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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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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渐次升腾起一种充盈感,仿佛意识到寂寥天地里自己有一位同伴,较之先前独自跋涉的前二百阶,心境迥然不同。
“这苍茫山崖,何时是个头啊?”过了很久,她感叹道。
“为什么叫我苍涯?”陆栖淮有气无力地问。原来他神智迷糊间,将云袖说面前平逢山的“苍茫山崖”,听成了她在叫自己“苍涯”,还说了别字。
云袖也不点破,索性将错就错:“因为好听!我以后干脆就叫你苍涯了。”不知为何,她迎着风忽然奇异地笑出来,脚下依旧没有丝毫缓慢。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的困境中,她忽然心情很好,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此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对陆栖淮的称谓。
“苍涯,苍涯,苍涯。”她一连念了三遍,然而陆栖淮一直没有应声,云袖微微有些疑虑,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句,“苍涯?”
背后再度无声无息,那人居然再一度陷入昏迷。云袖不觉面色微变,再也无心调笑,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匆匆忙忙,跌撞着往山上爬。此后的这一段时间,她后来是没有任何清晰记忆的,只依约感觉到,那种巨大的麻木和空洞将她所有的理智吞噬干净,只有最后一丝爬上山顶的念头支撑着她机械地迈步。
最后的十多级台阶了,云袖看到上面隐约露出的殿门,已经急不可耐。她手掌一翻,挥仗点在石阶上,借着那一顶的向上之力,纵身往前一跃!
山顶的阳光洒落在脸上,云袖跌倒在最高的台阶上,额头在裂冰玉石上磕出血痕。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拄杖跳起,循着水声潺潺的地方一下一下跳过去。她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湖边松软的沙地间,而陆栖淮被从背上颠下,从岸边滑进了圣湖里。
湖水咕嘟咕嘟簇拥上来,将他淹没!云袖无声无息地歪倒在一边,失去了知觉。
而墓室里,观看的沈竹晞一时间站起,一时间坐下,完全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震惊。眼前景象再次变换,他睁大了眼,有些疑虑:“这个引梦还能看见阿袖的梦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骷髅按住了他,拍拍肩,攥紧手骨继续观看,看起来极度犹豫挣扎。
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也或许是因为心绪难得的软弱,昏过去的那一梦很长,在梦里,云袖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父亲会不会责备她再一次流泪呢?云袖茫然怔怔,无言以对。
她在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病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在她心目中,父亲更像是个神秘的陌生人,匆匆来去,她甚至不知道父亲叫什么名字。当家的是二伯,陪她和母亲一同留在郴河,日日敦促她修习镜术,教导她做一个有权谋、心肠冷硬的宗主。等她长大之后逐渐接触到家族秘辛的时候,方才明白,他们云家,最高的家族训条是“留存”,而父亲在整个中州是一个名义上的死人。
父亲以死遁世,隐姓埋名,在另一处娶一个同样姓云的女子,将云家的血脉留存下来,弗论何时,行于何届,除非生死存亡,否则一直隐而不发。而二伯和她这一脉,则是云家明面上的势力,是羁留在尘世里的大分支。
七岁那年,那个中年人从月下而来,衣袂飘飘,涉过滔天的郴河巨浪,凌波而来,宛如御风而行的仙人。她惴惴不安地立在二伯身侧,目瞪口呆,不知道来人是谁。
二伯也没有解释,只是牵着她的手过去,而中年人走过来,弯下腰,轻叹着凝视了她片刻:“留下的便是她?那很好。”
“去,磕个头。”二伯推了她一把。
云袖拘谨地走过去,匍匐在地行礼,却被他扶起来:“丫头,你只初窥了分镜的第二层,却……”他顿住口,眼神却闪闪发亮,感喟,“你很有天分!”
