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蛮后-第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马车早就停在了二门外,小八见苏令蛮来了,忙迎上来屈了屈膝:“二娘子,将小八也一同带去吧。”
  苏令蛮沉吟道:“不成,阿爹昨日气哄哄外出了一夜,回来必要寻我撒气,郑妈妈一人镇不住,阿娘又病了,你且去留意帮着些。”
  小八性子拗,跟她久了,也学了点皮毛,手上有些功夫,拉住阿爹还是够了的。
  小八也不执着,退了一步:“两坛子酒都帮二娘子放在了马车匣里,巧心姐姐看这些,切勿洒了。”
  巧心点了点她额头:“你啊……”
  苏令蛮莞尔一笑,轻身一跃,马车一阵晃动之下,人已经进了车厢。巧心也轻巧地上了车,卢三一个扬鞭,马车便晃出了大门,迅速地城门外而去。
  定州城外和城里,是两个世界。
  城内人声鼎沸,沸反盈天;城外隆冬肃杀,万物萧条。车行半日都遇不上一个人,路边北疆特有的灌木丛也蔫搭搭地黄了大半,马车得得得地在路上走,仿佛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
  苏令蛮放下帘子。
  她并不是第一回 出城,可这万里黄泥地,不闻青草香的场景,是见一回便震撼一回——也难怪北突厥那等不事稼穑的游牧民族,在大梁定国初期大局未稳之时,要时常下河劫掠一番了。
  “二娘子,前面没路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巧心探头来一看,可不是?前方一处溪流恰好拦腰将这条车道断成了两截,延伸出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引入茂密的小树林里。
  自古出行,便有逢林莫入的说法,苏令蛮蹙了蹙眉头,她以前虽出城玩过几回,但还未来这般远处,不由问道:“卢三,此地通往何处?”
  卢三手里的鞭子在抖:“二娘子,这林子邪门得很。小的听说,鲁南巷有户人家抄近路去投亲,没想到第三日便在这林外发现了这一家五口的尸体,死相诡异得很,舌头……都被割了。”
  他比划了下,自己倒吓了一跳,声音都哑了:“二娘子,我,我们不如绕,绕路。”
  “不成,下车。”
  苏令蛮径直跳下车来,手中还提着两壶酒。她素来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可看吓白了脸的卢三和硬挺着想要跟来的巧心,吩咐道:“你二人便再此守着马车,勿要跟来。”
  巧心不肯,也跟了下来,声音都打颤了:“奴,奴婢要跟着二娘子。”
  苏令蛮眼神柔了下来:“巧心,你跟着我,万一有什么事反而是累赘,我要去寻麇谷老人,莫给我添乱了,啊?”
  巧心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想跟上去,又怕真成了累赘,脑子煎熬得很。
  苏令蛮才不管她,提着酒坛子抬脚便上了溪上的独木桥。
  孰料体重太过,硬实的圆木被压得发出了“滋啦”一声响,苏令蛮心中大叫不好,赶忙儿快跑,好险不险地过了桥,待踏到地上,那本来还好端端的独木桥啪啦一声,断成了几截,落到了溪里。
  她哭笑不得地与对面的巧心面面相觑,扬手道:“等我回来。”
  苏令蛮这么做,并非鲁莽。
  不论是邱大夫还是刘轩的提示,都是出城往西三十里,没有指明地方,她们寻路一直是直线往西,如今行了将近快三十里,出来这么座诡异的林子,麇谷居士这等奇人,要住必是也要寻处僻静不寻常之处。
  这处出了这么桩诡异之事的林子,可不是幽静到极致了?
