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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表哥数不清-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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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水流湍急,浪花携着浮木、浮板、衣物、各种破碎的家具、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扑向岸边,轰隆隆的水声震耳欲聋。
  李绮节试着在水中蹬腿,眉头一皱——她的小腿可能被刮伤了,动一下疼得钻心。
  她嘴唇青乌,脸色苍白,趴在浮板上偷偷诅咒先人:白天才给你们送纸钱钞票,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后代子孙的?
  仿佛是为了打她的脸,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句模糊人声。
  “那边有人!”
  李绮节抬起头,一脸惊喜。
  发出喊声的人继续指挥身边人划船。
  听声音,怎么那么像阿满?
  还真是阿满。
  李绮节想叫住他,张嘴虚喊了两下,发现嗓子又干又哑,只能发出虚弱的嘶嘶声。
  “噗通”一声,有人跃入水中,向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的李绮节游来。
  “三娘!”
  一句从胸腔肺腑中发出的呼喊,仿佛用尽了青年的力气。喊声中饱含恐惧和悲痛,又似枝头喜鹊啼鸣,有清晰灵动的惊喜欢悦。
  李绮节心头一颤,为这一声呼唤,更为呼唤中悲喜交加的似海深情。
  是孙天佑。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疲惫,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还没来得及回应,人已经如浮萍一般,被无情的洪水冲向下游。
  水流迅猛,小船只能勉强顺着风向漂流,根本没法控制方向。人在洪水中,更无力抵抗,哪怕是和鱼儿一样灵活的擅水者,也只能随着水流沉浮。
  孙天佑面色黑沉,眼瞳里怒火熊熊燃烧,几欲噬人。
  他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李绮节在湍急的洪流中,虽然侥幸认出对方,但只是眨眼间,一人一船,已经相隔一里开外。
  等他跳入水中,水面上波涛汹涌,哪里还有李绮节的身影?
  连船都会被风浪掀翻,想在奔涌的洪水中救起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眼前的形势不容孙天佑犹豫,他解下系在腰间的粗绳,义无反顾游向江心,身影汇入浑浊的洪水中。
  阿满在他身后大叫,船夫们想把孙天佑拉回去:“大官人,人已经冲走了!救不回来的!”
  一条缆绳抛到他身后,“大官人,快抓住!”
  “大官人,您别想不开啊!”
  孙天佑根本听不见船夫惊恐的叫声,他眼里,只有那个越漂越远的单薄身影。
  他的三娘,在水上漂了二十多个时辰,不知道有多累,多害怕。
  他要去救她。
  救不了,就一起做对淹死鬼,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奈何桥,来世,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局,( ⊙ o ⊙ )。
  啊,心中百味杂陈。

☆、第125章 结局章(4)

  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脸; 慢两下,快两下,周而复始。
  拍得李绮节心头火起,睁开眼睛; 怒瞪对方:“谁打我?”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盛满狂喜的眼眸。
  长发披散,胡子拉碴; 眼圈青黑,额头上有数道擦痕,血迹斑斑。
  李绮节差点认不出他:“天佑?”
