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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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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劳。”凝碧楼主居然倒转剑柄,行了半礼,同时并没有放松对云袖的钳制。
      在后背迫来的轻微劲风的席卷下,朱倚湄迫不得已撤剑后跃,子珂趁机掠出去,几个起落间带着林青释消失不见。此时雨已经转小,朱倚湄转身招架来人的攻势,对方招式如同行云流水,并不凌厉,但绵长而棘手。等她终于有余裕看清楚来人面目的时候,因为惊愕仿佛脸都裂开了:“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个人襟袖飘飘地站在原地,黑袍、红衫、白发,衣摆鼓荡得很高,仿佛揽着满怀长风。他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是一种虚弱的白色,整个人也带着一种文气。闻言,他微微放缓了手,抿着唇,竭力组织语言,解释给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叛逆者听:“我没死,我就是那第三个玄衣杀手。”
      朱倚湄倒抽一口冷气,旋即冷笑,再度提剑而上。

      第170章 浪蕊浮花尽其二

      ——这个人,居然是当初被囚禁在凝碧楼神庙里的人!他曾是金夜寒楼主的手下,同样因为叛逆而被金楼主羁押在神兵阁中很多年,在何昱和她入住凝碧楼的第一日,她曾短暂听过这个人讲几句话。
      那时候,这个人临窗而坐,铺纸研磨,絮絮地写着有关庙里神兵的故事。不久之后,他就死了,何昱将他厚葬,风风光光并不似一个叛逆者的待遇。
      ——现在看来,那也是假的了?玄衣杀手是何昱继位之后才设立的,这位神功惊人也威名赫赫的上一代人,居然不为人知地做了玄衣杀手七年?
      黑袍人说:“我那时一心求死,觉得没有楼主的世间实在是空空荡荡,何昱说,清辉阁,不,凝碧楼是她一手创下的基业,如果我不能守护住它,就没有面目到九泉之下再见楼主。”他没有用“楼主”称呼何昱,而是直呼其名,朱倚湄知道,他所说的“楼主”是指金夜寒,多年来一直如此。
      朱倚湄愕然不解,不觉心有戚戚。她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黑袍人也万分慎重地迎接上去,深黑和藕色的人影渐渐旋成两道狂风,一时胶着不分向上。
      陆栖淮将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收回来,微微哂笑,打定主意再也不管此间事,这就去玄光寺看看朝微。他迟疑了一下,转向云袖,微微点头,冷淡而疏离的模样:“云……沾衣,抱歉。”
      云袖微微一震,陆栖淮不明真相,可她却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的生离死别了。她做的那些事自己清楚,何昱断断不可能放过她,她没有立场,也不能违背本心让陆栖淮留下来帮她……或许,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内心的悲怆已然动荡到极致,云袖却没有丝毫地流露出来,只是攥紧了腕间的玉环,凸出的雕纹将她的手心硌出血,顺着裙摆滴落在脚边。嫌弃冰冷的锋刃抵着她后脊,缓慢地愈来愈深,她已经觉察到筋脉在强压下剧烈地跳动,将要断裂。
      直到目送着陆栖淮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何昱的剑也不曾落下来,迎着云袖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充满嘲讽地笑笑,那种神色宛如被水打磨过的玉剑,说不出的刻薄,随即嫌弃就脱手而出,穿颈而过,将她钉死在原地。伤口虽然深,却并没有下死手,只是疼痛一瞬间铺天盖地颇为剧烈。
      云袖虚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嘶鸣声,想要剧烈地咳嗽以减轻长剑横颈的不适,但却不敢,生怕让气管破裂。除却这种横亘在身体每一寸的疼痛,她心中万分疑虑,何昱居然没有一下子穿心而入击杀她,他想做什么?莫非还有什么法子要用来折磨自己吗?
