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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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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了那狼贼去,免去人前尴尬。
“我直当你往后要做五婶儿,弄了半天,你是想做六婶儿。”
英格的话半是打趣儿半是真,扎在雅予耳中实在是难堪,想辩解,竟是无从启口,只苦笑笑。
“我知道六叔治好了你的哑病,为何还不肯开口说话?横竖咱们都不如六叔亲?”
雅予赶紧抬头,“不,不是……”
英格歪了头,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我跟你说,我是前几日欠哥哥个人情,遂才依了他们。哥哥打小就死了心眼儿想跟着六叔,可我,我是五叔抱大的。打今儿起,你要是再偷偷摸摸见六叔,我就告诉五叔去!”
吓得雅予直握了她的手臂,求道,“小主儿,这,这可不能当儿戏!”
英格掩嘴儿咯咯笑,“瞅瞅,都急成什么样儿了!”又楼了肩凑到她耳边,“哑姐姐,我比你知道我这些叔叔,他们一个个,都不好玩。更,不好惹。”
雅予的心猛一紧,再看英格,不肯再多一个字,只打了个呵欠,靠了软枕闭上眼睛。只余她一个,听着孤零零的车轮声……
……
马车将将进了营地,就有小仆女跑来报,“哑鱼姑娘,大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苏德道,“你赶紧去吧,我送小妹回去。”
“嗯。”
雅予边应着边下了车,心已是乱成一团。原本早想好了如何应付那钦,今儿赛罕一番话让她的准备都成了不疼不痒的托辞,此刻想来才知道他说的对,自己总是拿中原的礼仪来套,必是防不及防。既然如此,是万没想好如何应对乌兰。
这么想着,一路低头只管走也不知瞧人,忽地头顶一声炸雷,“好胆子的奴婢!见了小大王还不快行礼!”
雅予吓了一个激灵,不及多看赶紧双膝跪地,小大王?这是个什么身份?心尚纳闷儿,头前却已是看到一双明晃晃、镶了宝石的靴子。
“抬起头来。”
雅予抬头,眼前,一个锦衣华服之人,好近,一张油腻腻,极丑陋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久等了,因为工作上的烦心事耽搁了。不多说了,往后一定保证更新。每天看到文下热闹,不知道多安慰,爱你们,普遍mua一个!
谢谢长腿君的手榴弹,谢谢小宇的雷雷,也谢谢明净之蓝投给嫂嫂那边的雷雷!╭(╯3╰)╮
另注:蒙元时期,与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有关的蒙古贵族男子受封为宗王,有王印的宗王称为“大大王”,未获封王印的宗王称为“小大王”。这里借用是为了显示某人头上的各种衔位,请考据的亲原谅。
第45章
终究还是搬了出来。这安置在女眷营角落里的小帐篷,远离高贵与显赫;一床一几、墨香与纸素的淡雅安宁本是她的求之不得;可此刻身在其中,雅予却是说不出的忐忑……
那一日被大夫人乌兰叫了去;慌乱之中雅予已是做好不得已就破釜沉舟的打算;甚而在踏入帐中那一刻盼着能把赛罕将将灌给她的那些话都婉转地说给乌兰,如此自己便可不必再去面对那钦。只是,事总与愿违;雅予至今想起来都不知这句话究竟贴切与否。
大夫人确是为着分帐一事寻她来,面上笑意暖;言语亲和随意,女孩儿家独自居住的叮咛如娘亲一般贴心,把那变小、变远的帐子和那帐中不见了的侍从仆女都从从容容抹于无形;一切安排都似平淡无奇、顺理成章,再无一字话外有音让人心生局促。若非从赛罕口中做实了那提亲之事,雅予恐要恍惚早先都是自己多心、错会了意思。