  孙天佑喉头甜腥,沉声哽咽,紧紧揽住她; 额头挨着她的额头; 温柔厮磨:“是我。”
  两人还在洪水中漂浮; 李绮节靠在孙天佑怀里; 能感觉到他冰凉紧绷的肌肤。
  举目四望,洪水泛滥,波浪起伏,浊白的水花在江面上打着旋儿。
  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李绮节微微一叹,伸手搂住孙天佑的胳膊; 把苍白如纸的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这一刻,虽然还没脱险,她心里却觉得异常的平静。
  水势仍然没有减缓; 孙天佑几次试图游向浅水处,都被浪头重新打回江心。
  人在洪流中,只能听天由命。
  李绮节知道自己在水中是累赘,轻轻叹口气,“你先放开我,游到岸边去,再回头想办法救我。”
  孙天佑深深地看她一眼,看得她脸颊火烧一样,“现在放开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抓住你,我不想冒险。”
  一放手,可能就是咫尺天涯,天人永隔。
  李绮节当然知道洪水的厉害,所以才更不想拖累孙天佑。
  孙天佑看出她的心思,把她揽得更紧。
  肆虐的洪水继续奔腾。
  眨眼间半个白天过去,日暮西山,连绵起伏的峦峰披着万丈霞光,俯视着脚下如猛兽一般怒吼的浊浪。
  命牵一线,生死未卜。
  孙天佑忽然低笑一声,指着天边淡似一袅轻烟的山峦:“三娘,你看,这是我当年唱情歌给你听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李绮节愣了一下,抬起头,眼前只有起伏的黄浊江水。
  记得那时湖光山色好,云树笼纱,落英缤纷。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立在船头,放声歌唱。
  歌声美,人更俏。
  她斜倚船舷,春风扑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听着清朗缱绻的情歌,心境霍然开朗,于无言的沉默中,向他许下一个心照不宣的允诺。
  不久之后,他离开杨家,他们订下婚约,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尊重和自由,直到如今。
  彼时山清水秀,风景如画,草长莺飞,花木葱茏。
  现在展目环视,哪里还能找得到当初的田连阡陌、桃红柳绿?
  唯余翠微青山,依旧环抱江流,无言矗立。
  李绮节没想笑,但笑容不自觉绽放在眼角眉梢,“那时候我想,九表哥怎么这么难缠呢?赶又赶不走,吓又吓不退,真烦人,我才不要嫁他呢!”
  孙天佑闷声笑,“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们家的女婿茶,我吃定了。怎么会被你随便糊弄几下,就轻易放弃?”
  他低头亲吻李绮节的眉眼,“小时候,那恶妇不许人让我吃饱,我天天饿肚子。有一次我实在饿坏了,偷偷跑进灶房,胡乱抓了几块烧得香喷喷的跑油肉往嘴里塞。管家胡子都气歪了,让人把我按在地上,抄起门闩劈头就打。我死也不松口,想着就算被他打死,也要把烧肉咽下肚。”
  他的语调轻而慢,像水浪翻腾间扬起的清风,“后来,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晚上不敢翻身,起床喝口水都全身疼。”
  李绮节嗓子发紧,忍不住抱紧他。
  孙天佑洒然一笑,“可那又怎么样?我终于吃饱了一次!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想要什么东西,必须自己想办法争取,得到以后,一定要牢牢抓住,哪怕被人乱棍打死,也不能松手。”
  他看一眼李绮节,目光戏谑,“所以,你那些轻飘飘的劝说警告,根本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心脏仿佛被人握在手里揉捏,酸甜苦辣,诸般滋味,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其他。
  李绮节拥着孙天佑,默然良久。
  忽然一扬眉,额头轻轻撞在孙天佑下巴上:“你竟然把我和几块猪肉相提并论!”
  孙天佑放声大笑:“娘子莫要着恼,你比烧肉好吃多了,又香,又软,又嫩,又滑……”
  生死关头,夫妻两人竟然还有闲情打趣调笑。
  又往东漂了几里,水势仍然汹涌澎湃。
  孙天佑尝试抱住浮木支撑,水势太急,两人连着浮木一起,被水流卷回浪中。
  一个浪头当头浇下来,耳边一片喧哗的水浪声。
  李绮节心口一窒,忽然一阵悚然。
  她记得,在堤岸不远处,山脚拐弯的地方,往东几里处,横亘着一道小瀑布!
  往年风平浪静时,上流顺流而下的千盏河灯、枝叶浮萍漂浮到小瀑布前,无一例外会被瀑布下的漩涡绞得粉碎。
  如今洪水袭来,江面比平时更加宽阔,瀑布的落差更大,顺溜漂下去,只会更危险!