      何昱睥睨着她,眼看着这位名动中州的绝色女子委顿在脚边,冷冷道:“你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死了——杀死一个人可不算什么,要把一个人从内心摧毁,生不如死到底更不容易。”
      云袖虽然无法说话,但神情冷傲不屑,显然半分也不同意他的话。她自小就是个心智坚毅的人,也没有什么牵挂,唯一眷恋的人在片刻前已经毫不容情地离去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够将她击倒的了。
      何昱洞彻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我先来给你演示看看,如何从内心摧毁一个人。”他封住了云袖的所有穴道和四肢百骸的灵力,提着嫌弃遥指住相斗在一起的朱倚湄和黑袍人。这说话的一会功夫,他们已经微现高下,朱倚湄长剑旋身,挥舞得宛若九天雷霆,生生将对面的黑袍人压过一截。
      看来,她在楼中也是藏拙的。何昱将朱倚湄这七年里所有用过的剑法招式都给了黑袍人,可是朱倚湄现在施展的,完全是一套全新的剑法,倒像是纪长渊惯用的那种大开大阖的剑术,招招都是杀招,令人胆寒。
      她出手十分纯熟,显然也暗中操练过无数次这套剑法。何昱几不可闻地叹息着,看来,他和朱倚湄,中州江湖里众口相传的一对万人之上的年轻男女,在弱冠之年将凝碧楼送上中州之巅,缔造不世之功业。这些年,双剑都指向一处,可他们却从不曾真正信任过彼此。
      ——传说之外,无非世事作古,人心踯躅成焦土。
      去了粉饰太平,哪里会
      有什么长歌当哭,有什么相见欢,有什么同心同德、倾盖如故?
      何昱在旁边观察中,终于觑得时机,雷霆万钧地从中切入,霍地剑光绽成千叠,宛如雪霁天青时从中断然开裂的两截浮云,朱倚湄被迫抬剑不避不闪地正面招架他这一式,而黑袍人随即提剑迎上,干脆利落地将剑点在她肩头,在臂膀上划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先别伤她。”何昱制住了朱倚湄,微弯下腰,用手指挑起她秀美的下颌,凝视着这张算得上俊俏,却也十分倔强的面容。朱倚湄心一沉,那种眼神是欣赏而灼热的,却没有多少温度,不像是看一个美人,而像在看一件希冀已久、终于将至的珍宝。
      何昱又道:“也别杀死挂着玉牌的平逢山弟子。”
      黑袍人不明所以地应声了,后退去帮凝碧楼的弟子掠阵,平逢山和云家的紫袍人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又被迫迎上对面的一员大将,顿时左支右绌,颇为吃力,所使的阵法便被接连拔除,岌岌可危,被接连挑断筋骨扔在一起。
      大局已定。
      何昱用手指虚虚地在朱倚湄眼廓上比划了一圈,慢慢将嫌弃的剑尖凑上去。他动作极是轻柔,朱倚湄同他共事这么久,也没见过何昱如此温和地在做一件事。她浑身发抖,颤栗着闭上眼。
      凝碧楼主凝视着她抖动的短眼睫,觉得那十分碍眼。他记忆里最漂亮的眼睫不是这样的,是微微弯曲而透明,翘起如少年唇边的弧度,在阳光下像琉璃一样璀璨。他不耐烦地捏紧了朱倚湄的肩膀,冷喝:“睁眼。”
      朱倚湄抖了一下,心想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无非是一死,于是坦然无畏地睁开眼。入眼的是何昱微微蹙眉,似欢喜似悲伤的模样,神情居然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朱倚湄愕然不明所以,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是她能看到的最后一眼!骇然的剧痛从瞳孔处袭来,嫌弃猛然发力,精妙到毫颠地刻入眼痛,手起剑落,深深直入,原原本本地挖出了她的眼瞳!