  艺高人胆大的苏令蛮信心满满,没料到竟是自己将自己坑了把——
  她不小心,迷路了。


第12章 变形记(三)
  林木稀疏,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鞋子甫一踩上去便发出沙沙的脆响。
  太阳透过枝头,隐隐绰绰地落在肩头、地上,力道软绵绵的,苏令蛮裹了裹身上的大麾,试图抵御无处不在的寒冷。
  她迷路了。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长得一般模样,光秃秃的一根树身直挺挺地立着,身处其间,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而更诡异的是,她一路用障刀刻下的暗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抹去,怎么也找不见。
  “……这林子邪门得很。小的听说,鲁南巷有户人家抄近路去投亲……死相诡异得很,舌头都被割了……”
  心扑通扑通剧烈地似要跳出喉咙口,卢三不久前在林外的表情声音在苏令蛮脑海活了起来,一阵风过,带出鬼哭狼嚎似的低啸,苏令蛮脚步一个不察,踩到一截软绵绵的物事,登时吓得跳了起来:“啊——”
  破音飘在萧瑟无边的林子里,被苏令蛮又迅速闭嘴噎了回去。她拍拍胸脯,待弯腰看到一截布巾式的玩意,扬起一脚就踢得老远,心中愤愤道:“亏刚刚还夸下海口,丢人啊苏阿蛮!”
  这么一打岔,惊恐的情绪就下去了许多。
  她从腰间挂着的鱼皮刀鞘里重新抽出障刀,随手在身边的一棵树杈上划下了一个三叉戟——这是她苏府的标识。随便选了个方向,走直线在第十棵树同样的地方,又刻了个同样的标记。
  一路行去,画了不知多少棵树,可只要一个转身,再回去,那标识就立马消失不见了。
  苏令蛮想起儿时郑妈妈讲过的“鬼打墙”,浑身不由打了个摆子。
  暮色悄悄笼罩住这片寂无人声的林子,白天不见动静的窸窸窣窣声渐渐起来了。到底是个小娘子,便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心底也不由发起毛来。
  “呱——呱——呱——”
  她悚然回头,一排黑色的鸟影从天际一闪而逝,“是乌鸦啊。”苏令蛮呼了口气,拍拍手,鼻尖却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酒味。
  这味道极其特别,吸一口,让人清醒,再吸一口,却又仿佛陷入迷醉。
  苏令蛮嗅着鼻子,循着酒味传来之处蹑手蹑足地走去,宽胖的身材丝毫不影响其灵活,竟是一点声响都未露出来。
  “谁?!——”
  一道清冽的嗓音从暗处传来,苏令蛮不觉停下了脚步,这个声音太特别——她认得。
  前方幢幢暗影里,一道身影隐入暗处,苏令蛮透过晦暗的月色,只能看到长长的一截树影。她直接走了出来,将头脸整个露在月色下,举起了双手:
  “定州从司簿二女苏令蛮,见过恩公。”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毕竟这般的体型相貌亦不常见,低声道:“从司簿?鄂国公府旁支?”
  这话音放得极低,放在平时自是听不清,可夜色清寂,凉风递送,苏令蛮愣是听到了,点头笑嘻嘻道:“正是,恩公知道我苏府?”
  她的热情,并未感染到暗处的身影。
  两人之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苏令蛮试探着往那去了几步:“恩公?恩公?”
  “莫叫我恩公,举手之劳罢了。”
  对方的态度很冷,苏令蛮还未靠近,便能感觉出其浑身洋溢着的不快和拒绝。她识趣地停了下来,讪讪道:“恩公不知名姓,阿蛮不知如何称呼,故此才冒犯了。只此地邪门,可否容阿蛮在此歇息一晚?”
  胖乎乎的小娘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林中,胡服的下摆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略显狼狈。清微目光移开,沉声道:“可。”
  苏令蛮立时便欢呼了一声,寻了处干净的地方,捡了些枯草叶子厚厚铺了一层,靠着树干便坐了下来,梨花白被安在身侧,往不远处拱了拱手:“多谢恩公。”
  枯叶打着转落了下来。
  苏令蛮觑了一眼过去,只能隐约看到黑衣郎君班支着腿靠在树干上,幕篱被摘了下来,随意地放着。
  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腿间,一身黑的境况下,露出的手白得几乎透明,像上好的羊脂白玉;黑黢黢的酒葫芦在手掌间对比分明。
  浓烈的酒香,几乎要将空气都醉了去。
  她很肯定,这酒必是要比那梨花白还好上十倍,劳累了一天的肚腹瞬间雷鸣似的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令蛮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嗫嚅道:“恩公,对不住,阿蛮一天未进食,实在是……”丢人,忒丢人!