  孙天佑显然也想到了那道瀑布,神情一凛,抱着李绮节,在浪花中间寻找生机。
  他在江水中泡了大半天,为了找到李绮节的身影,中途逆着水流上下沉浮,四处搜寻,已然精疲力尽,还被洪水中的浮木撞了几下,头上身上全是擦伤,腰腹间还有道撕裂的伤口,现在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李绮节看出孙天佑的力不从心,推他的胳膊:“天佑,放手!”
  如果只有孙天佑一个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带着她这个大累赘,两人只能落一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孙天佑猛然抬起头,双眼血红,目光狠厉,“不,我不放!”
  瀑布越来越近,浪涛席卷着可以碾碎世间一切的可怖力量,卷走江流中的一切生物,活着的,或者死去的。
  洪流奔涌呼啸而至。
  雷霆万钧,万物颤栗,仿佛整座天地都在震动。
  “放开我!”眼看瀑布越来越近,李绮节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别傻了,放开我!”
  “不!”孙天佑把她抓得更紧,“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多么美好的誓言,听别人说时,感动万分。但轮到孙天佑说给自己听,李绮节只觉得痛苦无奈。
  她还想再劝,孙天佑忽然扣紧她的脑袋,低斥一声:“闭嘴!”
  冰凉的唇紧紧咬住她的,唇舌交缠,堵回她的所有言语。
  天旋地转,耳鸣目眩。
  瀑布之下,水声轰隆。
  从上流席卷而下的浪涛在此处汇聚,飞溅的雨幕下皱起一个个幽深漩涡,水浪冲刷着岸边的乱石滩,在光滑的石头上留下水波的痕迹。
  漂出瀑布下的幽潭,水流陡然放缓。
  李绮节抱着一块木板浮出水面,低头间,忽然觉得浮木有些眼熟,暗红的漆层上,雕刻着一个敞肚微笑、慈眉善目的大肚佛。
  “又见面了。”
  她和大肚佛打了个招呼,搂住晕厥过去的孙天佑,把两个人的重量全压在浮木上。
  从瀑布坠落而下的时候,孙天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护在怀中,她方能安然无恙,保持清醒。
  托浮板的福,不会游泳的李绮节也能勉强踩水前行。
  她摸摸孙天佑冰冷的脸,怕他被浪花卷走,脱下紧贴在身上的褙子,拧成细细一条,把两人紧紧系在一起,“不是想吃肉吗?等上了岸,让你吃个够。”
  她抬头张望,看到远处隐隐约约横着一条青黑曲线,觉得大概是南岸,奋力划水。
  眼看离岸边越来越近,她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简直想高歌一曲。
  忽然听到背后有鼓点声。
  一艘威风凛凛的大船由远及近,从她身边驶过。
  那是一艘起码有三层的大船,船身铁皮加固,船上旗帜飘扬,隐隐约约有甲光闪烁——那是身着铠甲的兵卒。
  船上有人看见她,甲板上的兵卒来回走动,不一会儿,兵卒放下一条系着缆绳的小舟。
  小舟漂到李绮节面前,她费力抓住船舷,先把孙天佑送上小舟,才爬上去。
  想了想,她顺便把大肚佛木板也捞起来。
  捡回两条命,本应该满心欢喜才对。
  可李绮节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头皮发麻。
  耳边乍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箭矢闪着雪亮寒芒,如电一般,在烟雾蒸腾的空气中撕开一条口子,疾驰射向小舟。箭镞深深陷进船舷之中,尾羽晃动,铮铮作响。
  这一箭是冲着昏迷不醒的孙天佑来的。
  李绮节霍然抬起头。
  放出冷箭的男人慢慢收起长弓,站在船头的阴影当中,静静俯视着她。
  乌纱帽,绿色小杂花纹官袍,眉眼端正,相貌堂堂。
  是孟云晖。
  一别经年,世事转换。
  当年,李绮节和孟云晖共乘一艘渡船,前往县城。路上碰到金家的楼船,金雪松以势压人,故意让奴仆为难他们,差点掀翻他们的小船。
