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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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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昱这个人,不惜命、不怕死,为人刻薄而目光深远,对人心的算计更是精到毫颠,这些心智才干远非她所能及,就是这样的精妙算计,让在华棹原谋逆时举棋不定的人最终都不曾谋反,让自己毫不迟疑地一剑击杀了纪少汀,虽然她试图放走纪少汀的魂魄一条生路,然而纪少汀最终还是死了,忘痴剑亦因此而复生。
“何昱”,最终,她只淡淡地唤了一句,轻而无形地收起了刀。
何昱微拢起眉眼,似乎不曾注意到她些微的小动作,只是目光微闪,轻声:“你猜我烧的是什么东西?”最后一叠纸在他掌心猎猎燃烧,展翅的火蝶簌簌飞起,他静默无声地注视着,微笑,“知道药医谷主吗?这是他一路行医曾题写过的所有药方。”
“我这样的人,到了下面去”,他俯身一指地下的万丈幽冥,“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才能弥补生前的罪孽。”
火焰完全燃尽,黑影幢幢中,凝碧楼主的声音如同暗中的圣湖水静静流淌:“我死后到九泉之下,能与他的手书日日为伴,时时念着,纵然是百罪万劫加身,也并不难捱。”
朱倚湄如闻惊雷,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凝碧楼主已经翩然掠衣远去,宛如月色下的惊鸿一梦,仿佛先前那短暂的交心是不存在的。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从前对何昱的认知再度有了动摇。
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和林青释到底有怎样的过去?在彼此心中又铭刻下了怎样的烙印?
她涉过长阶进入古庙的时候,摆放着神兵的地方一片寂静。长风穿檐,森然的刀剑挂满四壁,一件件奇门兵器陈列在架上,杀气四溢。朱倚湄觅了一处空架子,一动未动地站了许久,缓缓拂袖抬手,将那一柄璃若短刀放在了高台上。
高台上供奉着凝碧楼历代死者的兵器,从今日起,她身体内便有一部分长久的死去。朱倚湄缄默地行礼,良久后转身而望,临窗的那张长案前,仿佛还依约能看见那个幽闭于此的纤弱男子,黑衣,红衫,仿佛深秋的苔叶即将凋零。
她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也只一言不发地靠近看过一眼,听对方讲过一句话。从她和何昱入主凝碧楼的那一日起,那个人就自尽死了,那时候,新任的凝碧楼主默然许久,淡淡地说了一句,厚葬。
那个人是楼里的上一代高层,是金夜寒楼主的左右手,在日日议事同居的耳鬓厮磨间爱上了她。他曾三次不请命而离去,替金夜寒剪除谢拾山的羽翼,亦三次将谢拾山击成重伤。人心如海底磁针,后来,金楼主随意寻了个由头将他关在这里,与四壁兵刃为伴,了此余生。
她来到神庙里的第一日,黑衣人坐在窗边工工整整地写着簪花小楷,满满地三张纸笺,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对方的绝笔,虽然就连这样的诀别书,都被何昱阅后即焚,再也不曾有第二个活人见过。
朱倚湄进去的时候,那个男子微微抬头——他已经被囚禁斗室二十载,满头霜发如雪,神色却不见苍老。她看见对方旁边有厚厚一叠白绢,有些好奇地走过去察看。
那人立时抬手拢住了面前的纸卷,转向一旁的白绢,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我在记录这里每一把兵刃的故事,你看,长安抔、七星剑、簪缨、辉珞鞭,每一件兵刃都有一段来历和故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一串没有用力的气音,又仿佛害怕惊扰到了什么。
朱倚湄站在那里看着,恍然间就觉得,那些东西成了他这二十年里唯一的慰藉。那人没有再理会她,挥笔独自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故事里,她看了一会,就离去了。
后来何昱给他办了很体面风光的葬礼,不曾将他当作楼中的叛逆之臣对待,葬礼上是一张久远的泛黄画像,画上的男子在窗口的夕照里微微而笑,鬓发间的红穗和场外夕阳、眉间丹砂作一色,像一片脆弱到透明的秋叶。她献上了一束白绢,行了一礼,静默离去。
如今,七年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朱倚湄低低地感叹了一声,将脸颊贴上璃若冰冷的刀刃——若是人心易变,譬如那个人,譬如她自己,譬如长渊,是否只有这些刀剑才是永恒?
