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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1-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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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到砰的一声过后,子弹射出,双手因枪的后坐力震的有些疼,那杀手身上的血迅速自子弹射入的地方渗了出来,深色大衣瞬间被鲜血濡透。
  褚韶华心中滋味难辩,她的手依旧有些抖,却并非害怕。她想到田家可能会动手,所以提前找陆三要的枪,刚刚在警察局也交待了枪支的来历,这是在军工署有备份说明正经来路的枪。只是,褚韶华没想到,田家真的敢动手,还动手的这样快。
  这是褚韶华人生中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经历死亡,她一时难以平静。
  直待把一缸水泡到有些冷了,褚韶华才从浴室出来。擦干发尾,褚韶华换了身家常裙袄,到客厅打电话给闻知秋,让闻知秋去警局打个招呼,不管是谁派的刺客,那两个刺客都还活着,褚韶华是绝不会这样算了的!
  闻知秋今晚也有加班,要陪市长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刚回家,正在吃面就接到褚韶华的电话,顿时吓个好歹,先问褚韶华的安危。褚韶华倚着放电话机的雕花高几,声音有些疲惫,“我没事,当时褚亭和小辉都在,我带了枪。两个杀手已经送到警局去了,你帮我跟警局打声招呼,这必是有人指使的。”
  “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怕,这事我来办。你先休息,吃些东西,我马上过去。”
  俩人并没说几句,闻知秋就挂了电话,打电话找警局王局长说未婚妻被刺杀之事,王局长自是应承,电话里就说了,“闻老弟你放心,这些不要命的东西,跟天借胆敢向弟妹下手,我必叫他们记到下辈子去!”
  闻知秋客气道,“我就托赖王大哥了,今天晚了,明天我让律师过去,想来这里头必有内情。褚小姐说完全不认识这两个杀手,无缘无故,谁会去杀人,就不知幕后指使与我有何仇怨。”
  “跟闻老弟你做对,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放一千个心,一会儿我就让他们严加审问,明天就有消息了。”
  闻知秋又说明天请王局长吃饭的话,俩人寒暄片刻,方挂断电话。
  闻太太听到只言片语,猜到是褚韶华出了事,坐在一畔一直想问个究竟。闻知秋接着打电话给上海有名的虞律师,好容易挂断电话,不待母亲发问,闻知秋起身道,“妈,我要去接老虞,一会儿去褚小姐那里,她今天遇到了杀手,晚上我就不回来了。”
  钱嫂子已取来闻知秋的大衣,闻太太递给儿子,脸色已是吓白了,“褚小姐没事吧?”
  “侥幸没事。”闻知秋冷哼,“妈,你们早些休息。”
  “到褚小姐家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放心了。”
  闻知秋应了一声,开车接了虞律师,一起去褚韶华家里。褚韶华还没睡,她刚给大潘先生潘慎打过电话,潘慎听说褚韶华遇刺,也是吓一跳,先问褚韶华是否平安,褚韶华道,“我没事,潘伯伯,我想请你帮个忙。”
  “只管说便是。”
  “我是咱们纺织商会的会员,我想请潘伯伯以纺织商会会长名义,发表一篇谴责声明,最好明天见报。”
  “这事容易,几大报社的主编我都认识,一会儿我打电话跟他们说。”潘慎道,“我给你派两个保镖过去吧。”
  褚韶华道,“谢谢潘伯伯。”
  潘慎问褚韶华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褚韶华也没瞒着潘慎,前些天褚韶华和陆许两家公子合开建筑公司的事,潘慎也是知道的,还打发儿子过去送了花篮。褚韶华道,“确切的结果得等警察的调查了,我请闻先生同警局打了招呼,必要查出幕后之人方好。”
  潘慎叮嘱一句,“出入必要小心。”当晚就把保镖派了过去。
  闻知秋携虞律师到的时候,潘家的保镖也是刚到,褚韶华让刘嫂子给两位保镖安排房间住所,她招待闻知秋、虞律师两人。
  虞律师非常专业,细问褚韶华当时情形,有程辉在一畔补充,褚韶华问,“小辉,你怎么一眼就看出那两人是杀手的?”
