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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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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和歌集》收了一位无名氏的和歌,用淡漠的口吻说尽了世事沧桑。“并辔相驰逐,悠然来古都。古都如雪掩,花落满平芜。落花何独恨,举世皆无常。身与花俱灭,焉能寿且康。”回首过往,发现人与事皆非,世上的一切都是靠不住的。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只有一声长叹罢了。
广桥离开京都前,再没跟他提过长相厮守的事。当然他也没有。与他告别时,他表现得那样坦然,广桥忍不住疑心,那天晚上她根本没说过什么。她记得的那些,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一晃已是十二年。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广桥猛然从回忆里醒来。将军家治快到了,得准备去御铃廊了。将军大人驾临大奥,所有高级女中都得在那迎接。
作者有话要说:
江户时代的公家真是苦啊……没钱。天皇一年才三万石,五摄、清华家也只是勉强过日子。下面的公卿就更穷了,都得干点私活。有教人蹴鞠的,有教人写书法的,有抄和歌出去卖的。据说顶级公卿抄的和歌,也就是一两一份,斯文扫地。
第9章 姬始
沉重的杉木门开启,御铃廊顶上的铜铃被拉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御年寄松岛、广桥等领头,高级女中们在走廊两端一起伏倒。将军家治疲倦地点点头,径直向御小座敷走去。
将军家治今日去西之丸见了父亲,大御所德川家重。依然是青白的面孔,不耐烦的表情,头部时不时大力摇动,似乎不受控制。双唇抖动,吐出含混不清的字眼,像是有什么要求。身边侍候的女中一脸为难,先后取来各种物事,大御所奋力摇头,脸涨得通红,额上爆出青筋。女中吓得伏倒在地,连说自己该死。将军家治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羞愧。
眼前这男子是第九代将军,也是他的父亲。这男子把他带到人世,给了他世子的身份,按理说他该感恩。生在将军家,又是长子,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连开蒙老师都是林大学头,幕府地位最高的学官。长到四岁就举行了元服礼,得了“家治”的名字。“家”这个字,只有将军继承人才能用。
将军家治自小是公认的伶俐孩子。也许对儿子家重失望透顶,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对这孙儿爱若珍宝,甚至不怕辛苦,亲手教他弓马书道。当时他还是孩子,有德院教他写“龙”字,他拿起笔,在麻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龙字,还剩最后一点时纸已写满,他随手点在纸侧的榻榻米上。有德院大喜,夸他“当机立断”、“有胆气”。女中们也彩声大作,称他“少年英武”。
想想好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随手乱画,在望孙成龙的有德院眼里,竟成了不得了的表现。不过得感谢有德院。父亲给了他生命,但从没关心过他,从没有。是有德院给了他爱和关怀,还有信心。
将军家治并不恨父亲。父亲可怜,生来残疾,又有两个胜他百倍的弟弟。父亲没能力关心,没能力爱他。父亲只能被关心,只能被爱。对父亲不能有任何期待,因为都会落空。
可将军家治忘不了母亲。父亲日日耗在大奥,宠幸了不计其数的女子,母亲只是其中一个。母亲是公卿梅溪家的女儿,随上一代御台所千里迢迢来到江户。御台所死了,她大可回到故乡京都去。父亲纳了她做侧室,她的一生就此注定,再不能回京都。就算父亲先死了,她也得削发为尼,守着父亲牌位度此残生。
孱弱的父亲还活着,母亲却死了。对她来说,死不是坏事,反而是解脱。
为了一时欲望,耽误一个女子的一生。父亲不可能懂这些,将军家治忍不住苦笑。他要对御台所好,等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管男女,他一定会给予无穷无尽的爱。
