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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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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一抖,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单薄的身躯也微微颤抖,手中的竹香散开轻烟,笼罩在他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沈竹晞,无声地啜泣着,仿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竹晞可不管他是不是在哭,按着额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姓苏的,我……”他想问,是不是你用系命缕救了我,而后又解开了,可是又觉得对方这样子实在不像是会为他付出如此多的人。少年微微迟疑着,一下子捉住他手腕,防止他逃开,冷冷:“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那个救我的人?”
“认识。”苏晏声音轻微而无力,因为不断地流泪,听起来还有几分沙哑抽噎。沈竹晞没明说到底是哪次相救、什么时候的相救,他却一下子猜中了,手指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极缓地摩挲着少年的手腕。
沈竹晞没发现他奇怪的小动作,只是冷笑:“那人是谁?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把他怎么样了?我能把他怎么样?”苏晏似笑非笑地喃喃重复了一句,发觉少年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抓着他的手也更紧了些,可是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自维持着声音的平淡,“你说说看,我能把他怎么样?”
沈竹晞眉头一跳,不想同他多废话:“我怎么知道!你快说!”他猛然觉得这个姿势十分怪异,一下子放开苏晏的手,改为用朝雪抵着他,眼神冷冷,宛如无声的逼迫。
苏晏盯着他,微微走神。他从没见过撷霜君露出这样强硬而锋利的表情,就算是和江湖上其他成名已久的人针锋相对,也已不落下风了。从前撷霜君总是武功太高、机智无双,偏偏心地又太素净善良,总会相信包容别人,幸而有人护着他、与他同行,才没怎么被别人利用过。
他和以前的小昙完全不一样呢!苏晏嘴角抿出一条沟壑,宛如他自己也不曾觉察出的一缕笑意:“你想知道?看这里!”他唰地一晃,打开了描金折扇,扇面上题画者红衣大氅的绝世美人,与疏朗红梅相映成趣,甚至有暗香浮动,绰绰点染美人的眉间发上。
“小昙,这是你的画!”史画颐满脸激动地想要凑上来,碍于对方是苏晏,又生生地止住了。
“踏雪寻梅?”沈竹晞注视了许久,疑惑地摇头,“真的不记得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和缓,陡然冷肃起来,“姓苏的?我的画怎么会落到你手里,难道是我先前送给那个人,然后被你掠夺走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握住朝雪的手猛然收紧,眉目间杀气肆意。苏晏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只是用水光朦胧的双眼注视着他,因为刚哭过,眼里神光深浅不一,如同日色下微澜荡漾的大海。他抿着唇,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语调说:“是啊,当然被我抓走了——”
“小昙,你当初就在这里沉睡七年,也在这里醒过来。”他悄然换了称呼,说出的话却不啻于平天惊雷,沈竹晞一时间愕然无语,打量着四周,觉得身体里那种难以抑制的疲软无力再度抬头。
头好痛……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然后他想不起来了……
苏晏还在不停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似乎越来越远:“那个人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里,不过他七年前把你带过来,可不是为了怀旧的。佛门香火鼎盛之地,往来的善男信女皆能贡献念力,必然能极好地滋养亡魂。你看出头顶上佛像掌心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了吗?当初返魂木就放在这里,因为日日浇水,几乎能滴穿雕石……”
沈竹晞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喝一声,抱着额头:“姓苏的,你到底是谁!”在剧烈的颤抖中,他依旧没有忘记紧握住身边的朝雪,但手指晃动得厉害,很难使出什么成形招式。
“我?我就是他啊!”苏晏一直轻声细语,欺身上前,形如鬼魅,声音更是轻的几乎听不到。他淡烟似的长眉不住抖动,眉峰仿佛蕴藉着一团极大的力量,这时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看着我,你还在想谁!”
