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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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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是不早,本是该睡下的,只是锦书长发还湿着,草草睡下,第二日怕要头疼,圣上大略为她擦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着它转干再歇。
内殿里炭火烧的旺,人一入内,便觉暖意融融,极是舒畅。
锦书枕着圣上的腿,满头青丝散开,懒洋洋的把玩手中白玉团扇,圣上正低着头,同她讲自己年少时往江南道游历时的趣事,倒也和睦。
锦书是闺阁女子,出门都少,更不必说是远离长安,四下游走,听圣上说的有趣,不由笑了。
“七郎才貌风流,江南美人又多,”她笑着揶揄:“有没有四处留情”
“没有,”圣上听得一笑,低头亲吻她额头:“那皆是些庸脂俗粉,哪里能同我们怜怜比朕早知后面会遇上你,特意等着呢。”
锦书拿团扇拍他,躲开他的唇:“七郎又开始诓人了,我才不信。”
圣上去亲吻她眼睫,低声道:“怜怜自己说,朕哪有骗过你”
锦书推他不得,反被挠了痒痒,一时咯咯笑个不停,口中讨饶道:“没有没有,七郎诚信君子,是怜怜小气了。”
“诚信君子那倒也不是,”圣上想了想,方才凑到她耳边去,闷笑道:“前不久那夜,朕说只一亲芳泽便心满意足,可到最后,还是食言了。”
锦书大窘,面颊飞红,伸手去堵他唇:“谁要听你说这个,好不羞人”
“羞都羞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圣上笑道:“怜怜那日骂了朕半宿无耻,朕都记得呢。”
锦书恼的连连拍他,却被圣上顺手将那柄团扇捉去,在雪白脖颈上亲了一口,微热的气息落下,痒的直往边上躲。
二人正嬉闹着,便听外边宁海总管声音低低响起,夜色之中,有种难言的波澜。
“圣上,”他低声道:“二殿下求见,正在外边等着呢。”
第45章 暗涌
圣上听了宁海总管回禀; 面色却是不变,只是; 却也瞧不出多少对于这个儿子的亲近之意。
低头去看锦书,他低声问:“他过来做什么?”
“我如何能知晓,”锦书亦是不解; 顿了一顿,方才释然:“明日诸皇子便要开课,大抵是过来谢上一谢的。”
扫一眼自己此刻装扮; 她道:“有这份心便是了; 夜里求见总归是不便; 打发他走吧。”
“算了,”圣上拿手指轻轻点她面颊,含笑道:“人都来了; 你见都不见; 便赶走了; 也是冷心。”
听他这样说; 不知道的; 还以为他对承安何等亲近呢。
锦书心里这样想; 却不会说出来; 只扶着他的肩,作势起身; 道:“我头发还散着,这样见他,未免轻佻; 还是往屏风后避一避去。”
“怕什么,”圣上看着她笑:“既有母子名分,又有朕与内侍宫人在此,有什么好避讳的。”
锦书拿团扇拍他,正待说话,便听外边宁海总管又一次问:“圣上,圣上?
二殿下还在外边等着,您与娘娘,可要见他一见?”
圣上捉住锦书一只手,含笑道:“叫他进来。”
宁海总管的声音低低传来:“是。”
圣上自己不计较,锦书也不是什么非要在意细枝末节之人,听得内殿门被打开,两个宫人迎着承安入内,也不躲避,只拿团扇遮了半张脸,慵懒的枕着圣上腿,听这对感情淡薄的父子说话。
承安沉静的性情,并没有因为由皇后教养,身份变化而有所改变,只是愈发平和,淡然之中有些叫人下意识屏气息声的东西在。
按部就班的行礼,他方才道:“明日便是文苑开课之日,应当来同娘娘道一声谢,只是今日宫宴,直到此刻方才得了空暇,请父皇母后见谅。”
圣上显然不打算假惺惺的做出一幅父子相和之态,只淡淡道:“好好念书,别辜负了你母后一番心意。”
承安低着头,唇抿的很紧,只有说话时,才能隐约见出几分松动:“是,儿臣明白。”
“那就好,”圣上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随即去问锦书:“怜怜可有什么话要同他讲?”
