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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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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你依然素净如雪,是因为有人为你万箭加身。
那只是你普通的一页记忆,却有人为此付出一生——
三千年前,风岸古地烽烟席卷,兵燹横亘,中州子民与隐族鏖战三十载,死伤成河,最后的独苏之战,隐族十万精锐齐齐自刎,亡灵动荡于天下。
此后山河初定,东始帝建立岱国,迄全国之力,于独苏之战的遗址上建立休与白塔,高千尺,升入天,空出白塔方圆百里,姑射神迹相镇,无人得近,至今传已十世。
而今,平地波澜又起,不为人知的远古秘辛渐次剥离,休与白塔下,火光幽幽,隐藏着怎样血与泪的往事。
有人在万里风沙上沉腕疾书,问,我于君心,是何种存在?
有人答:如揽镜自照,如溺者逢舟。
有人在八万里归墟中闭眼独行一千载;
有人云袖丹衣素手拈过旧日戏台;
有人幽泉归来翻覆寥廓中土;
有人一忘皆空辗转十念求安。
有人说,世间悲伤的事只分三种,求之不得,得而不珍,珍之已晚,那么,故事里的人,都是哪一种?
第1章 楔子其一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
观褒贬抑扬,座中常有剧中人。”
夔川城里人人皆知的这一对楹联,镌刻在城西正乙楼戏台前的两根台柱上,历经风雨,巍然如新。十四年前,夺朱之战还未开始的时候,正乙楼云袖姑娘一袭青衣水袖,名动五陵四野,算得上华姝无双,风姿倾城,只如今佳人不在,空余戏楼里长风穿壁,青苔上倦鸟相啼数声。
无人知道云姑娘身后事去往何方,一如她生平与二三友的诸事已成传说,便是这处酒馆巷弄里的几句戏言,也是众口纷纷,莫不相同——
“云姑娘可不只会唱戏,该唤她一声女侠,那一战,她和璧月观林道长、南离殷府小公子、京城周二公子、还有凝碧楼前任楼主一同深入六合诛魔,后来却只得她和殷公子两个人出来。”
“殷公子莫不是如今的平逢山大神官?”
“正是,不过这里倒有件蹊跷事,云姑娘且不提,殷公子向来重情重义,却没有为这三位出生入死的朋友立碑,便是以木代石也没有。所以有人说,他们其实未死。你瞧瞧这几人,林道长正气浩然,周二公子机敏无双,凝碧楼传承百载福泽深厚,哪里是那么容易亡的?”
“可是那魔头也太——”欲言又止。
酒庄里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什么顾忌似的接连垂下头。
良久,还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异的沉寂:“倘若未死,如今这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他们三位便是这盛世的缔造者,有举国享不尽的英名荣华,可如今却还没有出现,想来已经不在了。”
“要我说,凝碧楼偌大的势力,不也在遣人寻找他们吗?夺朱之战终结已有七年,却还是毫无音讯,分明是死了。”
“凝碧楼现在的何楼主也恰是那时候即位,何楼主和殷公子一向合不来,指不定凝碧楼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立即有人出来反驳,疾声道:“你可别胡说!何楼主是何等人物,因为前人的一句嘱托,弱冠之年便孤身撑起偌大凝碧楼产业,更是年年去荒蔽已久的周府和正乙楼祭扫。这等重情重义的行径,岂能是你所说的凉薄之人?”
“嘿,你们讲便讲云姑娘,如何谈及其他人?云姑娘后来到底如何了?”
众人便跟着嚷嚷补充:“云姑娘离了他们中的任一人,便不是那传奇中的云姑娘了。”
“云袖虽传奇,到底是一介戏子,哪里去认得这么多高门贵胄、奇才豪侠?怕有大半是你们这些人附会出来的,旁的不说,云姑娘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连她是生是死也搞不明白?”