沈竹晞想要说话,可是那种深重的无力和剧痛忽然灭顶而来,如狂涌的海水一瞬吞没了他的每一寸感知。
在他倒下去的一刹,温软的手臂及时地揽住了他,那个人本身也没学过武功,抱着他甚为勉强,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探手覆着他额角,以免在往前走的过程中被磕到。
苏晏做着极其温和从容的动作,可是眸光却如同冷电一样钉在史画颐身上,她从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里能蕴含着如此深重的怨毒和寒意,在刹那间就如同万箭穿身地将她包围。趁着她愣神的功夫,苏晏抬手施了一个定身诀:“至于你,三无阁的传人、史家的璇卿姑娘,我们的帐等会儿慢慢算。”
他冷笑着,艰难地半拖半抱着沈竹晞走入了后面的厢房,念经的高僧停了一刹,合掌念了一句:“阿弥托佛,苏檀越心中业孽太深”
“住嘴。”苏晏冷冷道,轰地一声推上了厢房的门。高僧也不以为忤,低头敲动木鱼,再度絮絮叨叨地念起妙法莲华,只是僧袍间隐隐约约有柔和的佛光,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佛门高手。
第153章 何地著疏狂其二
梦里充满了迷茫,沈竹晞为了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剧痛感,拼命地奔跑,咚咚咚,直到趔趄着扶着墙站稳。手底下是一方朱红墙壁,抬眼扫去是瓦当斗拱,廊下十二处瑞兽锦鲤浮雕,和巍峨方正的一处牌匾,显然是个颇为森严整饬、与殷府实力相当的门第。
这里他见过的,是哪里……沈竹晞抬眼从牌匾上扫过,忽然觉得胸中血久违地开始炙腾起来,这里是周府——居然是周府,他生于斯长于斯,可是现在却没有一星半点关于这里的记忆,甚至因为每每思及这里已经覆灭,他甚至生不起一丝想要溯根探寻的念头。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沈竹晞也分不清是梦还是回忆,自顾自地往里面走,可是他方才动了几步,却被人拦住了:“站住站住,今日老爷夫人同二公子一并去玄光寺烧香,这里不见客。”
沈竹晞万分诧异,想不到对方能看到自己,他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重量,于是试探着问了个似乎颇为愚蠢的问题:“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啊,你是撷霜君。”那人说的理所当然,“可是主人不在,就算你想要缅怀旧事,我也不能放你进门。哎呀不对,你也算这里的主人……不管了不管了,我就是不能放你进来。”
沈竹晞觉得自己的思维像是被人打破了又重新捏起来,他心中充满了疑虑和难以置信,一迭声地问:“你不是周府的看门人?你是什么年代的人?你怎么在这里?现在应该只有二公子,没有撷霜君才对。夺朱之战没有爆发,撷霜君也没有出现。”
那人“哎呦”地叫了一声,似乎是懊恼自己疏忽了此点,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所以等会撷霜君你去的时候,可不要给他们发觉了。”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忽然伸手在沈竹晞肩头一拍,“这可不就好了!给你施个隐身诀!”
他也不管沈竹晞有没有准备好,用力将他一推,扑哧一声,沈竹晞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好像要飞到云端,就这样飘飘悠悠地不知悬浮飞掠了多久,他停下来,发觉自己正踏在玄光寺的大殿里。周氏三人似乎刚上好香,他母亲牵着年幼时的他正往外走。
“竹屹,我们要去寺院的后山,那里有位陆公子避世而居,是祖父当年老友的后人。”母亲附在他耳边说,沈竹晞猜测,自己从前的名字大概就是叫“周竹屹”了。他看见自己飞快地点头应了一声,脸容冷冷,如霜如雪,半点波动也没有。
沈竹晞忍不住扶额,他小时候模样这么老成?冷冰冰的,和现在一点也不像。他飘着随护送三人的人群走入了后山,下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周竹屹趁着身旁的母亲不备,无声无息地松开了她的手,而后又长着身高优势,从挨挨挤挤的人群里不着痕迹地钻了出去,动作之熟练流畅,让现在的沈竹晞也叹为观止,显然他这么做已经不止一次。
沈竹晞笑着摇摇头,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小时候还是顽皮淘气的,没有真的很死板。他看到周竹屹在甩掉人群后,满山地乱逛,终于迷路了。那年山里下着大雪,沉重的雪甚至压断了数棵青松的脊背,孩童趔趄着在深雪里走,在被冻僵迷眼之前,终于找到一处山洞可以暂时避居。
