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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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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横剑跃马,一甩马鞭向前方疾驰而去,温热的夏风扑面而来,却怎么也吹不干她脸上的泪水。一路行来,只见沿途的村庄皆已被叛军洗劫一空,屋舍倾颓,尸横遍野,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惶惶然不知该逃往何方。紫芝行得口渴,便下马来向一户人家讨水喝,只见破败的篱墙内,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坐在院子里幽幽哭泣,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叛军又杀回来了,吓得尖叫一声起身就跑。
“这位阿嫂,我不是坏人!”紫芝忙扬声唤住她,彬彬有礼地问,“我是从长安城逃难出来的,行经此处,甚是口渴,请问可以向阿嫂讨碗水喝么?”
妇人闻声止步,见面前之人亦是娇柔女子,便放下戒心,抹着眼泪礼貌地一笑:“请这位娘子略等一下。”说罢进屋取了碗来,从井中舀了些水给她。
紫芝端着粗糙的瓷碗一饮而尽,感激地笑道:“多谢了!”
妇人见她孤身一人行路,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好言提醒道:“如今这世道太乱,女人家独自在外面尤其得小心,那些叛军心肠可坏了,不但杀人放火,抢劫财物,而且见到容貌齐整些的女子还定要凌。辱一番。你看看,我们这好端端的一个村子,都被他们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那些胡虏的确可恶。”紫芝冷冷一笑,一字一句皆是刻骨的恨意,“刚才我便亲手斩了一个,若是再让我遇见,定要将他们杀得连魂魄都不留!”
妇人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只见这纤纤女子矫健地跃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紫芝继续西行,傍晚时恰见一支叛军在野外宿营。她悄悄查看好地形,将马匹系在树林中,待夜深人静之时潜入主将帐中将其斩杀,兔起鹘落,一击得手,在地上留下“替天行道”四个血书大字,然后悄然遁去。一路上每每打探到叛军的行踪,她都要盛装打扮一番只身前往敌营,因为容颜娇美,往往引得那些色迷心窍的将领口水直流,全无防备,一不小心就成了美人刀下鬼。
只有他们的血,才能祭奠念奴的亡魂!
短短几日之内,京畿附近便有六位叛军将领死于神秘女侠之手,一时间民心振奋,越来越多的豪杰义士揭竿而起抵抗叛军,其势如雨后春笋,诛而复起,相继不绝。此时的紫芝还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引起的这一场浩大的全民抵抗,使得安禄山叛军在京畿一带的势力范围不断缩小,无法西进追击大唐皇帝,日后江淮地区收缴上来的赋税也能通过凤翔中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唐军前线。
驱除胡虏,重整山河,复兴唐室,指日可待!
然而,此时的她只是感到疲惫与悲伤。突如其来的战乱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腹中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连日奔波苦战,早已让其不堪重负。在一个激战后的黄昏,她的小腹终于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裙裳,触目惊心。
毕竟身为女子,还是无法强大到与敌军对抗啊……
紫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策马狂奔,终于还是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第249章 桃源
痛……真的好痛……
紫芝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感觉身子在微微摇晃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璇玑岛战船上坠海的那一日,无边无际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正在一辆颠簸前行的马车上?紫芝勉强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位华衣女子怀中,抬眼一看她的容貌,不由惊呼:“公主?”
“紫芝,你终于醒了?”灵曦关切地低头凝视她,眉黛微笼轻愁,见她似乎并无大碍,这才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另一角的萧逸峰,微笑着对她解释,“太华公主已经死于战乱,现在你看到的,是萧逸峰的娘子李灵曦。”
“你们……”紫芝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腹部的痛楚,听灵曦讲完她与杨锜在战乱中的离散、与萧逸峰阔别多年后的重逢,不禁真心替他们高兴,“你们终于在一起了,真是太好啦!恭喜你们,萧公子,萧夫人。”
灵曦却如未嫁少女般羞红了脸颊,低眉轻嗔:“直接叫我灵曦就好了,什么‘萧夫人’,叫人怪难为情的……”
“都已经是人家的娘子了,还害羞什么?”紫芝抿嘴笑着,忽然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脸困惑地轻声嘀咕,“糟糕,是不是脑子又坏掉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我怎么会在你们的马车上?”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你一个人昏倒在路边,身下全是血,就把你带上马车一起走了。逸峰已经给你用过药了,暂时没有大碍的。唉,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在外行走实在太不安全,何况你还……”灵曦叹了口气,怜惜地用手轻抚她的肩膀,“紫芝,你别太难过了,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紫芝身子一震,双手颤抖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颤声问:“孩子……没了是吗?”