事情未经解决便平静如初,从此的日子清静惬意。大营中人都各司其职,一不应贵族之名,二不曾有当真安置的身份,雅予觉着自己这每日闲散总是不妥,遂依旧随着小主儿帐做些针线,虽说也不当真要如何使唤,可英格确是喜欢她手下那新鲜的四季花木。只是,自那一日私会落在小丫头眼中,两人再不似从前那般闺中亲密。偶一日无人,又挑了话头打趣,英格的眼中多了隐约不定的郁色,离别时握了她的手轻声道不可再与她亲近,免得自己往后伤心。雅予一怔,心忽然酸,不知为何她听得出小丫头为之伤心的是她,不是那两位叔叔中的任何一个……
这日晚饭后,雅予将学做的蒙绣收拾好,在小桌上铺开纸墨。赛罕走时留给苏德一只小鹰,据说小鹰是他亲自驯养,日行千里,可彼时并未提要常写信,只是说若有话传昼夜可到。雅予听了并未接话,谁知他走后,这信确是三两天便来一次。
说是信实则他那龙飞凤舞地一页也写不下几个字,听说探马军已然拔营往乌德尔河去,可在信中却只字未提,景同的日常依然是从阿木尔那儿来,因此他的信多是言之无物。雅予把这边分帐之事仔细说给他听,也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却那回信中也只是嘱她:静观其变。就这么四个字,雅予反复看,才琢磨出平日里该如何与那钦相对。
一离远了,人的心思就会沉淀,然后散开,他那张扬的气势分明还能从纸上墨中喷薄而出,可夜里偶一闪念,雅予还是会想若是日子能就这么安逸地过,何必还有那两个月后的约定……
从靴中抽出那把狼头小刀,凑在烛灯下。日久年深,狼头的雕刻已然被磨得失去了原本的狰狞,只是那头顶的狼毫依旧冷硬、清晰如故。烛光里银色的毫隙深处黑红的残血聚成了泥,将那狼毫刻塑得根根逼真,仿佛能嗅到那血腥凶残的味道。
雅予掏出帕子,轻轻地,仔细摩挲过,仍旧只余白净的纱。那日该是有多少血才能没过了狼头?只记得她醒来后,手上已然清洗干净,可指甲深处也似这般留着抠不去的痕迹。那一夜疯狂的恨总以为这一辈子便是将他食肉寝皮也难解万一,谁知,竟是抵不住他的血浸入她的肉中……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又耍了蛮横威胁她,为何要把这靴刀给她?既然从此要迫着她为所欲为,为何又要诺下个“若是用得着,只管扎”?难道他自己驯不服自己的兽性,却指望旁人能把握?他说野兽不是人,可野兽说话算数。不知怎的,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与那硌在手中的狼头相应,雅予竟是觉得比那指天发誓还要让她难以回拒。
狠是他,硬是他,混账无耻也是他,可一刻透了软,便是混乱也让人如此招架不住……
于景同,她是生,他是养,事到如今,究竟哪一个更亲?虎毒不食子,狼急了会咬那胖娃娃么?……不会,可若说起回中原一事,他当真是把对了脉,毕竟这于她是心头大事,于他却不关痛痒。他若横了心无赖,她怎的能不生怕?想到此,雅予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就随了他走,血到底浓于水,与孩子朝夕相伴往后才有更多的把握。只是……这“朝夕相伴”最先就是孩子的阿爸,虽有这靴刀做底,可还是,还是有些受不了……
想起那快要把她揉碎的怀抱,雅予低垂了眼帘,淡淡的烛光都似太过灼热,直烫红了她的脸颊。每一次不知是源起何处,言语与怀抱、争执与商议都会无一例外地终结为他的啃咬。彼时他就似卸去冠帽的禽兽,捕吃猎物全不顾吃相,放肆之极;她在那口舌辗转、似麻似痛的禁锢之间也迷昏了心思,再无招架。