店小二端上来一坛酒,小心地接口:“那一桌靠窗的蓝发客人是当年正乙楼里拉二胡的小生,关于云姑娘的事是真是假,你们一问便知。”
便有人拥上去说明了来意,又倒了一壶好酒,那人方才凑过来,有些犹豫地开口:“云姑娘原是名门之后,岱国四门的郴河云氏,只是不知何故,辗转后终于栖身戏台。那么多客人里,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位周竹屹公子,列位都知道的,周二公子是云姑娘的青梅竹马,在她及笄之年撰写了一则台本。”
“七年前云姑娘失去消息的那一夜,演的便是这一则《绛雪》。”
第2章 楔子其二
语者话音一顿:“那天晚上是云姑娘最后一场演出,夔川豪贵连同凝碧楼总舵的三十二位要人悉数在位,还有七妖剑客那个疯子,正乙楼灯火通明如昼,歌吹之声洞彻,这一曲《绛雪》端的是曲折回环,峻拔恣肆——”
“此身未老江湖畔,恨见许,作幽泉散;他已复栖尘缘散,上谒金桥、下拜四观;我是耽耽紫陌朱颜事,一瓢三途倚玄元。”
那讲话的人提笔把这几句唱词写在纸笺上,又轻声念出来,语调悠悠如叹,满堂的人便纷然静默住了,似是遥遥忆起当年的台上低回宛萦的唱腔。
“云姑娘真是画里出来的人物,那日不过一身素色戏服,不施粉黛,却不掩绯绯芳泽,朱唇轻启处,满座人皆叹皆醉。只是到了这一句‘三途河畔倚玄元’的时候,杀伐之音顿起,台案上琴弦猝然崩断,云姑娘十指染血,衣带当风,执剑悄然静立。”
“而那疯子七妖剑客同样是白衣如雪,跃上戏台,容颜如煞,腰间忘痴长剑弹鞘应声而出,三剑铮然,凌厉地直攻向云姑娘,云姑娘也算是身手了得,缓过来后且战且退,几成僵局,直到那疯子割破了额角的血滴落在剑上。”
“那剑便发生了变化,一时竟殷红如血。”
“后来怎样?”有人急切地追问。
窗边人便慨然长叹:“便是那样——忘痴长剑如有神助,一剑贯穿胸口,将云姑娘钉在戏台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样落了她满身,染红了台柱上的‘座中’几字。”
众人接连喟叹出声,傍过来听的酿酒小姑娘甚至红了眼眶。
手指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人声亦因此涩然:“那一日,七妖剑客杀死了正乙楼中观众席上的所有人,我眼看着他手起剑落就要到我,惊慌地往外拼命奔逃,却被轰然落下的一截枯木绊倒。我趴在地上,看那一截染血的剑尖越来越近,便以为自己必然无幸。”
“谁料,就在这时,七妖剑客捡起地上的那一节枯木,另一只手死死卡住我的脖子,影影绰绰间我看到他的手惨白枯瘦像是走尸,我两眼瞪圆昏了过去,没想到,还能有再睁眼的时候。”
“我由于惊吓,躺着的大病了一周,再回去察看的时候,满戏楼的人尽都死了,便只活下来我一个,云姑娘的遗骨似乎也被人收敛好,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砰!”愤怒拍案。
“七妖剑客当真是嗜杀疯魔了!多亏了何楼主仁义心肠聚众将他剿杀!”
“可惜了云袖姑娘红颜枯骨,如今不知葬在哪里。”
这一场叙述落幕时,酒客感叹着沐浴夕阳远去,窗边,蓝发人扫落横在膝上的酒坛,懒懒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开。
窗外,细风拂卷衣袂,鸦青长衫的少年走过熙攘人群,忽然转过身来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长眉如黛,眼捷似羽,双颊笑容清润恬淡,背后是流霞烁金,山河泼墨,映照得他脸上有一层如冰如雪的冷光。
“二公子!”他紧贴着窗户颤巍巍地叫出来声来时,无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
少年仰首望着天空中翻卷如鹤的云池,仿佛隔着天幕与一双亘古的深邃眼瞳对视,颈上的丝缕在风中交错翻飞。哒哒的马蹄声从身侧掠近、顿住、停下,他翻身上马,恣肆飞扬地大笑扬鞭,一边将手伸给身侧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时,是岱朝的文轩历二十二年,距离夺朱之战结束已有七年。
暗潮云诡,天下星缀,独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轨迹再次行汇于此,会有人如电光孑然划过漆黑长夜般遇见,而每一颗星子都将兜转着奔赴未知的结局。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交迸纠葛,轮转不息。
第3章 葳蕤旧日行其一
“林公子,前方就进城了,歇一歇罢。”
正是薄雪初消,水色濛濛,雨后,山道上湿漉漉的杏花铺了一地,落絮轻沾在鎏金的雅致车窗上。一处城郊故道上,云深隐小车,赶车人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徐行其中恍若相拥山岚。
林青释抬手卷起车帘,山间晚风裹挟着凉意,暖日的温度却透过蒙眼的白色缎带一点一点覆上来,让生涩已久的眼瞳感觉到久违的舒适倦怠。他指尖掠过一片杏花柔软的花瓣,所触到的却是微凉的,隐隐带着些湿意,是山间的夕雾。
指尖的气流有些不同,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林公子,小心!”