  那时孟云晖和她一样,只能忍耐。
  如今,孟云晖屹立在船头,以文弱之身,指挥数百军士。李绮节劫后余生,恰逢昔日故人解救。
  故人却手执弯弓,想把她的丈夫当场格杀。
  是的,即使看不清孟云晖的表情,李绮节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凛冽的杀气。
  杀意锋利,眼神森冷。
  他真的想杀死孙天佑。
  衣袍摩擦,发出簌簌轻响,甲板之上的孟云晖一言不发,从身旁兵卒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再次弯弓搭弦,扬手劲射。
  一声脆响,羽箭离弦疾射,划破江上重重薄雾,扎在小舟上。
  这一回,箭尖离孙天佑更近。
  两箭射出,孟云晖不慌不忙,再次搭箭上弦,冰冷的箭尖准确对着孙天佑的面门。
  前两箭只是试手,第三箭才是他的最后目的。
  船头旗帜猎猎作响,兵卒们寂静无言。
  当年那个性情温文、隐忍坚韧的孟四哥,和眼前冷漠狠辣的孟云晖渐渐重叠在一起。
  李绮节一咬牙,拔下箭矢,挡在孙天佑跟前,把箭镞压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上,颈项一阵刺痛,血珠子顺着她的手腕流淌而下。
  孟云晖看到那一丝血红,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垂下长弓。
  紧绷的弓弦反弹回去,他的掌心立刻多出一条深刻的伤口,鲜血淋漓,溅在甲板上。
  船上的士卒仍然手持弓箭,对准小舟。
  一旦孟云晖发号施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出箭矢,届时万箭齐发,两人根本无处可逃。跳进水中,也会被船上的士卒们抓住。
  李绮节很快做出决断,冷声道:“孟云晖,我和你走,放了九郎。”
  船上的士卒一齐看向孟云晖。
  作者有话要说:  虐吗?为啥我没觉得啊……别打我。
  话说结局还有一点点字数,明天我会放在一两章内一次性发完哈。
  看完这章,想不起唱情歌情节的,可以回头看56;57章。想不起掀翻小船情节的,可以看32,33章。

☆、第126章 结局章(5)

  夜幕初垂; 繁星点点。
  李绮节登上船头,注视着远方,朦胧的夜色中,两个兵卒驾着小舟; 把昏睡的孙天佑送上岸。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一件温暖干燥的披风罩在她身上:“你也是被孟大人救出来的?”
  李绮节回头,一个头梳圆髻、眉眼细长的妇人站在她面前; 摸摸她冰凉的手,啧啧道:“作孽哟,你是哪个寨出来的?”
  看她不说话,妇人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劝道:“年轻女伢子; 别这么想不开。就当是嫁了个病痨鬼; 现在男人死了; 咱们自由了; 回去找个体面男人嫁了,还不是能好好过下去?别跟那些整天哭哭啼啼的人学……”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孟云晖走到李绮节跟前,衣袍纷飞间,露出粗粝的双手; 右手手掌有明显的包扎痕迹:“回舱吧。”
  细眼妇人双腿战战:“孟、孟大人!”
  孟云晖向妇人颔首示意; 眼神却仍然停留在李绮节身上。
  妇人张大嘴巴,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八卦的光芒。
  李绮节后退一步,转身走回船舱。
  一路上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兵卒来回巡查,气氛肃杀。
  小丫头给她送来换洗的衣物,铜盆里的热水轻轻晃荡,偶尔会有几滴溅在木桌上。
  大船在寂静的黑夜中乘风破浪,孤独前行,一连经过几个渡口,没有停下靠岸休息。
  李绮节已经认不出船外的山峦村落了,“这是去哪儿?”
  小丫头神情古怪:“姐姐不晓得吗?咱们这是去九江府啊!”