每一次,身上都要留下他的印记、他的味道,留下他给的疼。她该是怨恨自己、嫌弃自己才是!可怎的一次又一次,竟是渐渐地没了这嫌顾的心,夜里躲在被子里问自己,难不成是惯了?而后又悄悄骂:不知羞!一个“惯”字,丢了女孩儿家多少廉耻。
女孩儿家……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清白女孩儿。他说让用“从一而终”去与那钦周旋,殊不知,这四个字让她恨也让着实她无奈,顿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又是一番胡思乱想,扰得人心烦。雅予将那小刀复插回靴中,抬手轻轻研墨。已是有几日没有他的来信,想是营中繁忙。原本也不在意,只是这几日雅予心里倒是有些事想说给他。自那一日误撞上那个什么小大王,怎的时时处处总会见?打听得来,知道他是右翼大将军绍布的内弟,雅予便更生了警惕之心,总怕自己言行不慎露了身份找来大祸。可小心行事之下又觉得蹊跷,此人言语轻浮,行为粗陋,一则自是不像个高贵尊重之人,二则也断没有那个察颜辨色揣透端倪的本事,这才算放下心来。
只是,往常从不见,如今总像是躲不开,见还总在背人之处,让雅予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觉得……他像是跟着她!蘸笔写了两行又是踌躇,跟赛罕说这些做什么?原本也不再有疑心身份之事,若只管说那人恶心猥琐,听着倒像是自己编派有男人轻薄她,反显得女孩儿家不够尊重,遂想了想又搁了笔,撕扯了去……
帐帘轻响,扑进帐外清新的气息。雅予抬起头,微微一怔,他终是来了……
他多少次暗示那曾经渊源,她只做没心思,不肯应对。又为着那不曾做实的亲事与他一刻就疏远,甚而面对了面都不肯回他一个眼神,全是忘了这许久以来他的精心护卫,直把他与那迫人就范的强人等同视之。如今这小帐的日子清静安逸,一切都随她心意而来,受用之时雅予心里明白,事情不是没有解决,都是他在背后默默安置。明知道这些,她却为着那一句“静观其变”依旧与他冷淡、不多言语。如今想来,实在有些过……
他站在门边,脸上依旧是惯于她的微笑,暖意融融又彬彬有礼,不曾夹杂丝毫的落寞与嫌恨。雅予走过去,俯身行礼,“五将军,”
那钦虚手扶了,“快起来。”
雅予站起身接了他的目光,回给他一样的微笑,轻声道,“将军里面请。”
长久的刻意躲闪,他早已习惯了她小心翼翼的冷漠,此刻这毫不生涩的笑容、这一句主动的请,饶是他知道所为何来也忍不住心动了一刻。
两人在桌旁落座,雅予斟了茶双手敬上。那钦接过,问道,“一个人做什么呢?”
雅予看了他一眼,一面随手将笔墨仔细收拢到一旁,一面应道,“写信。”
那钦不可察觉地点点头,笑笑。
看他只管抿茶,雅予心里不免有些惊讶,这分明是送给他的话茬他为何不接?她无亲无故又生来乍到,会给谁写信?他竟是不想知道?还是……知而不问?
这一来去,两人之间的情形便又有些冷,身为主人雅予只好又开口,“将军来可是有事?”
“来瞧瞧你。”那钦搁了茶盅,“顺带,也给你瞧样东西。”
“哦?是何物?”口中问着,其实雅予并不觉奇。早在进门之时就见他手中握着个半尺见方的红锦盒,此刻拿这物件儿说话自是意料之中。
那钦将锦盒摆到了桌上,笑道,“打开,看还认得不认得。”
一句话惹得人起了兴致,可主人在此,自己怎好造次?雅予抿嘴儿笑,摇摇头,横竖不动。那钦无法只好自己抬手,轻轻一拨,叩开了那盒扣。
见他不肯完全启开,依然笑看着她,雅予这才犹豫着双手轻轻翻起盒盖……呀!
作者有话要说:
究竟哪个是黄雀捏?请听下回分解。咔咔
谢谢亲爱的c,手榴弹弹收到!╭(╯3╰)╮
第46章
看那惊讶的眼睛;她显是认出了盒中之物;可那小小慌乱的神色一晃而过;烛光里白净的脸庞又复之如初。
这一幕那钦早料想在先;见她果然双睫一敛随手要关上那锦盒;他手指轻轻一点将那盖子支住;“不认得了?”
