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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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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困兽,层层冲撞,不得解脱,那一刻,她在也忍不住,伏在陆栖淮身上,咳嗽着干呕起来。
      陆栖淮似乎微微迟疑,还是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背,他霜雪似的手指仿佛有神奇的力量,让云袖瞬间平静下来,却还是面色煞白,颤声道:“火势这么大,要怎么救?”
      “救不了。”陆栖淮断然地下了结论,他松开云袖,眉目间忽然漾开来深层的悲悯,“人力终究有限,除非天意成全,否则这小镇里的人,怕是都活不了。”
      云袖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却有些不忿他如此看轻生死的模样,她默然良久,还是忍不住说:“苍涯,你为什么能如此冷静看这一场烈火?你是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大火中生命逝去的凄凉惨状……”
      她忽然噤声,陆栖淮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把剑在缓缓凝聚,并不锋利,然而却是彻骨的冷,让她忍不住别过脸避开,不敢直视。
      苍涯为什么是这般反应?难道自己这句话,猝然戳中了他心底的伤口吗?底下的热浪紧迫而来,云袖微微屏住呼吸,内心只觉得沮丧。她猛然发现,自己对他的过去,竟似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悲喜苦乐,怎样的牵挂,怎样的禁区。
      “阿袖”,沈竹晞倏然间抬袖覆住镜面,绰绰画面被他掩在袖底,他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云袖,一字一句地问,“阿袖,我们是青梅竹马,应该认识很久了——从前我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火?”
      “特别是在平逢山。”他补充道。
      “南离古寺里曾有一场大火,那时候你已经……是一缕亡魂了”,云袖注意到他十分紧张,以为是害怕,拍拍他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好好的。”
      “那之前我有没有做什么事情?”沈竹晞拂落她的手,神色丝毫不见放松。
      云袖微微蹙眉,仔细回想:“那时候太乱,红莲劫火一起,我们四散奔逃——”她叹了口气,敛下眉头,“便是那场火,让我们三人彻底分道扬镳。”
      “那时候殷慈被困在火中,为了让林望安回身救他,他……”云袖欲言又止,长长叹息,“其实他不那样做,林望安也会回去救他,然而便是这一念之差,睽违龃龉了整整七年。”
      沈竹晞见问不出什么来,心中对所见到陆澜剩下一半的引梦内容愈发疑虑,不确定那是陆澜的幻觉,还是自己确实和他经历过的。他抬起袖子,重新露出镜面,搁在桌子上,和云袖并肩观看。
      “这场火来的奇怪。”陆栖淮凌空而立,手指平放,遥遥感知着下方的温度,冷然,“冰天雪地里能燃烧而不畏冰雪的,只有红莲劫焰,而劫焰是没有温度的。”
      云袖也沉默下来,觉得蹊跷,在他们一言一语的对白中,空中忽然飘起了丝丝缕缕的雪花,飞旋降落,清寒入骨。然而,那些雪花没能浇灭火焰,一靠近,反而发出了呲呲的声音,仿佛油滴进了沸水里。那些在火海里阎浮挣扎的小镇居民翘首以盼,看到此景,眼里的光终于熄灭,颓然绝望地任火海吞没过来。
      地面上布满了迁徙的蛇类虫蚁,躁动不安地四散奔逃,他们头顶上有一群一群的飞鸟掠过,宛如四散开的乌云。就在那个瞬间,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陆栖淮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把抓住她,并指当胸,来不及结印,只是抬手撑起光幕挡在头顶,那一道霹雳从身边掠过,在落到地面的瞬间炸开!小镇的房子发出扑哧哧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往里面不断地吹气。
      天色一分一分缓缓地暗淡下来,黑云四合,瞬间从白昼切换为黑夜。云袖与身旁人并肩而立,双手各扣一枚菱花镜,雪亮的镜光怒张迸溅,宛如锋利的光剑,削开黑幕!