  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船底那些良家女大多是湖广本地人,大人本来要把她们送回家乡的,可她们寻死觅活,说宁死不肯返家。大人没办法,只好把她们带到九江府去安置。”
  小丫头性情活泼,天真懵懂。
  李绮节没费什么力气,就从她口中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云晖本是随工部郎中、主事南下协助当地官员治理水患的,谁知办差途中,工部主事忽然接到一封密报,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想私自挖断河堤,开闸泄洪。
  往年上游水患严峻、沿岸河堤告急时,官府会专门提前划出一片泄洪区,让当地百姓迁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居住,然后通过精确计算,控制开闸的次数和时间,在河堤适当的地方炸开一个缺口,把洪水引向荒无人烟的泄洪区域。
  如此,才能够保护下游人口密集的繁华市镇,以淹没一片荒野乡村为代价,降低洪水的危害。
  事后,朝廷会对家宅田地被淹的当地百姓给予一定数额的赔偿。
  因为这种疏导排洪的泄洪方法已经持续好几个朝代,老百姓们习以为常,一旦接到官府通知,就会立刻收拾行李,搬到高地去。
  老百姓们愿意积极响应官府号召,但携家带口远行不便,一般从通知泄洪区的老百姓搬迁,到开始开闸泄洪,少说也要准备七八天。
  所以,上游的人如果不经批准,私自挖断河堤,下游上至官府,下到黎民百姓,根本来不及反应,连示警的时间都没有。
  敢挖断河堤、私自开闸,简直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工部郎中和主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决定暗中前去调查,为防打草惊蛇,郎中和主事微服简装,以避人耳目。这事他们没和孟云晖提起,让他继续南下,赶往九江府勘察水情——这也是为了麻痹地方官员。
  结果蛇是没惊到,却不小心踏入水寨范围,郎中、主事,连同随行的二十几个小吏奴仆,被到处宰肥羊的水匪给一锅端了。
  主事的仆从擅长闭气,藏在水中侥幸逃过一劫,拼死赶回衙署,求知府发兵救人。
  知府生性胆小,手足无措,孟云晖担心同僚,临危受命,领兵前去剿匪。
  他干净利落,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拔三座水寨,救出郎中和主事的同时,也救下数十个被水匪掳到寨中□□的良家女。
  剿匪完毕,他想将良家女们送回各自家乡,结果那些妇人一个个上吊的上吊,投水的投水,说是无颜回家,不如一死了之。
  细眼妇人以为李绮节也是从水寨中获救的良家女,才会说出那几句劝告。
  小丫头是照顾工部主事的侍女,郎中、主事和随行小吏在水寨中受了重伤,如今全部躺倒在床,暂时由孟云晖主事。
  李绮节握紧双拳,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中元节当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竟然是人为的!
  瑶江县人生在水边,长在水边,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回洪水。每年夏秋季节,长江都要闹闹脾气,今年淹这块,明年淹那块,没有哪年是安生的。
  江边长大的儿女,早对洪水习以为常。往年洪水淹到县城外,李绮节和李子恒还曾成群结队去看热闹。
  有人往身上系一条缆绳,下河堵截从上流漂下来的牲口和值钱的财物。水流湍急,船只无法下水,那些人却能在水中来去自如。
  岸边的人用崇敬的眼神瞻仰那些在狂卷的浪涛中寻宝的壮汉,一颗心七上八下,随着他们的动作,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人们之所以如此镇定,是因为人人都明白,洪水再大,也不会淹到瑶江县。
  从古至今,武昌府被淹过,李家村被淹过,小镇被淹过,湖广一大半城镇被淹过,唯独瑶江县始终能独善其身。
  瑶江县从来没被规划成泄洪区!
  所以洪水趁夜袭向县城时,李绮节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岁月静好间,忽然降下一道晴天霹雳,差点让她和亲人天人永隔。
  谁能想到,这一场灾祸,竟然是人为引起的?