      这动作只在须臾间,但何昱的手居然在颤抖,这不应该,他握着剑的这七年间,在人前从未有过一次手抖。可是他所作所为却极费心费力,生怕有哪里因为一丝不小心,让这一双挖出来的深碧瞳孔有所损伤。
      “幽草”,他召唤着身后中了蛊毒的女傀儡,命令她用特制的药水和匣子将那一对眼瞳收好。幽草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重,将凝碧珠似的眼瞳端端正正在匣子中央的凹槽处放好,那里的材质柔软到不可思议,显然是万分名贵,特意去定制的。
      云袖凝望着,只觉得万分骇然。凝碧楼主虽然杀孽甚重,但并非嗜杀之人,之前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刻意折辱被杀者的传闻,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倚湄跪倒在地,凄声发出一句悲鸣。剧痛让她神志清醒,那些在重重迷雾之中颓圮的真相终于再度构筑完整了,她总算明白,这一切经过都在何昱的计划当中不曾偏离,早在许久前他就洞彻了自己的不臣之心,可是却按兵不动,甚至予以纵容。
      ——这并不是因为何昱想要逼她出手,连根拔除祸患,也不是因为何昱自信能够自始至终操控住她,归根结底,何昱只是想要在此时挖下这双眼睛而已!
      他只想要这双眼睛!
      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再度抬头,朱倚湄记起,许久之前,在她初次收到纪长渊那截衣袖的夜晚,她带着璃若刀外出行走,却遇到了在圣湖前烧纸的何昱。那一晚,何昱曾夸赞,说她的眼眸很好看,深碧色的,像凝碧珠一样。
      她早就该知道的,凝碧珠,那就是林青释,或者从前的林望安眼眸该有的样子,而何昱继承楼主之后,将“清辉阁”改名“凝碧楼”,不就是为了纪念林望安,纪念那段年少旧事么?
      何昱从来只为那一人而来,机关算尽,剖肝沥胆,而她就像是风中脆叶,空有一身神功,到底智计不如人,一步一步堕入陷阱,被耍得团团转。
      朱倚湄手指摸索着抚过袖间,那里有一把银白色的小刀,名为璃若,是金夜寒楼主所赠。金楼主那时便说,等到痛不可当时,就用这把刀来做个了断。
      何昱凝视着她袖间一闪而过的白光,神色毫无波动:“你我只是选择不同,并没有什么善恶对错之分,也无私怨。湄姑娘,到此时我还是这样来称呼你,你为凝碧楼的基业尽心尽力若许年,我拿了你一双眼睛,也算两清了。”
      朱倚湄死死按着眼瞳,万分惊骇地听到他说:“你走吧!”
      何昱话语平淡,不似作伪:“不必再挂念凝碧楼,我在这里一日,就无人敢动凝碧楼分毫。”
      “你且放心,这双眼瞳的新主人会替你看看这世间,看看未来的山河静好、岁月长安是何等模样。”
      “曾囿于梦魇,终解于现实,你和凝碧楼一拍两散,从此一身轻松,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
      朱倚湄已经全然懵了,何昱说的这些话大大出乎预料。她了解何昱是怎么决断狠辣、铁血手腕的人,像她这样的叛逆者,只是失去了双眼,一身武学还在,只要活一日,就仍旧是对楼中最大的威胁——卧榻之旁,不容猛虎窥伺,也不容他人酣睡。
      可是,何昱居然说,要放走她?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何昱这个人。
      “你走吧。”何昱又重复了一遍,松开她,递了一卷绷带在她眼前,“好走。”
      朱倚湄又惊又喜,却又隐约有一种难言的失落,她挣扎着站起,不再多问,也不敢多想,只是隐约笃定何昱说的是真心话。她背脊挺直地行了一礼,扔去长剑,探手抓住怀中的璃若和筚篥,摇摇晃晃地艰难走远了。
      满场鸦雀无声。凝碧楼的弟子不敢直视楼主,就心绪复杂地看着他们前任女总管——现在已经是个盲人了。她藕色衣衫在风里翻卷如云,虽然双目俱盲,可是远远看去,却有一种之前在凝碧楼七年,弟子们从未在她身上看到的勃勃生机。
      何昱也停滞了许久,看着相伴自己七年的同僚远去,神情难免恍惚。他很快定下神来,冷笑着转向仍旧被钉死的云袖:“看见了吗?云宗主,到你了。”
      “你可真是个称职的玄衣杀手啊!”何昱讥讽道,“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做玄衣杀手,为什么要接关于击杀陆栖淮的扑蝶令?”