  从暗处丢来一团油纸包,这回冰凉的语声里隐隐透着一股笑意:“吃吧,莫饿瘦了。”
  ——饿瘦了?
  这是嘲笑……吧?!
  苏令蛮本只有脸红,这下是从头到脚都快冒烟了,她情愿再被退婚一百次,不,千次!极度的窘迫随着熏然的酒香,又渐渐平复了下来。
  苏令蛮捡起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馕饼,夹着一层卤好的酱牛肉,一口咬下去,竟还有些温热。浓郁的酱汁在嘴里弥漫开,对饿了一整日的她而言,简直是万两黄金都不换的美味。
  “多谢恩公。”
  “唔。”
  这回这冷郎君终于肯高抬贵口地搭理了一声,苏令蛮美滋滋地开了一坛梨花白,就酒吃饼,只觉人生快意,一整日的紧张都松散了下来。
  “恩公也是来寻麇谷居士的?”
  苏令蛮嗅着空气里的香气,扁扁嘴也不要人回答:“本来阿蛮还觉着,梨花白尚算不错,可与恩公的酒一比,那简直是明珠与瓦砾,麇谷居士必是看不上了。”
  “哎哟,好酒好酒!杨小子,你倒是好享受——”
  随着一阵“桀桀桀”的笑声,一道青衣身影自远处而来,老者佝偻着背,一道鹰钩鼻在月色下勾勒出深深的沟壑,一看便是不好想与的,见到苏令蛮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妇人?!”
  苏令蛮登时一个激灵,诞着脸道:“可是麇谷居士?”
  麇谷居士面色铁青,挥袖道:“晦气!”


第13章 变形记(四)
  ——晦气?
  苏令蛮一肚子好话登时被憋回了喉咙,呛得大声咳了起来。
  麇谷居士斜眼看着这小妇人,只觉其矫揉造作委实不顺眼,跟看只臭虫似的皱紧了眉头,问暗处的黑衣郎君:
  “杨小子她是你带来的?莫非是不晓得我麇谷的规矩?”
  黑衣郎君早在麇谷来时已经从树下站了出来,幕篱将面目拢成了一片模糊的暗色。他将酒葫芦封好,浓烈的酒香立时就被凭空截断,麇谷不由嗅了嗅鼻子,只听少年郎君冷淡的声音:“信伯,你要的酒。”
  麇谷居士手脚快于大脑,立时扑了出去,将飞来的酒葫芦捧了个满怀:“嘿,你小子不厚道,既是送我的酒,怎好偷喝?”
  “不过便是你我的交情,凭这酒,要让我为这胖妇人医病,亦是万万不能的。”
  苏令蛮听他一口一个妇人,此番还加上了胖字,简直气冲牛斗,可此番又是自己有求于人,憋得几乎岔了气。
  “居士莫非是看不了我这病?”
  她用上了激将法。
  可惜到底年幼,面上的神色终究带了点出来,麇谷居士在大梁游医多年,形形色色人见过不知凡几,哪里还看不出她那点小九九,冷笑一声:“看得了,也不看。”
  “我麇谷有三不医,妇人不医,貌丑不医,大恶不医。你占了前两条,莫痴心妄想了,回去吧。”
  苏令蛮纵不是玻璃心,亦出离愤怒了。
  说她胖,这是事实;可说她丑,这便不能忍了,讥诮地笑了声:“莫非居士非妇人所生,妇人所养?是石胎里蹦出的泥猴?若居士瞧不起妇人,便该将这父精母血还一半出来才好。”
  这不是跟端碗吃食,放碗骂娘一个道理么。
  麇谷居士被她的伶牙俐齿给怼得头一回没了言语,指着苏令蛮“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来。
  “何况居士莫非老眼昏花了,我苏令蛮虽然胖,但这样貌,亦是在胖人中万里挑一的。”
  “噗哈哈哈——”
  暗夜里一声爆笑,惊起了无数半栖在枝干上的鸟影,扑棱棱拍着翅膀划过长空。麇谷朝身后怒吼:“狼冶!是不是你!”