将军家治有过一个姬君,不到两岁夭折了。他忘不了她粉馥馥的脸,像初开的樱花,菱形的嘴是飘落的花瓣。只要入大奥,他总要抱抱她,软软的一小团,有甜甜的奶香。他抱着不撒手,像得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一日日变大,开始跌跌撞撞走路,牙牙学语。她咬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叫他,他的心都要融化了,可没多久她夭折了。太娇养的孩子养不大,无论在将军的大奥,还是天皇的御所,夭折的孩子不计其数。他都明白,可还是痛彻心肺。御台所几次哭晕过去,他没有哭,连出殡那日都没有。在别人看来,他表情呆板,看不出喜忧,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在滴血。他只能紧紧抿住嘴,以免呕出血来。
时间最残酷。将军家治以为心上的伤痕再也愈合不了,可三年过去,孩子的脸渐渐模糊,他悲哀地发觉,已记不清她长什么模样。他默默祈祷,若御台所再怀妊,她还会回来,重新做他们的孩子。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御台所的肚子没有动静。
松岛旁敲侧击地说几次了,说子嗣是幕府之根本,为了德川家安泰,将军要多置侧室,广散枝叶,将军家治笑着不说话。松岛是乳母,对他也一心一意,虽然为人骄横了些,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与她计较。
今日去西之丸见父亲,父亲的侧室阿逸夫人也提了子嗣的事。阿逸夫人是弟弟德川重好的生母,如今年过四旬,仍打扮得粉光脂艳。当年她宠擅专房,在大奥气焰冲天,别说松岛,连母亲都受她欺压。
将军家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像要把这些不愉快的思绪赶走。快到御小座敷了,御台所在里面等他,希望今年有个孩子。少年时他常渺渺地想,以后要做个称职的父亲。他没有好父亲,他的孩子要有。
身上突然热起来,胸口手心都起了薄汗,像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将军家治生在太平时日,生来就要做将军的,和沙场征战毫无关系。阴差阳错的,他在去御小座敷的路上体验到战国武将的心情——远处是乌压压的敌军,绘了家纹的大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敌将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只等一声号角,大战就要开始了。
将军家治右手握拳,像主将握着皮制的令鞭。必须要胜。
御台所端坐在御小座敷里,一位女中陪着。将军与御台所共寝时不用听床,也得有女中歇在隔壁,预备着侍候茶水、夜间如厕等。
将军家治出现在门前,御台所和女中一起行礼。御台所头发全部梳起,用一枚云鹤纹莳绘梳固定在头顶。这是规矩,女子侍寝时不能垂发,似乎是怕藏暗器?将军家治隐约听过。
挥手让两人起来,他含笑望了御台所一眼,示意她坐在对面。女中捧来煎茶,他小口小口地抿着,似乎是怕烫。其实温度刚好,清香的茶汤含在口里,再慢慢咽下,一股暖流流过喉间,缓缓坠入腹中。看似好整以暇,其实是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今晚怎么了?他二十四岁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和御台所成亲六年了,每一寸肌肤都熟悉得紧。
也许太想要孩子了。所有人都在劝他置侧室,置侧室为什么?为了子嗣,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御台所怀妊,所有问题都烟消云散了。
他也想有孩子。这渴望一直埋在心里,像埋在灰盆里的火种,看着只有隐隐的红光,似乎随时会灭,可轻轻吹上一口气,立刻变成熊熊的火焰。他心里有火焰在烧,手心捏了一团汗,头发里也是汗,身上腻腻的,内衬绢衣似乎粘在皮肤上。
像是看出了端倪,女中为他们换了寝衣,喃喃地说了两句陈词滥调,悄悄拉门退了出去。
门上绘着丝丝蔓蔓的鸢萝,羽状叶子向四面伸展,星形花朵开在角角落落。鸢萝边上伸出几丛竹枝,三四只雀儿立在枝上,姿态各异。竹根强韧,能深入土下数尺;雀儿也是吉鸟,能除厄免灾,保一家繁荣。竹与雀组在一起,象征一族繁荣,子孙繁昌,添上鸢萝则是取绵延不断之意。自从做了将军,御小座敷来了许多次,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