锦书不意他当着承安的面称呼自己“怜怜”,心下微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摇了摇头,她道:“没有。”
圣上于是一笑,抬眼向承安道:“退下吧。”
承安立在原地,听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有”,心头便是一堵,拿余光去看时,却见她连眼皮都没抬,只慵懒的半合着眼,似睡非睡,当真无情。
也是,他在心底淡淡一哂。
他不过是一个被轻视的、不得宠的皇子,连现下好些的境遇都是依仗她得来的,有什么资格被她高看?
转过身,承安退出去了。
命妇宫宴已了,这一年也算是开始了。
第二日清晨,宫妃们便按制往甘露殿去,同皇后请安。
圣上今日上朝,早早便起身,往含元殿去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锦书虽有孕,却也还未曾出现嗜睡之状,圣上起身时,便随之起了,梳妆打扮,同他一道用了早膳。
六宫中少有高位者,唯一有资格出席命妇宫宴的贤妃,昨日也被皇后重重打了脸,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小心起来,早早候在了甘露殿外。
外边风冷,这群人都是娇贵惯了的,锦书无意为难,叫她们入殿来等,免得在外吹风,受凉生病。
甘露殿本就是宠妃居所,锦书册封贵妃之前,圣上特意吩咐人整修,待到封后,更是着意添了许多东西,人一入内,便觉富丽堂皇,华贵难言,当真是叫人歆羡。
黄才人转着眼睛看了一圈儿,目光在周遭饰物上流连不去,左右皇后未至,便压着嗓子同一侧曲修容抱怨:“看看皇后娘娘这儿,再看看我那儿,果真是天上地下,戏文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这地方,怕是神仙也住得!”
“妹妹有酸话,也别对着我说,只管找皇后娘娘分辨,同圣上诉苦去。”
曲修容是二公主生母,虽说膝下无子,却也有公主依靠,日子比黄才人好多了。
加之昨日宫宴,皇后训斥静仪长公主之女陈薇,或多或少的都是为二公主做脸,她也念皇后几分好。
“姐姐有二公主在,自是不愁的,哪里像是我们,”黄才人伸手去抚面颊,不无幽怨:“年纪也不小了,身下却没个一儿半女,哪一日人没了,都不知道叫谁送终。”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你不忌讳,我还嫌弃呢!”曲修容蹙眉:“别说的自己马上就老了一样,你还不到三十呢,儿女皆是缘法,心诚总会有的。”
“我也是糊涂了,才说出这些来,姐姐别生气,”黄才人连忙弥补,苦笑道:“圣上只守着皇后娘娘,都不往别人那里去,我便是再心诚,也是徒劳无功啊。”
“谁说不是呢,”一有人开了腔,其余人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下娘娘有孕,不便侍君,还整日黏着圣上,便有些过分了。”
“——总不能,连汤都不给别人喝吧。”
“就是呀。”
一连几个低位妃嫔抱怨起来,声音虽低,怨气却重,贤妃坐在上首冷眼旁观,面上不显,只有在侧过脸去,望向窗外时,眼底才闪过一丝冷笑。
身侧的宫人低着头,拿目光问她——要不要制止?