夜幕深如坠,许久之后,窗外有一只雪白的鸟扑簌簌飞去,黑豆似的眼珠转了转,从凝碧楼的每一处角落上扫过。白鸟的腿上绑着厚厚一叠卷起的纸,它飞得有些吃力,却仍旧很快一飞冲天,消失不见。
“湄姑娘”,在夜色最深最黑暗的午夜前,忽然有一道女声平平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这是谁?怎么走到近前来,她竟然还没有发觉?朱倚湄悚然一惊,直起身来,蓦地觉察到眼前一黑,有一道人影如凌波仙子翩然掠直,站定了,她将目光移到对方脸上,惊愕万分:“寒衫?”
“不对,你是云宗主!”她失声,终日冰冷倔强的脸容上咔嚓裂开一条缝,有难以掩饰的震惊一掠而过,却很快维持住了平静,冷然,“不是让你短时间内不要同我直接联系吗?你这一路过来,可有人看到你?”
她的声音充满了疑虑,低低地说:“你这样太容易暴露了。”
站立在台阶一端的女子身着广袖流仙裙,声音泠泠如环佩相击:“不必担忧。”她手腕一翻,掌心玄铁令牌的字在月光下历历在目,那只有孤零零的“玄衣”二字。
“楼里的玄衣影杀,怎么会是你?”朱倚湄倒抽一口凉气,接过来仔细端详那一面令牌,确认无误。楼里向来是不知道影杀的真实身份的,唯有他们接任务时才会来楼中,像暗影一样来去无影踪。
等等,玄衣影杀的任务……她是被派去击杀陆栖淮还是阿槿?
看出她的疑惑,云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顿足如风掠来,无形无影,用近乎耳语的奇特语调低声道:“在汝尘小镇,我接受了扑蝶令,去击杀一个人。”
“谁?”朱倚湄暗自警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寸。
“陆栖淮。”云袖话音淡漠,垂下眉眼,神色望不真切,“我与他同行月余,生死交关四次,先后动手六回,还是没能杀得了他。”
“何必交浅言深。”朱倚湄亦敛了眉眼,手指抚过袖口,淡淡,“云宗主上次问我,那个假扮你的凝碧楼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让我来告诉你。”
“她是另一个你。”朱倚湄近乎无声地说。
第129章 荒草盈丛棘其一
那一天长夜过去,晨光熹微的时候,沈竹晞跌跌撞撞地在涉山间奔跑。
胸臆之间有一团火猎猎燃烧,穿风渡水、涉阶踏草,长风冷然卷起他衣衫长发,交织成网阻挡在眼前,那团火却只越烧越旺。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为什么他一度把自己看得这么高,认为能让一个萍水一面的人甘愿陪自己出生入死?在自以为是挚友的人心中,他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么久,甚至在墓室的引梦将此揭破后,他还绞尽脑汁地思虑为对方开脱。
脚下磕磕绊绊,虽然离去前,料想纪长渊已经无声无息地帮他解开了毒,沈竹晞这样长途不顾一切地狂奔之后,还是觉得渐渐脱力,袖间的朝雪也一晃而下,险些滑落在地。他脸色苍白,短暂地一停足拭去了满脸的汗水,四周都是涉山的一部分,青山苍翠,绵延如海,长风摇动着叶子细细沙沙,如同无数双深邃的眼瞳静默地注视着他。
就像……他和陆澜两次并肩在夜空下时,陆澜双瞳朗如天穹的模样。
沈竹晞恶狠狠地急速摇头,像是要把纷涌的杂念甩出去,怎么又想到那个人了?他愤懑不解地掠衣躺下,卧在松软的草地上,闭眼休息,静静聆听着晨风过耳,像是手指轻轻拨过喑哑的心弦。他心乱如麻,想强行定下神来,好好地理清楚这件事。
然而,阖上双上,思绪就如流水难以止歇——从夔川城道路上擦肩而过的初识起,一幕幕光影在脑海中如惊电掠过,沈竹晞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只觉得仿佛朝雪凌厉而狠绝地一招贯穿胸口,那些同行与共,携手并肩,琴河燃犀里的背水一战,瀚海雪原上的策马疾行,甚至南离殷府前的濒临绝地,他以为自己触到了陆栖淮的内心,真正地走进了自己的友人,然而现在回首冷然看去,那个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置身在重云深处,摸不清、寻不到。
沈竹晞慢慢用手捂住脸,极缓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泣,却又慢慢吞咽回去。这些日子来,想要伸手抓住的那只手总是由他伸出的,却被陆澜一次一次不着痕迹地推开。陆澜放莲灯时的那种神情,悠远而似诀别,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时他就知道,陆澜一个人被困锁在过去里,不管他怎样努力,也不能把对方拉出来。
而现在,对方看着他,眼睛里却是另一个人,由不得他再不放手了。
可是,陆澜他确实对我很好,也两次舍身救了我啊……心底忽然微弱地冒出这句话,被他强行重重按下,不去理睬。他心绪纷乱之中,全然忽略了陆栖淮先前的话有诸多牵强可疑之处,只是满心伤感,想要远离这些伤心旧事,甚至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来路茫茫,下一步去哪里好呢?风卷长林,声声入涛,青山相应,沈竹晞先前茫无头绪地狂奔乱走一阵,顺着荒无人烟的山道,也不知道在那里。
