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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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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云袖,她是假的!”眼看着苏玉温手无缚鸡之力却要贸然冲上去,史画颐一惊之下,强行使力将他压在原位上,脱口而出,“云姑娘的功夫早足以杀他们一百个来回了!”
      “啊?”饶是镇定从容如苏玉温,一时间却也不能接受这句话,错愕地微张着嘴。
      史画颐低声解释:“这个假人在我,呃,那个史府的婚礼上出现过,说来话长,总之它不是云袖本人,你不用着急上前去。”
      苏玉温松了口气,眉头却没有舒展:“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不是云袖,那真的云袖到哪里去了?”
      史画颐蹙眉不语,她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位和她在中州齐名的云姑娘,云沾衣和撷霜君等名动中州时,她还在深闺听琴绣花。最近发生的诸多事端扑朔迷离,如同一团云雾迷了她所有的方向,她一时神思怔怔,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不知道敌手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良久,还是苏玉温先定下神,握紧了折扇,眼神却在游移不定,似是在迟疑着主意:“我实在放心不下撷霜君,他绝不是那种去买醉的浪子,一定有什么逼不得已,只是,以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和你的一点武功,追过去也帮不了他。”
      史画颐经他这么一分析,深以为然,点头称是,问道:“那苏公子,我虽然是一点武功,不过也还要保护着你,毕竟你是小昙的朋友——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要去哪里呢?”
      苏玉温似是有些意外,没料到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要保护自己这番话,不禁感叹她对于撷霜君果真是一腔真情实意。他顿了顿:“帝王国寿是十年一度的大事,撷霜君一定会赶来,不如我们跟着假云袖那一行去看看,随行的都是些士兵流痞,想来你应该能对付得了。”
      “虽然说还有三个月,但……”他叹了口气,“眼下也别无他法。”
      史画颐正彷徨无措,听他如此说,便重重点头:“苏公子,我们这浅色衣衫太扎眼,得换一下。”她侧眼看到旁边往外走的年轻夫妇都是一身黑衣,越过去,手指连弹点倒他们,在那两人惊恐的眼神中,麻利地剥下他们的外衫,扔一件给苏玉温,“快换上。”
      苏玉温看着她换下香云罩衫手忙脚乱的背影,微微地笑起来。这个史姑娘倒是真的很有意思,虽然出身是中州上下一顶一的华贵,却并没有那些高门后人常见的眼高于顶和迂腐的毛病,反而大多是随着心意行事,从容洒脱。难怪,她锲而不舍地一路追着撷霜君到这里……
      一念至此,苏玉温眉间一沉,不动声色地抬起外衫的细带遮住了脸。史画颐向他伸出手来,她隐约听到外面的足音渐稀,不禁心下焦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苏玉温的手,拉着他攀上窗棂,在半空中拢衣为伞,飘荡跃下。
      即使是在这样前路叵测的时刻,史画颐依旧有片刻走神,想到小昙有恐高症,总会在即使只有二层楼的高度磨蹭半天。如今不知道他怎样了,看见了什么,只盼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这里离京城有二百里远,然而对于京城白塔里的神灵来说,只是弹指须臾须一跨越。休与白塔中万般神灵在上,璇卿愿倾尽此生运数,换小昙此行平安归来。
      那一刻,夜空下少女拢起手指,翕动嘴唇,声音微弱地许下这个祈愿。

      第102章 他生江湖秋其三

      涉山城的西南面,长巷交错蜿蜒,深夜时,浮灯飘摇,烛影摇红。与外面人所想不同的是,这里的秦楼楚馆、潇湘别院,每一处都是寂静的,名妓不需要出门揽客,而是在深房与客人手谈纵情。高楼上有渺渺的歌吹声隐约传来,人影都绰绰地藏在珠帘后,如同水中望月,看不真切。
      然而,这样的寂静却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哒哒哒,哒哒哒。”前面那个鸦青长衫的夜行客,虽然背着一个人飞奔,足下依旧如踏着流水,没有半点声响,这种响亮的足音来自他身后——那竟是一具骷髅!