      黑幕后的景象清晰地映在她因为惊吓而陡然睁大的双瞳中——电闪雷鸣,小镇中心有一朵巨大的白云弥散开,一瞬包围了所有冲突的人群和房屋,白云盛开如莲,其下是无数道流光溢彩的火焰,那朵“莲花”瞬间凋零,巨大的花瓣垂落在每一处土地,遮天蔽日。
      火焰中,无数断肢残骸被高抛而起,惊叫、惨呼、嘶吼声不一而足,让人不忍听闻。云袖心旌动摇,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菱花镜,镜光便再也不能照破黑暗,那一刻,日光被猝然遮蔽在头顶,仿佛一只巨大的盒子猛然间阖上,所有东西都被裹挟而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云袖惊慌失措地转头乱看,瞧不到身旁的陆栖淮在那里,她想提气疾呼,声音还未说出口,就被刺人灼烧的硫磺气味堵塞在口中。慌乱中,有一只冷如飞霜的手抓住她手腕,顿了一顿,拉着她拔孔而起。
      黑暗里,焦尸飞灰轰轰地密集落下,仿佛炽热的一只只鸟群集飞舞,只要沾上一片,就能将肌肤灼烧溃烂。他们相携着,在半空中摸索踏行,躲避那些飞来物,幽冥烈火狰狞地猎猎燃烧,令人窒息。
      只是几个呼吸起落间,却仿佛很长很长,到陆栖淮放开她手的时候,云袖发现,火光破开了黑暗,天色已经转亮,灼人的火势已然渐渐消弭下去,尸体的焦臭味万分刺鼻,满地断壁残垣,小镇百孔千疮,俱成了一片废墟。
      等等,那里有人!云袖呼吸一滞,立刻拉住陆栖淮往那里看。
      那是凝碧楼在汝尘小镇里的分坛,七年前夺朱之战落幕时在此设下,建筑前有金夜寒楼主亲手刻画下的阵法,这时候,仅剩的的二三十位弟子团缩在光幕下,怀抱冰雪,满面焦黑,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
      他们向着半空中的两人急速挥手,高声呼救,嘴一动,脸上便是无数的焦黑扑簌簌落下,看起来甚是可怖。虽然遍体鳞伤,这些凝碧楼弟子毕竟活下来了,成为汝尘小镇一千多居民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云袖点足而起,就要掠下救人,然而,陆栖淮忽然制止了她,他横着玉笛,眉目冷漠:“不要动,我要杀了他们!”
      笛声里杀伐之音骤起时,那些弟子摇摇晃晃如同醉酒,接连倒下,他们意识到这笛声不对,却只能被操控着,动作越来越慢,徒劳地做着困兽之斗,一招一式击打向无形的壁垒。很快,建筑里便纷然寂静,再无声息。
      “你干什么?”云袖不解其意,不禁又惊又怒。
      陆栖淮将玉笛从唇畔移开,唰地压住她手腕,微微冷笑:“在这样的火焰中,还能有人存活下来吗?别说是金夜寒在七年前刻下的阵法,即便是金夜寒如今亲自站在这里,也未必能保他们不死!”
      云袖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已经不是活人,只是引诱我们前去?”
      陆栖淮点头,如行云流水般踏空而下,淡淡,“沾衣,凝碧楼分坛里一定有玄霜石,用你的镜术看看,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画面至此猝然中断,沈竹晞默然无语,叩击桌面,看着那面依然暗淡无光的镜子:“阿袖,后面为什么没有了?”
      云袖双手按着额头,不动声色地拂袖卷回菱花镜,叹气:“后面的场景冗长而惨烈,撷霜君,你若是一定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听。”
      沈竹晞慌忙正襟危坐,听她开口,娓娓道来:“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们去了凝碧楼分坛,打开了玄霜石,在那其中,看见了甚为惊骇的场景。从数月前,就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到琴河,她居然也会镜术!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镜术压服了小镇里的凝碧楼弟子,而后在小镇里唯一的水井中洒下药粉,那似乎是一种慢性药,将他们都控制住了,必须俯首听从她的号令,方能得到解药。”
      “这也是为何我解毒之后路过汝尘小镇,居民会对我露出如此恐惧的神情来。”
      沈竹晞突兀地插了一句,咬牙切齿:“这个女子一定就是先前在史家婚礼上嫁祸给陆澜的那个,真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后面的事更是匪夷所思——我和苍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眼看着天色已暝,先行休息,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小镇里的人又一切如常了!”
      “他们照常讲话、谈笑、做买卖,仿佛我们昨天看到的断臂残尸都是不存在的!那些居民穿行在满目疮痍的火灾后的废墟上,神色居然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惊愕或者伤心什么的,就像是傀儡。”
      “苍涯捉了一个过来盘问,可是那人除了目光呆滞,却头脑清楚,一切如常,而且心跳什么的也都跟活人一样,绝不是我们先前见过的段其束那样的凶尸。”

      第111章 劝我少淹留其六

      沈竹晞再一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不合常理啊?怎么会呢,难道你们先前误入了幻境?”