      云袖脸色惨白,嘶哑地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原本他是同你一道的”,何昱一指黑袍人,“可是在你和陆栖淮同行追查雪鸿组织的过程中,陆栖淮用一个流浪汉替代了自己,而你知道并且默许了,那天你就伏在床下,和另一位玄衣杀手相斗。”
      他冷笑:“你之所以接下命令,是因为你知道,扑蝶令只能由一位玄衣杀手接下,只要你接了,楼里就不会有其他人再接。而你断断舍不得杀死陆栖淮,你就能借机保护他——我说得对吗?”
      云袖按着喉咙的伤口,居然点头承认了。何昱再不多言,凌空就是一剑劈下,想要当胸穿入,他改变主意了,要尽早杀了这个人,或许迟则生变。
      然而,嫌弃到了半空忽然被架住,金铁相击的铿锵声连绵不绝,宛如铃铛叩击的声响,那是一柄堪与嫌弃匹敌的稀世利刃,不偏不倚地横削在嫌弃剑刃上的断口处——那是祝东风!
      “陆栖淮?你怎么在这?”何昱的脸色终于变了。
      雪鸿组织已经在玄光寺布下生擒陆栖淮的天罗地网,以他的推断,此人听到撷霜君遇险的消息,必然大失方寸,不惜以身涉险。可是他居然没去?
      陆栖淮扫了云袖一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们方才的对话,只是淡淡地颔首:“我觉得朝微能自己对付过去。我也不想杀你,我是来杀苏晏的。”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苏晏从开始就没有出现,但他知道那人一定隐匿在某一处。周围的凝碧楼弟子因为他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而骚动起来,这人怎么这样狂?楼主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弟子,他居然还想要杀死一个藏身的凝碧楼中人?
      何昱微微一愕,随即冷笑起来:“好得很,你就和你身边这位对你痴情不渝的云宗主一同葬身此处吧!”
      陆栖淮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云袖,但看起来更像是同何昱争锋相对:“南离殷府前的雪鸿近千人我都不怕,何况是你们。”他唇边那种风流含情的笑意忽而淡漠如刀,看着凶尸群喀嚓喀嚓地出现,显然苏晏在率领着他们,终于被迫现身。
      陆栖淮霍地从腰间抽出玉笛,横笛而吹,何昱只听了一个音节就面色陡变——那并不是纯粹的什么笛曲,只是突兀地使一个一个的音符往外蹦,倒有些像河水逆行而上的声响。
      “你怎么会这个!”何昱面沉如水,这是否就是传闻中那个的禁忌之音?他百般调查,终于有些眉目,可是陆栖淮怎么能吹出类似的声音呢?他来自哪里,到底是什么人?
      云袖手指一拈,分镜与薄游定在掌心,她凝聚许久的最后一招分镜终于得以发出,雷霆似的镜光拔空而起,裹挟着笛声,压过天地间的一切,幽幽直上云霄。云气居然波动了!宛如有看不见的巨手横天将云雾拨乱而后聚拢!
      他们居然能够操控云雾!那些云雾并非凌乱地团聚在一起,而是渐渐显示出轮廓,虽然只带些微,并且因为整体太过复杂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还能觉察出那确实是规则的轮廓。湛碧色的长空下,陆、云二人并肩而立,宛如发着光。
      何昱的失态只是一刹,很快凌空跃起,抽身而上!这一招凝聚他平生所学,嫌弃的亮光宛如闪电弹铗亘古的黑,刹那间横亘长空,炫目夺人!
      苍穹中凝聚的云气宛如一只虚无的巨眼,俯瞰着地面上的交战,这一场激烈浴血的奋战,仿佛长得看不到尽头。

      第171章 浪蕊浮花尽其三

      深黑幽昧宛如太古的沉寂中,他的意识飘飘荡荡,上下浮沉,如同一缕灵动的烟气。
      ——这是在哪里?