      骷髅跳跃着直挺挺地尾随那人向前,臂弯里抱着寒光闪闪的长剑,未曾出鞘,却已寒意森然,扑面而来。骷髅的肩上停栖这一只白鸟,两颗红豆似的眼睛在夜色里散发着红光。
      “天哪!”有人惊叫了一声。
      栏杆十二曲,重楼深处,有一只手挑开了珠帘,露出一张圆润如珠玉的脸,她猛然间觉察到楼下奇异的夜行客,惊叫了一声,霍地拉回了窗帘。
      “怯萝,怎么回事?”女子淡然的声音责问道。
      月光洒满了房内的檀木地板,镀上一层流转的银白。室内装饰简单而雅致大气,却没有前来的恩客,只有两个女子,案上一盏如豆青灯,和四壁书。然而,问话的那个人却栖身在黑暗里,她屈膝盘坐在床上,侧垂而下的三千青丝阻挡住大半的脸,似乎是在揽镜自照。
      幽幽的银光中,她手中那一面梳妆的小小菱花镜,陡然绽放出炫目的蓝光,照亮了她整张脸和腕上的玉环,玉环已经缺了口,从中断裂一道缝,成了玉玦。
      那先前惊叫的女子听到问话,浑身一颤,立刻低伏身子:“宗主,外面有人带着骷髅经过,那人武功很好,夜行疾速却没有声音。”
      床幔微微一动,那被称为宗主的人掀开一线,冷冷地抛下四字:“不必在意。”
      “是”,侍女怯萝迟疑着从地上爬起,走过去,从书架上对叠如山的案碟最下方抽出一沓纸,双手高举递给床上的人,“宗主,这是您派去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发来的。”
      女子抬手接了纸卷,纤指飞速翻过,阅后即焚。她抿着唇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里沁满了冷意:“要他们有何用?居然到现在还查不出,在史家婚宴上假扮我的人是谁!”
      她冷笑着,手指尖的灰烬扑簌簌地落下,落在镜面上,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一滴露水蒸发在了夜色里。
      宗主一拂袖,忽而拉响了床边垂下的银铃,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响起,怯萝自发地往后退去,便看见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矮小青年猫着腰跃进来,伏在地上,静静听候吩咐。
      “写信给朱倚湄,让她拿出些合作的诚意来,最好能在三天内将那个潜在的祸患解决掉,那个人既然已经替我进入了国寿献艺的乐队,就让湄姑娘出手,等合适的时机将我送进去换掉那个假货。”宗主冷冷道,抬手扔下了一个羊脂小玉瓶,她看到下面的人用力攥紧了玉瓶,转身离去,不禁再度微微冷笑。
      ——他们家族的死士,为了防止意外因素所导致的临阵叛变,全都在身体内种植了蛊虫,而那一枚丹药,便是暂时缓解蛊虫发作的药物。
      人心难测,然而天底下,没有谁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然而,只是一分神,怯萝忽然又轻轻地惊叫一声,从窗外探出头:“那个骷髅!不不不,那个人和骷髅进了宅院,好像是来找宗主您的!”