  即便发生了这许多事,清微依然静默不语,月色的清辉仿佛自动屏蔽了他,只留下孤独的影子。
  “小娘子真有趣!”
  一个娃娃脸的少年郎君笑跳着从百米揩外的一棵树上蹦了下来,先是朝苏令蛮笑了声,继而转头与清微扬了扬手:“杨郎君,你可来了!”
  清微点了点头,一阵风过,半掀起幕篱,隐约看到愤起的喉结,即便是故人重逢,亦不见兴奋,仍是淡淡的:“唔,来了。”
  麇谷忍着怒:“狼冶你跟来作甚?”
  “居士,若狼冶不跟着,怎么能听到这位小娘子的妙语?”狼冶一想到刚刚那胖人里的万里挑一,便憋不住笑,忍不住凑上前来。
  苏令蛮被凑近的一张脸唬了一大跳,往后蹬蹬蹬退了几步,狼冶才惊讶地道:“居士,怕真是你眼拙,若抛开那些肥腻,这小娘子五官相当标致,那话……倒也有些道理。”
  “是么?”麇谷将视线落在苏令蛮面上,他刚刚不过一瞥,没细瞧,此时忍着嫌恶看来,倒是看出些苗头来:“确然不差……”
  苏令蛮不由期待地看着他,“但我麇谷的规矩,不能破。”
  “不医!小杨郎君,你带来的人,你看着办。”
  “信伯误会,此人与我无关。”
  清微头也未抬,静立在枯树旁的姿态,甚至周围这萧瑟的空气更冷凝。
  苏令蛮征了怔,她本以为两人之前好歹有过交集,又有馕饼之谊,却没料这黑衣郎君……
  也是,本不过是萍水之交,此时撇开倒也合情合理。
  苏令蛮虽性子蛮了些,倒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
  她来前早先就知道这麇谷居士的牛脾气,当年刀斧加身人头落地之际,都未能让他破了规矩,此番她不过来那么一回,还说了不中听的话,自然也不可能成功。
  可——
  苏令蛮这人除开几乎破了天的自尊,能压过这自尊的,便是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性子。她也不撒泼打滚,就跟着这三人不肯走。
  他们去哪,她便跟到哪,形影不离,甩都甩不脱。
  黑衣郎君浑不在意,只伴着明月清风自在地在林中闲走;而狼冶小孩子心性,时不时回头逗她说话,觉得这小娘子相貌不成,性子有些趣味;麇谷的态度便差多了。
  苏令蛮看着居士鼻翼旁深深的两道法令纹,忍不住猜测道:“莫非以前是被妇人弃了,才……”
  麇谷赶了十几回,偏生这小娘子看着壮,手头的劲儿实在不小,下盘稳当,功夫亦是练熟了的,他竟是打她不过。
  身旁两个少年郎君又使唤不动,言“打小娘子实非大丈夫所为”,一行人在林子里兜了一晚上的冷风,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也不见这小娘子放弃。
  麇谷居士实在拿这癞皮狗无奈,撵又撵不走,打又打不过,只得怏怏地领着一行人回住所去。
  苏令蛮其实并非不难堪,可想要瘦下来的意念压倒了所有身为女儿家的羞辱。她这辈子受的苦,都在这体型上了,此时抓住的稻草再细,不到极限,又如何肯放?
  金乌东升,一丝丝煦暖的微光,透过枯枝隐隐绰绰地落下来。
  清微不觉往旁瞥了一眼,发觉那白胖的面上,沾染了不知何处的青灰色斑迹,明明狼狈难看到极点,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朝气来,使得他见惯了姝色的眼睛,也好似被刺了一般。
  前方住处已然见望。
  林中一大片的空地上,圈出了一圈篱笆,其内小鸡低啼,两旁的菜畦上新冒出一点绿意,两间低矮的房屋矗立在篱笆内,并不繁华奢侈——
  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罢了。
  麇谷居士好似看出她的意思,嘲笑她:“怎么?失望了?你们这些妇人,只一味知晓攀权附贵,又如何懂得品味这平凡真味?”