      云袖神情严肃,紧盯着他,讲述:“苍涯那时也是这样怀疑的,只是,我已经用上了镜术,天下没有云氏镜术破不开的幻境。”她微微颔首,语气间带着一丝傲然。
      “后来那些凝碧楼弟子,毫无缘由地,不由分说便率众攻击苍涯,苍涯不得已,又不能伤了那些平民,于是抽出笛子御敌,试图控制他们心智,调转方向。然而,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自相残杀起来。”
      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讳莫如深,只简短地说:“在他的笛声中,他催动那种奇异的术法,笛孔上隐约有露珠一样晶莹的光泽闪过,而后那些居民在我们眼前接连离奇死去,并不是苍涯的过错,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沈竹晞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你们为何闹得如此不愉快?”
      “你也看出来了?”云袖微微苦笑,摇头,“凝碧楼弟子在第二次死亡之前,把所有的画面都发送到了夔川总坛,我建议苍涯赶过去,或许能解释一二,而他一心记挂着你,在夔川城转了一圈找不到你,以为你被凝碧楼捉走,便三进三出凝碧楼打探消息。”
      沈竹晞心下感动到无以复加,云袖说得轻巧,他却明白在凝碧楼这等守卫森严的地方三次来去是何等艰难,不禁叹了口气:“所以凝碧楼的人就更加坚信是他动了手?”
      云袖点头,眉间微黯:“不错,他曾被凝碧楼黎灼的蛊毒所伤,那是我要去救他出来,却被朱倚湄绊住,不得不回去再行打算。苍涯大杀一通离开凝碧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我和一个凝碧楼弟子在交谈,其实是在争吵,他却以为是我将他的消息提供给了凝碧楼。”
      沈竹晞大摇其头:“不可能,陆澜要么在凝碧楼里看到了什么,要么你还做过其他惹人生疑的事情,否则他决不会单为这一件事怀疑你。”他看云袖神情凄婉,想来陆澜当时悲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极其伤人,以至她许久之后回想,依旧觉得隐隐作痛。
      沈竹晞心中不忍,刚要让她不必回答,云袖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他在凝碧楼里听到了一场谈话——苍涯智计卓绝,不会轻易掉入陷阱,他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可见心中早就生疑。”
      “看来,我作为一个人也是很失败的,我满心诚挚地对待他,他却始终防备于我。”云袖剖白着自己的内心,喟然,“撷霜君,为什么苍涯从来不曾对你见疑呢?这种肝胆相照的情谊,我还未曾见过第二次。”
      沈竹晞心下大震,握住酒盏的手指也微微颤抖:“阿袖,你不要自怜自伤,陆澜他……”他迟疑着,还是将琉璃繁缕的前因后果咽了下去。
      “不过也怪不得他,是我自己身上迷雾太多。撷霜君,我身负家族重任,不似你们来去只影一身轻松。”云袖说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叙说今天的天气如何,而不是在回顾自己亲身经历的诸多误会纠葛。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隐族在国寿前不会入侵——撷霜君,希望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以后除却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不要再同路前行了,或许像七年前那样并肩作战的时日,是勇不会再有了。”
      沈竹晞静静听着,不觉心下惊动,不知道她何以仅仅因为陆澜这件事,就说出如此自伤而决绝的话来。沉默良久,他有些突兀地插了一句:“阿袖,你喜欢……”
      他那句问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云袖称得上有些慌张地伸手挡住,她摆手示意友人无需再说,匆匆忙忙站起,摆摆手:“撷霜君,你不必再问,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她在跨出亭子的时候,足下突然一踉跄,差点摔倒。
      沈竹晞知道,她轻功比自己好许多,除非心潮荡漾已极,否则绝不会如此失态。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想到陆澜也快醒了,便转回房看望他。
      “朝微。”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陆栖淮正靠着床槛,和衣半坐在那里,看到他来了,抬头低唤了一声,声音微微沙哑。
      沈竹晞勉强地笑了笑,尽力掩去内心的心事重重,坐在他身侧,关怀:“陆澜陆澜,你好点了吗?吃点东西?”他从桌上取了两块刚送来的软糕,双手捧着递到对面。
      陆栖淮并没有接,沈竹晞微感诧异,放下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他额头隐约覆着一层汗珠,而手指紧攥成拳,按在腹部,不言不语。沈竹晞立即明白过来,抬手斟了杯热水递给他:“陆澜,你是不是胃疼?要命,快喝热水!”