御台所不出声,只垂头坐着。她身材纤弱,却有一头丰茂的乌发,全堆在头上,越发显出小小的脸。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着,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她的脸看上去像白净的荷瓣。
做了六年夫妻,还生过一个孩子,可两人独处时,御台所依然含羞带怯,一张嘴有千斤重。他故意逗她,她也只简短地答上两句,若话里带了调笑,她干脆不接口,脸涨得通红。
将军家治走到西侧的被褥前坐下,御台所从睫毛下瞥他一眼,悄悄跟了过来。也许知道他在看她,走路都不稳了,摇摇晃晃的,像踩在棉花上。他紧张,她比他还紧张。
将军家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拥御台所入怀。她执拗地低头不看他,像被雨淋湿的小鸟,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头发束得紧紧的,垂着头,露出纤长的颈项。原本肤色晶莹,又细细涂了粉,当真白得发光。
御台所用的是京都特制的京粉,质地厚重,每日用清水调匀,再用粉刷反复涂上百次。这也是大奥规矩,大奥规矩实在讨厌。
有时候突发奇想,想带她到没人的地方去,将所有的清规戒律都甩在脑后。洗掉化妆,取下沉甸甸的发饰,丢掉挺括的绢衣,她也许会忘记什么雍容气质,什么高雅举止。高兴就放声笑,难过就流眼泪。
那只是胡思乱想。他是幕府将军,天下武人之首,她是天下武家女子表率。她生在京都,如今被关在大奥里,过着没有自由的日子,全是因为他。如今她还饱受非议——他没有子嗣,不置侧室,都成了她的错处。所有人都要来关心,都要来干涉。
一股歉疚猛地涌上心头,将军家治叹了口气。御台所听得真切,忍不住抬起眼看他。乌沉沉的瞳仁,里面有他的面影,小小的,有些滑稽。睫毛不安地扑闪着,眼里有着不安,嘴唇微张,像个迷惑不解的孩子。
他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有滑腻的触感,像摸着唐国来的上等白瓷。她害羞地侧过脸去,他顺势吻在她耳际,闻到淡淡的脂粉香。他模糊地想起,她用的京粉似乎叫仙女香。
她缩了缩脑袋,似乎是怕痒。他起了捉狭心,双唇从耳际下滑,吻她的颈项,再吻到锁 骨。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气息有些急促,两手绕在他的腰间,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左手把她搂得更紧些,右手滑过肩膀、后背,又停留在腰带上。说是腰带,其实是宽而长的绢布,在腰上绕上两圈,再紧紧打成结。右手绕到前方,轻轻拉开腰带的结,拈起腰带一端向外抽。绢布发出微弱的嗤嗤声,听在耳里,似乎响得惊天动地。
她轻轻叫了一声,越发不敢抬头,两只手不知放在哪,只好无助地攥住他的寝衣。他把抽下来的腰带丢在一边,将她的衣领拉得更低些,双唇沿着锁 骨向下,不急不慢地吻她。
火钵里的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将她轻轻压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紧紧阖着眼,睫毛颤动着,有种举足无措的慌乱。夜还长。他微微笑了,觉得有无限的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幸亏御台所与将军同寝时不用听床,不然简直尴尬透了……听床的人也超尴尬啊,第二天向御年寄汇报的时候,那个心情……无法想象……
第10章 私语
两日间有许多仪式,只觉得无限漫长。今晚将军家治在中奥歇息,御台所也换上轻松些的衣物。换了装,御台所靠在金边肘枕上,让女中们到隔壁侍候,只留下广桥一人。
“御台所大人辛苦了。”广桥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御台所神情有些腼腆,广桥顿时明白过来,昨晚是姬始,御台所以为自己故意开玩笑。她跟在御台所身边十余年,两人虽是主仆,私下相处时颇随意。
“上些果子吧?”广桥笑着问。正月菜肴多是鱼虾,莫说御台所,她也吃不惯。
御台所有些犹豫,可能怕时间太晚,又得惊动御膳所。广桥挤了挤眼,向守在门口的年轻女中吩咐了几句,女中捧来一只嵌螺钿的黑漆桐木匣。广桥揭开盖子,御台所瞥了一眼,有些迟疑地问:“这是……白梅果子?”