  程辉道,“他们一左一右过来,戴帽子遮住大半张脸,近前就往风衣里头掏,我以为他们是掏枪哪。”
  闻知秋心有余悸,“多亏小辉眼尖机伶。”
  “是啊。”褚韶华点头,“要不是小辉把我扑出去,我非叫人捅了不可。”
  虞律师细致的做着记录,问,“褚小姐的枪有正规有续么?”
  “有,在军工署有登记。”
  “当时的刺杀,发生在哪家饭馆,什么地点?”
  褚韶华说了地方。虞律师把记录做完后分别递给褚韶华、程辉各自看过,因虞律师问的细,二人也没什么补充,虞律师合上文件夹,“明天我还要见一见那位褚先生,之后我去警局跟进此案。”
  “有劳您了。一应账单费用,请让助手送到我的公司。”褚韶华将自己的名片客气的递给虞律师,虞律师双手接过,褚韶华道,“案件一有进展,立刻告诉我知道。纺织商会的潘会长明天会在上海各大报纸上发谴责声明,我是纺织商会的会员。”
  “这样可以对警察局施压。”虞律师颌首,也将自己的名片留一张给褚韶华,便起身告辞。
  褚韶华亲自送虞律师,闻知秋道,“我送老虞出去,你早些睡,一会儿我再过来。”
  褚韶华道,“你回家吧,我这里没事了。你也看到了,潘伯伯派了保镖给我。”
  “我不放心。”闻知秋捏捏褚韶华的手,开车送虞律师回家。虞律师在车上同闻知秋道,“这样直接拿刀捅人的,十之八九是帮派的人收钱做事。”
  闻知秋盯着车灯前路,“得看收的是哪家钱?”
  虞律师问,“褚小姐有得罪什么人么?这样直接买命的,定是有生死大仇,要说查,也不难查。”
  闻知秋唇角抿成刀锋,眉峰蹙着,车内浮起静寂的沉郁。一时,闻知秋方道,“我不好贸然下评断,还是看证据说话吧。”
  虞律师心说,你这口气客观的比我更有律师风范。
  虞律师是闻知秋的大学同学,对褚韶华这官司自然尽心。
  褚韶华又找陆三要了三支枪,她、褚亭、程辉一人一把,闻知秋提醒褚韶华,不要让陆三插手这件事,闻知秋道,“警察局是独立系统,并不属于督军府管辖,督军系的人插手会引起王局长不快。”
  褚韶华便知王局长与督军府怕有不睦。
  闻知秋当晚就宿在褚韶华家的客房内,有上次闻知秋睡客厅的经验,褚韶华就让刘嫂子把楼上几间屋收拾出来做客房了。
  第二天早饭后,褚韶华照例去公司,闻知秋本想劝她在家休息,褚韶华道,“我若是命短,在家也会出事。我要是命长,枪林弹雨一样有命,怕什么。”
  保镖都对褚韶华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表示敬佩。
  闻知秋还是亲自送褚韶华到公司,方开车去了市府。
  这事当真不难审,青帮头目打电话要提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人下手的对象是市府闻秘书长的未婚妻,王局长没把这俩人给青帮,他虽与青帮交情不错,可青帮这事做的有些出格,政府人员的家眷,倘不是生死大仇,不好动手的。
  就是青帮头目得知褚韶华是闻秘书长未婚妻后也颇觉棘手,委实与闻知秋无冤无仇,他们这单生意拿的钱也不多。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断尾求生。