他躺在地上,缓缓地向后撑起半个身子看天,湛碧色的天空如洗,近得仿佛在头顶上时时要迫下来,前路也像此般近在眉睫,却茫无头绪。后面是国寿,又有隐族入侵这样的大势,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倘若陆澜和阿袖在……沈竹晞生生止住思绪,天性中的骄傲不屈超拔上来压倒一切,他咬着牙,握刀撑身而起,微微冷笑。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又如何,这一路来,虽然总是陆澜出谋划策,而他言听计从,难道如今他一人竟不能活?踏行千山万山,便是孑然孤执,无处不可埋骨!
沈竹晞抓起朝雪一跃而起,长啸一声,清越振谷。他揽起衣衫,劈手在地下刻了寥寥几字,刀刀见骨,深邃在山中的嶙峋怪石间,而后顺着山道缓缓离去,身影决绝,再未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极目所见,尽是一片苍翠大荒,风摇翠枝,宛如千万缀着翠色的手臂,山鸣谷应,阒无人声。沈竹晞觉得嗓眼中干得要冒烟,眼看着前方隐隐约约有炊烟升腾而起,立刻决定去找一户山里人家借水喝。
远远地,听见流水潺潺,山溪渐渐,零星的竹篱茅舍掩映在绿树扶疏之间。沈竹晞在门口提气呼唤了三声,都不见人应答,心下一凛,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想来这户人家住的人短暂地外出有事,只是虚掩着门,沈竹晞到水缸前掬起一捧水灌入喉中,又浇了些水在身上,觉察到满身心的火气褪去了不少,微微舒了口气。他定下神来打量四周,察觉到自己站在一处方形的普通茅草屋内,阳光透过竹帘疏影打进来……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竹帘筛漏了大部分阳光,投在泛黄的地砖上的色泽宛如一块纯金,然而这块金子却是残缺的,左上缺了一个小角,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沈竹晞心头一凛,旋身跃起,探头细细察看,却并没有发现茅草上有任何一截缺口,屋顶上也叠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他握着刀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往外看,这个村落就是普普通通的山中人家,檐下挂着生锈的铜铃,屋前屋后簇拥着青翠欲滴的碧树,树影深深,林间不时有鸟轻啼,声音婉转美妙,如同置身仙境。然而,这样安然静谧的景象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破。
一片雪白刹那间破开林叶如同分海,扑簌簌迎面急速掠来!沈竹晞堪堪收回正要挥刀的手,一把抓住白鸟的尾巴,将它捧在掌心,惊喜道:“辜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白鸟在他指尖蹭蹭,偏过头低低地叫了两声,蓦地一闪,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袖口。
沈竹晞疑惑地望着手中厚厚的一小叠纸卷,这是来自凝碧楼湄姑娘、给纪长渊的回信吗?想到纪长渊,他忽然心头一冷,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图谋,也不知道……陆栖淮现在怎么样了。不过陆澜那么机智多变,就算中了毒,也一定能想办法脱身——而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竹晞硬下心肠,不再去想,手指缓缓地握住纸卷就要翻开,然而,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踏踏地往这里疾行,沈竹晞听出来,那是草履踢着泥土路、锄头砸落在地的声音,想来是这户人家外出归来了。
他莫名地有些慌乱,不及多想,翻身就跳到了高高的稻草堆中,一下子将自己埋了进去。到松软的稻草香气将他包围的时候,沈竹晞猛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过是个借水的路人,又没做什么事情,做多出来说一声离开就是了,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他微微苦笑,拂了几截稻草遮挡住黑发,只露出双瞳炯炯往外看。推门而入的是一对山间的农户夫妇,已是耄耋,白发皤然,步履蹒跚地进门,背着满箩筐的草药,气喘吁吁地放下锄头,欹斜在篱墙上,而后从锅炉里取出炕了一夜的饭食盛好,相对坐下。
沈竹晞看着他们吃吃喝喝,空气中满是清爽的蔬烩和新鲜的黄焖鱼的味道,他忽然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随手从随行的小袋子里取出一块梅萼糕塞进嘴里,无声地咀嚼。这对夫妇许是晨起荷锄体力消耗过剧,风卷云残地吃完了大半锅饭,放下筷子,就这么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哎,当家的,昨儿去赶集,我听王大奶说,东头的李家死人了!”那主妇压低声音,满脸惊怖地抓住丈夫衣袖,“被人用剑杀的,也没有流血!都说他是做了遭天谴的,才遭到老天的报应!”