匣子里整齐排着桔梗屋河内特有的京果子“白梅”。桔梗屋河内是江户日本桥本町最有名的高级果子店,也是幕府指定的御用商之一。说是江户名店,追根溯源,前几代老板都是上方人氏,京果子做得十分地道。
白梅别名“花之兄”,又名“春告草”,奈良时自唐国传入,远比平安朝时传入的红梅早,桔梗屋河内的白梅果子是拟仿白梅的无瑕之姿而制。颗颗精选的白扁豆在滚水里煮上半日,捣烂后去皮,再用细筛反复淘选,兑入砂糖和蜂蜜制成白馅,之后用糯米面裹出含苞待放的白梅形状。和一般红豆团子不同,白梅果子呈半透明的莹白色,质地细致如少女肌肤。
“这两日忙,先备下了。”广桥拿起黑漆唐草莳绘的金缘浅碟,取出两只白梅果子放在中央,垫上和纸,放一支黑文字杨枝。
“这要配煎茶才好。”御台所的语声里带了怀念。广桥从隔间找出茶器,精巧的银瓶,雕着弯弯曲曲的唐草,中间杂着葵纹和皇家的菊纹。
“煎好了,还是热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
广桥把浅碟放在御台所面前,御台所拈起杨枝切了一块,轻声说:“还是那么甜,味道一点没变。”
御台所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往事,“刚到江户时,想京都想得发狂。想那碧蓝的天,干燥的风,连毒日头都是好的。其实江户的天气似乎好些,毕竟在江户湾边上,温和湿润。”
“御台所是思乡,毕竟那时才十一岁。”
“其实在京都也没什么好,宫家说来好听,私下拮据得紧。广桥,你是公家出身,大体知道的。”御台所垂着眼说,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月牙形阴影。
“毕竟是不同的。广桥家只是名家,况且……”广桥提起银瓶,斟上一杯茶,滟滟的浅碧茶汤,像春日山林里的一泓清潭。她家也不算广桥家嫡流,只是分支。
平安朝中期以来,公家贵族大体分为堂上公家和地下公家两类。有资格进入清凉殿南厢殿上间的公家属于堂上公家,算上级贵族。当然,堂上公家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级的是以近卫家为首的“五摄家”,摄政、关白辈出;其次是三条家等“清华家”;再次是源于清华家庶流的“大臣家”;再后来才是“羽林家”和“名家”。虽说公家多文弱,名家是最有书卷气的家系了,多精于儒道、歌道与书道。
御台所双手托住茶碗,枇杷色的井户烧,衬得双手白净细嫩。指甲用酸浆染了色,在行灯的照射下,显出柔媚的薄樱色。御台所似乎还有话想说,她向来静默寡言,今晚有些不同。
“得知要远嫁江户时,真的又惊又怕。关东是蛮荒之地,将军多半是粗野男子。可亲事已定,纵然百般不情愿,也没有驳回的余地了。”御台所定定地看着银瓶上的三叶葵纹,嘴角带了微笑。
“御台所大人当时多虑了。”广桥淡淡地应了一句。来江户前她也满心忧虑,不知会遇见什么。京都和江户分属西东,距离远不说,公家和武家身份地位也不同,彼此间的误会像海样深。
“当时小,只觉得怕。后来有心听人谈论,知道了一些事,就更怕了。嫁到将军家的御台所们……十分不易。母亲是侧室,偷偷找她哭诉,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陪着落泪。”御台所像在自言自语,调子也换成了慢悠悠的京都腔,含糊柔和。
御台所会说江户调,在滨御殿时学的,教师就是广桥。广桥是京女,但心思细些,动身去江户前找了个江户出身的侍女,极力模仿吐字发音。京腔温柔含蓄,江户调泼辣俏皮,有一种脆生生的爽利。
御台所慢慢饮尽茶,悄声说:“这是最上等的宇治茶。说句不妥的话,别说宫家,天皇御所里的茶也比不上这个。”
