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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与皇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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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见履霜一直不说话,窦宪不免催促了一声,“快挑呀。”

    履霜忽然灵机一动,问,“这满墙的花灯,你觉得哪一个最丑?”

    窦宪不假思索地指着挂在最高处的天蓝色玻璃绣球灯,“那个。刺的我眼睛疼。”

    履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转头对卖灯的老头儿道,“麻烦您,我要那个。”

    老头儿方才在整理东西,没听见他们俩的对话,因此只夸道,“姑娘好眼力,这是小老儿铺里最漂亮、最值钱的一盏灯啦。先前好些人出了高价想买,我都觉得他们和这灯没有缘分,是以没卖,一直留在了现在。”他包好了灯,递给履霜。履霜谢过,带着脸更黑的窦宪一同走了。

    两人一同买了些汤圆吃,又沿着街道逛了一圈,便提着灯,往回府的路上走。正说着话呢,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呼,“宪表哥!”

    窦宪略皱眉,只当没听到。不想脚步声渐渐趋近,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手臂就被人握住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丹凤眼上挑、颜色骄人的少女跑了过来,笑道,“表哥,你怎么也不理我?”

    窦宪从她手里挣了出来,点点头冷淡道,“梁敏。”

    梁敏抿着嘴打量躲在他身后的履霜,“表哥,你素日是不爱和女孩儿玩的,怎么今天倒有了这么好的耐心?她是?”

    她语意咄咄,窦宪心中不悦,便不打算睬她,转头对履霜道,“走吧。”

    履霜点点头,不想梁敏忽然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她苦着脸喊,“疼。”

    窦宪惊怒斥道,“梁敏,你还不放开?”

    梁敏答应着,却不动作,只是放柔了语气道,“小妹妹,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了,我就放开。”

    履霜见她强横,少不得扁着嘴小声说了。

    梁敏一听到“窦”字,顿时眼神一亮,松开手笑道,“原来你就是姨夫新收的养女啊。”整个人都温和了下来,一叠声地让身后的奴婢、侍卫们把她刚买的东西都拿来,给履霜妹妹挑。

    窦宪正板起了脸要推辞,不想身旁的履霜早已拿了一盒做成猫爪样的糕点在手里,乖巧地对梁敏说起谢谢。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来,斥道,“谁让你拿了?!”

    履霜忙把糕点放下了,两手背在身后。

    梁敏见状,打起圆场来,“小孩子嘛。”把履霜的手拉了出来,将糕点重新放进她手里。

    履霜不敢接,怯生生地看着窦宪。窦宪不耐烦地说,“还不谢谢人家。”履霜忙忍着喜悦道了谢。窦宪遂对着梁敏点点头,“我们走了。”

    梁敏笑吟吟道,“好,路上注意安全。回去替我给姨母、姨夫打个招呼。有空来我们府里。。。”

    窦宪不耐烦听她唧唧歪歪,揽着履霜便离开了。

    

    

第4章 花灯节下

    

    等走了一段路,履霜好奇地问,“那位梁姑娘,也是你表妹吗?”

    窦宪“嘁”了一声,“她算我什么表妹?她不过是我姨母涅阳长公主的夫家侄女。我姨母看她自幼丧母,父亲又不成器,所以一直养着她。她也就大言不惭地以为自己是公主的女儿,管我叫表哥呗。她这个人啊。。。”眼角瞥见履霜拈了一块糕点在吃,不由斥道,“瞧你这眼皮子浅的,爪子也轻。”

    履霜委屈地扁了嘴,正要哭,忽见他倾身过来,也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梁敏讨厌归讨厌,买的东西还挺好吃的。”

    “。。。。。。”

    窦宪一边吃一边大言不惭地教育起履霜来,“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你吃,那是因为你馋。我吃,是因为我对珍惜粮食这件事有很大的体悟。”他吊着眼睛说,“采摘苦菜满山寻知道吗?克勤于邦,克俭于家懂吗?。。。你我吃的每一根菜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当思物力,物力艰难。”

    履霜见他一面洋洋洒洒地吹着牛,一面把所有糕点都吃了,纠结地点了点头。窦宪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听了我的话,你有什么体悟吗?但说无妨。”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物力维艰?”

    “。。。。。。”

    两人鬼鬼祟祟地回了府,依原样翻了墙。窦宪正拍着肩上的土呢,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孽子!”

    他受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原本黑黑的草坪上,顿时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了起来。成息侯从人群中走出,喝问,“履霜呢?”

    窦宪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履霜拉了拉他的袖子,乖乖地走了过去。

    成息侯一把抱住她,上上下下地看着,“霜儿,没受伤吧?在外面没吃不干净的东西吧?哥哥欺负你了吗?”履霜都摇头否认了。

    成息侯面色稍缓,把履霜递给窦阳明家的牵着,“你带霜儿去沐浴净身,哄她早些睡。”

    履霜忙拉着他的袖子问,“窦宪呢?”

    成息侯温声道,“爹和他还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履霜担忧地看向窦宪,不愿意走。他见了,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履霜遂乖乖地被窦阳明家的牵着回了快雪楼。

    她一走,成息侯的眼睛都红了,“孽子!自己胡乱出去游荡也就罢了,偏还带着履霜!她这么小,一旦丢失可怎生是好?”

    窦宪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瞎子,平白无故怎么会丢了她?”

    成息侯怒道,“倘或是她被人挤着碰着呢?”

    窦宪嗤笑一声,拖长声音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瞎。”

    成息侯见他这模样更恼怒了,命身后的侍卫们速速把他提到大堂,又命取板子来,“堵他的嘴,打!”