她唇角扯出一点笑意,随即便落了下去。
独占圣上的是姚氏,要收拾烂摊子的,也该是她自己,关别人什么事呢。
说不准,等姚氏过来的时候,她还会推波助澜一二。
昨日宫宴之上,静仪长公主惨败,王家更是连脸都被圣上抽肿了,贤妃这边,算是损失惨重。
因为见死不救,王家那边对她也生出几分不满,只是这事儿毕竟是圣上亲自裁决,便是她这个贤妃下场,也于事无补,这才未曾在两下里造成什么大的裂痕。
如今也只是过了一日功夫,她对姚氏,可依旧恨得牙痒呢。
贤妃正低头想着,便听黄才人声音哀怨的传过来:“贤妃娘娘,除去皇后,您可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您不说话,姐妹们就更没人敢说话了。”
贤妃自己还一头乱账呢,哪里愿意掺和这些事情,她毕竟有三皇子这个儿子在,怎么都是不亏的。
略一停顿,她正想劝说黄才人几句,便见其余宫妃肃了神色,起身来迎,心下当即明悟过来——皇后来了。
锦书扶着红叶的手过去,便被底下几个低位嫔妃哀怨的目光刮了几下,她也懒得搭理,只合着日子,说了几句吉利话,便打发她们走。
几个低阶嫔妃好容易才提起勇气来,哪里是这样容易散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黄才人第一个站出来说的。
“娘娘,后宫之中讲究的是雨露均沾,可不是吃独食,”黄氏出身清流文臣之家,底气也硬:“您既怀有身孕,不便侍君,还自己一个人占着圣上不许别人沾,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锦书听她开了个头儿,便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既不打断,也不动气,只笑吟吟听她说完。
说起来,这些女人也是可怜。
圣上言出必行,说不再有别人,便不再有别人,有时也会去看望她们所出的皇子公主,却没有留宿过。
他若真能坚持下去,这些女人只怕都要守活寡,在宫中空熬了。
可是,锦书也不打算将自己的善心四处发放,学历代贤后,做什么雨露均沾的贤德之事。
偌大天下,没有任何人、有任何义务要对别人好。
锦书入宫之前,对自己的将来有过无数种念想。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宫里呆够了年头,放出宫去,或者找个寻常人嫁了,或者守着两个弟弟过日子。
最坏的结果,则是殒命宫中,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尘埃中,不被任何人知道。
她从来都不觉得,任何人进了深宫之后,圣上或者总管或者尚宫之类的人,有义务要叫她过得快活,且万事如意。
要是这样,想要入宫的人,岂不是挤破脑袋了。
说的难听些,你算什么东西,天下人都得供着你,叫你顺风顺水?
后宫中的女人与寻常奴才没有什么大的分别,甚至于,只是一个精致华美些的瓷器。
圣上高兴了,便宠爱些,摆的高些,叫别人都瞧得见,瞪着眼睛艳羡一会儿。
圣上若是不高兴了,便将它搁在角落里生灰长虫,结一层细密而寂寞的蛛网。
圣上倘若生气了,将它摔在地上,碾成粉末儿,风一吹,消散的干干净净,也没人会说什么。
一个器物罢了,没了就没了,谁在乎呢。
锦书甚至有理由相信,今日圣上将黄氏杀了,同黄家说一声,他日黄家还会再送一个姑娘进来,顶替前者的位置。
家族的荣耀面前,个人是微不足道的。
既然选择进宫,便要做好寂寥一生的准备,她很忙,没有那么多闲功夫,随意对人施加她的善心。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对。”
锦书耐心听黄才人说完,方才开口:“腿是圣上自己的,他要去哪里,皆是随他心意,如何能怪到本宫身上去?难道,还得本宫将圣上绑到你们那儿去不成?”