  可即便是要断尾,闻秘书长知道是青帮中人做的此事,也必不能罢休的。
  那些中级小头目,闻秘书长还不放在眼里,闻知秋打电话到金公馆问缘故。闻知秋并不喜欢帮派,平时来往亦不多,但也不是不认识这些人。上海秩序混杂,金先生还兼任租界巡捕房的探长,闻知秋说的客气,“倘是我哪里得罪金先生,您只管说,我必过去赔礼,我的家眷就算了。她们胆子小,受了惊吓,我心难安。”
  金先生尚不知此事,想与闻知秋也只是泛泛之交,平时并无来往,怎么就说到惊吓家眷上去了。金先生心里并不拿闻知秋当回事,口气难免傲倨,“这事我尚不知,待我查明,必给闻秘书长一个解释。”不就是市长的狗腿子么,他金某人与张市长平辈论交。
  闻知秋眸光一沉,忍怒,“那我就等金先生的消息了。”
  哪怕闻知秋是市长的狗腿子,金先生也明白,打狗还得看主人,吩咐手下得力大将出马,去查一查此事,给闻知秋个解释就是。上海这么些人,打打杀杀的,有个磕磕碰碰也是寻常。


第174章 大招之七
  因闻知秋是自己心腹,张市长知道此事后也关心的问了闻知秋两句,电话到警察厅打了声招呼。
  金先生可以不将闻知秋放在眼里,张市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立吩咐手下急办,赶紧料理妥当。
  穆子儒行事素来周全,查清这事只需问手下一句就能知道,他却是另备了四样礼品,亲自送到褚韶华的公司。
  自经刺杀一事,陆三要给褚韶华派几个卫兵保护,还是褚韶华说有保镖,陆三方罢了。褚韶华要的枪第二天就给褚韶华送了来,还千万叮嘱褚韶华要小心安危,陆三才去玩儿了。
  穆子儒一身米白长衫,打扮斯文,倘不是面相带了三分乖戾,且后头跟着的七八个实在不像正经良民,褚韶华得以为这是个读书人。穆子儒手中执一把檀骨折扇,开口也文雅,“前天手下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小姐,区区不成敬意,给小姐压惊。”
  穆子儒说完,折扇斜斜一划,手下立刻捧着礼盒放到褚韶华面前。
  褚韶华起身打招呼,“先生您是——”
  穆子儒自我介绍,“在下姓穆,穆子儒。”
  “原来是穆先生,请坐。”褚韶华请穆子儒在一畔的待客沙发上坐下,“穆先生想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我姓褚,褚韶华。穆先生喝什么?”
  “茶就可以。”
  保镖去沏了茶来,穆子儒接过茶,看向一畔小弟手里捧着的四匣礼物,从举止带神色都有一种最好息事宁人的暗示。褚韶华从善如流,“这件事既然穆先生说是误会,我信。”
  穆子儒下巴微抬,“给褚小姐打开看看,可合褚小姐心意。”
  “不必了,放那边桌子上就行。上海滩都说穆先生处事最是公道,我信得过穆先生。”褚韶华道,“我还有一事问穆先生。”
  穆子儒混迹江湖多年,锣鼓听音,听话听声,褚韶华从举止到谈吐都不是寻常女眷能比。穆子儒打叠起精神,“褚小姐请说。”
  褚韶华将手里的茶杯放到几上,看向穆子儒,“我想知道,是谁买凶杀我?”