她恬然一笑,“这有何认得不认得?从中原来的物件儿自是看着眼熟。”
那钦笑着摇摇头,手伸入袖中又取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轻轻放在那盒子正中空缺的一块,慢慢放开。
天哪……
将才见到那四只小茶盅;雅予心里已然是咯噔一下;若是她记得没错,这正是那一日他失手损毁的那套云中仙茶具。只是;那茶具再是昂贵也并非天下独有,想让她就此认下曾经渊源,未免太过牵强,遂她打定主意听从赛罕的话不与他往深处去。可此刻,那正中补上的正是那只碎裂的茶壶,壶身纹长一裂几瓣已然被精心修补,细纹抿得精致几乎不着痕迹,可是那壶盖……
两指轻轻拈起那只小壶盖,雅予目光怔怔。如此碎裂的残渣是怎样一点一点被粘得完整复好?可是碎了就是碎了,再是精心粘护也不能回到当初完璧如玉之时。草原人不似中原人爱茶,不留心这茶壶要常煮了来保养,只是珍藏擦拭,一天一天沉淀,紫砂润泽如玉的光芒已然哑去。一只拇指大的小盖,乌涂涂,痕迹斑斑,沧桑与完好于它都太重了……
这些年过去,那一年……是自己任性出门,千里寻了爹娘去,怎能忘?这一刻,斑斑裂痕在眼前,烛光里陈着当初的颜色、淡淡茶香,怎能不念那烟雨江南,旧好之时……
看那清粼的水眸中泛了点点泪光,那钦不语,强压着心中翻滚的心潮静静地看着她出神,他知道她记得,一直都知道。
“你……这,这怎的……”好一刻,她才将那小盖小心地放回壶上,一开口,哑哑的语声不能顺畅成句。
“你付了整套茶具的银子,那掌柜的怎好全收下?只道这坏了不好再配就都包给我了。”
“那……这壶呢?”雅予又问。非金非银,再是金贵的东西摔碎了也断无送人的道理。
“那日溪边别后,我又返回茶庄要的。”
闻言雅予并未惊讶,只是那日夕阳将尽、蒙蒙起了雨丝的景致忽然映在眼中,略潮了潮,低头佯作看那锦盒,见那盖上原来还嵌了一只丝线小袋,“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这一回,她没有再推,小心地取下那小袋子轻轻打开,原是一页书签模样的东西。取出来凑到烛灯旁,薄光透照,那脆脆的叶子清晰地曝着当初的纹路。
纤纤玉指拈着他俩的曾经过往,那钦也凑近些一同看着,口中揶揄道,“认不出那个,这就更认不出了。”
她悄悄皱了皱鼻,没吭声。
目光随着她的手,那钦喃喃复述,“‘我家小姐说,这是了哥王,别名桐皮子,苦寒,性毒。倘若误入口中,半个时辰便会腹痛难忍。不必惊慌,饮些浓茶或是盐水便可解毒,也或是吃些冻凉的白粥。’”
雅予噗嗤笑了,这细声软语倒真是像了那小丫头绵玉,这口气也着实是自己当初那不经事、读了几本书便人前卖弄的姿态。
“那日在下果然是腹痛,幸而浓茶盐水得以解围,多谢小姐。”
“不谢。”
她笑了,皓齿清眸,那笑容干净得一如当初那青石上颤颤颠颠、无忧无虑的自在。那钦看得一时心里有些痴,这些年苦等就是为的这一刻,若是从此能天长日久,他愿倾其所有、穷此一生……
可毕竟,此刻不然。
“跟我说说,那日你是怎的辨出我等是‘客人’?”
“拿赫赫有名的广逸茶楼当小饭庄的,不是‘客人’又是谁?”