重病初愈的孩童恭敬地站着,虽然身体虚弱,却因为严格的家教,而站姿不敢有丝毫懈怠。中年人忽然抬手揉揉她的脸,叹气,“既然还是孩子,又生活在阳光中,便要多笑一笑。”
“你可得记住,你欢笑的每一日,都是旁人栖身在永恒的黑暗里换来的——所以,你更加不要辜负这双可以看见光明的眼睛。”那一日,父亲如是教导她。
旁人?那个在黑暗里的旁人是谁?年幼的她犹自懵懂,重新被二伯牵过去,不敢发问。
“她叫什么?”父亲又问。
“她从四岁开始学戏,唱花旦,所以取名云袖”,二伯沉声道,抿住了下唇,“她还没有字,你不妨为她取一个。”
“不如就叫‘沾衣’”。父亲摸摸她的发鬓,“愿她未来流离尘世,能够抽身而走,万法皆过如云,不能沾衣。”
二伯点头应了,侧身让出一条通向府邸正堂的道路:“进来吧,我知道你是来看那一对菱花镜的——都那么久了,你还没能放下?”他颔首看着手里牵着的孩童,充满骄傲,“日后这对菱花镜,还是要归于她的孩子。”
父亲停驻在正堂里,许久,宛若一尊塑像,他手指抚过菱花双镜,左边一面题为“薄游”,右为“秋鬓”,旁边还用精巧的木椟摆放着许多小一些的菱花镜,虽然同样做工巧妙,却是珍宝俗物,不能同这开了灵智的双镜相比。
后来,云袖十三岁那年,镜术小成,曾趁着二伯心情好,询问那个人的由来。二伯微感讶异,叹息着说,那是你父亲。
后来过了些日子,父亲又来了,尽管她不断地追问,父亲依旧在郴河边明净的天光下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吐露那一对菱花镜的来历,只是说,未来战乱时,你可以带着这一对镜子,出去行走八方,平乱天下。
父亲说这话时,那张她并不熟悉的脸庞上忽然焕发出奇异的光:“沾衣,你这么大了,还没有出过郴河,未来凭借你这一身镜术,足可胜过绝大多数的中州人。”
“中州?中州在哪里?有郴河大吗?”年幼的她不解地问。
父亲侧了她一眼,眼神中忽然蕴含了些许叹息之意:“中州啊,在那里——”他遥指着府邸外面,手指虚虚地当空勾画了一个圈,最后停留在外面绵延不绝的河水方向,“郴河就在中州里面,中州很大很大。”
“云家的人,遁世则于乱世保全其身,如世则慨然立于中州之巅。”父亲笃定地说。
握着镜子的她有些迟疑退缩,却因为生性倔强,不愿意表露在这个名义上是父亲、对她来说却如同陌路的人面前。她咬着牙,面有难色:“你是说,我要去外面的世界?你可以等等再去吗?”
“不”,父亲坚决而果断地摇头,冷然,“三个月后就是十里红莲夜了,每一所世家的儿女都云集京城,你不妨去认识一下他们,那些都是人中龙凤,譬如殷家少主,周二公子,沐将军的独子稍差些,但也有可取之处。”
她听着父亲说了一堆,心中不禁微微生疑:父亲一个隐世的人,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人事?她想到了,却不敢再问。
第108章 劝我少淹留其三
“这样一身本事,足够让你纵横天下,你不应该就此埋没在郴河——当然,镜术也一样。”父亲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忽然毫无预兆地对她出手,来势汹涌而冷厉,虽然云袖知道他只是在试探自己的镜术,却依旧觉得胆战心惊。
她一口气破了父亲的二十四招指法——真奇怪,父亲生在镜术世家,所学的却是天罗指劲,还有那种奇怪的五指蚕丝,即使是到了今日,她也未曾在另一处见过。
父亲飘身后退,凝视着自己袖口的裂痕,面无表情的脸上陡然露出惊讶之色,赞赏:“厉害啊沾衣!你二伯没说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既然如此,那便无需再等,你将去往中州最核心的地方,用这一身本事,再度带着菱花双镜,与那些人并肩!”父亲以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口吻讲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似乎有电光闪耀。
