无常又爱斤斤计较,保不准他们就得一起陪葬。
  陛下显然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子清很是眼熟,喃喃道:“这位莫非是陈爱卿的儿子?”
  子清连忙叩首应道:“……是,卑职正是陈先延次子,陈煜名。”
  陛下轻松地回想起除夕夜那场可怜的闹剧,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和瑾,得到对方一记白眼后,又含笑看着子清:“是吗,盛青选了你当领队?原本朕还有些担忧,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子清全身僵硬,痛苦地抬起手指,答道:“他是队长……”
  陛下一愣,看了看陈子清扭曲的表情,又看了看即恒无辜的眼神,突然大笑起来:“连陈爱卿的公子都舍得送来打下手,盛青真是下了血本。”他起身走回和瑾身边,宠溺地拍了拍和瑾的头,“小瑾,为了你的十六诞辰,盛青可是献上上了一份重礼!”
  原来自己是被当做礼物送人的……
  子清内心暗淡不已。即恒以为他还在在为队长一职黯然神伤,好心地想去劝慰,却看到公主正远远地瞪着他。
  “我也不过随便说说,谁知他就当真了。”和瑾躲开陛下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们都起来吧。”
  陛下笑得开怀:“你是他表妹,谁不知道盛青最疼你,连朕这个亲哥哥都要妒忌了。”陛下揶揄着,将和瑾揽在怀里,轻声嘱咐,“你身子不好,就不要经常到这种风大的地方。”
  和瑾皱眉,毫不领情。记了两过的仇恨没那么容易忘。
  陛下似乎习以为常,脸上依旧挂着混不在意的笑容,他将视线重又转到即恒身上,即恒这次学了乖,飞快地低下头,以示敬畏。
  “若是只为诞辰,这份礼未免过重。”陛下忽然说,神色悠然,全然不觉得将人、甚至是将自己臣下之子当做礼物相送有什么不妥,“若是诞辰之后的婚事一并算上,未免就太轻了。”
  和瑾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一沉,几里之外都可以看到她周身散布的阴霾气息,她咬牙道:“别在我面前提这件事,你明知道我不爱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来的总会来。你若是实在看不上他……”陛下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不如到朕的后宫来吧。”
  和瑾无表情地看着陛下,秋水般醉人的眼眸里慢慢浮起悲天悯人的神色,她可能是想说点什么,略微垂下头欲言又止。
  冷不丁突然有人凉凉地说道:“可是亲兄妹不能在一起呀?”
  ——整个马场都寂静了下来,连风都停止了呼啸。三月的春风还未兴起暖意,北方的天气更是干冷。
  “呼……”台下的马儿突然被呛住,痛苦地喷吐着鼻息。侍立在一旁的马倌感受到零星的视线,吓得浑身发抖。
  而更多的视线则齐刷刷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即恒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那个人是自己。
  和瑾盯过来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射穿,可她却说起另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皇兄,乍暖还寒的天气,皇兄可要多保重龙体,不要得了风寒。”
  “嗯?”陛下眨眨眼假装虚心求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即恒,淡道,“何意?”
  和瑾挣脱他的怀抱,带着凌厉的杀气径直走到即恒面前,伸出手一把抓起即恒的衣领。红润的唇色因强自忍耐着愤怒而微微发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得了风寒易得高热,得了高热爱说胡话!”
  在场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在瞬间坠入无底的冰窖般无法呼吸。
  即恒怔怔地看她,神色十分无措,似乎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会造成这么显著的效果。可是和瑾却看出他一点也没慌乱。
  他分明就是有意的。从第一眼见到时起,这双深黑的眼瞳就弥散着不友善的暗影。她曾想是自己多心了。
  这时,即恒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轻到连子清没有办法听清楚。他说:“公主,我给了你一个正当的理由,你就别难为我们了……”
  和瑾一怔,攥住他衣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慢慢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在榜遇上修文,JJ最水火不容的情况,悲催啊
赶修赶修吧……

☆、天道人道

  
  突如其来的意外令子清三人防不胜防,运转得飞快的脑子在瞬间卡壳。
  “公主……”孙钊似乎想说什么,和瑾冷厉的目光命令他闭嘴。
  危险紧张的氛围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强大的气压令子清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丝嘶哑的喘息。
  忽然,陛下懒懒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高公公,再记一过。”
  和瑾怔住,倏地松开手,回眸怒视着陛下。
  陛下视而不见,慵懒地摊在椅子里,指着远处黄沙中的笼影提高了声音说:“那是今年西国进贡的一只白虎,血统纯正,十分珍贵稀有,朕非常喜欢。可惜性情凶暴,难加驯服,已经连伤了好几人。”他看向护卫队四人,唇边勾起一丝恶意的笑容,“相信盛青推荐你们入宫,必然是诸位有过人之处,不知你们是否有能力驯服这头畜生?”