  天灾**,不外如是。
  李绮节愤怒至极,一时倒把孟云晖给忘了。
  等小丫头走后,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知道前因后果,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难怪好端端的,会突发洪水。
  难怪远在京师的孟云晖会突然出现在江面上。
  也难怪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冷箭。
  他是为剿匪而来,一个暗中勾结水匪的罪名扣到孙天佑身上,孙家哪怕倾家荡产,也洗不脱罪名——毕竟瑶江县大大小小的茶商,都和东湖水寨有牵涉。说不定老六已经被孟云晖扣下,答应指证孙天佑。
  所以,船上之人都把孙天佑当成匪徒,细眼妇人才会以为李绮节是从水寨逃生的良家妇。
  李绮节曾经认为,孟云晖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自在,为了自在,她放弃融入这个时代。
  孟云晖追求仕途,为了仕途,他连亲生父母都可以放弃。
  他们对各自的选择心领神会。
  不必开口问,李绮节明白孟云晖不会因为幼时的感情耽误自己的前途,孟云晖也知道她不会做一个委曲求全的小女子。
  但是他们其实并不相同。
  李绮节一旦放弃,就不会回头。
  孟云晖得到想要的一切,还想转身抓住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鱼与熊掌,他都想要。
  李绮节听着潺潺水浪声,辗转反侧一夜。
  翌日,大船忽然靠岸。
  陆陆续续有年轻妇人下船,兵卒们尽忠职守,依旧牢牢看守各层舱房。
  小丫头为李绮节换药,“那些妇人,真难缠!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昨天还寻死觅活,今天就想着要买脂粉!说变就变!”
  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绮节撩起眼皮,看到一双浅底皂色靴子,目光往上,一角茶褐色袍衫。
  细腻的南绣针法,绘出精致的雄鸡牡丹纹,雄鸡代表功名,牡丹寓意富贵,他都得到了。
  可他还不满足。
  “孟大人今天怎么没穿官服?”
  李绮节语带讥诮。
  孟云晖扫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立刻噤声,端着茶盘出去。
  “你放心,宝珠和进宝安然无恙,世伯们也很安全,我已经把他们送到武昌府妥善安置。”
  孟云晖面容冷峻,一开口,说的却是安抚的话。
  “孙府呢?”
  孟云晖眉头轻皱,“我答应过你,不会为难孙天佑。”
  “如果你的话能信,我怎么会在这儿?”李绮节拍拍脖子上的伤口,提醒孟云晖,“你猜五婶晓得你这么对我的话,会怎么办?”
  孟云晖眼眸微垂,受伤的右手轻轻颤抖。
  两人相顾无言。
  李绮节眼眸黑沉,打破沉默,“魏先生什么时候去世的?”
  孟云晖怔了一下,半晌,方哑声道:“去年冬天。”
  魏先生死的时候,不肯合眼。
  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准备了三十多年,失败过,气馁过,绝望过,结果却无意间在一个穷乡僻壤中,发现一棵好苗子。他把所有合符标准的男童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呕心沥血,辛苦多年,终于大浪淘沙,培养出和年轻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孟云晖,供他实现自己夭折的政治理想。
  然而,当他终于把孟云晖带到京师,终于帮孟云晖娶到杨阁老的孙女,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近到一抬手就能够到胜利的果实时,他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出师未捷身先死,魏先生终其一生,为了一个目标费尽心血,最后却没能等到心愿达成的那一天。
  再多的恨意,随着先生的逝去,已然烟消云散。
  孟云晖声音干涩:“先生不是我杀的。”
  李绮节相信这句话,孟云晖虽然和魏先生有矛盾,但是绝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为此弑师。
  魏先生不该走得那么匆忙的。他死得太早了,孟云晖年轻气盛,才刚刚崭露头角,原先有魏先生掌控遏制,他还能忍受清苦,默默耕耘。现在魏先生走了,没有人能压制住他,他开始沉不住气,像一把冲破束缚,脱鞘而出的宝剑,锋芒毕露,野心勃勃,渴饮人血。
  这样的孟云晖,看起来凶狠,其实不难对付。
  李绮节转移话题:“你知道私自挖开河堤的人是谁吗?”