黄才人被说的语塞,面上闪过一抹气恼之色。
贤妃本是在侧冷眼旁观,却被锦书这句话刺的心头一痛,手指略微用力捏住茶盏一侧,被内里茶水透出的热度烫了一烫,才将将回过神来。
“黄才人说话冒失,人却不坏,皇后娘娘别同她计较。”
贤妃拉了黄才人一把,道:“只是娘娘身为皇后,自是应当劝说圣上以子嗣为重,不要使得后宫不安才是,娘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这样一说,锦书便侧过脸去盯着她看,面上神情同发髻上那只凤凰步摇一般,华贵中泛着金属的冷意,直看的她低下头,躲避开她目光。
“本宫也是劝过的,”锦书这才一笑,探手去抚自己肚腹,别有深意道:“只是圣上说,任谁都没有他的小皇子重要,这孩子虽然齿序小,却是他头一个嫡子,将来是要承担重任的。
不管本宫怎么说,圣上都坚持要陪着,本宫也没办法呀。”
若说之前她说的话刺心,这会儿说的,却是直接将匕首刺进贤妃心口去,顺手又搅了搅,鲜血淋漓的拔出来。
贤妃只消一张口,都能感觉到自己嘴里的血腥气。
“贤妃,贤妃?”锦书笑的恬淡,母亲的柔和意味十足:“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样一把刀,明晃晃的插在心口,贤妃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脸色难看的似是生了一场大病,灰蒙蒙的。
锦书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咸不淡的关切几句,便吩咐人送她回去。
一众妃嫔见贤妃如此碰壁,哪里还敢多留,面面相觑一会儿,便规规矩矩的告退了。
大周风俗使然,过了十五,才算是新年结束的。
姚家新出了一位皇后,正是鲜花锦簇的时候,往常年里路过姚家都不停脚的贵人们,也会特意送去拜贴求见,便是不送帖子,也必然会有一份厚礼过去。
姚家那点事儿,但凡花点心思便能知道的分明,无非是原配去世之后,继室所生的几个孩子与前头留下的孩子不和,作为父亲的姚望又拉偏架罢了。
可话又说回来,最起码姚望在两任妻子俱在之时,身边也是干干净净的,没纳几个美妾收用,再往上数,姚家老太爷也没纳妾,家风总是好的。
姚轩与姚昭作为皇后的胞弟,人又明俊,书念的也好,眼见着鹏程万里,自然多得是内宅夫人打听。
张氏是继母,又同皇后姐弟三个关系平平,两位公子的婚事,她显然是做不了主的,虽说如此,只过去打探一下消息,还是可以的。
正月里来的人多,张氏听别人明里暗里的问姚昭姚轩婚事,心里面酸的不行,简直连满口牙都要倒了。
——这些人都是瞎了不成,她的阿盛与阿瑾也是出众,怎么没有大家嫡女来打听?
偏生来人也会说话,嘴巴一个个儿甜的跟抹了蜜一样,说什么“四位公子皆是极出众的,只是大公子与二公子临近婚龄,这才问上一二”,叫张氏满心火气也不知从哪儿发。
姚望对此有所了解,只暗自叮嘱张氏小心行事:“娘娘是他们亲姐姐,又是皇后,说不定会亲自指婚,你别出去胡乱应承!”
张氏被训了一通,一颗火热的心才算是凉了几分,也懒得搭理姚望,去后院里,督促小儿子姚瑾念书了。
姚盛讨他老师的喜,带着拜会几位当世大儒去,整日的不在家。
张氏自然不会对他小气,使得儿子叫人轻看,大把的银钱撒出去,叫他备份厚礼,不要失了体面。
姚望骨子里是极爱慕虚荣的,也乐意听奉承话,听闻许多人想要同自己家结亲,其中不乏高门嫡女,不免意动。
只是像他对张氏说的那样,锦书那边不松口,他也不敢胡乱应承什么。
这日清早,他才听人提起,连宁国公家都透过结亲的意思,惊得连手上茶盏都险些摔了。
要知道,宁国公世袭勋爵,可是长安中顶尖的勋贵门楣了。
“去叫阿轩过来,”想了一阵,姚望吩咐侍从:“快些。”
侍从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大公子刚刚才出门,说是往柳祭酒家中拜会去了。”
柳无书十分欣赏儿子,姚望也是知道的,闻言也不多想,只是觉得欣慰:“好,等他回来,再叫他过来便是。”
虽说天气仍旧是冷,太阳却也出来了,隐约带着一点儿微微的暖。
姚轩带着两个仆从,牵着马出了府门,正待上去,迎面却撞见了姚盛。
年夜时候,姚盛便有些恹恹,现下脱了厚重的冬衣,才觉人也清瘦几分。
“三弟,”姚轩看着他,笑着寒暄一句:“这是往哪里去?”