      “是吗?”宗主悠然地反问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对方贸然地闯入而显得恼怒,反而轻声地笑了一下。笑声停止时,她人已不在床幔中,竟在电光火石之间掠门而出,只余室内那种淡淡的脂粉香气。
      脂粉的味道来自梳妆台上的十六味胭脂和三十三种眉粉,被小心地收纳在鸭蛋形的粉盒里,挨个排好了摆在一套叠地整整齐齐的戏服旁。怯萝看着,神色忽然流露出一种敬畏,宗主虽然法术造诣惊人,然而比她的术法更惊艳的,毕竟还是她作为青衣花旦时的登台演出。
      然而,从今日起,这样的惊人丽色,也会成为昙花一现了。
      月光下,怯萝忽然咧着嘴笑了一笑,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全身都在剧烈地震颤。她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拈开散粉的盖子,指尖轻触上去,袖子里装着液体的透明小瓶子无声滑落,在每一格里都滴了些许晶莹,远远望去,如同她滑落的泪水。
      然而,阖上最后一个盖子的时候,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唇边,不用回头,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把剑直直地抵着她的后心,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然而,稀世锋刃的凛冽剑气还是划破了她的衣衫,鲜血泉涌出来。
      “啊!”她惊慌失措地伸手乱抓,在她因为狂乱陡然睁圆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了对面的样子——是那个骷髅!骷髅脸上的骨头攒动着,狰狞可怖,锋利得仿佛要把她搅碎!
      怯萝没有丝毫再挣扎,眼一闭,昏死过去。
      宗主在庭院的廊下静候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她手指低低地合拢,从镜面上掠过,镜光在一瞬间被点亮了,映照出的画面也在一瞬间纵深宽广起来,反照出庭院里的每一处角落。她很快灭了光,背对着柱子而立,隐藏在黑暗中,伺机给不速之客雷霆一击。
      那个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令她惊异的是,对方居然还背着一个人——不是普通的背在后辈的姿势,而是略微别扭地反手单臂环着对方,护着那个已然失去知觉的人。对方脚步轻灵敏捷,似乎一抬足就想要跃上房顶。
      就是现在!宗主陡然并指点在镜面上,雪亮的光霍然对着那人迎头斩下,居然锋利不输剑气。她没有再给对方喘息的几乎,手指连弹,在镜面上急速翻飞,无数的电光纵横交错,宛如一张巨网,将那两个人紧密地笼罩在里面,收拢、电击、绞死。
      这虽然不是镜术当中最厉害的招数,然而,对面那个看起来只习武学、不通术法的人未必能轻易逃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电光陡然炸裂开了——是真的从中炸裂开了!就仿佛有千万道锋利的颈气如针般刺出,将已经凝结成实体的网瞬间戳穿了无数的小洞,可怖的呲呲声响过,镜光织成的电网陡然收缩,而后飞速膨胀炸开!
      宗主花容失色,急速后退,想也不想地翻手腕,将菱花镜对准了炸开的电光,居然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定住爆炸的光束,以避免毁去此间的建筑。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陡然有一股不输于她、甚至更为强盛的力量覆上来,那些向四面炸开的光束,居然在一瞬间定住了,停滞在了半空!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宗主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这股力量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弭下去,仿佛因为一次动用了太多的力量而无以为继。与此同时,她听见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仿佛还有咳血的声音,竟隐约觉得耳熟,不由得心头一紧。
      先将眼下的事解决好!她借着先前稳定的力量,挥手连连施了几个法诀,那些躁动不安的电光终于稳定下来,如抽丝般,缓慢地一缕一缕没入镜中。这个过程极耗费心力,又持续了一炷香功夫,等妥了时,她的额头上已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来,对面那两个人是动不得了。
      宗主警惕地抬眸看向对面,这时月影西斜,一线月光斜斜洒下,明澈如水,恰好洒落对面那两人的半身,背上的那人兜帽覆额,只露出惨白的唇,修长的手指拢在唇边,指间隐约有斑驳的血痕。
      只看了一眼,那宗主就全身巨震,脸上冷漠从容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撕裂开,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这一声惊叹因为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在说出口的一瞬居然显得嘶哑。
      “陆澜,你醒了吗?哎呀,叫你不要乱动用法术,别看我,动武也不行!”那个少年絮絮叨叨地转头对着背后的人讲话,单手伸到身后托住他,倏忽间,他听到宗主的这一声呼唤,僵直了身子,慢慢地转过来看她,整个人踏进了明亮的月光里。
      他紧盯着那宗主,揉揉脸,眨眨眼,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看到的确实是她。良久,他终于确定了,长舒一口气,猛地抓紧背上人的手奔过来,声音也充满了狂喜:“阿袖,可算是找到你了!哎呦!”