可是,山洞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人裹着大氅,瑟缩在角落里,浓重的血腥气在冷风里扑面而来。沈竹晞握紧了手,指骨发白,那居然是苏晏!苏晏两只眼睛竖起,紧盯着快步走来的周竹屹,因为伤势过重,甚至一时半会不能凝聚灵力掐诀。他盯着这个衣着华贵的孩童,孩童神色冷冷的,面无表情,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你受伤了。”周竹屹肯定地说。苏晏无力阻拦,只能由着小小孩童猛地拉下他的大氅,看到那样的伤势,不由得眼瞳微微收缩,“我有药。”
周竹屹倒出一包家族里的致伤灵丹,扒开苏晏的嘴塞进去:“有点痛,等会就好了。”苏晏唔了一声,闭眼倾在一旁的墙壁上,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有雾气升腾而起,整个人也不再死气沉沉。孩童凑过去,贴着他的皮肤摸了摸,伤口没有结痂,可是也不再恶化流血了。
沈竹晞明知道他们看不到,还是在旁边气得直跳脚,小时候的自己怎么这样天真这样蠢?居然连苏晏的身份也不问,就贸然地拿出家族里的灵药。要是他没有施以援手,让苏晏葬身此地,后面怎么会有琴河惨案,怎么会有他在南离的殒身,和不久前璇卿家的灾祸。
苏晏缓过气来,心口起伏不定地喘息着,望着周竹屹。他似乎和后来的模样并不相同,眉眼没有那种清淡如烟云的感觉,反而弯弯如月一般明亮,像水洗过的河磨玉。周竹屹也拣了另一角石壁坐下,瘪嘴:“我是来寺里面上香的,走散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周竹屹板着一张脸问,看不出是因为好奇还是成心的。
苏晏面不改色地胡扯:“我会看面相,平日里给人算命,后来遇到一队士兵,他们也来找我看相,是个大凶之兆,我如实说了,就被打成这样,好不容易逃掉了,进了寺庙里。”他顿了顿,解释自己为何往这个方向逃,“士兵太多有忌讳,不敢轻易触犯佛门之地,以免遭到业报。”
周竹屹不言不语,也不知信没信,苏晏看他年纪幼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微笑:“小家伙,你怎么总是板着张脸?是不是肚子饿了?”
周竹屹点点头,转过来,琉璃的淡色眼瞳盯着他。苏晏被他盯得没了脾气,挥挥手爬过去生火:“天冷,考点东西吧,你会打飞鸟吗?”
周竹屹淡定地摇头,就瞥见苏晏弯着眉笑起来,他平时一直带着温和的面具,鲜少笑得这么开怀,似乎颇为得意:“瞧你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原来也有不会做的事啊!”他虚虚地挽起袖子比划了一下,手臂微养:“你看到飞鸟就抓起石子,力图丢中它,记得别用太大的力,把鸟打残了救不好吃了。”
他喘了口气,目送着孩童从石壁上扣了一溜石子放在掌心,跃跃欲试地踮足跑出去,镶蓝边的金色长袍上垂落下一缕玉佩的穗子,在寒风中高高扬起。居然是周家的后人,苏晏看着玉佩上的那个字,神色清淡下来,不过反正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等了许久,仍不见周竹屹进来,立刻猜到是天气太冷、飞禽稀少,不好打猎,他太高声音呼喊道:“外面冷,干站着吹风了,先进来!”然而,话音未落,只听着扑哧一声,咚咚,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紧接着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周竹屹兴奋难耐地跑进来,清冷的脸上裂开了一条缝:“你可真神,一说话,就打到了!”
苏晏目瞪口呆:“……我还是选择沉默好了。”
“你有空帮我看看相。”周竹屹打量着他动作麻利地生火烧烤,吸了口气,“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沈竹晞暗道不好,小时候的自己心思敏锐却没什么心机,苏晏是什么样心狠手辣的人,自己这一句话或许就让苏晏动了杀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见苏晏笑得很温和,眼底的柔光映着火光绰绰,伸手捏了捏周竹屹的脸颊,一边将烤串递过去,从荷包里掏出把孜然洒上去:“将就着吃吧!”
“很好吃。”周竹屹猛地点头,实在是饿狠了,抓起来就吃,因为烫到而发出嘶嘶的声音,含糊着说,“你烤的肉都很好吃,是不是很会烧菜啊!”
“当然,想不想学?”苏晏眯着月牙似的眼睛看他。
周竹屹点点头,又摇摇头,老气横秋地说:“我想学,可是不能学。我爹常说,我日后是要背负起周家的重任的,所学的每一点日后都是要派上用处的。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学这个。”
孩童赌气着,闷闷不乐,抓起身边的酒罐就往嘴里倒:“爹娘平时这个不让那么不让的,他们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常常这是什么味道!”