“老师带我去拜会陈先生,”姚盛目光有些躲闪,随即镇定下来:“大哥呢?”
姚轩一笑:“今日无事,往柳祭酒家中去一趟。”
“是吗,”姚盛掩口咳了一声,作态送他:“不好叫柳祭酒空等,我便不耽搁大哥时间了。”
“好,”在姚盛隐约透出红色瘢痕的腕上一扫,姚轩语气和煦:“那我便去了。”
姚盛不易察觉的松一口气:“大哥路上小心。”
第46章 结亲
姚轩骑马到了柳家,方才将缰绳递给身侧侍从; 便见柳家总管迎了出来; 向他含笑致意:“姚公子来了; 老爷正在书房等着呢。”
姚轩亦是一笑:“多谢总管告知。”
哪有人不喜欢礼貌的后生呢,柳家总管对他印象本就不错,见姚轩并未曾因为胞姐册封皇后而趾高气扬,便更是欣赏了,正待引着他往里进; 便听不远处有马蹄声近了; 不由侧首去看。
不过几瞬功夫,那马蹄声便到了柳家门口; 两个年轻俊逸的少年骑马而至,轻裘缓带; 贵气逼人,只是眉宇之间暗含几分倨然; 叫人看了心中不快。
总管是柳无书心腹; 一见这二人过来; 眉头便是一跳; 怕姚轩不识得,低声向他解释:“是赵家的大公子与静仪长公主之子,大抵也是来拜会的。”
他说大抵,显然对于这二人的来访也不知情。
更甚至,是他们没递拜贴,直接过来了。
赵旭远此前曾经求娶柳彤云; 只是被柳无书推拒,还为此生了龃龉。
毕竟涉及彼此名声,两家人也不曾大肆张扬,只是管家作为柳无书心腹,或多或少的,总会知道几分,现下见他们登门,自然不会往好处想。
赵家与萧家素来结亲,静仪长公主之女陈薇又被赐婚三皇子,走到一起去也是寻常,并不奇怪。
姚轩听得管家说了他们身份,反倒舒一口气。
若是什么亲近之人,少不得要言谈一番,现下是这两家的,大可以敷衍两句,走开便是。
长安只这么大的地方,便是不曾相识之人,也能混个脸熟,只是此前姚家与赵家门楣相差太远,静仪长公主夫妇又外放去了,姚轩自然不会识得他们。
只是他不认识这两人,这两人却是认识他的,尤其是静仪长公主之子陈立。
前些日子的命妇宫宴,皇后亲自下令将静仪长公主与陈薇送回去,明面上说是长公主抱恙,可实际上呢,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皇后给赶出去了静仪长公主要强了一辈子,最是看重自己颜面,返家之后,人沉郁了几日,竟是病倒了。
陈立父亲的陈家嫡长子,母亲又是当今的胞妹,年幼时随着父母一道留在地方,从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眼见母亲与胞妹皆是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几乎当时便忍不住进宫找皇帝舅舅分辩,陈驸马好说歹说才将他给拦住了。
圣上若是有意为静仪长公主撑腰,那早就撑了,还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赶出去这也更加叫陈立恨得牙痒。
要不是姚氏蛊惑了舅舅,按照他一贯对于母亲的宠爱,哪里会使母亲落得这般田地,被整个长安的人暗暗取笑下了马,陈立嗤笑一声,目露矜傲:“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挡我的路,还不让开”
姚轩既不看他,也不动气,只是转向总管,道:“我们进去吧。”
竟是将他视若无物。
管家亦是不喜陈立态度,更不必说一侧的赵旭远也面露哂笑,显然并非善客:“姚公子请吧,再不过去,老爷怕要等急了呢。”说着,便示意一侧仆从前边引路,自己则留了下来。
姚轩向他轻轻颔首,也不多话,转身往里面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立沉下脸来,转向柳家总管:“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吗”