她的孩子没了,真的没了。
郎君一直盼望着的宝贝女儿,玉郎整天嚷嚷着管她要的小妹妹,真的没了……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乱世之中自己尚难保全,更何况是腹中还未成形的胎儿?一时间紫芝只觉得身心空落落的,血肉与魂魄都似轻烟般飘然散去,可不知怎么,悲伤至极时竟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痛楚都充塞在胸腔之内,让她难受得几欲呕血。
灵曦目露悲悯之色,柔声劝道:“紫芝,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好了,不要强忍着。”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紫芝终于掩面而泣,哽咽着几乎不能成声,“可是,二十一郎会伤心……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妃,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情绪千万不要太激动。”萧逸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在她口中,再拿水囊来喂她喝了一口,“来,吃了这个会感觉好一些。王妃,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回桃花坞吧,我娘医术比我好得多,让她帮你好生调理一下,相信是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营州桃花坞?”紫芝诧异地抹了抹眼泪,“叛军来势汹汹,如今人人都西逃避难,你们怎么还反倒往东走呢?”
萧逸峰微笑着解释:“王妃有所不知,营州是安禄山的故乡,也是他的老巢,战火轻易不会波及到那里,而且桃花坞远在山野之中,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安全了。估计景云已经带着裴家老小往我家云浦山庄去了,王妃若也在我家住下,到时候调养身体的同时又能与家人朝夕相见,岂不是两全其美?”
灵曦握住她的手,也随声附和:“是啊紫芝,你就先跟我们走吧,等把身子调养好了,再去找二十一哥也不迟。”
紫芝冲二人感激地点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一路行来用了十几天的工夫,路上虽车马劳顿,但好在身边有人照顾,紫芝倒也没受太多苦。营州城外,桃花坞隐于莽莽群山之中,静谧幽深,宛如世外桃源,萧家所居的云浦山庄就坐落在山谷的最深处。彼时正值黄昏,紫芝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平林漠漠,烟云如织,田间阡陌纵横似棋局,一道道炊烟从茅庐村舍中袅袅升起,在晚霞满天的苍穹中勾勒出一幅淡淡的田园山水图。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否也如陶渊明笔下的一样怡然自乐?
萧逸峰这些年来始终孑然一身,让家中双亲忧心不已。这次见儿子竟带回来这么美丽娴雅的一位媳妇,母亲慕容馨高兴极了,拉住灵曦的手满面含笑地打量着,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裴家人果然已经随着萧景云来到桃花坞避难,正打算置办房舍,今后就在此定居。经历了这么多离乱,紫芝与父母兄弟在他乡再度重逢,心中百感交集,见家人中唯独不见阿五,便问母亲孟婉:“阿五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孟婉伤心地叹了口气,垂泪道:“路上几次遇到乱兵,景云武功虽好,却也护不了我们这么多人,若不是阿五拼着性命替你爹爹挡了一刀,只怕去的就是你爹爹了……因为于月娘的缘故,这几年来我对阿五这孩子一直颇为冷淡,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还这么年轻,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什么?”紫芝惊讶不已,“阿五妹妹她……”
孟婉流着泪摇头叹息:“阿五这孩子也太痴心,这两年来你爹爹几次想给她许配人家,她都不肯,临死前还只是念着盛王殿下……”
二十一郎,你若知道阿五不在了,一定也会很伤心吧?