  穆子儒顿时为难,他轻咳一声,耐心道,“褚小姐,我们江湖规矩,若是出卖主顾,就坏了规矩,还得请您理解。这次是我们走了眼,您若不满,我稍后更有重礼奉上。”
  褚韶华唇角微抿,抬腕看下时间。穆子儒以为褚韶华要送客,已抬屁股做好走人的准备,褚韶华却是道,“这也十一点钟了,穆先生一定还没吃午饭,我请穆先生吃饭。”
  “哪能让褚小姐破费,我请褚小姐。”穆子儒未料有此峰回路转,却不能让女子花钱请客。他车就停在外面,请褚韶华上车。
  穆子儒有常去的饭店,细心问褚韶华爱吃什么菜。
  褚韶华道,“南北风味都可以,我不挑。”
  “那我就安排了。”穆子儒让手下开车去了一家私人菜馆,庭院中一派小桥流水、假山叠石的江南风情。室内汀水烧的极暖,有女服务生上前服侍着褚韶华去了外头大衣。这位流氓头子颇有风度,请褚韶华先坐,他方坐了。
  服务生问饮品,褚韶华道,“红茶。”
  茶很快端上,穆子儒要的也是红茶,他道,“咱俩喝茶的口味儿倒是一样。”
  “可见咱们有缘。”褚韶华啜饮一口馨香的茶水,先道,“我看到穆先生的时候,就想这事应该是个误会。”
  屋角香几上一壶芙蓉香在缓缓燃烧,褚韶华徐徐道来,“我家在直隶府,前年才来上海讨生活,做生意久了,也听得一些上海逸事,曾耳闻穆先生一二事。”
  “不说别的,我们商行择址时,我是打听了那块区域是穆先生手下的人收保护费,我们才在那里租的门面开公司。”褚韶华放下越窑细瓷茶盏,“上海帮派大大小小的听说过很多,帮派各有地盘,保护费都收,唯穆先生管辖地盘,只要收了每月的保护费,这户商家的安宁,穆先生就管到底了。知道此事后,我便知,穆先生绝非常人。”
  “您客气了。”穆子儒极是客气,探身给褚韶华续上茶水,“盗亦有道,我们干这行的,就有这行的规矩。”
  “在这个年代的上海,守规矩的帮派唯穆先生一人而已。”褚韶华曲指轻扣桌案,以示续茶之谢,继续道,“第一次知道穆先生时间更早些,那是在三年前,我刚来上海,到育善堂去帮忙,理事的名单上就有穆先生的名字。”
  “能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也是穆某的一点心意,不值一提。”穆子儒还很谦虚。
  褚韶华敏锐的感觉到他的警惕与压抑的得意,褚韶华道,“我会从老家来到上海,就是听说这里是国内最繁华的都市,我来这里,求的是富贵。”
  “我说与穆先生有缘,就是因为,我们都想活的体面。”褚韶华见服务生端了酒菜进来,便暂停了话题。待服务生出去,褚韶华方继续道,“穆先生是个讲究规矩的人,我能明白穆先生不透露买凶人的难处。”
  “非常感谢褚小姐的理解,您尝尝这葱烧鲈鱼,淞江口打上来的,听说李鸿章大人最爱这一口。”穆子儒已经感受到了褚韶华口才的厉害,再说下去恐怕褚韶华要说出令自己无法拒绝的话来。
  褚韶华尝了尝,果然清香鲜美,大赞一声好,说,“原来穆先生也推崇李鸿章大人,我读过梁先生所著的《李鸿章传》,里头有一句话,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惋叹之情,皆在此语了。”
  “是啊。”穆子儒对褚韶华是做过细致调查的,知道这位褚小姐颇具才干,听说能将《天演论》倒背如流的人,如今看来,果然读书颇多,富有见识。穆子儒出门都穿长衫装斯文,对有学识的人也多些尊重,他道,“李大人这样的能人,皆因这世道之故,最后还背了一身的骂名,冤是不冤?世道如此,有什么办法?”
  褚韶华听出穆子儒的弦外之音,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李大人的伟大在于,他一直想改变这样的世道。世道虽坏,可若没有他们那一代人的努力,就没有后来袁大总统的和平立宪,也没有现在的北洋政府。他并没如那些碌碌之人随波逐流,他为这世道尽了心也尽了力,所以,身后有梁先生这样的人来为他立传。”
  “穆先生,是人都有百年之后,我经刺杀也看破生死。敢问穆先生一句,您身后,是想何人为您立传?是梁先生这样学识渊博,一代人杰大家,还是那些花边小报的下流文笔,调弄几句您在上海滩的风流事迹,将您与那些不堪之人相提并论。”褚韶华放下筷子,“您若希望是后者,我立刻告辞,您不必担心任何事,您的赔礼我悉数收下,全部理解。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我不能和您在这里继续用餐了。”
  “褚小姐这是做什么,莫恼。”穆子儒笑的和气,“我们混迹江湖的人,最讲究个和气了。”
  “这话我不信。”褚韶华快言快语,“人生在世,不进则退。你进必有人退,和气?骗鬼的吧!”