“陈公子言重了,”管家客气道:“只是我家老爷早早便同姚家公子相约,今日怕是不见外客,二位请回吧。”
“那也没关系,我们又不是来见你家老爷的。”陈立眉飞色舞,道:“请你们家柳二姑娘出来便是。”
管家面色也沉了下来:“我家姑娘只会亲友,不见外宾,更无暇外出,二位还是请吧。”说着,便示意人送他们出去。
“这就是柳家的待客之道吗”赵旭远一直在侧听陈立打头阵,现下却不得不开口,微露不满道:“竟将客人往外赶”
管家正待再说什么,却听有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行驶过来,在府门不远处停了下来,两个侍女先行下来,随即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
“我说叫你们同我一道过来,你们偏偏不停,如何,被拦下了吧”柳大夫人赵氏扶着侍女的手,施施然走过来,向赵旭远与陈立打趣。
“可不是,”陈立眉头皱的老高,语气嘲讽:“柳家的门槛儿,可是高的很,寻常人都进不去呢。”
“好了,老高,”柳大夫人去看管家,笑吟吟道:“你同几个孩子计较,也不嫌丢人现眼,弟妹都是怎么管家的,竟叫你这样开罪贵客”
“比不上嫂嫂,”柳夫人声音淡淡传来,隐约含讽:“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带着人登门,知道的是一家人不避讳,不知道的,还当嫂嫂脸皮多厚,连规矩都不懂呢。”
柳大夫人被弟妹说的脸皮一抖,当着两个小辈的面,颇有些下不来台。
脸上青白不定一会儿,她方才道:“弟妹这是哪里话,咱们虽是分家了,却也不必说的这样绝情。”
“什么样的嘴说什么样的话,我这人便是如此,嫂嫂不乐意听,便回自己家去,”柳夫人似笑非笑的在赵旭远脸上扫过,语气微凉:“做什么在这里听我啰嗦”
赵旭远是有几分才华,家世也不错,可只看他家中姬妾通房,柳夫人便不想将女儿嫁给他。
更不必说他今日刻意请陈立来助阵,说三道四的,损害女儿名声了。
柳大夫人被说的脸皮挂不住,一阵讪讪之后,又厚着脸皮道:“人都到了门口,弟妹可别只顾着说教,是不是先叫我们进去,喝口茶再说”
姚轩进书房时,柳无书正站在书架前,细细将架子上的书目分类整理,见他来了,便笑着示意侍女上茶,又招呼他坐下。
“先生家事繁忙,两下里又没有亲戚关系,正月十五之前总也不好登门,”姚轩向他施礼:“今日方才前来拜见,还请先生见谅。”
“人之常情罢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柳无书摆摆手,笑着道:“皇后娘娘今春新喜,这个年关,你是不是也跟着忙碌许多”
“确实,”姚轩也不瞒他:“同窗旧友之间,免不得走动更多。”
“人活一世,人情世故总不可免,只是不要忘了本心。”
“我来考校一番,”柳无书慢悠悠的饮一口茶,沉吟几瞬,道:“楚公子弃疾弒公子比,比已立矣,其称公子何其意不当也。”
姚轩会意一笑:“其意不当,则曷为加弒焉尔比之义宜乎效死不立。大夫相杀称人,此其称名氏以弒何言将自是为君也。出自公羊传昭公、十三。”
柳无书轻轻颔首,却不停止,只继续问了几问,眼见姚轩皆是对答如流,方才停下。
“不拘于外物,不被名利所动,这就很好。”
有一个皇后姐姐所带来的便利,是许多人难以想象的。
虽说不至于能帮着一个废物封侯拜相,但叫一个稍稍有能力的人飞黄腾达,却是没有问题的。
姚轩有这样大的助益,学识上却不见松泛,很是难能可贵。
他这句话方一说完,便有一个清婉女声在屏风后响起,语调轻缓而流畅,似是溪水潺潺:“皇符所集,重兴西楚,神器暂来,虽有冥数,徽名大号,斯为幸矣,何解”