      沈竹晞重重地一拍对方,看云袖眼眸渐渐红了,鬓角的簪花透明而盈盈欲滴,仿佛随时都会坠泪。他猛然一惊,第一反应是侧头跟背着的友人讲话:“陆澜,不是我惹阿袖哭的!你可别训斥我!”
      陆栖淮伏在他背上轻咳了几声,平定着肺腑间翻涌的血气,神色宁静而无多少波动:“朝微,别乱讲话,进去说。”
      沈竹晞担心他身体,不敢违拗,连忙点头应了。而他这句话仿佛一语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情绪世界中的云袖,她猛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沈竹晞也没有谦让,毫不客气地大摇大摆走进去,留她在身后锁上门。
      在进门的一刹,云袖的眸光看似不经意地从陆栖淮身上一掠而过,而后便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移开。

      第103章 他生江湖秋其四

      西窗影摇,隔壁的箫笛声绰约传来,婉转而歌的是一萼红之类的曲子。看出沈竹晞心烦意乱,嫌这声音聒噪,云袖立刻扯动银铃示意那边安静下来,房中便一片死寂。
      怯萝已经被纪长渊拖到壁柜里藏好,这时,骷髅笔直地立在那里,沈竹晞把陆栖淮仰面平放在床榻上,然后取一块帕子轻轻逝去对方脸上发间的血痕,一顿,又将他扶坐起来。
      他动作娴熟至极,与原本不会照顾人的笨拙大不相同,显然这几日已经做过不少次。云袖看在眼里,心便猛地一沉——这是什么情况?陆栖淮这样有多久了?
      只要问一声,就能得到一个答复,云袖想问,却不敢问,生怕是什么不好的结果。恰好沈竹晞在这时扯住陆栖淮,一开口就喋喋不休,无非是一些琐屑的话,什么你怎么能乱动灵力,或者是这么久了你饿不饿之类的。
      云袖静静听着,终于发觉自己心中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来自哪里——照撷霜君的好奇心性,什么事都要问上三句,现在居然没有问她自别后都做了些什么?还是说,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云袖难以抑制地把目光移向倚靠在床栏上,半闭目养神的陆栖淮,看对方略微清减却仍万分恣肆俊秀的模样,双颊忽然涌上一抹奇异的殷红。
      “阿袖,你脸红什么?”沈竹晞这时恰一番话絮絮叨叨地说到停顿处,回过头来看她,满脸怪异。
      云袖慌忙摆摆手,撑着下巴,勉力拂袖半遮住自己微红的脸颊。
      沈竹晞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不清,又拉着陆栖淮天南地北地胡乱讲话,只听得陆澜眉头微微跳起,几乎抑制不住地挑起一边的唇冷笑:“朝微,你能消停点吗?”他一说话,气息便不平稳,再度弓着身子重重地咳嗽起来。
      沈竹晞瞪他一眼,立刻揽住友人拍他的背,然后从桌上随手抓了块精致的黑糖糕,撕碎了塞到陆澜嘴里去:“来来来,一定饿了吧?慢点吃!”
      他殷勤地注满热茶递过去,吹了吹,看到陆澜嘴巴动起来,才又扬眉继续讲述。沈竹晞这几日没人讲话,这时滔滔不绝,恰在兴头上,不论如何也不能停止不讲。他描述着这几日回到纪长渊坟墓里的见闻,讲着讲着却迁移到之前亭子里鸡腿的美味上。
      云袖听他讲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半个字也不提陆栖淮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不禁心下焦急。她一咬牙,忍不住问:“苍……陆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还叫陆公子啊,这么生分!”沈竹晞快速止住了话头,转而简短地将他出事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语言之有条理,细节之面面俱到,好像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台词一样。
      阿袖总算是问了。他讲完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偷偷瞥了陆澜一眼。
      “你倒是快吃的点东西啊!”他一眼看出去,顿时大急,先前撕碎的一小块糕点,居然被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包裹在帕子里。沈竹晞愤愤地从桌上端了一碗小米粥,推了他一把,恨恨道,“喂,陆澜,我喂你,你快吃!”