      沈竹晞思绪放空,感觉全身都没有重量,甚至他竭力往下看,自己的四肢都是透明的。他现在似乎是个灵体,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沈竹晞绞尽脑汁地回想,终于记起,他在玄光寺里被雪鸿组织的首领萧居雁相针对,而中了蛊毒被操控意识的幽草,趁他毫无防备时在后背扎了一针,他就昏了过去。后来他的神智慢慢从身躯里拔除,却还能隐约感觉到身体在颠沛流离,连带着思绪也在黑暗的深海中沉浮不定,努力想抓住什么最重要的事。
      云萝,对,他在昏迷之前分明是听何昱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这个计划的。何昱的智计和谋划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云萝堪称是逆天而为、不破不立的创举,沈竹晞一时竟无法判断这样做到底是向上向善,还是十恶不赦。
      他想起来,何昱因为萧居雁的打断而没说完的那一席话,他问何昱要如何对付不净之城和隐族亡灵,毕竟那才是眼下中州动荡的根源,何昱似乎已经想到了法子,却没来得及告知他。虽说按凝碧楼主的身份绝不会诓他,但沈竹晞百般思索,也参不透对方想到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如果能记得从前的事,回复那些记忆就好了,自己在夺朱之战中亲历七年,总会有一些对付不净之城的想法的。沈竹晞竭力远望,但触目的是宛如天地混沌时的那一片亘古黑夜,他探究的目光像刀刃一样,却不能锋利地切开这片黑色。
      要怎么出去呢?沈竹晞狂躁不安起来,却忽然僵住了,他听见了人声!那似乎是有个人,附在他身体的耳边开口,因而一字一句都分外清晰:“撷霜君,我知道你能听见——”
      那是萧居雁,他说:“我来助你恢复记忆,不过你要答允我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沈竹晞打了个冷战,不知道这位诡谲多端的雪鸿首领想要做什么,他使劲浑身解数想要让意识回到身体里,挪动唇瓣想要开口,但不论试了多少次,他始终没有感应到自己的身体,灵魂在外游荡着不能回去。
      萧居雁又道:“撷霜君,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恢复记忆的过程要许多天,那之后,你就将醒来。”
      沈竹晞目瞪口呆,还有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若自己被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恢复记忆,十天半月不出现,陆澜他们还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或许会以为他遭遇不测,把整个中州都掀翻了找人。想到陆澜,他忽而又心绪复杂,有些喟叹之意。
      漆黑的长夜最能隐藏心事,何况此地只有他一个人的灵魂。自从认识陆栖淮以来,相知相交一路上,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静下来,独自梳理往事,让那些心思慢慢沉淀,也许,再多一些时候,他就能想明白,洞彻关于陆栖淮身上的那些谜团。
      ——陆澜从未对自己试图隐藏什么,可是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铺陈在面前,他却缺乏一根能将碎珠乱玉串联成线索的丝线。
      不过,现在并非丝毫这个问题的时候。沈竹晞摇摇头,他觉察到萧居雁另有图谋,但此时也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他顺从地渐渐放空思绪,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眼前也渐渐出现了明光。直到他感觉自己轻成了片羽极光,惊鸿掠过长夜的时候,眼前汩汩流淌的墨黑终于逐渐散开,氤氲开了人世的景象。
      就要想起那些旧事了,他紧张而期待的屏息凝神。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或许从没人有过——他以一个冷眼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自己二十年的生命。