姚轩听得微怔,下意识去看坐在一侧的柳无书,却见他捻须一笑,居然还冲他眨了眨眼。
心中好笑,他嘴上却说得流利:“和帝晚隆,扫难清宫。达机睹运,高颂永终。”
那女声顿了一顿,似是静思,随即才继续道:“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
姚轩心中莫名一动,会意的接了下去:“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
他这句话答完,她却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叹一口气。
姚轩心中猜到她是谁,对于柳无书态度也有所明悟,听她这样叹气,不知怎么,便觉得自己也跟着心头微沉。
“好端端的,”他问:“叹气做什么”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柳彤云轻轻道:“莫过如此。”
姚轩抬起眼,去看屏风后隐约透出的影子,目光不觉微凝,将她所说那句话,缓缓接了下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柳大夫人将姿态放的这么低,柳夫人还真不能将她赶出去,不咸不淡的一笑,便示意他们入内。
陈立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也有为赵旭远摇旗呐喊的意思在,人一到了内厅,便向柳夫人道:“我们人都来了,夫人是不是也要请柳二姑娘出来,叫我们见上一见”
“我还真是有些好奇,”他向赵旭远笑道:“什么样的姑娘,能叫赵兄日思夜想,寤寐思服。”
这句话说的轻佻,柳夫人当场冷了脸,重重将手中杯盏搁到桌上,寒声吩咐:“送客”
“你这是做什么,”柳大夫人一见她这般作态便有些急,忙着打圆场:“年轻人说话冒失也是有的,弟妹别同他计较。”
柳夫人可不是水柔性子,关系到女儿声誉,更是寸步不让,冷冷道:“我家的姑娘不是拿出来招待人的戏子,由不得这般轻慢,嫂嫂若是有意,只管将自己女儿带出来,叫外人点评个够,我半个字也不会说。”
柳大夫人被这句话堵得脸都红了,一时之间讷讷难言,陈立被人扫了面子,脸色也不好看了。
“赵兄人中龙凤,柳二姑娘也是早有慧名,正是郎才女貌,”他蹙眉道:“夫人做什么棒打鸳鸯”
“陈立”柳夫人怒然起身,冷冷一斜赵旭远,方才看向陈立:“你若是不知道说人话,便回家去念几年书,别出来丢人现眼”
她怒到极致,言辞也犀利:“我家有个小厮,老实稳重,人才称优,配于你妹妹可好我见着,正是天生的一对儿”
“一派胡言”陈立被说的脸颊通红,目露凶光:“我妹妹是何等人物,怎么能配于那等低贱之人”
柳夫人冷笑,毫不客气的呛回去:“你明白这心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下里唇枪舌剑,可算是撕破脸了,赵旭远只想着上门来拉拉关系,却不曾想竟吵成这样,连忙向柳夫人作揖讨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本是一桩好事的,何必说的这样绝”他温言道:“我于彤云妹妹,确有求凰之意,夫人又何必急着推诿”
柳夫人今日被气的不轻,也不客气,将案上茶盏摔开,水滚了一地,指了那痕水迹道:“此前你来问,我们便不应,今日来问,还是不应,你当你是谁,天下人都求着嫁不成也不照照自己那张脸”
“悍妇,悍妇”陈立叫道:“哪里有你这种不问儿女心意,独断专行之人还有,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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