  “居士这般说,未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莫非……”
  苏令蛮看老头子面上色变,到底没忍心说出来,虽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道:“阿蛮自小便锦衣玉食的长大,却也知晓这犁地看天吃饭的日子,未必真洒脱。当然,居士是有真本领在身,不愁日子过不下去。可那些看天吃饭的老农,日子不也过得苦巴巴?”
  她跟着习武的师傅,是太守府里的一个武夫,手头有些功夫,但从前亦是苦日子过来的。苏令蛮常听师傅讲过去,自然晓得那些底层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大梁不过建国四十余年,兵起定州,席卷中原腹地,直至天下大一统,如今日子是好过些,可那么多年的兵祸又岂是几十年就能彻底恢复过来的?
  麇谷居士顿时不言语了。
  被妇人一顿抢白,面色自然不大好,可又知道对方年纪轻轻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与那些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娘子不同,还算知晓些民生疾苦。
  苏令蛮跟前跟后,看着一行老少郎君烧柴煮粥囫囵吞,不由面带菜色。
  狼冶心不忍,起身想为小娘子倒上一碗,却被麇谷阻了:“你欲我出手?”
  苏令蛮俯身便行大礼:“居士肯了?”
  “非也。”麇谷瞪她一眼,居这般浑赖,大蛇随棍上的本事不小,“若你喝了这粥,我必不会出手。”
  苏令蛮“啊”了一声,思及话本子中常看到的“高人”行事,便以为是麇谷在考验她,不由站得直挺挺的,高声道:“居士放心!阿蛮必不食你这粥!”
  狼冶“噗嗤”一声笑了。
  清微看着眼前的粥食,并无进食的欲望,见狼冶与麇谷居士都用完,才道:“信伯,可否开始了?”
  麇谷居士朝外面的日头看了看,摇头道:“及时午时,金乌最盛之时,方好行事。”
  “放心,我既应承了你父亲,自然便说到做到。你这疾症,只差最后一道便可完全拔除,此番过后,便是鹰击长空,再无束缚了。”
  幕篱动了动,清微颔首道:“多谢信伯。”
  苏令蛮怔怔地看着他,想道:“这人对自己的病,好似也不大在意,活得还不如一根野草。”
  麇谷“唔”了一声,朝苏令蛮抬了抬下巴,指着篱笆院:“我这屋,可不许妇人进,你去那站着!”
  苏令蛮乖乖地退到了廊下,站到了篱笆院里。
  小鸡仔们丝毫不怕生人,叫跳着蹦过她脚背,苏令蛮利落地旋身,面不改色地躲过一坨粪便的突然袭击,挪了两步,靠到了篱笆墙垣上。
  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翻搅起来。
  她在怀中掏了掏,将黑衣郎君赠她的另一块馕饼也掏了出来,嘴角的笑便深了些,想着恩公虽然人冷了些,心还是好的,知道扶贫惜弱之人,怎么样也不是坏人。
  狼冶在廊下,跳到麇谷居士的身旁:“居士,你真的要出手?”
  “小冶,你癔症了。”
  麇谷居士头也不回地走到东厢房,一倒头便躺了下来,呼呼地睡起来大叫大觉。
  狼冶摸了摸后脑勺,没明白这是要治还是不要治,朝篱笆院里丢了句:“小娘子,居士可忒的心狠,你当真要在这留下?”
  苏令蛮眯了眯眼,狼冶年纪看得出来与她差不离,娃娃脸清秀可爱,还有副热心肠:“小郎君,可能帮阿蛮送封信出去?”
  “我家仆人在林子外守着,为避免他们带人闯林子扰了居士清净,不如小郎君帮我带副口信?”
  苏令蛮刚刚随麇谷居士进来,便发现了这小小的林子别有机关,她曾听过,麇谷居士在幼时曾师承鬼谷子,习得医道,这易经术数里的机关许也有?