沈竹晞暗自捂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半杯倒的酒量,和陆澜第一次见面,才喝了几口就睡过去,更不要说小时候了。他在心里暗自数了十个数,猜测周竹屹什么时候会倒下去。果然,倒着才数到六,周竹屹身子歪歪扭扭,栽倒在旁边的苏晏身上。
苏晏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探他鼻息,发觉他只是喝醉睡着了,不禁啼笑皆非。孩童稚嫩的面庞映着雪光,天真而纯净,他忍不住伸手摸摸,捉弄似的将手指横在对方鼻翼下,直到周竹屹因为呼吸不畅哼了几声,才收回手。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苏晏坐在寒风凛冽、冰雪积压的洞口,身上的伤口因为寒冷而剧痛,几近撕裂,可是他的心却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能这样和一个人,即使只是一个孩子,相依着在冰雪中安然而坐,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年少时作为不净之城的卧底潜入中州,在刀尖上转徙奔命,居然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能拥着触手可及的温暖。
像小太阳一样。他在心里悄悄地补了一句,褪去大氅覆在少年身上,拨亮了熊熊柴火,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于是第二日家里人找到周竹屹的时候,只看见他一个人,盖着不知道谁的大氅,在安然地酣睡。他被叫醒的时候,感觉到身侧空空荡荡,颇为不满,那个人明明说好要给自己看相的,怎么不见了!孩童被下人裹在毛茸茸的毛毯里,鼓起两腮,吹了口气。
好萌。沈竹晞看着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他眨眨眼,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力量再度袭来,将他用力一推,眼前重叠的迷雾涌上来,他再睁眼时,又回到了周府,这次却是在书房里,时间也已经是好几年后。
从一浪高过一浪激烈的争吵声来判断,周竹屹大概是和父亲起了争执,沈竹晞旁听了许久,大致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居然只是因为周竹屹撰写剧本《绛雪》而推延了练武的时间,父亲勃然大怒,斥骂他没有把家族放在第一位,未来当不起周家的重任,周竹屹正是年少气盛,争吵了两句,被盛怒的父亲罚跪了祠堂三天。
沈竹晞推开祖祠的门进去,看见正中那个瘦弱而单薄的背影,笔直如剑,不曾有一丝的颤抖。他忽然很想隔着时光拥抱一下年少的自己,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然后双手从少年人的肩头穿过,揽住了一缕长风。
“是谁?”周竹屹忽然抬头,沈竹晞大吃一惊,以为两个自己之间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暴露了。他定了定神,忽然有根丝线长长地探过来,勾开了窗户,带起一缕清风入牖。周竹屹还是直直地跪在那里,没有转头,沈竹晞却看到他眼睛亮了,快速地眨了眨。
沈竹晞一转头,僵住了,那手臂撑在屋檐上翻进来的人,杏色长衫,因为剧烈的奔跑而致使几绺发丝粘连在额头,神色似乎阴沉沉的——那不是苏晏,还会是谁?
看苏晏这熟门熟路的模样,似乎已经来找过周竹屹很多次了,沈竹晞想捅过去的自己一刀,无知无畏地被苏晏欺骗了这么久,还傻乎乎地将对方当成经常往来的好友,而这个时候,琴河惨案应当已经发生了,也就是说,此地的苏晏,身上至少背负了数百条性命。
呕,沈竹晞看见苏晏架起了跪在地上的周竹屹,他想到对方搀扶的这只手沾满了鲜血,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颇为不适。可是咫尺相距的周竹屹丝毫没接收到他的心情,反而因为跪得太久,歪斜着整个人都倾在苏晏身上,搭着他肩,看起来颇为亲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苏晏冷着一张脸质问。
第154章 何地著疏狂其三
周竹屹似乎被他过于严肃的语调吓了一跳:“我……我写剧本《绛雪》被我爹发现了,然后就……”
“他又说你一时懈怠,难当周家重任?”苏晏咬着牙说,听语调,似乎已经听周竹屹提起多次。周竹屹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算了算了。”
苏晏默然不语,碍于这是旁人的家事,一时也不好置喙,只是忍不住抓紧了少年,低声:“你已经很好了。”
他补充道:“在我心里。”
“故意逗我开心啊?”周竹屹歪着头看他。
苏晏没发觉他是故意逗自己,以为他没明白,有些发急,抓着他,正色道:“这可不是我随意说的!不仅在我心里,你在京城随意拉一个人问问,上至皇爵公卿,下至贩夫走卒,谁不说你周二公子是人中之龙呢!”