重云深处一骑疾驰而过,深黑大氅在风中高高扬起,搅起长风激荡冷锐地刮过脸颊,鬓边一缕发丝飘悠着坠落。他用手攥住了,微微出神。
虽然看不见,空气中却有难以抑制的血腥味弥散开。错身而过的片刻,林青释听见他袖间长刀划过鞘脊的声音,夹杂着两道深浅不一的喘息声。
有个受了重伤的人。
“要帮忙吗?”他按着心口沉沉地问。不期然,一开口凉风从洞开的车窗侵袭入齿舌间,他将手拢到唇边,低低地咳嗽出声,手指僵冷着覆上双颊。
便是这愣怔的一刹,那人已疾驰而过。车窗被重重地阖上,有道声音轻曼地吩咐赶车人稍停片刻,转向他时却带着些责备:“林公子,怎么又开窗了?”
微微蕴含着怒意,来人掀帘子进来顺手塞了暖手炉到他怀里,斥责道:“我还以为你要休息,特意到外头去一并赶车,没想到我才几刻钟不看着你,便又吹冷风了。”
林青释抱着暖炉缓了口气,倚在软垫上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空位:“哪里有那么孱弱,不要紧的。”
“我怎么说也是医生——或许还是全天下最好的医生,自己身体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垂下眼眸,续道。
“林谷主这样,真是砸了药医谷医治百病、妙手回春的金字招牌。”邓韶音一掠衣衫在他身旁坐下,似笑非笑地开口。
“……”林青释沉默,忽而又敛眉笑道,“韶音,我发觉你一生气,便喜欢叫我林谷主。”
“别转移话题!”邓韶音怒道,伸手攥紧了他的手腕,察觉到手掌所触的冷得像一块冰,又瘦削到两指便可握紧,忍不住眉头紧蹙,“你怎么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完全不是如此……”
“对不起,”他自觉失言,有些讷讷地别过脸去。
他怎么会无端地提到初见的事?
那样潜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早已是两个人默契地下意识忽略的故事,却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消弭,如今一旦破土而出,竟是鲜活如故。
便如许多个深夜,他一人在靖晏将军的深宅府邸里难以入眠,挑灯披衣坐起,这些他释怀的、不愿释怀的,回首的、再难回首的,都像是窗外汩汩流动的夜色,寂寥而悠长地一圈圈缠绕进心底。
陌上少年足风流,打马初逢的时候几句晏晏谈笑,联剑并辔千里的肝胆相照,只些微的亮色,却足以穿透整片晦涩的岁月。
邓韶音压抑住到唇边的一句喟叹,察觉到掌中的手指猛烈地颤动,他侧过脸,看见林青释嘴唇翕动,讲出来的不成词句,面上常有的如清风朗月的笑容霎时如同杯盏轰然落地,碎裂地干干净净。
过了好一会,林青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初见时,我当然不是这副模样,可你,当年鲜衣怒马的挽华公子,同如今的靖晏少将,难道有半分相同吗?”
他语声微微含着讥诮,神色间却清淡如水,毫无波澜,空洞无光的瞳仁透过白绫聚焦在他身上,明明知道他看不见,邓韶音却还是不自在地别开脸,没有直视那一双眼眸。
“倘若你还是挽华公子,咳咳,”药医谷主向来温文尔雅,如今却是真的有些动气。
林青释手指紧扣住手炉灼热的边缘,再度不留情地讽刺道:“如何做的出以死相胁的事情来?”