云袖呆呆地看着,心里却有深不见底的恐慌。第二日,二伯为她收拾好行囊,她辞别了母亲,离开家门,在仆从如云的簇拥下北上京城。离开的时候,她掀起车帘,最后往回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回廊幽深至极,通往府邸的最深处,也宛如通向不可知的未来。
她这一次出行,就是九年的人事全非——然而,在送别时刻,居然连一个送行者都没有。她知道二伯一向严苛,母亲也心肠冷硬,却没料到他们对于到来的离别也不曾有半点上心。从小到大,二伯和母亲给她的教育,让不曾接触外界的她变得孤僻而敏感,不通人情世故,执拗到近乎刻板的地步。
她的性格,因为在二公子家居住的那三个月而大有改善——二公子看起来也是玉石似的人物,明明比她小三岁,言谈间却让人觉得温润圆融。二公子的父母都是慈祥长辈,端庄温暖,很喜爱她这个世交之后,每日变着法子试图打开她的心扉。
她记得,那一年的十里红莲夜,因为是帝王寿辰,所以分外隆重,她和二公子在人潮里跌跌撞撞地比肩而行,在六色烟花炸开在璀璨天幕下的时候,她终于展颜而笑,笑声清脆如银铃,宛如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和那个从二公子手中接过灯谜的史家幼女一样的笑声,她往前跑,跑过人潮熙攘,梦逐潮声,将那个昔日孤傲的小女孩远远地抛在身后。
而后,她独自一人,辞别周家,在中州行走游历,直至两年后夺朱之战爆发,她和三位同伴踏上宿命征程。如今,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蓦然回首,她却忽然发现,当初那个孤傲执拗的小女孩并未被抛下,只是锁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一旦心防被击溃,那个小女孩就会重新冒出来。
只是,为什么是陆栖淮呢?也不过萍水相逢数月,为何便有了如此深的羁绊?
父亲,你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或是在幽泉里,替我看一看,到如今,我又该如何收场,如何走下去?
这些年来,独自一人前行,江湖寥落,天青地白,她在沉睡中,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安心,如同童稚时被母亲少有地温柔拥着。然而,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天地震荡,如同栖息在一棵巨树上来回摇晃,她忽然被远远地抛落下去,跌在地上,簌簌破碎!
云袖一声惊叫,醒了过来。
“没想到阿袖居然有这样的过去。”沈竹晞倚着墓室的墙,凝眉看去,不知道陆澜怎样了,在阿袖昏睡过去的冗长时间,他是在疗伤,还是……他定睛看去。
云袖睁眼的时候,眼前是如水月华,梦一样地在湖面上荡漾开,层层叠叠如银砌。
圣湖中有一只飘飘悠悠的凤尾竹筏,托着陆栖淮,静静停栖在那轮月华下。那个人静静沉睡着,月光洒满了黑衣的每一寸,流镀上他过分俊美的眉眼。
她很少有余裕去细细观察陆栖淮,对方容貌算得上非常出色,然而那种卓荦飒然的气质却盖过了他的容貌,幽幽月光洒在他身上,眼睫和鬓发却在脸庞上投落一丝阴影。云袖心一冷,禁不住将目光移到他身后。
那轮月像是挂在水面上的,背后便是平逢山巍峨矗立的神殿,此时因为殷景吾带着弟子离去而殿门紧闭,显得空空荡荡,疏落的月光穿过错落有致的宫阙洒下,云袖茕茕孑立,忽然便觉得有些孤单。
苍涯身上的伤口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所笼罩住了,他平躺在竹筏上,圣湖水每隔一柱香,便纷纷起了波澜,淅淅沥沥地从头浇下,水珠蜿蜒着爬上他的皮肤,渗透入每一处伤口,云袖肉眼无法觉察到,但那些伤口确实是在极缓极缓地修复愈合着。
她静静等待着,再度抬头看着神殿,忽然就有些恍惚——平逢山方圆数百里人迹罕至,她曾经的队友殷慈,却曾在这里生活了七年,餐风饮雪,不问世事,然而,这样的七年一过,他就真的心如止水了吗?