  “陛下……”即恒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可他刚一开口,便被剩下三人怨毒的目光齐齐阻止。他心有愧疚,只好乖乖闭了嘴。只是神情真的有点黯然。
  然而陛下怎么会错过报复的好时机,他命令道:“队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即恒小心地看了一眼同伴才缓缓说道:“我认为白虎贵为灵兽,常被认为是杀伐凶戾的象征,这其实是世人的误解。它们虽然体型巨大但性情温和,只因不喜拘束才会伤人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菩萨心肠,何不将这头牲畜放回故乡?”
  他竟出人意料地倾诉了一番衷情,令早已做好随时灭口准备的众人张口结舌,纷纷为之侧目。
  “兽本该自由奔走于山野,何必将它们困于黄金的牢笼中,做那没有灵魂的玩物?”他轻声说道,神情出乎意料的认真。
  子清疑惑地转头看他,他已经完全跟不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直到此刻心底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如在高空中突然坠落却始终踏不到实地般不真实。
  有一瞬间马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有别于先前任何一次沉默,这种宁静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冰冷和不忍。或许正是因为诉说这一切的少年淡然的语气里蕴藏着感同身受般的怜悯,而非仅仅是流于言表的慷慨陈词。
  “……你是哪里人?”陛下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天罗人。”
  即恒一怔,淡淡地笑道:“天罗国幅员辽阔,中原大陆近一半都是天罗的地界,卑职出生于一处地僻人稀的山落之间,数年前才离家远行,陛下认为我口音奇特也实属常情。”
  陛下挑了挑眉追问:“你为何离家,家中还有什么人?”
  “家中已无人,所以才离家。”即恒想也没想,答道。
  子清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他既然可以这么正常地说话,为什么之前非要挑起圣怒?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什么用意?
  陛下阴冷地笑起来:“你说得对,放兽回归故土乃圆天道人道。可你别忘了,天道一样要求物竞天择,人道决定了施恩者和被施恩者的区分存在……说到底,还不是弱肉强食决定了一切。人人都放归自由的话,要规则何用,要国家何用?国与国之间的区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这不能作为折辱他人的理由,规则是为了协调而不是为了掠夺!即恒本想这么说,公主却抢先一步来到他跟前,制止了他。
  她死死盯着即恒,居高临下地接过陛下的话:“正如人统治兽,天道一样赐予天罗统治的权力。西国臣服于天罗,所以要年年向天罗纳贡;兽归顺于人,就该适时收起利爪。”她意有所指,侧过身看向铁笼,唇边浮起冷淡的笑意,“——收不起来就只能折断。”
  话里威胁的意味再明白不过。
  即恒低垂下的头始终没有抬起,子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隐忍什么,他只求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统治者的权威,对谁都没有好处。连小孩子都懂这个道理,他为什么就不懂?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认为即恒不是甘于容忍的人。
  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他作为副队长该如何抉择?该尽力去挽救,还是该狠心抛下他?……如果是成将军,他会怎么做?陈子清尚且年轻的奋斗生涯这么快就迎来第一次残忍的选择,令他在怨怒和理智面前挣扎不已。
  不等他痛下决心,公主继续说道:“皇兄已经答应将那只畜生送给我,现在我要你们尽一切力量去驯服它。”
  子清一时没有醒过神,讷讷地问:“……什么?”
  和瑾阴沉着脸,伸手指向那只铁笼,头也不回地说:“我要你们即刻去驯服它……驯服它当本公主的坐骑!”
  话音一落,如同一颗重磅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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