那钦闻言哈哈大笑,“这可奇了!你中原就无有那捉襟贫苦却又爱捡择干净之人?就无有那庸富俗贵却不识世面之人?如此就敢浑猜是‘客人’,幸而猜对了,否则,那‘蓬门未开、□未扫’给人听去怕是当你要邀人家去、惑而不解喽。”
被人如此揶揄,雅予一时羞得脸颊通红,双手捧了去,烫得好厉害。这话可不真真儿的?自己当初可不正是如此,随意猜了就敢出口,太不懂矜持、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窘得好乖,那钦心只若汪了水一般绵软,拱手道,“陌生人便慷慨解囊、出手相助,足见小姐好义气。”
“这……其实也有个缘故。”
“哦?是何缘故?”
话至此,已如老友重聚,雅予羞得狠却还是来了兴致,“你面相……好似我家兄长。”
那钦一怔,默了言语,转而低头拈起茶盅。
不知这话哪里冒犯了他,看他敛了笑,神色忽地沉郁,雅予有些不之所以,也只好随他饮茶。
“兄长……前些日子吓着你了。”
雅予手一颤,杯中的茶险是洒了出去。他,他说什么……
“雅予,”
好久了,又听人如此唤她,只是这声音怎的如此沉甸甸?雅予抬头,向看他去,是这烛光太暗,还是这火苗点点跳动,他的眼中怎的隐约出让人如此揪心的目光?
“我本……无意伤你。今日所有的心思都呈在此处,可你,恐依然错会了我的意思。这些年,想你已然不觉秋冬,于我而言,你与这紫砂小壶,与这桐皮叶儿一样,是曾经刻下的印记,再从我心里抹不去。今生从未想到还能再见,那一日狼群中将你夺回,我只谢老天厚待。看着你,说不想要,是假,不只想要,还想长相厮守……”话到此,他轻轻握拳把握了喉中颤抖,“可我怎会不懂得那千金难承一碎的道理?摔碎了,粘得再完好也不能复之如初,我怎忍心亲手将你打碎?……到那时,我又该拿什么来黏合你?”
语声沉沉,那心尖上的颤抖丝丝缕缕传到她耳中,传到那心酸之处,来不及躲闪。旧识的鲁莽与今时的护卫,时时刻刻,如珍如玉;已然破碎的人一刻泪涌,紧紧咬牙,只任那心底的闸门打开汹汹如潮……
“想娶你,是不想让你再害怕;想护你,不想让你再寄人篱下。若能以我之力,与你在这无亲无故的草原一个安心的归处,今生我便无憾。你……”
“将军……”
心泪已然泛滥,若再不将他制止,雅予不知道她还能屏持多久不哭出来……
“……多谢将军。只是,雅予自父母亡故、身陷囹圄那一日已然命休,人随奈何而去,承不得将军厚爱,我……已然有了归处。”
那钦轻轻吁出一口气,哑声道,“归处?你……是要跟老六?”
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映出的烛光,一闪一闪,雅予轻轻地点点头。
“情起于何处?”
雅予一怔,苦笑笑,“将军笑话了。……从一而终,再无旁骛。”
“傻丫头……”
“将军……”
“你我虽称不得知己,毕竟也算旧识,何必拿他教给你的话来与我搪塞?”
雅予一惊,赶紧辩解,“不,不,确是……确是实情。”
她好是心急遮掩,可等了一刻也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那钦笑笑,“知交不深,这些年都我于你都只是那一面的揣测,可我,却还信得自己的眼力。若当真会‘从一而终’,你哑从何来?若当真再无旁骛,你又是如何开口说话?”
“我……”
“老六要你回去,那他可曾说是要娶你,还是要奴你?是要你陪着他,还是你俩相守?”
雅予狠狠一愣,翻去那心底,一片慌乱,竟是毫无头绪……
“他还不回你的清白,却医好了你的心病,算是一个交代。可黏好了之后,你究竟是因怕而生了依赖,还是因碎,不敢再生旁骛?你,可分得清楚?”