没有流血?沈竹晞微微一惊,双眉拧起,仔细地听。
那一身枯草蓑衣的男子也惊愕地一抖手,低声:“莫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主妇嗓音尖利,问了一句。
“那个总给我们送钱粮的凝碧楼,前些日子来一家一家说的,说是最近出了个黑衣杀人魔头,叫,叫……”他支吾了许久,想那个名字,忽而一拍大腿,“不错,是叫陆栖淮!肯定就是他!”
“一个恶人,名字还文绉绉的干啥子?”农妇嘀嘀咕咕,神色恐慌,立刻被身边的丈夫捂住了醉。丈夫警惕地四处看看,气道:“老婆子,你可别乱讲话!”
他接口:“传闻中,那陆栖淮杀人不眨眼,长得跟平常人不同,指不定你说他坏话,他就在背后看着你哩!你小心——”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那农妇一唬,再也不敢讲话,沉默地收拾碗筷,丈夫在一旁提拉拾掇着草药,准备今日赶四十里山路到集市上去卖。他们都没有讲话,只有窗外些微的鸟鸣声传来,冲破室内沉寂凝肃的气氛。
沈竹晞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陆栖淮的名字,他埋身在松软的稻草堆中,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些黔首百姓最是无知无畏,也最易传播蜚短流长,闲言如刃,刀刀见骨,凝碧楼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简简单单地这么一说,陆澜就会站到整个中州的对立面前。
他手指扣着朝雪,几度忍不住要跳出来同他们理论,却还是忍住了。就算是制住了这一两个有什么用?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刀,难道就能藉此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况且,汝尘小镇之事真相扑朔迷离,云袖和陆澜对此都讳莫如深,好好的一座镇子为何会死寂沉沉,为何会在冰天雪地中猝然起火,一切都无法通过他已了解到的事实来解释。
还有陆澜,他现在不似先前那么愤怒,想起这个名字,却是一种复杂而茫然的心绪,不知道对方所图为何,亦不知道他将何往。沈竹晞微微喟叹着出神,忽然听见外面发出一声奇异的闷哼,他一惊,猛地抓起朝雪探身而起,看到一幕颇为惊骇的景象——
那是一对如玉树琼花的年轻男女,显然不是山野中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那女子点足掠上前,卡住农妇的胳膊一捏,忽然眉头紧皱,转向旁边人:“她也是。”
“只能杀了他们了,有劳。”旁边的杏衣公子声音清澈,略一伸手示意,沈竹晞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来不及多想,那女子已经毫不迟疑地抬剑,轻叱一声,狠厉地横劈而下!
“你做什么?”眼看着情势危急,沈竹晞跃出来,修长的手指用力一夹,压住那一柄短剑,在指尖寸寸碎裂。他微微冷笑,扬指将碎片挥洒而去,深深钉在墙中,“废铜烂铁!”
他握着朝雪,一步踏上去,目光移到那个如同丢了魂魄怔怔注视着她的女子身上时,忽然面色陡变,惊骇失声:“怎么会是你?”
第130章 荒草盈丛棘其二
“璇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他想补充“这样子杀人”,却缄默不语,注视着面前这个握着剑的女子,她眉目明丽如往常,不过近十日的分别,眼里却多了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杀害这些无辜的村民,而且还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挥剑?沈竹晞定定地注视着她,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在史画颐忍不住走过来双臂微张的时候,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唰地一声,朝雪刀定在她咽喉上,沈竹晞咬着牙,一字一句:“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璇卿?她不会做这种事!”