      人的生命或短或长都宛如一条长河,滔滔奔流而九曲百转,沈竹晞先前以为那几十日的旁观必定很漫长而难捱,可是到了真正身临其中时,每一刹那短暂的体验都被放的很大,他宛如一页扁舟在江海里随波逐流,连绵不绝的故事兜头浇下,试图灌溉在心中一方荒芜的园地上,那些爱与憎便如雨后春韭一般疯长,将心塞得满满,饱胀而疼痛。
      沈竹晞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要在短短几十天内,走过二十内的悲喜苦乐,实在是太沉重也太漫长了。
      从第一声嘹亮破云的啼哭开始,他目送着那个稚拙如初雪的孩童一步一步往前走。孩提时代宛如鲜花烹锦,周府里处处是钟鸣鼎食,优渥过人,然而那些在暗处的狂澜却从没有片刻停止了涌动。沈竹晞,不,那时候还叫周竹屹,是周府唯一的小公子,父母也算得上疼爱呵护他,可是一言一行之间总是难以避免地流露出些微疏离。
      他那时候不明白,也看不真切,可是如今旁观,就能切实地发觉父母并不单纯地将他当成孩子看,反而有几分敬畏。毕竟是垂髫韶年,他也调皮多端,闲时会溜到祠堂里,看那挂着的一排画像,其中就有陆澜那位先祖陆挽冬的,眉目宛在,栩栩如生。那一日他去的时候,看见父亲秉烛走进来,他慌忙躲到了浮璧后面,却听见一段如同晴天霹雳的自白——
      父亲说,他们不是普通的家族,代代传承的是与时空有关的术法,据说学到顶端可以溯时,但目前族里世辈还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他还说,周府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恰巧在京城正中心的中轴线上,正对休与白塔,其实是不净之城与阳世的一处罅隙。
      年幼的周竹屹凛凛打了个冷颤,原来如此,那些日日夜夜所看到的亡灵,呼啸着一掠而过的,居然不是幻觉,而是从不净之城逃逸出来的亡魂!他蜷缩在那里,心惊地继续往下听。
      父亲又说,无数次窜逃出来的亡灵游荡在周府,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但这次失算了,动荡的亡灵们包围了史府,又生生地杀死了十多位仆从。孩童瞠目结舌,听闻着从小相伴的下人们的死讯,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
      沈竹晞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种事情即使是如今的他面对,也觉得沉郁悲伤,何况是年幼不谙世事的周竹屹。看来小时候的他也太惨了些,不仅要被鞭策着背负家族的使命,甚至还被隔离开,没有受到足够的信任,不能去学习家族流传的术法,更凄惨的是……
      沈竹晞有些愤怒,觉得人情真是凉薄,父亲跪在那里,居然说,要将他交出去,换取周府上下的和平!这一次从不净之城里的跑出来的亡灵来势汹汹,它们瞄准了周府世代修行的时间之术,想要逼迫周府为他们的计策献身。
      他不得不承认,隐族亡灵的这个设想太过匪夷所思,比何昱的亡灵计划还要异想天开——隐族的亡灵时刻念及着从不净之城离开而重返中州,这一次,他们居然想要利用时间之术,将一个人溯时而上送到过去,试图改变既定的结局。
      这也太荒唐了,六合八荒运转冥冥中自有定数,怎么可能真的有溯时往回走的这种事情存在?但当时的隐族亡灵执迷不悟,在死亡的威胁下,周府上下决定交出他们的小少爷,由亡灵们送到南离不净之城的另一处入口,试图将他送入天上之河,也就是那处叫无底海的地方。传说里,那处地方的时间是逆行而上的,与外界恰巧相反。
      也就是那个时候,周竹屹躲在祠堂的角落里,真正地看见了亡灵。那些亡灵笃定地和周氏家主说,天上之河这样一处地方是真切存在的,入口就在平逢山上,正对圣湖。
      等等,正对圣湖?沈竹晞脑中有根弦微微一动,忽而想到许久之前,陆栖淮中了琉璃繁缕之后,在墓室的引梦中,他看到的最后一段场景。那时候,陆栖淮便是匆匆起身飞往平逢山上,和平逢山上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绯衣人,那个人似乎在用一己之力对抗着从天上倒灌而下的天上之河!