  这不过是传说,可若不如此,实在无法解释那一路失踪的刻刀印迹。
  便卢三和巧心带人来探林子,约莫也是一无所获。可到底扰了林子的清净,此时说这个,她有把握狼冶会答应。何况一夜未归,实在不知林外情况如何,阿娘必是要担心了。
  狼冶果然答应了,取了苏令蛮的随身物品跟撒欢的小鹿似的前去报信,看上去兴致极高。
  这下,四野无人,唯有茅屋两座,静静地伴随着冬日的凉风与晨日,苏令蛮就着梨花白一口酒,一口饼,将将填了腹。
  酒暖身,饼暖胃。
  若不算这一身肥肉,苏令蛮倒也觉得这日子不差。其实——若当真洒脱,也不该计较这一身肥肉,她苦中作乐道。
  清微“吱呀”一声半开了窗,屋檐下,能看到细密的蛛网层层叠叠,他安安静静地坐了会,蓦然看向小院里悠闲自在的胖娘子,低声道:
  “你不担心?”
  苏令蛮愕然地抬头,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担心什么?”
  “所有。”
  苏令蛮笑了一声,抬头往回看,发觉这人便是到了屋中,依然带着幕篱,答非所问:“恩公为何一直带着它?”
  清微又安静了下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对着一个陌生的,往后也不会有交集的小娘子,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可名状的安心——
  这么个闲适而普通的院子,一个普普通通不知他名姓的人。
  苏令蛮并不知这黑衣郎君如何想,却觉得委实憋不住了——这么一夜没出恭,她憋得脸都红了:
  “可,可有茅房?”
  清微蓦地大笑起来,一个清冷惯了的人,笑起来那也是惊天动地的。苏令蛮委屈地看着他,牙齿咬得咯嘣响:
  “茅房在哪?!”
  麇谷居士偷偷睁了眼,想想翻个身继续睡了。


第14章 变形记(五)
  除开吃喝之物,拉撒用的茅房麇谷居士倒是没吝啬。
  但苏令蛮毕竟尚小,未及笄的年纪,小娘子该有的羞耻心还没落下,当系好裤腰带重新站到篱笆院之时,面上像是被煮了三天三夜似的,沸血上头,愣是没下来过。
  清微不知何时阖上了窗户,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小鸡仔们都不咕咕叫了。
  苏令蛮有些寂寞。
  林子里扑棱棱飞过一群鸟儿,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此时才有闲暇思考,她一夜未归,阿爹这个眼里没她的自然不会担心,但阿娘却……
  定州城民风开放,常有小门小户的女郎与汉子看对了眼,直接便去滚了野地。
  城外十里外的柏林地随便去溜达一圈,便能惊起无数的野鸳鸯。可她阿娘是受贞静守节的教谕长大,与别个不同,如今她这彻夜不归,若让阿娘知晓,怕是要心急如焚、以泪洗面了。
  可苏令蛮转念一想,正是阿娘太恭顺,此番不回,她便该知晓女儿的“不可救药”,不会再强逼着她这也不成,那也不许了——大约每一个深受管教的儿女都曾经起过这般的心思,只苏令蛮反抗得,要更猛烈更持久些。
  说起来,苏令蛮对她阿娘的感官极为复杂,每每对上那一张哭脸,她是既恨不得,又爱不得,心中无力得很。若说儿女是父母前身的债,苏令蛮倒觉得,她与阿娘是双方都背了债,现如今被硬绑在一块互相还债。
  正耷拉着脑袋胡思乱想间,狼冶轻快的脚步声已然传了过来,苏令蛮抬头:“口信带到了?”
  狼冶想到林外乌压压一片人群,以及正中那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女郎君,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带到了,还来了个忒能哭的。”
  “我阿娘也来了?”苏令蛮蹙了蹙眉,“可是家丁仆役都来了?”
  “可不,阵势摆得极大,说要搜林寻人!”狼冶绕着她兜了一圈:“没想到你这小娘子还有些身份,不过……我看怎么不大像?”