对面的女子僵住了,剪水双瞳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眼神里错愕、不解、痛楚兼而有之,她迫切地开口想要解释,却被朝雪锐利的刀锋逼了回去。沈竹晞凝望着她,眼神越来越冷,握到的手也越来越紧,他蓦地一声冷笑:“还不肯说?”
眼看着刀锋就要递出,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压住了,那只手柔弱无力,是个书生文士的手,虚放在刀刃上,幸而沈竹晞及时收住了手,才避免让那人五指齐断。他大皱眉头,冷冷地扫过去,质问:“你是谁?做什么?”
“小昙。”就在这时,史画颐向后微微退出,终于不再处于朝雪的笼罩之下,能够开口讲话。眼看着沈竹晞的神情从懵懂震惊变为愤骇欲绝,她心一沉,慌忙举起双手:“停停停,你听我解释!这些人都该死!”
沈竹晞冷冷地注视着她,小昙这个称呼确实只有璇卿本人才知道,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吗?他撤了刀,并指仍旧遥遥地对着她,冷喝:“快讲!”
史画颐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少年心性的二公子露出如此冰冷骇人的表情,宛如利刃,一下一下地扎在心里,她心底一阵委屈翻涌,忍不住抬高声音,大声:“这些人都感染了剧毒,再不杀他们,就要变成凶尸!这不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竟俨然带着哭腔,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寻找的人就站在面前,却用如此冷淡的神态对着他,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冲垮了,她茫茫然站在那里,许久才想起来一指旁边的杏衣公子:“小昙,你若不信我,苏公子可以作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亲眼所见。”
沈竹晞听她滔滔不绝地讲完这几句,神色已微微缓和,心头却疑窦丛生,他将目光移到苏玉温身上。奇怪,这人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怎么好像却在那里见过?对方的目光让他有种奇特的不舒服,好像自从他出现起就一直定在他身上。
苏玉温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如同风扬细沙,史画颐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愕然道:“苏公子,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先前不还好好的,清亮如许,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苏玉温眉头紧蹙,手指卡着喉咙,来回揉捏几次,又剧烈咳嗽几番,再开口时,说出来的声音仍是沙哑的,不由得有些惶急:“咳,或许是刚刚那种毒散在了空气中,有些进入了嗓子里。”他说话间,已逐渐平静下来,又是一个神态文雅从容的公子。
沈竹晞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对他仍旧充满疑心,顺手点了那一对农人的穴道,把人扔在床上,一边面色肃然地拉史画颐坐下,询问:“璇卿,还有你旁边这个,你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史画颐轻咳一声,抓起鬓角的一枝步摇,在木桌上刻下了涉山的几处大方位:“是这样的,那一日你半夜从客栈中离去——”
苏玉温忽然截断她的话,微微扬手:“史姑娘,讲重点。”
史画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话说我和苏公子在涉山中找了你三日,然后在一间酒楼内遇到假扮云袖的那个人,她被带去参与国寿演出,而后在路上,他们一行遇袭,我去相救,那个假云袖可真厉害!”
她顿了顿,心有余悸:“幸好我及时遇见了段其束师兄,否则怕是要死在她手下。奇怪,她一个假冒的,怎么也会镜术,难道也是云家的人?”
沈竹晞一拍桌子,神色激动:“你见到段其束了?”他一瞬又沉默下去,敲打着桌面,“那个人不会是云家的人啊,我见过阿袖,阿袖说她不知道那个假冒者的身份。”
史画颐默然:“小昙,会不会是她骗了你?我是说,如果假云袖真的是云家埋下的暗棋,她不会对你明言、暴露谋划的。”
沈竹晞本想默然否认,忽然想起陆澜的事,颓然叹了口气:“也许吧,谁能说得准。”
史画颐惊讶于他这种奇怪的语调,一时间惊愕地瞪圆了眼,过了好久,才记得继续往下说:“师兄救下我之后就走了,那个假云袖也把一行进京演出的人马都带走了,苏公子说他有一种方法能追踪到假云袖的下落,于是我就带着他前往……”
一个转折间,思绪将这数日来的奇诡凶险一掠而过。
苏玉温坚持不肯说明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史画颐也不方便穷追不舍地再问,料想他为人可靠、又不懂武功,应当不会做什么坏事,于是她打定主意,随着苏玉温一路追下。假云袖似乎是料到有人追踪,在涉山里三进三出刻意兜圈子,他们几次跟丢,最后不得不在山麓的一户猎民家中借宿。
那只是个普通的猎户,家中挂着箭镞和兽皮,炕上焐着新杀的瘦肉,他们借住的那一晚,这里却发生了甚为可怕的事!