面对他,雅予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心底已然似一页翻看的纸张,呈在他眼前清清楚楚,此刻别说是周旋,便是遮掩,她也不能够了……
“傻丫头,老六心里有人,他不会娶你。可他却也曾有过旁的女人,也曾相伴,也曾欢好,只不过,那都是他收虏来的女人,最长的跟过他三个月,你觉得你能陪他多久?”
雅予只觉得身若坠入数九冰窟,浑身冷彻……
“今生有你,已然是得我所愿,你若能唤我一声兄长,我求之不得。”
起身,他要离去,“雅予,你可是有把柄或是软处捏在老六手中?”
人怔,根本不及回答。
“不急,你慢慢想,想通那一日,说给兄长听。我以性命担保,一定从他手中为你取回。”
“五将军……”
“若是一日你当真有意于他,我绝不阻拦,可此时,你心里有谁,作为男人,我拦不得,可作为兄长,我不许任何人靠近你、欺负你,尤其是老六。往后有什么话,只管让老六来找我说。”
那钦走了,雅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47章
晚秋天;苍青如黛;云丝飘渺。金色的草原在偶或一霎的秋雨中依然很快衰去了势头,日头蒸干再直不起头;乱蓬蓬的疲惫。山坡上曝出不毛的突兀,野草刺横七竖八、交错遮掩;不起风;单这一片枯去的颜色也是满眼萧瑟。
矮山俯瞰;数十丈宽的浅谷中较之夏日的满涨萎去许多,河谷空旷;回荡着隆隆的水声。远山处,居高临下正是瓦剌汗探马先锋营的驻扎之处。帐篷随着秋草染了色,远看;山丘起伏,寻常的突起;临近,马匹人迹来去无声,仿若幽灵出没的空城。
秋冷的天气帅帐顶上依旧半开着陶脑,日头高高地照着,淡淡的阳光正落在当中的帅案。赛罕双肘随意地支在案上,面上神色闲散,眉梢眼角含着不经意曝出的笑意。案上摊开着四方拼接、一盘烘干的泥塑,泥盘旁散落着五颜六色、切割仔细的泥块,泥块中撇着两只八字小脚裹了绒乎乎的小棉袜,小脚上端坐着一只圆滚滚、白莲藕似的小胖子。
小家伙挺直着腰身,不点儿的小个头遮在宽阔的胸膛前,背后看根本看不到那小小的独立。这般清冷的天身上也不过是件薄薄的小夹袍,嫩白皮儿的小脸蛋儿抹着两朵粉嘟嘟小红晕,黑葡萄似的两只大眼睛瞪得圆溜溜,指挥着小胖手在泥块中翻捡着。
小手抓了一块就填在了盘子正中,再不多瞧一眼又去寻别的,赛罕看着不觉轻轻挑挑眉,小王八犊子,左右都没有,只凭上头豁出的几个小牙口就知道那一块该搁在哪里,这到底是哪来的眼力?当初烘这泥盘原是为着逗他辨辨颜色,一岁的小东西还能会什么?不把这泥当奶干嚼了就算不错。可谁曾想,这小东西对颜色可见可不见,却对形状、方向的辨别十分敏锐。有时候他捡了一块随意一丢,前后不靠,赛罕都要定睛瞧一眼才知道该是不该。
如今也生了趣,闲来无事就做了给他玩,那泥盘是一次比一次大,那泥块偏一次比一次小。忙完公事就把小景同往案上一摆,有时候那神奇的拼接会让赛罕禁不住咂嘴,为人父母,紧接着就是浮想联翩。这形状和图形都像是印在小东西脑子里,若是走去实地,除非山崩地裂,否则不管多恶劣的天气,不管四季怎样变化,他都绝不会迷路。往后行军打仗,先锋军、突袭队非他莫属啊!