除却已经失忆的撷霜君,剩下的殷慈,林望安,她自己,只要还铭记着,便始终难于释怀。隐族入侵的危险将至,他们还能否抛出芥蒂,再度携手与共?
云袖叹了口气,抱住膝坐在湖边,料想陆栖淮治伤还要好一会。她茫然地眨眨眼,思绪陡然一个折回,掠回到数日前她离开后的光景。
她自与陆栖淮话别后,两日之内,赶到了汝尘小镇,试图进一步追查自己中毒的前因后果。然而,在汝尘小镇中,她居然观察到一种奇怪的现象!
汝尘原本是茫茫瀚海雪原上最繁华的地方,那里,人们磊石为屋,屋子之间相距很远,他们整日穿皮毛大氅,围着火炉干活休息,或是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生火烹饪,虽然日子过得原始而艰辛,却是富足有余的,甚至七年前夺朱之战的烽火,也是最后才波及此处。
七年前追击隐族余孽赶往南离时,她曾短暂路过如汝尘小镇,这里的人民根本不知打仗为何物,看到他们气势汹汹地穿镇而过,不以为意,甚至热情地宰杀雪原牲畜招待他们。那时,今夜寒楼主立下命令,凝碧楼弟子经过只能取用日常饮食,不得过度叨扰小镇居民。
这些年过去了,在汝尘小镇短暂居住的三日,她恢复记忆后,仍旧记得十分清晰。然而,这次去的时候,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满镇的人,形容枯槁,不再生机勃勃的四处行走谈笑,对于她这个外乡人也并不热情,反倒是一种夹杂着厌憎和恐惧的情感!街道上空空荡荡,那些人缩在家中,隔着厚重的毛毡门帘,看一个人行走在街上的她。
云袖觉得不对,转到死角打开菱花镜,观察镇中的人群,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暂且按下心事,到小镇中心的酒楼里去用膳。那里门面很小,里面却大得出奇,是小镇里最有烟火人气的地方,她掀帘进去的时候,隐约看到包厢里十多人觥筹交错,说着奇奇怪怪的口音。
“姑娘,想吃……”店小二抽打着毛巾把子迎上来,原本有几分殷勤的脸色在看到她后忽然僵死,甚至连那句问话都没有问完。
云袖震惊抬头,店小二浑身颤抖着直指着她,宛如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她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放柔了声音:“请问呀,小镇里最近是怎么了?还有,为什么你看见我如此害怕?”
她这句话说得温柔和婉,店小二却像是遇见鬼一样,踉跄着后退,勉勉强强地冲她一点头,夺路而逃,甚至连毛巾都丢在桌子上忘了带走。
云袖茫然不知所以,觉得自己这一餐铁定是吃不到了,然而片刻后,十多种精美的菜肴如流水一样呈上来,小二战战兢兢,送过来便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
“怎么了?”云袖看那些菜色尽是奇珍异兽,天材地宝,根本不是汝尘小镇本来所有的,想来昂贵非凡,她有些吃惊,忍不住问。
店小二颤抖着瞥了她一眼,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姑娘,你可别再为难我,我家有高堂老母待哺孩提……”他刚说了两句,已然话语颤抖,几不成言。
云袖微微蹙眉,挥手示意他下去,她用银针试了毒,这些菜肴都是能直接食用的,对方并非有意加害,况且那店小二畏惧惊骇的神情并不似作伪。她沉吟着坐下,心下不安,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云袖问道。
那个店小二畏缩着没有退下,似乎还有话要说,他递出一只手,小心地取过搭在桌沿的毛巾把子,颤抖连连:“姑娘的同伴在隔间,姑娘还是一同去……”他一指隔壁绰绰浮动的珠帘里隐约可见的一桌人,推杯换盏,喧嚣可闻。
云袖更加疑虑,低叱:“什么同伴?我没有同伴?”