      陆栖淮没理睬他,似乎心烦意乱,他紧闭着眼,微颤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沈竹晞知道他没胃口,然而中毒后他昏迷了三日,滴水未进,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沈竹晞皱皱眉,倏地伸手分开他的唇,将装满汤水的勺子伸了进去,因为动作太急,汤匙重重地扣上对方编玉似的牙齿。
      陆栖淮猝不及防之下,身子猛地一震,哇地将满口的米粥呕出来,吐回碗里,那白生生的米,被他唇畔仍在不断往外流的鲜血所染,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沈竹晞大皱眉头,拿陆澜这种拒绝合作的态度没办法,暗自生着闷气。他正彷徨无措,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云袖忽然接口道:“我来吧?”
      “啊?”沈竹晞惊愕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位和璇卿一样锦衣玉食的阿袖,有没有干过伺候人的差事。然而,云袖拧着双眉,紧盯着陆栖淮,神色凝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云袖再度拉响银铃,曼声吩咐,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砰砰的脚步声,一个满脸脂粉鹅黛的清丽女子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让这个……算得上有几分清丽的小姑娘去做熬粥这种事,不知道算不算唐突佳人。”这种时候,沈竹晞仍是有心情开玩笑。
      云袖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撷霜君,你要是想要这里漂亮的小姑娘,那可多的是,谈吐文雅的,能书善绘的,名门之后的,甚至还有人间不多见的倾城色,我这里都有。”
      她抚着掌,眉目却没有松弛下来:“这间楚馆就是云家的产业,涉山西南头一号——你要不要试试?”
      沈竹晞没料到反而被她一番抢白,不由得脸色微红,慌忙摇头:“不不不,还是算了。”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撇撇嘴,就不再当一回事。全然未曾留心觉察,自己断然拒绝时,脑海中曾闪过那个女子的朦胧影响。
      云袖不再言语,端起粥碗,加了几块小菜,就坐在床边要喂陆栖淮。
      感觉到床上微微一沉,陆栖淮陡然睁眼,冷冷地看过来:“不劳烦沾衣姑娘,还是我自己来。”他伸手一把握住粥碗,如雪的指尖从对方温软滑腻的手背上扫过。
      陆栖淮神色平淡,毫无波动,唯有唇畔那种惯有的恣肆笑意幽深了一度,云袖却陡然如被灼烫到手,端着粥碗猝然后退,因为动作剧烈又急促,甚至有几滴汁液洒在了衣裙上。
      沈竹晞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似乎从今日见到云袖起,她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他也伸手去夺粥碗:“阿袖,我看你好像不大会喂人,不如还是我来吧!”
      “朝微,不必”,陆栖淮微抬手指制止了他,神色也有些奇怪,重复了一遍,“我自己来。”
      沈竹晞急忙点头:“对对对,趁热吃,别再争了,你自己来。”任凭他如何用力去抓住碗沿往外扯,碗却被云袖握得紧紧,纹丝不动。
      沈竹晞奇怪地看过去,云袖仍旧保持着递出勺子的姿势,咬着唇没有说一句话,神情却隐隐透出难以言说的执拗,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他看出这二人间僵持的古怪气氛,不禁头大如斗,一手一个将人往两边扯开,插进中间:“你们都消停一下好吗?陆澜,你若是能自己吃就自己吃,阿袖,我们来找你是有事的,不是争吵的。”
      云袖深吸一口气,平定着胸臆里不畅的那口气,一边抬头望了陆栖淮一眼。对方并没有看她,只是小幅动作地啜饮着稀粥,面无表情,眼角眉稍甚至隐隐透出冷意来。
      她心一沉,被对方这种疏离淡漠的态度所伤,微微退却了一步,手指在衣衫下不易觉察地一阵颤抖。沈竹晞看在眼里,不明所以,完全不理解为何她忽然闹了别扭,拍拍她:“哎,阿袖,不难过了,这里有件要紧事得拜托你。”
      感觉到云袖疑问的目光看过来,而友人也快吃完了,沈竹晞敲敲桌子,沉声道:“阿袖,你得借我几滴血用一用。”
      他眼珠一转,没有直视云袖,眼神似乎微微游移:“阿袖,陆澜这个毒吧,得要三位合道高手的血或者髓来解,我算一个,纪长渊算一个——”他一指旁边呆立许久的骷髅,点点头,“还差你了!”