说到天皇家,广桥自然不能插嘴,只默默提起银瓶,再斟满一杯。若论吃穿用度,将军家胜过天皇许多。原本在京里不觉得,一到江户便觉得不同。滨御殿只是将军放鹰游玩的场所,庭园居所已极尽巧思。泉水山石看似山野本色,其实是人工所造,故意涂上斑斑青苔,砌出幽深小径,取自在风流的意思。后来进了大奥,更处处雕梁画栋,天花板、鸭居、床柱……处处泥金葵纹,纸门、障子……尽绘着狩野派画师的心血之作。至于香炉、花瓶等摆设,食器、茶器等用物,也不乏价值连城的珍物。
可惜,对女子来说,吃穿用度再上等也不够。有时候越是锦衣玉食,内心就越空虚。
江户幕府初建时草草,制度礼仪尚未确立,从大猷院(三代将军家光)开始,代代御台所都从京都迎娶,或是五摄家的公卿贵女,或是与天皇血脉相连的宫家女王。但细细想来,都算不得美满姻缘。
大猷院的御台所是鹰司家的孝子,夫妻关系险恶。孝子还被迁出大奥,移居千代田城二之丸,堂堂大奥之主,竟只享受先代将军侧室的待遇。严有院(四代将军家纲)御台所是伏见宫贞清亲王家的显子女王,夫妻关系淡薄,显子三十余岁一病而逝。
广桥心头沉重起来。瞥了一眼御台所,依然坐得端正,脸上带了些萧索,似乎仍在回忆往事。主仆两人相处久了,沉默不语也不觉得别扭,广桥也重新浸入方才的思绪里。
常宪院(五代将军纲吉)是大猷院的第四子,原与将军之位无缘。宽文元年(一六六一年)做了上野馆林藩主,人称“馆林宰相”,三年后与鹰司孝子的侄孙女信子成了亲。没想到严有院早亡,也没遗下子嗣,常宪院阴差阳错做了五代将军,信子也成了御台所。说来也怪,只是一介藩主时,常宪院夫妻关系和美,信子进了大奥,关系急剧恶化。后来常宪院莫名其妙死了,更奇的是,信子一个月后也死了,大奥谣言纷纷,都说两人死得蹊跷。
谣言满天飞,连京都都传开了。说者言之凿凿,说信子用护身怀剑刺中常宪院心窝,常宪院立毙,信子刺喉自裁。惨事发生在大奥的宇治间,榻榻米全被染红,成了一片血海,绘有宇治采茶图的障子也留下斑斑血迹。为保将军家体面,幕府老中们议论许久,决定一床锦被遮盖——先把宇治间锁闭起来,然后把将军死因归为急病,还把两人死期错开,以免太不自然。
这些都是传言,谁也不知真相到底是什么,公卿本对幕府有些偏见,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仅幕府、将军的形象变得更可怖了,连大奥都被看成龙潭虎穴——鹰司信子本是娇滴滴的公卿贵女,进了大奥就疯魔起来,甚至持刀杀人,杀的还是自家夫君,还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广桥暗暗叹气,难怪御台所担忧——历代御台所都与平安喜乐无缘。常宪院薨了,侄儿德川纲丰做了六代将军,是为文昭院。文昭院原是甲府藩主,正室是近卫家的女儿熙子。同鹰司信子一般,进入大奥后,夫妻关系日益冷淡。文昭院对侧室阿喜世百般宠爱,熙子空有御台所名分,在大奥冷冷清清,活像养在镶金鱼缸里的一尾金鱼。单看外表灿烂华美,内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虚的。
“有德院和大御所的御台所都早逝了呢。”御台所闷闷地说。
广桥抬眼看向御台所,小小一张脸,表情平静,只眼神有些哀伤。有德院是八代将军吉宗,正室是伏见宫贞致亲王家的理子女王,也是第四代御台所的亲侄女。理子十九岁产下死胎,数日后产后不调而死。大御所家重的正室増子是理子的侄女,也产后失调而死,婴儿也没能活。
出身公家的御台所与将军感情不和,宫家的御台所人人早亡,至多活三十六岁……眼前这位御台所觉得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吧。