  “那你说,我这身份该如何表现才配得?”苏令蛮面无表情的包子脸,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狼冶不自觉抬了抬手,转到半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如今信物已经带到,其他我可不管了。”
  苏令蛮心头烦乱,随口“唔”了声,不知道其中哪里出了岔子。
  巧心的本事她清楚得很,若依她安排,与郑妈妈一道必是能瞒住阿娘的,可阿娘如何就知道她来了这间林子还寻到了此处?
  现而今这般大的阵仗一摆出来,定州城里必是人人都晓得她苏令蛮彻夜未归,小门小户的女子倒也罢了,可这有头有脸的人家……
  虚传些闲话倒也不要紧,她苏令蛮自小便是在嘲笑堆里泡着长大的,可若是再对上阿娘那张苦瓜脸,她委实吃不消。
  苏令蛮在这头疼,狼冶看她不答话,自觉无趣,也自顾自回了房。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苏令蛮站不动了,干脆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麇谷为清微拔疾,苏令蛮没见着人,只看到狼冶进进出出跟个猴似的,便扬手打了声招呼:
  “嗳,狼小郎君,情况如何了?”
  “居士出马,还有甚搞不定的?”
  狼冶见这小娘子面色苍白,心中不忍,便递了个小杌子过去:“我说小娘子你还是回去得好,居士这人心肠硬得很,前年有个小娘子死在面前,他都没肯破了规矩。”
  苏令蛮诧异地抬头:“不是说医者父母心么?”
  “那也要看这父母偏不偏心的,傻!”狼冶看苏令蛮在小杌子上坐得正正的,摇着头回去了。
  馕饼吃完了。
  苏令蛮着实饿得慌,只能就着酒小口小口地喝,她都能闻到身上不曾盥洗的臭味,可眼下除了坚持和祈祷麇谷居士少得可怜的一丝怜悯心,她别无他法。
  夜色蒙昧,月牙儿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出来,无星亦无辰,黑黢黢一片。
  苏令蛮摩挲着肩,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冷风过境,她转头看看旁边的鸡棚,深觉得她堂堂一个苏府的嫡女活得还真不如一只鸡逍遥快活。
  梨花白业已喝完,肚子里早就打起了饥荒,她抬头看了看廊下挂着的萝卜缨,咽了咽口水。
  “阿蛮啊阿蛮,不问自取谓之偷,你要真吃了那萝卜缨子,往后麇谷居士给脸色你就不能怼回去了,可千万挺着啊!”
  她小声地哼起了歌,试图让自己长在那杌子上。
  体温一点一点地降了下去,胡乱戒食、空腹饮酒的后遗症终于出了来,苏令蛮按着肚子,只觉得里面仿佛有把刀子在胡乱搅动,痛得她想学那市井泼妇满地打滚,偏偏自小的教养让她死死地挺住了,咬着牙,任额头冷汗淋淋也不吭一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子里刮起了阴风,一阵一阵地从稀疏的篱笆墙往里吹,头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越来越大,继而竟有瓢泼之势。
  苏令蛮被浇了个透心凉,牙关打起颤来。
  疼痛、饥饿、寒冷交织,她渐渐扛不住了,眼皮子耷拉下来,神智开始不清醒,只还记着麇谷居士要考验她的事,“妇人不得进屋”。
  “不得……不得进屋……阿蛮,不得进去……”她嗫嚅着,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人渐渐委顿到了地上,濡湿的地面,水渐渐渗进大麾、石青色胡服。
  清微睁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棱上吵醒了他。麇谷居士凶巴巴的老脸凑了过来,仔细看还能看到面上那一点关切:“感觉如何了?”
  狼冶也在一旁掌灯,显然是这两人看护他已久。
  清微抬了抬手,动了动脚,发觉每逢阴雨天全身关节处如针锥刺的沉重感没了,身体像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他不曾感受过这般的轻松与舒坦,嘴角翘了翘:“好多了。”
  狼冶呆了呆,伸手掩住眼睛,只露出一条缝,咋咋呼呼道:“杨郎君,你千万莫再笑了,不然我小狼冶生出龙阳之癖的话,可就对不起地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