  穆子儒哈哈大笑,“褚小姐的性情,不像那些圆头滑脑的商人,便有些像我们帮派中人,有血性,性子也直。”
  “为人宁可不要命,也要有血性,有这口气在!”褚韶华舀了一勺鸡汤慢慢喝着,“世道是越来越乱,先前我在北京的时候,宣统皇帝刚刚逊位,政府的总理就今儿个姓徐明天姓段。待到上海,这里更是不得了,一个上海竟有三类市政机关,三种司法体系,四种司法机构,三个警察系统,连电压电车都是两种,我虽未往国外开阔眼界,可想来世界之大,也唯有上海如此了。”
  “当然,还有你们各种帮派。”褚韶华神色郑重认真,她抿了抿唇,“我出身贫寒,对下层社会谋生的难处体会更多。帮派,说起来就是抱团。一人势单力薄,大家聚在一起,有了势力,才能说得上话。你们青帮,听说是前清雍正年间的漕运帮派而来,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大帮。那些偷鸡摸狗的小帮派不值一提,我很奇怪,你们这样的大帮派,怎么还为人做买凶杀人的营生呢?”
  “弟兄们也要吃饭,再者,也是下头人约束不严。”
  褚韶华摇头,“如果因仇怨道义杀人,我绝不有二话。可如果只为钱去杀人,就太可惜了。恕我直言问一句,我这单生意,您帮里多少钱接下的?”
  穆子儒道一声“惭愧”,“一千大洋。”
  “一千大洋就接?真是亏大了!没十万大洋,这生意就不能做。”
  “褚小姐,当年前清政府通辑广东孙先生的人头也就二十万。”
  “所以说,做也要做这样的大生意。你看汪先生,那也是杀人,一下子杀出偌大名声。”褚韶华道,“你看你们,拿区区一千大洋来杀我。我直言问一句,您差这一千大洋?上海也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一出杀人事件,一年按三百六十五天,也就三十六万五千大洋,这是什么要紧生意?当然,我这里杀没杀得了,你手下兴许还能向出钱的那方勒索些小钱花花,可如果总是这样干,穆先生您的声名何在呢。”
  “您可太看得起我了,我穆某人,别人当我面称我一声先生,背地里不定怎么说呢。”
  “做事,必有人说。做好事,恶人说。做恶事,好人说。事情除了善恶,还有大小之说,穆先生在上海已是成名人物,您做的事,生前身后,更会有无数人去说。”褚韶华道,“我出身贫寒,纵是到现下衣食无忧,可有时候,仍会遇到许多靠社会秩序解决不了的事。我们正经纳税,可真正不受人打扰做生意,是因为保护费交到您的手上,所以,我们这里的治安还可以。穆先生您并不缺钱,听说广东孙先生曾在日本加入黑龙会的组织,现在说起孙先生,虽无法与北洋诸军阀相比,可他的思想在社会上得到许多名流认可。我从不认为帮派就不及别的行业,许多热血人物,多是帮派出身。我只可惜穆先生这番见识,竟甘心手下人做别人手里的刀。”
  褚韶华道,“敲诈、勒索、杀人,这是帮派。集资、募捐、革命,这是党派。”
  穆子儒一阵大笑,“褚小姐妙语,说的透澈。来,我以茶代酒,敬褚小姐一杯。”
  两人端起茶盏轻碰,干了一杯。穆子儒分别续上茶,道,“那依褚小姐所见,以后我不好做现在的生意了?”