      陆栖淮啜饮着,抬首看他,神色颇为意外,似乎没想到友人还记得自己有这种疾患。他小口吃着糕点,觉得腹部有千针齐刺的阵阵剧痛,很不好受,便侧卧着躺下,把水杯递给沈竹晞:“朝微,我不想再睡,就这样躺着,你陪我讲讲话吧。”
      他平日素来恣意刚强,除却今日病中,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情,沈竹晞心下一动,如同湖面上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荡漾。他想起后一半引梦中所见自己和陆澜的内容,不禁缄默,沉思不语。
      虽然是陆澜提出找他说话,他没有开口,陆澜便也没有讲话。最后,还是沈竹晞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凝滞气氛:“话说,呃,那个……”他挠挠头,心一横,索性问了出来,“我知道你以前见过我,还想救我但是没有救成,不过你不要难过,我现在活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栖淮侧头看他的眼神陡然凝聚起来,冷然而明净,其中仿佛蕴含着万千霜雪的冷意。沈竹晞打了个寒颤,伸手在他眼前挥挥,壮着胆子继续:“陆澜,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说,你不要再难过的,更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的心结。”
      他等了很久,陆栖淮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默无声地看他。友人眼眸里的那种冷意已然消失,仿佛碧野下的粼粼浅浪,泛起无数种情绪,让人无法一一分别。陆栖淮眨眨眼,眼睫上似乎如被晨露打湿的新叶,微微浸润,他咬着唇笑了一笑:“你是在墓室里见到的?你放心,这不会成为牵绊我的执念,而是……”
      他语声一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竹晞没注意到他的迟疑,只是觉得说出口之后陡然轻松许多,抱着手臂,笑语晏晏地看着他,突兀地转了话题:“陆澜,嘻嘻嘻,我发现吧,虽然你长得比我秀气,不过你的眼睫没我长!眼睛也没有我漂亮!”
      他趁陆栖淮不注意,抬手拔了一根对方的睫毛,按在眼皮上细细比划,撇撇嘴:“真的没有!”
      陆栖淮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微微失笑:“是啊,谁能比得过我们撷霜君鸦羽似的长睫?简直拔下几根就能织成羽毛扇!”
      “陆澜”,沈竹晞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过来,想要套他的话,“你说你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如果你未来喜欢的女子没有你好看,那可就……”
      陆栖淮戳戳他凑到面前来的脸颊,截断他的话,微微摇头:“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女子,未来也不会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呢?”沈竹晞不依不饶。
      陆栖淮被他这种难得的正经神情惊怔住了,脸上笑容僵凝许久,忽而忍不住再次笑开:“朝微,你这么关心这个做什么?莫非你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不如你好看,所以来问我的意见?”
      沈竹晞瞪他一眼,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禁撑着下巴唉声叹气,毫无预兆地再度转了话锋:“陆澜,等你修养一日,我们就回京城去吧,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一定要把害你中毒的人查清楚,还有隐族——”
      “虽然说他们国寿前不会进攻了,但汝尘小镇的事情着实让人担忧。”沈竹晞苦着脸,忧心忡忡,“陆澜,你先前说要去做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陆栖淮点点头,还未说话,房门忽然被砰然撞开,纪长渊一蹦一跃地出现在视野中,它不会开门,直撞进来,手里用两根指骨夹着一张纸笺,急速飞舞着手,似乎很是焦急。沈竹晞接过来看了一眼,不觉面色一变——
      那张素笺上字迹铿锵有力,内蕴藏锋,落款是云袖,上面写着:“天下宴席,终有散尽。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沈竹晞霍然长身立起,追出门去的时候,这整座楼已经空空荡荡,东西俱在,没有半点人声,只有他的脚步声跫然回响。他低下头,看见有一行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脚印,夹杂着些许水渍,在曾经紧闭的房门口打了个转,折向大门远去。
      如此说来,阿袖曾想过要同他们道别,最后还是走了?
      他怅然若失地握着那张纸笺站了许久,隐约觉得阿袖这种避而不见、不告而别的奇怪态度一定和陆澜有关,但有人不愿意说,他也不愿勉强对方。
      推门而入的时候,陆栖淮已经收拾衣衫站好,负剑向他走来,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走吧!”他微侧过身,指了一个和云袖截然相反的方向。

      第112章 秉烛呵蒙尘其一

      水袖流仙的女子宛若雪鹤展翼,从夜幕中无声无息地翩然掠过,如同暗夜精灵,轻盈到没有惊动任何一家窗前摇曳的烛火。然而,却有一人站在窗前,忽然死死地握紧了手,手指深深按在窗框上,嵌入五个带血的指引。
      是云沾衣,她出现了!