      沈竹晞微微一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如惊电的思绪稍纵即逝,他只得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往下看——飞光若流水惊鸿地很快逝去,不净之城里的亡灵所谋划的终究没有成功,很快,夺朱之战爆发了。
      夺朱之战的导火索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苏晏——苏晏派遣凶尸在闹市里大摇大摆地行走,如入无人之境,随后将事情干净利落地栽赃嫁祸给隐族人,京城的防官御史闻言大怒。那时候,正是岱朝鼎盛兴旺,隐族仍旧在蛮荒之地僻居一隅,所有人都认为征讨隐族不过是短短数月的战役,没人想到,由于不净之城和其他诸多方面的原因,这场艰辛的鏖战整整持续了七年。
      七年间,尸山血海,山河烽烟,哀鸿遍野。
      其实“夺朱之战”这个名字并非在战争之初就有的,沈竹晞现在才知道,这居然是林望安无心之中起的名字,随后风传在整个中州战场上,最终一锤定音,不只是战士这么叫,连史官都这样写——这取自一句话,“绛紫为邪,夺朱非正”。林望安说,隐族人趁乱散布亡灵邪祟在中州,搅得生灵不得安宁,并非正义之师,所以必败。
      沈竹晞撑着额头,漂浮着看眼前在战争里缓缓铺陈开的长卷,有的景象实在太触目惊心,他忍不住伸出此刻并不存在的手遮挡在眼前,但还是有些许光从指缝中漏下,构成画面——战争之初的两月,形势还是明朗的,隐族人节节败退,岱朝一片凯歌,全然不知隐族人在以退为进地谋划着什么可怕的事物。两月之后,隐族人开始了反击。
      隐族洞开不净之城,放出了所有的亡灵,以及来自隐族故地的异兽凶尸。就算有这些邪祟相助,他们仍旧实力偏弱,不敢跟岱朝军队硬碰硬,就在后方不断制造骚乱,甚至罔顾平民,将凶尸长驱直入普通山村,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时间,岱朝军队不得不分派人手驻扎山村,有一部分恶兵趁机叫嚣东西,隳突南北,乡里在战乱中也无心农事,很快田园荒蔽,人人流徙,死者相藉。
      那是真正的人间惨案,而因为隐族人悍然无畏又无耻之极的顽强,战事一度吃紧,幸而当时的镇国上将沐将军忽出奇兵,向后端了隐族的故地,迫使隐族抽兵回救,战事这才一时勉强陷入胶着。
      直到战争的第四年,方庭谢氏——当时中州最鼎盛的世家之一暗中倒戈隐族,与苏晏勾结制造凶尸。随后,天下道门的魁首,方庭璧月观被灭,观主敛光散人一度被做成凶尸,虽然在谢氏家主的阻拦下最终予以厚葬,但道门修士大乱,纷纷离观不再清修,立誓要与苏晏等人死磕到底。

      第172章 浪蕊浮花尽其四

      那时候,凝碧楼从漠北初入中州扎根不久,在隐族和岱朝之间摇摆不定,金夜寒智计卓越,胆识过人,在战乱中几次出手,除去了对凝碧楼有威胁的世家。随后,由当朝宰辅史孤光提议、金夜寒楼主胁从的围剿谢氏的计划正式开始实施,那个中元节,方庭燃烧了一场三天三夜的大火,那是红莲劫焰,从此,世上就再无方庭谢氏这个家族了。
      沈竹晞微微抿唇,虽然他在冷眼旁观,可那些涌动的情绪一点也不比亲历的少——他从来没看过林青释像画面上那样如痴如颠的模样,鬓发凌乱,双目赤红,被他们一边一个奋力地往回拉。林青释渐渐不动了,用手死死地捂住脸,仿佛下一瞬就会陷入崩溃。
      沈竹晞抿了抿唇,心里很难过——林青释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心上雪,是人间绝色。他不应该是这样的,想必,火里面逝去的,有他很重要的人吧。
      画面一转,那是次年初春,南离殷府的殷清绯被钉死在门楣上,殷府整个家族死去了,成为白骨战士沉眠在府邸的那棵成了精的树下。因为南离再也没有可以撄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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