“多谢夸奖。”周竹屹低头笑了笑,情绪却没有高涨,“可是我并不想。”
“玉温”,周竹屹轻轻地叫了一声,犹带三分稚气的面庞垮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苏晏的字真的是玉温,不是化名,沈竹晞微感讶异,可是下面听到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周竹屹长着嘴,一字一字地说:“我好累啊。”
沈竹晞眉头一跳,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由始至终的怪异违和来自哪里。那时候的周竹屹和苏晏的相处模式,简直就和如今他和陆澜在一起的样子一模一样。虽然隔了许多年光阴,他能够断定年少的自己虽然天真善感,但由于性格冷漠要强的关系,并不会轻易把心事展现在他人面前,甚至从未对父母、同辈说过。
可是年少周竹屹对苏晏这种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显然是有极为深厚的感情基础。这样毫无戒备的感情表达,似乎是笃定对方也会同样敞开心怀的接纳纾解他。果然,苏晏摸摸他的鬓发,原本就柔和的语气化成一滩水:“别乱想了,闭眼,我看着外面有没有人来。”
周竹屹却不理他,只是盯着他,喃喃:“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答应给我看相,可是却始终没有看。你现在帮我看看,我——”他语声微微停滞了一下,“你帮我看看,我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担负起周家的偌大家业呢。”
苏晏盯着他,似乎目光专注,实则两眼放空。沈竹晞怀疑苏晏根本就不懂看相,只是寻个由头来接近年少的自己图谋什么,他颇为警惕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只是一团雾气,什么都做不了,不禁悻悻地盘腿坐在地上。
最终,苏晏如是说:“你手这样柔软,眉眼也生得细腻,生来就是命好的人,不必受尘世种种苦难。”
周竹屹松了口气,显然颇为高兴,自动将“不必受苦”和“顺风顺水继承管理周家”划了等号,笑道:“好吧,那这样便是了。”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面向墙壁,沈竹晞注意到,墙上挂着五幅工笔长卷是五个人的画像,眉目栩栩,宛现面前。
“这是族里的四位祖先,还有一位祖上的故友陆公子,名叫什么陆挽冬。”周竹屹解释道。
苏晏点头:“我第一次在玄光寺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们一家要去后山里找那个隐居起来的陆氏后人是吗?”
周竹屹瞥他一眼,没想到他还记得:“据说弱冠之年,陆挽冬曾三次救过我祖父的性命,后来结为莫逆之交,可是在我祖父成婚后,他们再也不曾来往,终其一生也没有再次相见。我祖父始终不曾忘怀他的恩情,就把他的像挂在了我家祠堂里,每年一并祭祀香火。”
他向左首第二张图扬起下颌:“就是那张,不得不说,这位陆公子长得真好看。”
沈竹晞也满怀好奇地飘过去想看清楚,可是才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忽然十分古怪——这个陆挽冬,怎么跟陆澜长得这么像?不不不,不是相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竹晞倒抽一口凉气,看着纤毫毕肖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用黑玄玉冠竖起鬓发,眉目秀丽得惊人,但因为眼神过于清亮而透彻,反而不显得女气。这个无名画像师显然很厉害,不像一般给陆澜的画的像有一种妖异苍白感,反而凝刻了他唇畔惯有的那种深邃倜傥的笑意,连同眼眸里深深浅浅的情感,那种喜悦、悲恸、惊喜、难以置信,让观者细细体会便能洞彻。
就好像……就好像陆澜站在他面前一样,也像是用什么法术将时光停滞在一瞬间,把这个人鲜活而完整地封印在了画里。
沈竹晞忍不住惊叹,陆澜和他竟还有这段夙愿,原来他们祖上便相知相交——不过,更令人惊叹的是,陆澜的祖父和他也长得太像了,不仅衣着发饰完全相同,腰间都别着玉笛,隐约露出玉佩的丝穗,甚至连那种神情姿态也万分相似。
沈竹晞啧啧连声,毫无忌惮地盯上去看,鼻尖几乎已经抵在了纸面上,因而得以细细看清了画像的每一处细节——画像被保护得甚好,历经岁月而没有半丝褶皱泛黄,画中人皮肤细腻白净,鬓边零乱的碎发历历分明,颈间白色的瓷纹质感清晰……
等等,颈间白色瓷纹?沈竹晞如被冰水劈头浇下,整个人卡死在原地动弹不得。浮现出的几句对话飞快地从脑海中掠过——
“陆澜,你脖颈上这些白色的,是什么东西?”