第109章 劝我少淹留其四
“姑娘可莫要乱说。”那小二苦了脸,两只眼睛立刻睁圆了,如同铃铛镶嵌在脸上,“姑娘之前来过几次,不都是同他们一起的?”
引梦石前,观看的沈竹晞恍然大悟,知道店小二一定是将阿袖错认成另一位假扮云袖的姑娘了,只是,天地间真的有如此相似之人吗?墓道内室四面森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旁观者知道,身处其中的云袖却并不明白小二说的是怎样一回事,她心思灵活,当下便决定自行去察看,弄清楚这件事。她向小二微微点头,等对方退出后,将菱花镜摊在掌心平放,窥探着对面隔间里的场景。
当第一缕镜光投注在镜面上,隔间的景象完全展现出来,云袖看了一眼,因为太过震惊,几乎握不住镜子——那长相奇怪的蛮夷,并不似中州人,而是隐族人!
隐族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大摇大摆,高声交谈,毫无顾忌。喝到眼花耳热时,甚至絮叨讲着不知所云的话。隐族人的语声高而尖锐,与中州殊不相同,云袖只能勉勉强强听懂其中的一小半,不禁惨然变色。
这群隐族人到底是在趁醉说梦话,还是确有其事?他们居然说,隐族的第一支先锋队已经派出?刹那间,这些日子来所有的异常,她的中毒,不净之城的动荡,汝尘小镇的毫无生气,都如惊电般在她脑海中掠过,经历众多、从容冷定如云袖,一时间居然全身都在发抖。
这都是算计好的?也不过七年而已,第二场惨烈的夺朱之战要来了?
她发着抖,听隔壁人又在絮叨着说,第一支战队已经派出,要占据殷府的废墟,摧毁那里的一切阵法,占据殷府之后,便可以进攻中州广袤大地。说话的是个首领,余者尽皆附和,谄媚大笑,志得意满,宛如中州已是隐族的囊中之物。
云袖坐在那里,一时间心潮如沸,理不清混乱的思绪。她浑身发冷,那场持续七年的夺朱之战里的每一幕都从眼前如电掠过,初次结伴而行的相知相敬,同行世路的坎坷畸零,他们那时腹背受敌,不仅要诛杀邪灵妖魔、隐族敌军,甚至还要提防方庭谢氏和兰畹纪氏的暗中发难。这样血与火的七年整,日日枕戈待旦,内心是霜雪与沸焰交煎,即使又过去了七年,她仍旧是不忍回想,心中痛不可挡。
——战争最伤人的并非是利刃下的鲜血,而是那些千疮百孔、永不能愈合的心灵。
如今,居然又要开始了?
她满心的茫然无措,思绪在苦海里浮浮沉沉,忽然抓住一根稻草,陡然凝结起来——等等,隐族人要去殷府!陆栖淮和撷霜君回中原一定会经过那里,自己一定要回去!