“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了。”邓韶音神色颓软地委顿在座位上。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再说了……望安道长,不,林公子,林谷主,是我做错了。”
他早该知道的,如今这般相对缄默的局面,有大半是他一手造成的。
第4章 葳蕤旧日行其二
三年前,他带着七枚回春令和重金登门药医谷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什么永远地终结了。
药医谷在荒僻的梦泽江潮里,非轻舟小楫不能抵达。那场天下皆惊的战变后——他现在都不能回想那期间发生的二三事,只大致地称呼一声“那场事变”,那之后,药医谷老谷主病逝,谷中一个不知名的外来 弟子传其衣钵,潜心研学医道,后来做了下一任谷主,是为药医谷第四任谷主林青释,字十念。
青词释酒,十念皆安。
不论哪一个,都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昔日长歌当哭、天地浩然的林望安道长的影子,是以,邓韶音提着一年份的回春令登门拜访的时候,全然未曾想到会遇见故人。
还是他最想见却也不愿意见到的那位。
林青释做了谷主后,新设了回春令,一年由谷中弟子发出七枚,持令者上门求医,无令则不治,绝不出谷行医。邓韶音尾随着发放回春令的弟子一面一面地收集令牌,又擒住对方问得药医谷的下落,当即提着一箱紫锦贝和奇珍玩物若干上了门。
药医谷里的雪封了千树寒碧,他看见轻裘缓带、临风静立的人,手里的玉匣轰然坠地,七面回春令骨碌碌滚落脚边。
“药医谷主?怎么会是你?”邓韶音骇然地隔着门前的石阵问道。
“你还好吧?”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还有人存活下来吗?”
他一迭声地问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来的目的,胸中情潮翻涌,一时间恍若炭火炙烤,几近沸腾。
林青释掬起掌心的一捧落雪,隔着风雪遥遥地转向他,只一眼,却让他胸中的炽焰霎时冰冷下去,甚至全身都感觉到蚀骨的寒意。
邓韶音吞咽着风雪失声惊呼:“望安,你的眼睛怎么了?”
“放我进去看看!”他被困在阵中不得脱身,不满地说。
然而,新任的药医谷主只是长久地伫立在原地,盲眼中难以抑制的悲哀和苦痛一瞬涌将上来,将阵里阵外的两个人吞没。
“叫我林青释。”他终于说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
一张嘴就有寒气侵入肺腑,他弯下腰来重重地咳嗽,额头从覆雪的枝头堪堪掠过。他勉力平定着呼吸,执拗地向邓韶音解释着:“我不认识你,休论从前的事,那个我是梦中身。”
谷里的侍女幽草走过来为他系上厚毛外套,眼神惊骇地定在邓韶音脚边的回春令上,道:“谷主,这个人有回春令,好多!”
她的心微微一沉,谷里发回春令的弟子还没回来,这人却已经提着一整年的回春令上门——这是什么样一个手腕通天的人?又有什么样令人为难的沉疴相待?她想要提醒谷主,却发现林谷主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隔着一段距离与那头的人对峙。
林谷主衣袂猎猎,散落的长发在风中抖得笔直。他抬起手遥遥指着阵中的时候,幽草惊愕地瞪大眼,看见他周身一点落雪也无。
劲气,是劲气!
幽草曾听谷中的一位病人提过,知道这样纯发乎内心的劲气需要怎样纯挚凝厚的武学修为。她目光复杂地望向谷主,原来,清癯瘦弱的谷主,亦是身负绝世武学。
几年前,谷主拜入药医谷时,像是横空出世,什么过往都没有,现在细想来,谷主也必然有一段幻灭的过去,否则,怎么甘心拚却一身神通,幽居深谷行医。
幽草还待细想,思绪却被谷主的声音冷冷截断,这些年,他是从未见过这样冷锐的谷主,整个人像是一把待出鞘的长剑,像谷主墙壁上悬着的那把渡生剑。
林青释淡淡道:“不治。”
“谷主,这与理不合!”幽草急道。
“在药医谷,我便是理。”林青释抬手遥遥掐诀挪移了阵中的石块,侧身望了她一眼。
第5章 葳蕤旧日行其三
“邓先生中气十足,显然不像是负病在身。我实在是不愿再同你有纠葛。”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却恰好清楚地落在邓韶音耳中。
先前初见时的激动、落寞与不解渐渐平息,邓韶音记起自己来求医之事,一咬牙,殷切地软语恳求:“林……林谷主,我已做了靖晏少将,将士间瘟蛊横行,拜托你前去行医。”
“靖晏少将,”林青释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神色蓦然冷凝下来。
“好一个靖晏!”他轻叱道。
邓韶音身子晃了一晃,险些踏入阵外的险境,他脸色苍白,勉力维持镇定:“林谷主,我奉命镇守京城,请你……”
林青释断然打住他的话:“药王谷的规矩是从不外出行医,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放缓了语调:“京城神医甚多,邓将军何必苛求我一个双目已盲、沉疴加身的废人。”
“不,不是的!”邓韶音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慌张地住了嘴。
他艰涩道:“你不是这样的。”
林青释只是静默地抿紧了唇。
“我本来也没想到是你,只是带了些俗物。”邓韶音抬了抬手里的箱子,清脆的金石交击声,许多珍贵名器都装在那里面。他打开取出一颗青碧色的珠子,在微阳下剔透如雪,曳动着清光万千:“我想这个你会喜欢。”
“凝碧珠。”他道。
林青释神色微动,唇畔似乎缓缓浮现出一丝极温柔的渺远笑意,却很快淡下来:“人都不在了,还要它做什么。”
“幽草,回去罢。”他拢进了领口,转身轻轻落下一句。
“谷主!”幽草却惊恐地拽住他衣襟。
不用她开口,林青释感觉到空气中隐隐流露出的杀气:“呵,经年不见,邓将军一言不合便要拔刀了吗?”