“听说亲事时正是黄梅时节,成日天阴阴的,湿得能拧出水。心里老想着纪友则的和歌,‘黄梅时节雨,不觉物凄凄。杜宇鸣深夜,行踪何处迷。’越想越凄惨。”御台所笑了笑,眼里添了点暖意,“后来才知道,原来没那么坏。”
“将军大人情重。”广桥望着黑漆莳绘浅碟,颇有些感慨。浅碟有金粉洒出的唐草纹样,弧形藤蔓弯过来弯过去,勾成一枚枚不封口的圆环。唐草是唐国传来的纹样,匠人又添了本国趣味,发展出葡萄唐草、菊唐草等变形,十分富丽华贵。
“是啊……住进滨御殿没多久,将军就来了,那时还是世子。”御台所望着屋角的行灯,精雕桐木底,蜡烛上罩着黄铜拉丝编出的弧形网,烛光映在亮光光的铜罩上,散射出柔和的暗金光芒。
御台所喃喃低语,声音轻柔,点了红的双唇也只是微动。脸上带了些浅金色,表情端凝,姿态也挺拔,活像端坐在佛龛里的塑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奥有不少怪谈流传,“宇治间”就是经久不衰的一个:宇治间是永远闭锁的房间,可女中们常常看见一身黑衣的陌生女子出入,连十二代将军家庆也见了一次。其实……其实,后来有研究者说,宇治间障子上的宇治采茶图太珍贵,为了保护它,大奥管理者才把门闭锁的。但是……真相谁知道呢……
P。S:感谢收藏的朋友们,是你们给了我继续这个故事的勇气~
第11章 两小
御台所眼神恋恋的,似乎在回想住在滨御殿的岁月。
广桥也都记得。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到江户时正是三月初春。江户春天来得早,春桃已露了衰相,樱花含苞欲放。负责迎接的是田沼主殿头意次,当时大御所德川家重还是将军,他是将军身边人,最受倚重。田沼主殿头在马上带路,一路迤逦,来到江户湾边上的将军家别邸,规模宏大的滨御殿。
滨御殿原是三代将军大猷院的第三子、甲府藩主德川纲重的别邸。五代将军常宪院无子,纲重长子纲丰成了六代将军文昭院,滨御殿也成为将军家的别邸。幕府投入重金修缮,添了不少亭台花木,整出规模宏大的庭园。广桥稍微转了转,发现滨御殿各处收拾得整齐。各类什物一应俱全,全是新的,一眼能看出好品质,可见负责接待的田沼主殿头用了心。广桥向他再三道谢,他谦逊得紧,口口声声说是将军大人和世子大人吩咐下的,自己只是具体采办,哪敢居功。广桥在京里也见过些官员,若论口才便给,行事妥当,田沼似乎更胜一筹——况且年纪又轻。具体年纪她不清楚,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穿着拖泥带水的肩衣宽裤,依能看出身段潇洒,容貌更是出众,长眉俊目,鼻子直而挺,薄唇噙着微笑。广桥当时颇讶异,田沼主殿头看上去不像将军身边的旗本武人,倒像闯出些名头的歌舞伎艺人。
后来才知道,田沼主殿头当时已三十岁了,是江户数得上的美男子。江户人爱华服、爱美食,爱一切风流事物,自然也爱俊俏男子。有町人编了歌来唱,说田沼的相貌“俊美无俦,还带了一丝苦味。”广桥有些纳闷,后来想明白了——论容貌,田沼主殿头不输于当时最有人气的歌舞伎艺人团十郎、菊五郎,可比起艺人来,又多了些有涩味的风流雅致。像是宇治抹茶做出的果子,因为混了抹茶的清苦,果子的甘甜才更上等,更多层次,单是一味甜腻,便落了俗套,少了回味。
最初广桥与田沼主殿头也就一面之缘。但已隐居的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心疼孙子,爱屋及乌,对孙子未来的正室也颇为关心。有德院知道田沼主殿头做事妥贴,命他不时前往滨御殿巡视,保证孙子未来的正室生活无忧。于是田沼定期来滨御殿,每次都带上时鲜果子、珍奇食材。几次后,田沼身边又多了个少年,也就是有德院的孙子,当时的将军世子德川家治。