“是我从前不小心留下的伤痕,去不掉了。朝微,你可要当心些,别意外碰上了,像我这样,可不好看。”
他说是他不小心留下的伤痕,也就是说,这不是祖传的,是他自己独有的!
再看画中人的双眼,沈竹晞只觉得心头寒意凛然升起,几乎将他冰封,他可以肯定画像上的人绝不是什么陆澜的祖父,那就是陆澜!可是陆澜怎么会出现在十多年前的画像上,不,不是十多年前,根据母亲的说法,那是祖父一辈传下来的画像,该有一百年了!
他心中混乱不堪,思绪在一团黑暗里左冲右突,完全摸不着头绪,恨不能以头撞墙换取一刻清醒。莫非这是他做梦的场景,并不是真实的回忆,只是因为太想见到陆澜了,所以在画像上看到了他?沈竹晞捏了下手臂,虽然自己没有真实的触感,可是那份疼痛却是真真切切地传递到心底。
他僵住了,难道说,陆澜的祖父也受过相同的伤?或者那个陆挽冬就是陆澜,那他怎么做到一百年过去了,还保持着相同的模样?难道他就是那些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传闻里的那种长生者吗?这不可能啊!沈竹晞愈想愈是混乱,转过头正要再端详画像一眼,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画中的陆澜,忽然也注视着他,对他眨了眨眼!
沈竹晞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急急地后退,踩在了后面一无所知也毫无感觉的苏晏肩上。他眼看着画中人动了起来,将玉笛横在唇边,似乎就要吹奏,这一刻,心中的恐惧排山倒海般灭顶而来,他再也忍不住,“啊”地长声尖叫出来!
这一声仿佛是什么破开重云的符咒,所有景象都在远去,可那种阴冷的感觉却如跗骨之蛆地攀上来。沈竹晞剧烈喘息着,感觉到额头忽然一冰,意识也在飞快地旋转剥离,他又啊了一声,终于睁眼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一盏摇曳孤灯和长长的杨枝,想来有人方才滴了露水在他眉心,沈竹晞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尝试着开口,发现喉咙里全是火气,干涩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撷霜君,喝水。”一只纤手端着杯子送到唇边,手腕上有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环,沈竹晞万分感激,抱着水杯一饮而尽,待恢复了些力气,“这水怎么有血腥气?”
他抬头,挣起身子,一看那人,惊道:“阿袖?你怎么弄成这番模样?”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云袖,只是她形容狼狈,流仙裙沾染血痕,脸上的划伤也草草地点了药水:“不妨事,撷霜君,一天你就醒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沈竹晞点头又摇头:“想起来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偏偏和苏晏那个人有关,也不知真假。”
云袖又道:“撷霜君,你还好吗?我们几人还要在这里待几日。”
“我们?”沈竹晞问。
“就是苍涯、林谷主、史姑娘”,云袖扳着手指,迟疑道,“还有苏晏。”
沈竹晞一时也顾不得紧张要再见到陆栖淮了,一拍床栏:“怎么会有苏晏?我们要待在这里做什么?休整一番去救殷慈吗?”
云袖摇头:“我们去不了休与白塔,已经有人去了,我们在这里看着,伺机接应——也只能做到这样,除非极端特殊的情况,生灵不能靠近休与白塔。”
沈竹晞颓然地垂下手,也没有纠结云袖说的那个人是怎么去休与白塔的,只是颇为惘然地说:“殷慈遭受生命之危,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看着?”
云袖道:“我们要维持住通光之术和殷慈保持联络,而维持这个术法,一定要六个人,我们五人压制苏晏一个,应该不成问题。”
沈竹晞茫然摇头,无限迷惘地看着她:“可是我为什么要参与呢?我想恢复记忆,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我和殷慈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救他?”
云袖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你不记得,并不代表那些事就不存在。你终有一日会重新记起来,难道你要因为此时的袖手,让那时的自己追悔吗?”
沈竹晞如遭当头一棒,怔在那里:“这……”
“别想太多。”清朗的声音从推开的门间传来,沈竹晞打了个激灵,陆澜来了!
“朝微,你不会还在生气吧?”陆栖淮端着竹叶杯,斜倚着门槛,似笑非笑地模样。他一眼觉察出沈竹晞颇不自然,躲躲闪闪的,他自然不知道沈竹晞还在苦苦思索画像的事,以为他只是有了小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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