      桌上烛火明灭,苏玉温霍然一下子阖上窗户,手指平平地从窗框上凌空抹过,将那些深深的印痕化为平坦。他坐在厢房里,抽出一张纸笺,提笔一字一字地写着。
      史画颐在隔壁休息,况且也没有如他一般开了天眼,应该不会注意到从窗外掠过的人。苏玉温提笔在纸上写了五个名字,落笔朱砂是如血的鲜红,每一个名字都如针一般刺目刺心。他顿住手,笔尖在“沈竹晞”三个字上打了个转,还是轻轻涂了道印痕,将它划去。
      不行,不能确定撷霜君中了毒,这样太冒险了。
      他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别的什么,终于抬手将纸凑到烛灯下,摇曳的火舌一点一点将纸片舔舐、吞噬,化为薄薄飞灰。那些簌簌落下的灰落在掌心里,又从指尖流下。宛如这么多年来,那些挣扎、取舍、利用和背叛,到最后,也仍旧是一场空无。
      “呵……苏公子可真厉害,身为不净之城在中州大地唯一的死间,仅凭一人之力,就做成了这样的事。”昏暗的室内,有人在轻轻地说话,冷笑,“苏公子不过是凝碧楼的客卿,居然却对凝碧楼忠心耿耿?”
      “谁?”苏玉温一瞬间将唇抿成一条线,声音吊高,神色无比的恐惧。
      怎么会?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当都已经死了,绝无可能冲破重重阻挡,重返人间。
      “苏公子何必恐慌?”来人在黑暗里冷笑,被他无形的气息所慑,摇曳的烛火在一瞬间奇异地暗淡下去,他的声音也如同雾气飘忽不定,“你一向聪明,不妨猜一猜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苏玉温反而镇定下来,唇畔溢出奇怪的笑意,声音也不见喜怒。他向着声音来处走去,在每一次靠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悄无声息地远离了,宛如鬼魂。
      “苏公子为了伪装成普通人蛰伏在史画颐身旁,封印了自己的部分灵力吧?让我想想,解开这个封印需要多久呢?”来人退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声音飘忽,“苏公子问我是谁?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我知道你这二十年来,从夺朱之战前一直到现在,都在谋划什么,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呵”,苏玉温手指并拢平放在心口,哂笑,“你知道了又何妨?我可不怕死,更不怕什么所谓的身败名裂、人人得而诛之。”
      那人在暗中默了一默,似乎拿他这种无所求也无所惧的态度无法,他再度开口时,声音低沉:“苏公子以一人之力,一一除去了世界上所有知道你秘密的人,你以为这样便可以脱胎换骨?”
      那个影子在微笑,虚幻缥缈地发出诘问:“世界上本就没有永久的秘密——你改变容貌身份,留在史画颐身边,不就是想再一次见到撷霜君吗?难道你觉得这样以来,撷霜君便会信任你,甚至将你置于他那位好朋友陆栖淮之上?”
      苏玉温冷漠而不语地看他,手指并拢抬起,遥遥对着他,然而,那个暗中的影子却仿佛未曾发觉,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苏公子不妨跟我合作。你知道吗?那味琉璃繁缕,是我放在你随身的行囊里,使得你临时改变了计划。你看,这一次合作,不是很愉快吗?”
      “是你!”苏玉温猝然睁大眼睛,掩不住眸中的震惊。他算得上是中州屈指可数的术法高手,然而此人却能无声无息地靠近他,放下药而不被察觉,这是何等的功力?
      像是觉察到他的疑问,暗中那人又轻微地笑起来:“论功力我当然是比不上苏公子的,只是刚好克制你罢了。”
      “怎么样,合作吗?”那人问。
      苏玉温淹没在黑暗中,久久不语,对着那人的尖利下颌不住颤抖:“你想要什么?”
      “苏公子一向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剩下的半句话忽然被掐断在喉咙中,瞳孔倏然放大了,里面炸出了灼人的亮光,映照着那个持烛冷笑的苏玉温。
      苏玉温一手卡着他的脖子,将灼热的火焰靠近他头发,手指不住地收紧,等下那人整张脸都憋成了可怖的青紫色,被浮吊在空中,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张张嘴,发声的能力却被湮灭在了喉间,舌头像是被黏在那里,不能动弹。
      苏玉温看他徒劳挣扎,漠然哂笑,向来温润秀丽的脸庞忽然狠辣无比,阴森森的如同厉鬼:“跟我合作?你想用撷霜君的性命来要挟我?”