  问出这句话,她立刻盯住孟云晖的脸,观察他的表情。
  孟云晖摇摇头,“不知道,等我救出两位大人的时候,河堤已经被挖开了。我迅速赶回瑶江县,只来得及救助逃出来的人。进宝和宝珠就是那个时候被我救上船的。”
  确认他和人为造成洪水的人没有关联,李绮节没有继续追问其他。
  倏忽又是几个白天黑夜过去,他们离九江府越来越近。
  孟云晖知道她看似洒脱,其实折而不弯,没有逼她做什么,一路上只偶尔走下船舱,问问她的伤口,关心关心她的身体,大部分时间待在甲板上,和士卒们讨论着什么。
  李绮节按兵不动,等待机会。
  这夜,大船停靠在一处荒凉的渡口前。
  吃过饭后,李绮节立刻吹灭灯烛,躺下歇觉。
  孟云晖在她的船舱前站了半刻,看她睡得香甜,没有叩响门扉,抬起的手重又垂下,转身离开。
  月半中天,更阑人静。
  水鸟从江面上振翅起飞,脚爪踏着水波,划出一圈圈涟漪。
  寂静中,骤然响起一声声古怪的呼哨声,火光四起,喊杀震天。
  李绮节霍然睁开眼睛,抓起事先托小丫头找来的蓝花布,包住乌黑繁密的发髻,蹑手蹑脚走下床,穿上草鞋。
  她站在门后,耐心分辨船上嘈杂的人声。
  直到一群妇人带着惊喜的叫骂声遥遥传来,她才打开舱门,摸黑爬上舷梯。
  两天两夜的洪水之旅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急中生智,被迫学会游泳了。
  李绮节顺着之前探好的路,偷偷摸摸找到那群妇人,混在其中,顺利逃下船。
  孟云晖不喜欢和妇人打交道,救下被水匪劫走的良家女,以为只要把她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还她们自由,就万事妥当。却不知这群妇人里,有人包藏祸心,早就和溃败的水匪暗中勾连,准备里应外合,让他腹背受敌。
  孟云晖高估了那些妇人的觉悟。
  她们中的大部分浑浑噩噩,因为失却清白,不敢回乡,只想找个陌生的地方了此残生。
  而有些人,一开始被迫委身贼人,对贼人恨之入骨,但随着时间流逝,每天享受着水匪带给她们的荣华富贵,她们早已经忘掉从前的贫苦生活,真正把水匪当成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家人。
  孟云晖命令士卒杀死所有水匪,其中包括那些妇人的丈夫,兄弟,甚至孩子。
  细眼妇人和小丫头把孟云晖视作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而那几个妇人,恨不能吃孟云晖的肉,喝他的血。
  李绮节跟着这几个妇人逃下船,士卒们忙着和水匪厮杀,顾不上她们,而水匪知道她们是水寨的家眷,不仅不阻拦,还为她们指明道路。
  双脚踏进芦苇丛的那一刻,李绮节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逃出来了。
  妇人们躲在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阔脸妇人恶声恶气道:“跟我走,三当家一定能帮我们手刃那狗官!为咱们的儿郎报仇!”
  另一个妇人道:“不等三当家?”
  阔妇人一挥手:“咱们留下也是拖累,到了地方再说。”
  妇人们不愧是从水寨出来的,迅速退走。
  李绮节藏在一人高的芦苇丛中,屏气凝神,她一路上没怎么吭声,妇人们忙着逃命,根本没注意到她。
  果然,妇人们没时间清点人数,直接跑了。
  李绮节松口气,不急着出去,蹲坐在泥泞的草地上,默默数着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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