尽管与这个妹妹一直不亲近,紫芝还是觉得心中凄然,接连几日都郁郁寡欢。慕容馨给她开了调养身体的补药方子,见她习武的根基颇为不错,又传了她一套强身健体的内功心法,让她日夜习练,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便可小有所成。宋君平带着妻子施映寒和幼子一起回来,与手下的管事连。城一同做起了锻造兵器的生意,倚玉楼的凤娘和手下众多青蔓杀手也暂居云浦山庄。慕容馨待人热情,唯独对凤娘十分冷淡。紫芝此时才知道,原来二人自年轻时起便是情敌,当初派杀手刺杀萧逸峰的正是凤娘,原因只是嫉恨慕容馨。
在桃花坞的生活闲适而安逸,紫芝每日除了习练内功之外,便是与家人一起聊聊天、玩玩叶子牌,推开卧房的小窗,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小池上浮着一朵朵浅粉色的莲花,风姿楚楚,清雅动人。这样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战争,也忘记了自己刚刚经历的离乱与痛苦,直到这一日,皇帝李隆基昭告天下的制书终于传到了这一片世外桃源——
“以太子李亨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永王李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盛王李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丰王李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奏闻。”
次日,又得知太子李亨已经在灵武自行称帝即位,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改元至德。
属于李隆基的开元天宝全盛世,自此一去不复返。
然而,从一个闲散亲王骤然变成手握重兵、封疆千里的一方诸侯,二十一郎,这对于你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250章 陵
晨曦微露,鸡声报晓,灿灿朝阳下无垠的原野被田垄分割成无数细小的方块,一望无际。
紫芝独自站在山巅之上,展开一封信笺看了又看,秋晨清冷的山风吹得她衣袂飘举,清雅绝俗,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灵曦不知何时也从山下爬了上来,在后面笑盈盈地一拍她的肩膀,问道:“紫芝,又在看二十一哥的信呢?”
“是啊。”紫芝回头对她笑笑,目光越过群山投向遥远的南方,“如今我家郎君可是拥兵数万、坐镇一方的节度使了,在广陵威风得很。你看看,就连写信也跟以前不同,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威武之气呢。”
“你呀,又犯花痴了是不是?”灵曦咯咯笑着一戳她的额头,眸中却微露担忧之色,“二十一哥文武双全,自幼在诸兄弟中就极为出众,也最受父皇宠爱。如今父皇赐予他这么大的兵权,可转眼间又被迫把皇位传给三哥,二十一哥若立下战功,在朝野间威望日隆,难免会功高震主,招致陛下嫉恨,更何况陛下尚是忠王时就与二十一哥结下私怨,待收复两京之后难免狡兔死、走狗烹,到时候二十一哥的处境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也很担心这个。”紫芝也忧虑地点点头,随即释然一笑,“所以我已经写信给他,告诉他我会立刻前往广陵,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他一起面对。”
“有你这么好的妻子,真是二十一哥的幸运。”灵曦由衷赞叹,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就走。”紫芝想了想还是问她,“等长安光复之后,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如今我的家就在这里,为何还要回去呢?”灵曦抬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温柔地浅浅一笑,“太华公主死于战乱,杨锜自然可以再娶,盼儿这些年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以后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子了,我心里真为他们高兴。”
她语气真诚,显然已把前尘往事彻底忘怀,对于那个曾经爱过、恨过也伤害过她的男人,竟也可以这样洒脱地选择原谅。
紫芝一时感慨万千,握住她的手说:“你和萧大哥也一定会幸福的,一定。”
自从得知李琦被任命为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紫芝便托人到广陵都督府送信给他,告诉他自己一切平安。李琦也很快回信给她,向她细细讲述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身体。紫芝此时方才知道,贵妃杨玉环已在马嵬驿香消玉殒,此后御驾又被一群百姓拦住,遮道请留,李隆基无奈之下只得命太子李亨留下来安抚百姓,李亨因此没有跟随父亲前往巴蜀,而是带领手下部众北上朔方,随即在灵武登基为帝。李隆基起初还毫不知情,抵达普安后下诏将天下兵权交给永王、盛王和丰王三个儿子,仍以皇帝的身份进行战略部署,指挥平叛。
李琦因此也没有跟随御驾入蜀,而是带着儿子玉郎一同前往广陵赴任。
广陵距营州千里之遥,几番通信之后便已是深秋时节,紫芝的身体也已完全康复,于是决定南下去找他。在桃花坞的日子宁静安逸,可她这几个月来是多么思念他啊,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巅向南望去,眉黛含愁,满怀心事。恰好宋君平要运送一批刀枪剑戟至唐军前线,便顺路送她一程。紫芝为避战火决定曲折行路,先至江陵,然后再沿长江水路前往广陵。到了江陵之后二人便分道扬镳,宋君平帮她雇了一艘船,心知她并非未经历过世面的娇弱女子,叮嘱了几句便放心离开了。