      他如疯魔似的锁紧对方咽喉,语调依旧温和平静,像一把钝钝的刀子,说出来的却是如此森然的词句:“你若是招出来,我便赐你一死,不必再多受诸般苦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落到我的手里,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亡。”
      对方在他手里奋力挣扎着动了动,苏玉温微微松手,好让他把那句话说全:“你这疯子,就不怕撷霜君知道了……”
      “砰!”苏玉温眼中陡然凶光暴涨,重重地抬臂将他摔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斜斜挥了一道结界阻挡住声音外泄。
      他没有用术法,只是奋力摔打那个人,挥断一截尖利的短木刺入那人的颅骨,头破血流。他冷笑着一脚踏上对方的脊背,咔嚓,脊骨在他脚下连声断裂,声音清脆,却是死亡的序章。
      在那个人鲜血迷了眼要昏过去的时候,苏玉温踩断他手骨,让剧痛将这个人唤醒。他唰地一巴掌甩过去,打碎对方满口的牙,捏住下巴歪斜吐出一颗红药丸:“想自杀?太晚了吧!”
      苏玉温啪地按住他,用脚踩住肩,让他抬不起头,然后探手猛然撕去了他脸上摇摇欲坠的人皮面具。在那张脸映入视线的一刻,他的视线忽然凝结了,手也停滞住了。
      烛光摇曳过来,映照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幻化而成的撷霜君的脸!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用以迷惑的幻术,然而,苏玉温还是怔了片刻,居然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而是凝神细细地从那张熟悉的脸上一寸一寸扫过,他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沈竹晞,视线在幻化出的琉璃眼珠上停留了很久,等到他觉醒要抽身后退的时候,已然迟了!
      那个人拖着残废的身躯,不惜全身折断,悍然无畏地向他撞过来!那样凶悍的气势,苏玉温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缺了一步。然而,那个人的目标并不是攻击他,而是提着最后的力气跃起,裹挟着一身鲜血残骨,在窗户上撞开一个大洞,直掉下去!
      这是客栈的三楼,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苏玉温跳到床沿上往下看的时候,那个人把一种奇异的一小瓶水往身上浇,在他眼皮底下,一寸一寸化为了一滩水渍!那滩水裹着一点血色,流到后面洗碗碟的水沟里,不曾惊动任何人。
      苏玉温远远看着,心中惊骇——他知道这种化骨散,将肉身和灵体永远地化为一滩污水,无形无迹,因为没有灵魂,便再也不会有转世再入轮回的机遇,一般人绝不会使用。这种化骨散存在且仅存在于药医谷,难道说,那个光风霁月、世外高人的林谷主,也一脚踏进了这万丈浊水中?
      他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阖上窗棂,锁门,灭灯。室内是一贯的寂静寥落,虽然是客居在外,却无端让他想起自己平日所居的那方庭院。
      那人是什么来路,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计划,他半点也不关心。事到如今,他用了二十年的时光,一步一步将所有的事谋划好,就算是撷霜君亲至,将朝雪横亘在他的脖子上,已踏入既定轨道的命运也不能再更改一丝一毫。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能死在朝雪之下……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吧?而他这个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不祥二字,被天命所弃、被上天轻贱的人,苟延残喘至今,早已对生命充满了厌倦。
      然而浮世多艰,人吃人,他却不得不活下去。
      苏玉温抱着手臂,蜷缩起来坐在窗台上,背倚着冷风,忽然感觉到有些许寒意,居然在瞬息之间发展如刀锋过体。现在已然入夏,许久之前的某个夏夜,当他冷然挥扇,制住悲愤自尽的段其束时,对方抬头望他的那种眼神,也曾让他感受到如许寒意。
      那种眼神算不上痛恨,也没有什么极大的波动在里面,哀莫大于心死,那是纯然一片死寂。
      他看了一眼,要给对方喂下制成凶尸汤药的手忽然一抖,仿佛看见了未来自己的命运。不,他不要这样,如果到了痛不欲生时,心中已然枯竭,一定要干脆利落地做个了断。
      苏玉温抖开手中折扇,手指缓缓抚过天孙锦光滑的缎面,在末尾“小昙”二字的署名上微微一滞。先前那人说过的话忽然又如一根一根的毒刺,浮现出来,不断地扎痛心底。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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