      云袖毫不迟疑地点头同意了,立即抬手,并指为剑,在手腕上细细地割了道裂口,放了大约小半瓶鲜血,被沈竹晞分毫不漏地旋紧收好。
      这半瓶血并非用来服用的——在沈竹晞的示意下,陆栖淮勉强挪动着身子坐直,辜颜簌簌地振翅从骷髅肩头飞落,上来口吐一道白色的光,那是许久之前辜颜在枢问堂吃光的念力,可以延缓毒性蔓延、修复身体。陆栖淮所中的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却能一点一点地磨蚀身体的灵力和机能。
      如果他不曾预料出错的话……有了阿袖的血,毒便可解开。
      沈竹晞撕裂他背后的衣襟,露出苍白而清晰可见筋脉血管的皮肤,探手覆上去,冰凉如雪。陆栖淮看起来并不很瘦,然而背脊上脊骨支离,看起来身形甚是单薄。沈竹晞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纷繁的杂念,定了定神,手指尖沾了些云袖的血,在他背上细细涂抹:“忍着点,大概会有些疼。”
      陆栖淮咬着牙,手指掠过的地方,宛如烈焰灼烧一般的剧痛,仿佛一双手用力将皮肤往两边撕扯,试图撕裂,那种剧痛让他微微颤抖着握紧了衣角。
      血液的力量从皮肤寸寸渗透往下,流淌进血脉中,叮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存在被斩断在体内,内息运转间陡然一阵轻松。陆栖淮松了口气,刚要抬头,忽然觉得后颈被重重地一击,沈竹晞拍在他睡穴上,他眼睛微微一闪,便向旁边一倒,闭眼昏睡了过去。
      沈竹晞起身,拍拍手,指尖的血痕已经分毫不剩了。
      “纪公子,劳烦你守在这里了。”沈竹晞望着因为被点穴而沉沉睡去的陆澜,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仍旧眼界微颤,如同亮翅的白鹤在不停地抖动着翅膀,就好像整个人陷入了深邃而无止境的梦的深渊。
      梦的深渊……想到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沈竹晞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向骷髅微微点头,和云袖一同掩上门出去了。
      “撷霜君,你确定它就是纪长渊?它怎么像是拼起来的?”隔壁的房间里,沈竹晞像没骨头似的软瘫在榻上,听到云袖如是问。
      沈竹晞早已困倦不堪,闻言,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粘在一起。自从陆澜受伤到现在,已经整整三日,他未曾合眼地帮陆澜疗毒,而后又顺着玉环的感应急匆匆地赶来,中间没有分毫喘息停歇的时间,全凭一股精神气吊着。
      现在陆澜已经安定下来,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落回肚子里,这才感觉到难以抵挡的困意灭顶而来,只是片刻,他便已神志不清,昏昏沉沉。
      “撷霜君”,云袖叫了一声,看他睡眼朦胧的样子,天真无邪宛若童稚。她玩心忽起,戳戳他柔软的脸,感觉像锦缎包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沈竹晞往后一缩,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一线,嘀咕:“瞧你跟陆澜对峙的时候挺厉害的,怎么忽然跟个小女孩似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幼稚!”
      他重重打了个哈欠:“阿袖,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要睡了!”