这艘船并不算大,船舱内却布置得极为舒适。紫芝一路旅途劳顿,躺在床上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起身睡眼惺忪地去拿自己的包袱,触手时不由“咦”了一声,这才发现包袱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银钱尽被偷去。
“不是吧,这么倒霉?”紫芝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欲哭无泪,心想必定是码头上人群混杂,一不小心被小偷钻了空子。好在上船前宋君平已帮她付了钱,到广陵之前还不至于被赶下船去。李琦写给她的信也全都丢了,不过这倒没什么,反正马上就能见面了,也无需再靠看信来排解相思。
好在身上还有些钗环首饰,实在不行就先用这些来抵饭钱吧。
正想着,只见船上的仆役端着饭菜敲门进来,点头哈腰地笑道:“这是客官刚才上船时点的菜,吩咐小的迟些送来,请您慢用。”
紫芝一指旁边的几案,道:“先放在那儿吧。”
仆役依言放下饭菜,躬身笑道:“客官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根本没挪动步子,依然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原地,一脸讨好的笑容,显然是想再讨些额外的赏钱。紫芝如今一文不名,哪里还有钱给他,只得装傻似的对他笑笑,颔首道:“好,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仆役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转身便走,心想今天怎么遇上这么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对,应该是铁母鸡……紫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他走后才拿起筷子吃饭,不料吃完之后愈发觉得困倦,伏在几案上就要沉沉睡去。
奇怪,刚才不是睡了一觉么,怎么还这么困?
不对不对,难道是这饭菜有问题?
尽管已经意识到危险,可紫芝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趴在几案上,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已不在这间船舱之内,紫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负手而立,容貌虽平常,但锦衣华服之下通身都透出一种贵气,显然出身不凡。紫芝并不认得此人,才一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手脚皆已被绳索绑缚,不禁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
少年微笑着向她拱手一揖:“小侄襄城王李瑒见过婶母。”
“襄城王?”紫芝露出迷惑之色。李隆基子女众多,孙辈更是数以百计,除了广平王李俶以及寿王李瑁家的几个孩子外,其他王子皇孙她都不怎么认识。眼前这少年虽唤她“婶母”,可她对此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瑒显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呵呵一笑:“婶母真是贵人多忘事。家父永王,乃是上皇的第十六子。”
永王李璘,太上皇李隆基的第十六子,不久前被任命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镇守江陵,与盛王李琦同为江淮一带的封疆大吏。只不过,李璘才一赴任就立刻动用大量府库钱粮招兵买马,企图拥兵自立之心昭然若揭。紫芝对此亦有所耳闻,不禁露出恍然之色——永王想要将这半壁江山收入囊中,必先一统江淮,而同样手握重兵的盛王此时便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世人皆知盛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深爱的女子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无论永王有什么目的,都可以用她做筹码向盛王要挟。
紫芝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不知自己是何时被他们盯上的,莫非是丢失的那几封信暴露了身份,这才引得李瑒对自己下手?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先稳住他们,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到底有什么目的。想到这里,紫芝抬眸冲他微微一笑:“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婶母莫怕。”见她这样配合,李瑒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愈发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家父奉旨征讨逆贼,可惜手上兵力有限,不得不向二十一叔借兵,只是二十一叔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无论家父如何恳求,都不肯借兵给他。家父无奈,只得请婶母亲自修书一封,好生劝劝二十一叔,让他以家国为重。只要二十一叔肯交出调动江东、淮南两路大军的鱼符,小侄定会护送婶母安然抵达广陵。”
“借兵?”紫芝秀眉一挑,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虽是女子,却并非不知天下事。永王身兼四路节度使,手握重兵数万,为何还要向我家盛王殿下借兵?莫非令尊是想趁此天下大乱之机割据江东、自立谋反么?”