“也不过如此。”他冷笑着,将幽草护在一侧,心中暗自警觉。邓韶音是他当年的战友,那时身手只比他稍逊,如今想来已是伯仲之间。他唯一的兵刃——渡生剑却并不在身边。
他冷冷道:“邓将军,你应当知道,你制住我也是无用。倘若我不是心甘情愿,你的军士便永远不会好。”
他续道:“便是我暗中涂改药方中的几处,你也无从发觉。”
“这我自然知道。”邓韶音微垂着头,有思刀的刀刃垂落指向地面,“林谷主,我不会对你动手。”
“若你执意不肯,我便只有在此自刎。”他提起衣衫豁然跪下,唰的一声,有思刀如一泓秋水掠过,抵在他的颈部。
“你!”林青释恨声。
话音未落,幽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邓韶音毫不犹豫回手便是一割。
“住手!”林青释听着刀落声音的方位,面沉如水,点足掠出,起落间抢到他身侧,连指止住了血,重重地哼一声:“恭喜啊靖晏将军,你赢了。”
在最后口腔里血腥味轰然炸开的时候,邓韶音看见的是白绫后面居高临下、却满含痛色的眼眸。
就这样,他赌上所有的情分,赌上对那个人的了解——不论生死辗转,不论是望安道长还是林青释,这个人总有些是没有变的,他依旧月朗风清,见不得死亡发生在面前。他终于把药医谷的神医带回了军中,解了燃眉之急。
那时候的局势实在是不容他有第二种选择,京城里和乐安居的百姓不知道,他却了解地清清楚楚,七年前落幕时分未曾消解的祸患,终究会卷土重来。弗论何时,行于何届,京城的三万靖晏军绝不能因病失去战力。
——只怕,在林青释的心中,他已经因为日日的杀孽沦落到无间地狱里去了吧?
虽然日后林青释决意周游行医,他们年年会面,关系略有冰释,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人对他只是怜悯和憎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再无一丝一毫从前的相照相知。
第6章 葳蕤旧日行其四
邓韶音将脸埋进掌心,透过指间缝隙,出神地望着车窗边药王谷主清癯的侧影。也不知经年的颠沛行医这人的身子是否受的住,他却是真是瘦弱,骨节分明的手指摆在一起,像是攒聚的滴翠竹。
“我原本学医道也不是为了自己,我活一人,便救一人,如此便已足够。”他没有转过来,只是沉声说。
邓韶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回复自己先前的话。正当他想回复一句什么,就听见那人以一种悲怆而决然的语调开口:“韶音,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你。”
邓韶音全身一震,终于无法面对车厢里沉郁的氛围,一掀帘子,车子便缓缓停了。
“幽草,扶我下来。”林青释缓缓吩咐那一侧的侍女。
一只手执拗地伸在他面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邓韶音眼眸黯沉,抢先扶上他微凉的手,有些悻悻地别过脸:“林公子,我们走吧。”
林青释默不作声地任他搀扶着,入耳是繁杂的喧闹之声,夹杂着二三笑语细谈,让他微微有些恍惚。
他们已步入尹州城里最大的一处旅店。
尹州虽非商贾重镇,却是交通要道,南开北仰,转首天下,八方匆匆的行客在此相会歇脚。
此时,酒保正在安排店里的行客用晚膳,三两言谈的客人却越过他看向东首绮窗,神色讶异,一只白鸟穿透窗棂扑簌簌飞进来,几乎惊落了他手上的酒碗,白鸟盘旋一下折落在林青释肩头,抖落满身的雪,依约地轻啼一声。
“咦,怎么回事?”林青释感觉到肩上一沉,诧异地缩了缩。
话音初落,轰的一声,厚重的木质门帘被猛然掀开,长风卷起,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冲进来。
那人是个少年,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满面风尘,却不掩眉间秀丽,鸦羽似的长睫猛烈颤抖着。他披一身深黑大氅,衣上沾满寒气,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纤细而苍白的手垂落在外面。
“医生,有没有医生?”