      云袖拍拍他,让他整个人清醒些,正色道:“关于那个假扮我的人,我暂时也没什么头绪——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曾遇见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沈竹晞神志不清,思绪迟缓,一时间并未发觉她脱口而出对陆栖淮的称呼,不是“陆公子”,而是苍涯。他可怜兮兮地撇嘴,向后退却,再度蜷缩到被单里:“阿袖,反正也没有线索,明日再说吧,唉,真是困死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低微下去,轻细宛如闷在唇齿间的回响。
      云袖见他的精神实在无法支撑,轻叹一声,抬手打灭烛光,步履滞重地推门离去。

      第104章 他生江湖秋其五

      第二日晌午,沈竹晞一骨碌坐起,揽衣推枕,噔噔噔跑到隔壁去,发现房间里阒寂无声,陆澜依然在沉睡,只是眉目间安详宁和了许多,双臂交揽在一起,左手依约保持着伸展的姿势,仿佛试图在梦中触碰着什么。
      沈竹晞不敢打搅他,悄悄对骷髅做了个手势,无声无息地掩门退到了庭院里。
      亭台楼阁精巧雅致,潺潺的流水汇聚在一方荷塘里,这几日荷花盛放,微风拂卷,亭亭如盖。不知为何,沈竹晞面对着一池照眼明的荷花,心中忽然涌起难以言说的涩意,他叹了口气,坐在亭子里抬手斟了杯冷酒。
      “哎,你怎么在这里?”沈竹晞一惊,手中酒水抖成一线坠入湖中。
      骷髅直挺挺地在他对面坐下,面向着湖水微澜,闻言,僵硬地转动颈骨,似乎是想要回头看他一眼,作无声的询问。
      沈竹晞效仿陆澜前几日所为,取了一只搁置在桌上的酒杯,斟满平放在他面前:“纪公子,喝酒。”
      骷髅不会讲话,仰头一杯一杯,喝得极是干脆利落,沈竹晞看它喝得尽兴,便也来了兴致,可是他自己是一杯倒的酒量,小小抿了一会儿,便已熏熏然。
      好像,第一次遇见陆澜的时候,和他在破落的小酒馆里喝酒,自己也醉得一塌糊涂,还是被他送回去的。
      沈竹晞微微地迎风笑起来,感觉到正午的暖阳丝丝缕缕地攀上衣襟,然而,不知是掌心的酒太凉近乎霜雪,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内心始终有一缕冷意无法消除。
      陆澜啊,陆澜,他的毒果然是用这种方式所解除的。
      静默中,平地陡然起了箫声,是这间楚馆里的佳人所吹,气息微弱时断时续,并不熟练,想来对方是个才入门的新手。然而,箫声的调子却哀婉凄绝,不像是烟花柳巷中应有的雅乐。沈竹晞听出来,那是一曲《且淹留》,是悼亡之音。
      “梦已临清曙,君犹坐轩窗:‘加餐饭与减衣裳,丹心相剖依旧,因循两鬓霜。’”
      “言外春晖远,尘中日月长。但留一命证凄凉。望极彼方,我泪正浪浪。悲托一生颜色,我劫正茫茫。”
      如泣如诉地一声声传来,骷髅似乎也听懂了,中断了不停倒酒的手,怔怔地坐在那里,听着一种参商阴阳的曲调。另有轻微的歌声相和,沈竹晞喃喃而恍惚地唱出了这一首词。
      想来,这个吹箫的女子,是在悼念自己去世的爱人吧?
      只是如今仍活在世上周旋的许多人,未必就比阴阳相隔的人更好,他们兜转试探,将自己困在厚重的心墙里,直至许久后那一点最初的情感被磨蚀干净。
      譬如,陆澜和阿袖。
      沈竹晞一念至此,只觉得兴味索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纪公子,你说说,我在墓里面在引梦的作用下,所看见的到底有几分真?我倒希望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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