“婶母倒是个爽快人。”李瑒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却满是冷意,一只手牢牢钳制住她的肩膀,语带威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婶母的性命可是捏在小侄手里,小侄劝您还是识时务一些,免得平白受罪!”
紫芝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淡然点头:“好,你让我给盛王殿下写信,我写便是。”
李瑒面露得意之色,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拿纸笔来,给盛王妃松绑!”
☆、第251章 城楼
广陵都督府,议事堂。
李琦拿着一张信笺在灯下看了许久,剑眉微锁,始终没有说话。
窗外秋风飒飒,树叶摇动的声音衬得夜色愈加寂静。须臾,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官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这信当真是王妃的亲笔?”
此人名唤李成式,时任广陵长史一职,盛王到广陵赴任后又被任命为都副大使,成为辅佐盛王的副手。这些地方官皆是经验丰富的干吏,对那些久居京师的皇子亲王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们都是些骄奢淫逸、华而不实的公子哥儿,来了只会添乱。然而几个月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位盛王不但为人谦和,而且节俭自律,在军中一应吃住皆与普通将领无异,爱护士卒,赏罚分明,因而深得人心,李成式对他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李琦放下信笺抬眼看向他,颔首道:“的确是王妃亲笔所书。十六哥怕我不信,还把前些日子我给王妃写的信也一并寄了回来,证明王妃现在就在他手里。如果十日之内我没能赶到宣城把调兵的鱼符交给他,王妃性命堪忧。”
“永王已经到宣城了么?这么快……”李成式吃了一惊,肃然道,“永王到江陵赴任后便急着招兵买马,率领舟师沿江而下炫耀军威,陛下召他还朝他也不应,分明就是想趁乱割据江东,自立为帝。此次永王名为借兵,实则欲将江淮一带兵权尽收囊中,殿下千万不能把鱼符交给他啊!”
“那是自然。”李琦轻轻点头,“但是,我也不能让王妃出事。”
“殿下……”李成式急急唤他,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与咱们手上的十万大军相比,一个女子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就算牺牲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毕竟在战场上人人都是棋子,重要的唯有全局的胜利,是吗?”李琦微笑着说出下属心中所想,话锋一转,“但我是一个男人,保护妻子是我的责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护她周全。明天一早我就带一队人马前往宣城去救王妃,江南、淮南、河南三路大军的鱼符一半留在我手中,另一半交给你代为保管。我不在广陵的这段日子,一应事宜就请李长史多多费心了。”
李成式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此行凶险,殿下可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自然是没有,到了宣城之后见机行事吧。”李琦又向他拱了拱手,郑重托付,“玉郎年纪还小,还请李长史和夫人帮我多多照料。”
“殿下放心,下官和拙荆定当好生照顾小公子。”
李成式口中答应着,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心想这盛王什么都好,就是对儿子太过溺爱,不是大丈夫所为。话音刚落,就见玉郎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李琦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和言问:“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吗?”
玉郎仰起小脸儿看着他,问道:“爹爹,阿娘是不是出事了?”
李琦也不瞒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然后又叮嘱道:“明天一早爹爹就要走了,你在这儿乖乖待着,不要淘气。”
玉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问:“阿娘会有危险吗?”
李琦轻描淡写地说:“在你十六伯父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暂时不会。”
“爹爹,你也带我一起去吧!”玉郎忽然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袖,目光稚嫩而坚毅,“不就是做人质吗?大不了让我去替阿娘。”
李琦甚是惊讶:“玉郎,你不怕吗?”
玉郎毫不畏惧地摇头,大声道:“爹爹说过,勇敢有担当的才是好男儿,贪生怕死之辈,不配做我李家的儿郎!”