  “谁要是劝你不要做现在的生意,就不知是何居心了。”褚韶华道,“我说句实在话,咱们都不是出身豪富之家,不做眼下生意,靠什么吃喝。何况,您手下还有这许多兄弟。”
  褚韶华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会把之前说的那三样做切割,我不信这三样在穆先生的生意里能干多大的份额。上海这许多赚钱行当,凭穆先生地位,您进入哪一行都不是难事。钱对于您,是最容易的,难的是——”
  顿一顿,褚韶华道,“名望。”
  穆子儒又要举杯,褚韶华抢先一步,道,“这次不必先生敬我,是我敬先生。我只是看出先生的雄心,而先生已经在这样做了。”穆子儒与别的流氓头子完全不同,这个人衣着上好斯文,地盘也很会管理,甚至知道去育善堂做理事,拿出钱做慈善洗白名声,由此可知,这人的野心也必然不一般。
  “还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啊。”穆子儒叹口气,“我在金先生手下做事,大事还是要听金先生的意思。下头人呢,也不能面面俱到,令人烦恼。”
  “其实,拿我这件事而论,买家您不说我也猜得到。他家有的是钱,找您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家没找您,反是找的你手下这些冒失人,为何?看中的就是他们的冒失。要是您接这单生意,您能不先查一查我?起码,看在闻先生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做这单生意。”
  穆子儒亦有不解,说,“褚小姐既猜到了,我也不隐瞒了。只是,这事我也有疑惑之处,闻先生和田家可是正经姻亲,他家怎么跟你结的这么大仇?”
  “我不信穆先生你没查一查缘故,我现在为谁做事,你不知道?”褚韶华凤眼含笑,问向穆子儒。
  穆子儒对褚韶华客气,未偿没有褚韶华在为陆许两位公子做事的缘故。穆子儒道,“倒是打听一二,要知你们是自己家的事,我们再不能接这生意。”
  “您也知道田家有许次长做靠山,我与田家的事,早同许次长打过招呼,许次长点了头的。当初那场豪赌,不就是在穆先生的场子?您肯定比我清楚呀。”褚韶华夹了只虾,慢调斯理的说,“这事我既经了警察局,就是想走正经司法程序,所以,需要证据,需要您的人坦白从宽。”
  穆子儒面露难色,褚韶华道,“都说墙倒众人推,得一起使劲儿。我不想从田家生意里分到什么,我与田家是旧怨,我就是想看他家倒霉。我当先锋拉仇恨,田家这块肥肉,随便咬一口也不只一千大洋。这桩生意,不比买凶杀人值得合作?”


第175章 大招之八
  褚韶华口才之厉害,当天那位还活着的杀手就什么都招了。
  虞律师跟进此事,请杀手的并不是田家人,而是田下手下的一位经理,可这跟田家亲自请有什么区别。虞律师没想到会查到田家头上,秉承职业道德,先向褚韶华说明此事,又秉同学之情,建议褚韶华将这事同闻知秋说一声。
  褚韶华道,“我实在烦了田家,虞律师你去跟闻先生说吧。”
  其实,褚韶华估计,依闻知秋的通透,猜也能猜到田家了。不过,警察局那边是闻知秋打的招呼,虞律师也是闻知秋请的,闻知秋总不可能去偏着下三滥的田家。
  虽则褚韶华与穆子儒说话也是一口一个穆先生的客气,可打心底,褚韶华不喜欢帮派。田家派人给她生意下套也罢,酒会上扫她面子也罢,反正褚韶华没吃亏。如今竟是花钱请流氓刺杀她,简直没有半点正派人的作为!褚韶华必要叫田家吃不了兜着走!
  闻知秋接到虞律师的电话,虞律师没有半点寒暄,直接就说了,“警察那边的杀手招了,买凶的是田家电力公司的经理田有为。”
  纵是先前怀疑过褚韶华被刺多是田家所为,可得到准确答案时的感觉仍是不一样的,闻知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道,“我知道了,辛苦了,老虞。”
  虞律师道,“都是我份内之责,这案子我会继续跟进。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闻知秋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平复心中的愤怒与悲哀。他对岳家并非没有感情,事实上,闻知秋颇是敬佩已过逝的岳父,田老爷在世时,翁婿二人感情融洽,相处和乐。闻知秋父亲早逝,他甚至在田老爷身上得到过父辈的指导。
  闻知秋惋惜岳父身后子女俱不成器,也痛恨田家越发下流的手段。
  静静的出了一回神,闻知秋方拨通褚韶华的电话,“我都知道了。按你的心意来吧。”
  褚韶华两根手指捻着电话线,“我当然要按我的心意来。”
  听到褚韶华强势的声音,闻知秋心情略好些,问,“今晚加班么?”