就这样,她夺路狂奔而出,抢了一匹烈马,在雪原上飞速奔袭三百里,终于来得及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死神扼住咽喉的那只手下救起了陆栖淮,又在雪原里相依并行,爬上高山给他治伤。
云袖心潮泉涌,阖目坐在那里,勉力调息着,身体刚解过毒,便来日这样超负荷地折腾,若不是她底子好,早已经一病不起了。
然而,内息在体内流畅地运转过无数个周天,她摇摇晃晃,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心脉陡然间便是一阵剧痛,想来是因为这几日情感过度爆发,在刀尖上旋舞太久,终于伤到了肺腑。她不敢再乱想,立时收拢心神,然而,不经意间,陆栖淮这个名字从心口炙腾滚过一遍,忽然又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
她抓住衣襟,咬着牙,溢出一丝叹息。
“你怎么了?”她睁开眼,就看见陆栖淮站在那里,微弯下腰,眼眸深深地俯视着她。
夜幕沉沉,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翩然点足站在竹筏上,用剑拄地,身体站得笔直。云袖定睛看去,他容色仍旧苍白而没有半点血色,眼神在暗夜里却亮得惊人,宛如一天繁星。
前人总用眼眸如星来夸赞一个人的眼瞳,然而,云袖觉得,这似乎还是不够的,陆栖淮的眼眸是月光下、雪山巅的圣湖水,倒映着一天星光,月色清绝、雪色奇绝、星光灿灿,他是额外一种人间绝色。
“谢谢夸奖。”陆栖淮微微一笑,抱着手臂如是说。
云袖这才察觉到自己居然把“人间绝色”这句话讲了出来,不由赧然。在静默中,她听见对方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谢谢。”
“沾衣,倘若你以后有事相求,我必不相辞。”他改为席地而坐,在月色下抿唇淡笑,笑容少了平日的风流恣肆,反而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我现在没事了”,云袖看着他,忽然觉得心中难言的失落。陆栖淮一醒来,整个人便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冷漠疏离,虽然唇角牵着一缕笑意,却仿佛琉璃做的人,光华剔透而清冷。
他这样的平淡,就好像……好像风雪里相依相偎的温度是不存在的。
“苍涯,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云袖神色平静地唤出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称呼,淡淡,“希望你日后照顾好自己,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哭了。”
陆栖淮一怔,似乎颇为意外,侧眸深深地凝望着她,那种平淡而锋利的眼神,几乎让云袖以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被窥得、洞穿。她觉得对方有什么话要说,但陆栖淮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很奇怪,是不是?”沈竹晞感叹道。
“如果陆澜的执念是阿袖的话,到目前为止可完全看不出来!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迭声地叹息,对于两位好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不知是喜是悲。
或许有些感情,便是这样无端无由地产生了,当两个人在雪原上亡命驰行的时候,风雪迷眼,彼此是唯一的暖,那时,或许他们心底便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纪公子,你觉得是阿袖吗?”沈竹晞忍不住问。
骷髅不能回答他,只是抬起手臂敲了敲案沿,算是赞同。辜颜立在它肩上看,眼睛红红的,像是浸满了血丝,也不转动,紧盯着仿佛要把虚无的画面看穿,亲身到达那里。
“哎呀,你干什么!”辜颜陡然扑扇着飞过来,重重地撕裂开他的手臂,咕嘟咕嘟啜饮几大口血,又全倒在陆栖淮身上。沈竹晞忍痛包扎创口,跺脚道,“辜颜,你可别乱来!不是我,我的血解不开琉璃繁缕的!”
“哦,天呐!”看到下一幕,沈竹晞手中的引梦石轰然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撷霜君,你在想什么?”女子柔美而脆如玉石的声音响起,沈竹晞震惊地睁眼——他正坐在云袖那间楚馆的亭子里喝酒,熏然欲醉,眼前却哪里是那间漆黑的墓室?
回忆就此中断,后来啊,后来墓室里发生的事情,连同引梦看到的景象,实在是令人叹息而生疑。
沈竹晞敲敲桌子,勉力评定翻涌的思绪,把精神定在正缓步走来的云袖身上。酒意上涌,他正眼看了许久,才把两个云袖重新看成一个。
云袖提袂坐下,吩咐侍女斟烧醒酒茶递过来,微微笑着看向沈竹晞。不知怎么,或许是刚从引梦的回忆中抽身出来,沈竹晞看见她的笑容,心中陡然有奇怪的感触,一句话便脱口而出:“阿袖,话说你和陆澜离开南离后,都做了些什么?”
闻言,云袖微感诧异:“撷霜君,你居然按捺了这么久没有问?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沈竹晞摇摇头,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陆澜只说你救了他。”他顿了顿,小心地攀住云袖的衣袖,撇嘴,“阿袖?你快告诉我吧,告诉我!”