夜晚,一室黑沉沉的静默中,史画颐和衣而卧在床沿,睁着双眼,并不曾入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眼前忽然一暗,窗前的竹帘居然无风自动!她心下一凛,立刻披衣起身,握紧了枕边的短剑,扶着墙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往前挪。
吧嗒,极其轻微的一声,她打开了锁门的搭扣,潜到隔壁,想要叫醒苏玉温,然而,她连喊了几声,皆无人应答,似乎那人竟不在房间内!史画颐迟疑一刻,感觉到后脊森冷,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这种如墨的沉黑让她恐慌,她忍不住抬手慢慢摸索上烛台,准备点燃。
火焰在她指尖跃动了一刹,忽而被人抬手打灭!黑暗中,有一股骇人的劲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攫取口鼻的每一丝感知,她近乎窒息着后仰,想也不想地拔出短剑,提气急斩!黑暗中,剑刃仿佛一下子刺在了什么黏腻的表面上,一时间竟被黏住无法拔出。
史画颐惊慌失措,奋力握住剑柄往外拔,然而,还是慢了一拍,黑暗中,有一只手高高举起,对着她仰起的脸狠狠拍下!她拔不出剑,下意识地抬臂去挡,左手迅速扯开衣衫一抖,哧啦将那只落下的手兜住,对方蛮力惊人,却不像是习过武的,史画颐竭力周旋着,终于觅到一处空隙,双手一格,将那只手向旁折断。
那只手一软弱下去,剑刃上的吸力顿时没有了,史画颐握着剑柄,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那口气落下去,她忽然惊怖地睁圆了眼,那个人忽然再度高高举起另一支膀臂,看隐约的黑影,手上握着一根尖利的芒刺,急如闪电地向她刺过来!
史画颐点足疾退,没退两步,后背已经抵上冰冷的墙壁。她咬着牙,抬剑抹黑一抹,将芒刺的尖端削去一截,铮然滚落在脚边,然而,那剩下的大半段,却已经刺到胸口!
就在史画颐挥剑回救,准备拼着受伤的风险,去削断那只手时,那整块巨大的黑影忽而僵凝在半空中——是的,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忽而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芒刺扑通一声,从黑影张开的五指间滑落。
史画颐手中短剑收束不及,眼看着黑影后面还有东西在动,于是正正地扎了下去。那人慌忙闪避,身形却甚为笨拙,史画颐还是清晰地听到剑尖刺入皮肉的声音。
那人一声闷哼:“史姑娘,是我?”
“苏公子!”史画颐又惊又喜,甚是后怕,慌忙撤剑将他扯过来,胡乱抹了一把对方的肩头,摸到满手的温热,惶恐道,“对不住,我以为你与那帮歹人是一伙的,我……”
苏玉温在黑暗中轮廓一动,似乎向她摆了摆手:“无妨,我夜半睡不着出去走走,谁料回来却看到这样。”
史画颐赶忙接着问:“后来呢?你使了什么巧计?他怎么突然倒下去死了?”
苏玉温缓缓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指尖蕴含着的法诀灵力一闪而逝,没有让史画颐察觉。他语声一顿,装作万分惶恐:“惭愧,惭愧!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这里,他忽然就倒下去了!”
“自己倒下去了?”史画颐将信将疑,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走火入魔了,或者自身出了什么岔子吧!”
她显然长舒了一口气,喃喃:“幸好他倒得及时,否则我还要废好一番功夫才能制住他。”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拂亮了灯烛,靠过去让苏玉温包扎伤口。没想到这个苏公子,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模样,面对险境却镇定自若,毫不含糊,即使是伤口血肉模糊,也不曾有太多的惊慌失措。
史画颐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等他包扎完了,秉烛凑过去,笨拙地打了一个纽结。苏玉温盯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无奈地笑笑:“史姑娘在家里似乎不曾干过活。”
“谁说的?我这是跟小昙学的,他说这样子包扎打结,伤口不容易流血。”史画颐不服,搬出沈竹晞来压他,却看见苏玉温唇畔的温和神色陡然一滞,整个人在一瞬间似乎都僵住了。她大惊失色,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地低声开口:“苏公子,苏公子?”
她叫了好几声,苏玉温才如梦初醒,只是脸色依旧不算太好,看着她微微摇头:“我只是想,撷霜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眼看史画颐还没能会意过来,他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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