  “事情不是很多。”
  “下班后我去接你,咱们到你家吃饭。”
  褚韶华让刘嫂子多备了几样菜,傍晚闻知秋来接褚韶华时,褚韶华合上手里的文件锁进抽屉,交待好新到的财务锁好门,保镖拿着穆子儒送的四样礼品,一道回家。
  褚韶华回家都要先换衣服,闻知秋也有换家居服的习惯,他这几天都是住在褚韶华家,衣裳用具便带了一些过来。闻知秋一身浅麻灰色的针织衣裤,与褚韶华毛衣长裤颇是协调。褚韶华出来时,刘嫂子已摆好饭菜,褚韶华在主人位坐了,随口问一句,“给小辉留饭没?”程辉晚上要去学英文,晚饭在外面吃,他正长身子的年纪,睡前还会吃顿夜宵。自刘嫂子来了,都会给他备着。
  刘嫂子道,“留了。”
  闻知秋坐褚韶华左下首,褚韶华招呼保镖一起吃晚饭。
  褚韶华有个好处,她从不在伙食上有任何委屈,当然,她也不是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类型,现在还讲究不起。但是,鸡鱼肘肉她这里从不吝惜。
  在这个年代,褚韶华这样的东家称得上厚道。
  闻知秋给褚韶华夹了只虾,说起案子,“那个杀手招的很快,我还以为得费些功夫。”
  “今天穆先生特意到我公司道歉,送了我好些东西。中午一起吃的午饭,以前倒是常听闻他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十分斯文明理的人。”褚韶华把虾剥壳,醮酱汁来吃。
  闻知秋意外,“穆子儒?”
  褚韶华点头。
  闻知秋立刻明白为什么警局的杀手这么快供出幕后买凶之人了!盗亦有道,青帮在上海是第一大帮派,颇有些帮派规矩。虞律师打电话时,闻知秋就觉着警局的速度快的反常。原以为是张市长电话的缘故,不想缘故在褚韶华这里。
  “你们中午到哪里吃的饭?”
  “虹口百老汇路的一家私人菜馆。”
  闻知秋十分佩服褚韶华的本事,穆子儒为人八面玲珑,明明是个贼,偏爱装个腔,较之青帮另外两位金先生、霍先生,风评要好上许多。但,帮派就是帮派,穆子儒圆滑难对付也是出了名的,不知褚韶华如何让穆子儒同意说出幕后主使的。
  还有褚韶华的胆量,她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往,百无禁忌。
  饭后,闻知秋与褚韶华在书房说话,闻知秋才具体问起褚韶华关于穆子儒的事情。
  褚韶华,“不都跟你说了。”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还去与他吃饭?就算他邀请你,也该委婉拒绝。那个杀手,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褚韶华接过闻知秋递来的茶,“在上海,许多时候都不能避免跟这些人打交道。与其无远远避开,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是怎样的人。我们商行还每月给青帮交着保护费呢,我看这个穆子儒与寻常的流氓不大一样,他颇有些志向,也愿意维护名声。倘换了金、霍二人,我是不会与他们吃午饭的。”
  闻知秋道,“要小心。”
  “放心吧,顶多事情不成,我也不会得罪他们。”
  静寂片刻,书房里只有两人喝茶呼吸的声音,闻知秋主动提起田家,闻知秋道,“田有为是田家的旁支,一向不大成器,先前是跟在雅英大舅身边跑跑腿。他若是有半点本事,我岳父在时不可能不用他。倒是岳父去后,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电力公司的经理。”
  褚韶华一听就知田有为是个怎样的人,道,“那这个人应该撑不了多久。”
  “他能撑过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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