他后来在墓室中所见的,因为被辜颜抹血的事情意外打断,只得到一半的引梦石,和一半的画面。其中的内容……与阿袖没有什么关系,居然是关于他自己的,可是他关于引梦中所看到的一切,却全然没有半点印象。
云袖细呷了一口酒,看他咕嘟一下灌下满嘴的醒酒汤,不由失笑,然而那个笑容却凝结在唇边。后来,后来啊……这时候,手下人在不远处的高楼上再度吹箫,风起重帘,箫声隐幽,不似初时的悲怆凄婉,而只有淡淡的悲恸怅惘。
这样的调子,似乎最适合重温一些纠结的旧事。
她将那一面名为“薄游”的菱花镜摊开在桌面上,沉吟着拈指点亮光束——菱花镜面上斑斑驳驳,光影错落,在一瞬间凝聚成画面,沈竹晞定了定神,看她指尖的画面,从平逢山巅徐徐展开。
神殿前,圣湖旁,陆栖淮和云袖休息了三日,整装待发。陆栖淮抬手掐了御风诀,带着云袖翩然行在云端,淡淡:“如你所说,汝尘小镇已经出现了异常,我们去那里看看。”
他逆着风微微敛眉:“沾衣,记得点亮燃灯咒——我动身前用平逢山的灵力加持了一下,去除了上面平分伤势的符咒,而改为趋避邪祟。只不过我毕竟不曾精研术法,你自己还要多加小心。”
云袖点头应了,紧紧挽住他手臂,以免在万丈高空中失足落下。两旁流云宛若绣在衣衫上,飘荡而起,一掠而过,她静静感知着身旁人微凉的触觉,忽然在半空中莫名地笑起来。
“笑什么?”她一动,陆栖淮感觉到,扬声问。说话间,他充沛的灵力汩汩涌出,未有丝毫滞涩,化作无形的细密巨网,将他们平托在高空中,如风掠行。
云袖双颊腾起一抹绯色,被冷风很快吹散,唯有镜前连同她自己在内的几个旁观者看得清楚:“我居然是这般表现?”她一拍桌子,声音带着些许讶异。
沈竹晞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原来阿袖这种喜怒哀乐的表现都纯然发自情衷,并非刻意,甚至自己也不曾意识到。正因如此,她便更加难以认清自己的内心。
画面上,云袖随口扯了一句:“我在笑撷霜君——倘若他被带到这样的高度,可能要害怕得要命,紧闭着眼,死死地抓着你,一点都不敢动弹。”
第110章 劝我少淹留其五
陆栖淮也展颜笑起来,眼里有细碎柔和的波光,摇头:“他啊,恐高,幸好不会御风,否则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两人谈话间,汝尘小镇的建筑轮廓已然在望,尖锐翘起的飞檐冲破层云,隐约浮现。然而,陆栖淮却陡然在半空中悬停住了。云袖颇为疑虑地顺着他往下看,眼皮忽然一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下方,已是云开雾散,天霁气清,小镇里的炊烟摇曳而起,一缕一缕笔直地升入云霄,空气中甚至有丝丝缕缕的焦香弥漫,一派安然之景。
“怎么了?”云袖颇为不解。
陆栖淮按住她,声音冷肃,眼眸如刀:“那不是炊烟,是火焰!”云袖悚然一惊,微微踉跄着俯冲往下,然后才看清楚,那是一丛一丛冲天而起的乌烟瘴气,而扑鼻的焦香,是所有在房屋里挣扎的居民燃烧的味道。下方的火焰将小镇层叠包围,灼浪汹涌而上,每一处街道都溢满了肆意狂涨的火焰,居民被熊熊的火势围困着,宛如困兽,层层冲撞,不得解脱,那一刻,她在也忍不住,伏在陆栖淮身上,咳嗽着干呕起来。
陆栖淮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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