“辜颜,辜颜在哪里?”
少年喘息着停下来,诘问出毫不相干的两句话,眼瞳里神光交迸,一一扫过人群。看到他眼里的寒光,个个都被吓住,噤若寒蝉。
在他抬头的瞬间,邓韶音轻咦一声,认出他便是来路上遇见的那个骑士。
反正也与他不相干。
邓韶音目光转冷,捏捏林青释的手,拂袖驱走他肩上莫名停栖的那只白鸟:“上楼歇息。”
“你是医生!”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利刃破空的风声猝然袭向后心。少年断喝着屈指铮然一弹,长刀出鞘,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铿锵相击。
邓韶音被松手大力推至一旁,在他锋利眼神的注视下,少年持刀退后三步,堪堪站定,神色惊异,刀尖隐隐暗指邓韶音心口三寸,说话却是对着一旁的林青释:“辜颜在你那里?”
“咦,你是盲人?”少年奇道。
林青释缓缓沉下手腕,掌中的暖炉上留下一道刀痕,百鸟惊吓着折落的羽毛落在他发梢:“我是医生。”
“请你救救她。”少年收刀入鞘,拂身行了一礼。
仿佛是在应和他,白鸟“安安”地叫了两声,飞过去落定在他袖口。他手指轻捻,施了个诀将白鸟封进了袖口,袖上纹样眉目宛然,呦呦如生。
“辜颜识人在我之上,他既然认定你,想必你是最高明的医生。”少年抿唇,急急地转过身来,让林青释上前,“医生,有劳了。”
三根帛丝悬停在病人的手腕上,林青释凝神细察,神色却渐渐冷下来。
他看不到,一旁的邓韶音却清楚地发觉,女子垂落多的纤细指尖已成深蓝色,青色的血管中有什么在汩汩攒动,望之令人心折神骇。
这种症状!这种症状……
周围人都屏息静默地看着白衣医者诊断,唯有邓韶音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似乎是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在这静默中被无限放大,有些慌乱地抬手压住胸口,小幅度望向四周,发觉众人的眸光都聚焦在厅堂中央的病人身上,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绝不会看错,就是这种症状!
故人已殁七载,如何还会有同样的情况出现于世?
“求你救救她!”看到林青释眼神变了,少年心知不祥,“求你了!”
“他救不了的。”邓韶音抢在他开口前冷冷道,眼中却满是怜悯。
少年回以苍白的笑,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林青释悬丝诊脉的手指,不置一词。
“这位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良久,林青释拧眉起身,容色是从未有过的凝肃冷然,清癯的手指在衣衫下悄然扣紧了。
第7章 葳蕤旧日行其五
“沈公子能否告诉我,你和这位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邓韶音去温了一杯清润甘甜的养肺棠梨酒,回来时,病人已经安置好,平躺在床上。他扣好门帘,吩咐随从拣一盆炭火放到房中央灼烧,刚坐下,便听见林青释如此问。
“萍水相逢尔。”那少年沈竹晞挂起大氅,露出里面的鸦青长衫,正挽起袖口坐在他身侧。闻言迟疑了一下,涩声道,“说起来,我们的相逢算不上愉快。”
“我和这位姑娘,也不过只认识一月有余,决意护送她去平逢求医,不料路上却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沈竹晞手指绞着衣角,略略有些茫然。
“实不相瞒”,林青释抿了一口棠梨酒,放缓了语调,“这位姑娘症状奇特,我也无能为力,不过——”
他面露疑色:“你既然说是护送她去平逢求医,我便有个法子缓她两月伤情,只是,平逢山除了大神官殷公子,便再无他人,而殷公子素来不通医道,是谁指点你去平逢求医?”
“不是去平逢山,是去周围瀚海雪原里的南离古寺,是云姑娘自己说,她的毒那里有解药。”沈竹晞答道,他清楚地看见他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对面两人皆是面色一变,那位姓邓的公子甚至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沈竹晞不解。
林青释抬手按住眉心,仿佛沉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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