北风在屋外盘旋,门窗紧闭,隐隐听见呜呜的风声。是江户湾上吹来的风吧,虽然冷,底子里还有一丝温意。不像京都的寒风,当真冰冷彻骨,直透到骨头缝里。
滨御殿的日子是好的。什么也不缺,也自由自在。虽是寒冬腊月,想到过去的时光,广桥心里暖洋洋的。御台所脸上也带了笑容,嘴角上扬,像吃了心爱果子的小姑娘。
世子家治第一次来的时候,滨御殿的樱花开得正好。当时御台所还是伦子女王,广桥与她一起在松之茶屋里赏樱。松之茶屋在潮入池东北角,茶屋周围植有许多樱树,有山樱,有八重樱,在和煦春风里开得热闹。潮入池里映着蓝天白云,池上垂着樱枝,浅粉花瓣重重叠叠,压得枝条下坠,直要落入池水里。清风拂过,花瓣飘入池中,红白相间的锦鲤浮上水面,绕着花瓣转来转去。偶然张嘴接喋,也不是当真要吃,只是闲来玩耍。
广桥与伦子女王正看得喜欢,女中急匆匆地过来通报,说世子家治大人和田沼主殿头大人已过了大手门,正往茶屋方向来。广桥顿时吃了一惊,世子大人驾到,最晚前日也该遣人来通知,让人先做准备,哪有突然袭击的道理?想想世子也只有十二岁,也许是一时兴起,主动要求前来的吧。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听说已隐居的八代将军吉宗喜爱德川家治这个孙儿,常常把他带在身边,更亲手教他弓马骑射。儿子身体孱弱,所以对孙儿格外溺爱些?孙儿也就恃宠而骄,不打招呼就来看望未来的妻室?广桥有些狼狈,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怨气。别说她,连伦子女王也只穿了寻常便装,一头乌发结成简简单单的岛田髻,没有插梳,也没戴笄,只图新鲜簪了一枝浅绯色八重樱。听说未来的夫君突然来看自己,伦子女王板起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也许是害怕,也许因为紧张。
重新梳头换装都来不及了,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两人如此打扮,正儿八经出去迎接反而尴尬,不如在松之茶屋里等候,权当一次不讲究规矩的品茶赏樱会。
虽然打定了主意,广桥心里还是着慌。远远来了长长一队人,到了松之茶屋附近,护卫们都停下了,只有田沼主殿头带着一位少年继续前行。广桥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来,准备迎接世子大人。只见那少年停住脚步,眼光复杂地望了过来,神情惊疑不定,似乎还有些恍惚。广桥忍不住想笑,先前的怒气化为乌有——堂堂世子大人被她们的家常装扮吓到了吧。
田沼主殿头忙着介绍,广桥向世子家治恭敬行了一礼,世子家治恢复了常态,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茶屋内的伦子女王,似乎是有些好奇。
如此不告而来,场面颇为尴尬。田沼主殿头倒十分镇定,请世子家治进茶屋坐下,之后再不管他,只絮絮问广桥伦子女王的日常起居如何,可有什么不惯,要不要专门从京都召些使唤人。广桥心下惴惴,不时向伦子女王瞥上一眼。这未来的小夫妻突然碰面,只怕会沉默不语,一直无聊枯坐。谁知世子家治和伦子女王谈得十分投机,一来二去,竟说到喜欢的吃食上去了。广桥不禁暗叹,田沼主殿头果然了得,善于分辨人心——纵然是将军家世子,宫家女王,毕竟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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