李琦笑着拍拍他的肩,赞道:“好,真不愧是本王的儿子!”
茉儿一直默默站在玉郎身后,略一踌躇,终于还是细声细气地开口:“殿下,还是让奴婢去吧。永王对小公子并不熟悉,若奴婢扮成小公子的模样,应该可以瞒得过他。倘若真能把王妃平安换回来,奴婢万死不辞!”
李琦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永王既然能抓到紫芝,就也有可能派人潜入广陵对玉郎不利,让茉儿扮作玉郎随在自己身边,多多少少能引开永王的视线,于是便同意了。次日一早,李琦便带着一小支精兵出发前往宣城,茉儿骑着一匹小马驹紧随在他身后,身着男装,稚嫩的小脸上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质。
这几个月来她刚刚学会骑马,马术尚未娴熟。李琦见她瘦小的身子在马鞍上颠簸得难受,便关切道:“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奴婢不累。”明明已经疲惫至极,茉儿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赶路,“殿下早赶去一刻,王妃就少一分危险。”
李琦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回头深深看了那乖巧懂事的女孩儿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你现在扮的可是玉郎,称呼也应该改口,免得被人识破身份。”
“是,爹爹……”茉儿蓦地红了脸颊,声音细如蚊鸣,“孩儿……孩儿知道了……”
她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从未感受过被爹娘疼爱的滋味,尽管此时只是这样轻轻唤他一声,心里也是暖融融的。看着他矫健挺拔的背影,茉儿忽然觉得全身都充满力量,一扬马鞭疾驰向前,骏马长嘶,追云逐日。
。
紫芝被几个士兵押上宣城城头,两把雪亮的钢刀抵在脖颈上,稍有异动便会血溅当场。永王李璘与儿子襄城王李瑒并肩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眸中不禁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论理说皇家的子女相貌应该都不会太差,可这永王李璘偏偏是个例外,不但容貌丑陋,而且还是个斜眼,让人瞧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瞧第二眼。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想到李隆基垂暮之年依旧风流倜傥,后宫嫔妃也皆是姿容倾城的美人,紫芝打心眼儿里觉得奇怪,这位永王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骇人的尊容呢?
莫不是坏事做多了,这才遭了天谴弄得破相?
想到这里,紫芝不禁暗觉好笑,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凝在嘴角,平添了几分动人的丽色。
李璘心思敏感,见状不悦地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紫芝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看地面,从容道:“我笑这地上的蚂蚁呢。”
“蚂蚁?”李璘狐疑地低头,只见地上确有几只蚂蚁爬来爬去,背上背着士兵们刚才吃饭时掉下来的米粒儿,爬得十分费力。
“你看,还真是不自量力呢。”紫芝唇边绽开清浅的笑容,语带深意,“小小蚂蚁,身子尚不及那米粒儿大,却偏要背着如此沉重的负累,岂不可笑?想要觅食果腹,不妨找一些自己能拿得动、吞得下的,否则若是一不小心累死了、撑死了,丢了性命事小,毁了一世英名可就大大不值了。”
她明里是说蚂蚁,实际上却是在讥讽永王父子权欲太盛、贪心不足。李璘如何听不出来,才欲发作,却见儿子李瑒已经冷笑着开口:“婶母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吧?”
紫芝并不理他,只是垂目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钢刀,对李璘冷冷道:“身为大唐亲王,你的刀不应该指向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而是应该用来对付逆贼!”
“弱女子?”李璘闻言不禁失笑,走到城墙边上极目远眺,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正从远处策马而来,“以王妃的功夫,只怕寻常男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吧?我可不敢大意。不过,既然你家夫君已经来了,我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说罢命令士兵收刀,然后突然往她嘴里塞进一粒药丸,扼住咽喉迫她吞下。
紫芝惊怒不已:“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挣扎着试图将那药丸咳嗽出来,却终是徒劳。
李璘笑而不语,转而向城下策马奔来的李琦扬声喊道:“二十一郎,你果然守信!东西可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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