这一刻小家伙已然挑挑拣拣填满了整盘,这便抬起头,冲赛罕张开两只小手直扑腾。赛罕翻上一只手来却是握着拳,小胖身子扑过来就掰,抓挠了半天那铁拳也掰不开,小手拍打着急,一低头,狠狠啃了上去,几颗小奶牙齐刷刷地磕进肉里。
赛罕哈哈笑,骂了一句“狼崽子!跟你那姑姑一样。”这才摊开手掌,手心里一撮小圆包的帐篷,小家伙顿时一乐,也顾不得小嘴上的口水直咧得圆圆的,立刻上手抓。
“哎,等着。”赛罕就势撑起那两只小胳膊把小胖子从案上挪到了怀里,大手把了小指头拈了一个小帐篷在那盘中左右比量着择了地方轻轻点下,口中娓娓道来,“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绝水必远水,视生处高。若逢山地,近水草之谷,驻止时,择‘生地’而驻,居高向阳;若敌据高地,切记不可仰攻。若逢平原,需背靠高处,像此处,前高后低,此乃‘死地’,万不可驻扎……”
下巴点着小脑袋,赛罕仔细地一个一个把着手教,仿佛小人儿一刻就要从他怀中跳出去指挥千军万马。说来也奇,小家伙听得懂似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一本正经,一副小样子好是认真。只不过,大手抱在胸前,小胖脸很费力地撑着去看,小嘴巴不由自主就张开,一边听着,一边那小口水顺嘴滑,滴滴答答落在那大手上。赛罕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在他的小袍子上抹了抹。
爷儿两个,头挨着头,一盘简单的泥塑,说得旌旗招展、战鼓雷雷。低沉的男人声,咿咿呀呀的奶语,大手握着小手,排兵布阵,好一番敌我考量,知己知彼;好一场领军较量、浴血厮杀。直到夺下帅旗,凯旋而归,小口水这才算流完。赛罕从旁边案上拿过一大一小两匹马,一大一小两个人,拍拍小胖手,“恩和将军,上马,回师!”
“咿呀!”小景同一声应,语声挑得极高,握了那小泥人儿欢快地找马去。
“错!”赛罕立刻沉了脸数落,“这么笨,你说说,嗯?连自己的坐骑都不认得?”顺手从笔架上拿下洗得干干净净的毛笔轻轻扫扫小脖儿,“该打不?昨儿怎么教你的?嗯?”
小胖子痒得受不得只知缩脖儿也不会躲,咯咯地笑得小脸小肉包子似的。
“重来。”
小胖手抓着小人儿又来骑,竟然还是直冲着那大人和大马来。
“哎,怎么老往阿爸脑袋上骑?”赛罕手指拨拉看那努力想架到他头上的小人儿。
“阿,爸,阿爸……”小景同急了,涨红着脸,“阿爸,抱……”
赛罕笑了,“瞅瞅这出息!大将军,还得阿爸抱!”
“阿,爸,阿爸……”小家伙哪里管什么出息不出息,趁着赛罕乐,努力往那大人上架。
赛罕笑得了,手下不自觉就把小景同抱紧了些,抬手把大泥人往后错了错硬把小人儿也塞在了大马上,“太胖了,往后少吃啊。”
终于挤在一起,小景同小胖手欢腾得拍得啪啪响,“阿爸,阿,爸……”
赛罕拿起那小马,很是可惜,“得,这小马算是白做了。往后……”
怀中突然一激灵,赛罕立刻警觉,赶紧低头看,就见小家伙脸色已僵,小身子绷得直直的。赛罕眼睛一亮,轻声问道,“听见什么了?恩和,你听见什么了?”
早在小景同几个月大的时候,赛罕就发现他睡觉要异常安静,少有一丝声响就会烦躁不安、不停地挠耳朵。若是搁在旁人,即便就是医术高明,在这么小的娃娃身上也不一定能辨得出症结所在。可巧的是,赛罕小的时候患过同样的病症,实则说是病,不如说是异禀天赋,周遭最细微的声响都能清晰地入在耳中。幸而阿爸及早发现,此时若是不能好好保护,耳中出血致聋还在小,若是这声音把握不住,睡不着,嘈杂不已拢乱了心智,才是大事。
因此自那一日起,赛罕就再不曾把小东西假手他人,营中是他一贯养成的安静,而他的帅帐更非一般人所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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