    众人皆劝道,“二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四姑娘自来了我府,一向不爱说话,素日全靠二公子陪着。”

    窦宪却不领情,大喇喇往凳上一趴,“要打快打!下次逮着空我还带她出去!”

    成息侯气的发抖,夺过大板便是狠狠几下。

    窦宪的脸刹时白了,额上冷汗涔涔,只咬着牙不肯求饶。

    长随窦顺见阵仗越来越大,慌忙溜了出去,跑去了长公主那儿。

    孰料她听了事情原委,不过是淡淡地说,“他父亲都不爱惜他,我又何必去出头?”

    窦顺几次地哀求,她都只当没听到,自顾自地念着经。窦顺只得赶去快雪楼碰碰运气。

    那边履霜正由窦阳明家的带着丫鬟们伺候沐浴,听得窦顺来求,一下子甩开了丫鬟们的手,匆匆穿了衣服跟着出去。

    等到了大堂时,远远便望见窦宪自臀部到大腿都血迹淋漓。她哭哭啼啼地奔了下去,叫了声他的名字。他面如金纸,额上全是冷汗,好半晌方勉强应了一声。

    成息侯温声道,“霜儿,你怎么来了?”看见紧跟着进来的窦顺,冷冷对窦阳明道,“把他给我拖下去。”

    履霜忙哭着说不要。

    成息侯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好霜儿,你不知道爹今天找不见你,有多担心。”紧紧抱住了履霜。不知是否是错觉,履霜总觉得这位养父对她的疼爱里是隐隐带着一种悲哀的温柔的。但这想法也不过是一转即逝。她很快就挣开他的怀抱,恳切道,“爹,是我苦苦求二哥带着出去的,您要打只管打我。”

    成息侯忙说什么话,“定是这不肖的孽子拐的你。”

    履霜见他不听解释,索性趴在窦宪身上大哭起来。成息侯见后不知为何,神色怔怔的,整个人都虚疲下来。窦阳明便趁势道,“来人,把二公子送回松风楼。”

    履霜见成息侯没有否认忙,磕了个头,跟着一同出去了。

    轰隆——轰隆——

    天宇漆黑,暴雨疯狂落下,雨水把路旁的花草冲打地都失去了根基。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一道闪电照亮了匆匆行走的四个人的脸。

    打头的是一名三旬上下、衣着华丽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的孩子大声啼哭着。身后三四岁大的男童紧紧攀住她的手臂,哭道,“娘,别去!下雨!”

    身边有名侍女亦劝,“这么大的雨,姑娘淋了会生病的。”

    女人狠狠地挥手甩开了他们,“反正她已经烧坏了脑子,再淋点雨也没什么。”淌着水自顾自往前走。

    男童被她推倒在水里,却仍竭力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衣角,“娘。。。”

    前方的女人忽然摔了一跤,手中的孩子跌落在地,一大片血迅速地蔓延开来。

    男童失声道,“阿若!”

    “阿若,阿若。。。”

    窦宪辗转在遥远的梦里,拼命地向前伸着手。

    忽然,手心一阵温暖,是被人握住了。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呼唤,“窦宪,窦宪!”,同时身体被人摇晃着。他“啊”了声,倏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噩梦带来的伤痛仍在心中翻涌,他捂住胸口,很长时间都无法呼吸。

    坐在床边的履霜见他怔怔的,疑惑地问,“突然坐起来,你不疼吗?”

    先前窦宪陷入噩梦的伤痛里,浑身短暂地没有知觉。此刻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臀部到大腿剧烈地痛了起来。履霜见他面色青白,额上遍布汗水,忙扶着他侧躺了下来。

    窦宪卧在枕上缓了好一会儿,方能问出口,“什么时候了?”

    “丑时。”

    窦宪惊的差点又坐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睡?!”

    履霜乖乖地说,“回去后偷偷又过来了。”

    “算你有点良心。”窦宪说完这一句,含糊又问,“除了你,还有谁来看过我吗?”

    “你房里的桔梗姐姐和木香姐姐,还有窦顺。”

    “。。。没别的人了么?”

    履霜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么晚,大家都睡下了。”

    窦宪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之色。

    履霜自觉失言,搂着窦宪的手臂撒娇,“有我在呢,我一个人顶三个。”

    窦宪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你自己说,这是我帮你的第几次了?”一边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一边叹气,“哎,你不知道我爹有多瞎,打就打吧,下板子的时候居然全照着我左腿招呼。我看我这次是要变成长短腿了。完了,以后娶不着媳妇了。”

    履霜吐了吐舌,脱了鞋钻进去,“你不瘸也找不到啊。”

    窦宪白了她一眼,“傻子,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没事的二哥,以后我来照顾你。——你懂套路吗?”

    履霜扁着嘴哦了声,“可是我嫌弃你。”

    窦宪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啧啧道,“瞧你的良心,被狗吃啦?。。。不过也没事,反正年纪到了找不到媳妇,我可以从南越买个来。”

    履霜笑的前仰后伏,“你放屁。”

    窦宪把她按进了怀里,叹气,“跟着我,尽学坏的。”

    履霜嘻嘻笑着,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

    和他相处的感觉真好。这样轻松,这样自在,仿佛他们从出生起,便是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呢。

    窦宪和履霜一日比一日地亲密了起来。

    窦宪为人强横,家中的一弟二妹没有他看得上眼的,如今却处处顾惜着履霜,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画,还亲自给她画风筝、做各种小玩意。三公子窦笃见后不免说了几句酸话,“同胞兄妹尚不及如此呢,我看二哥有别样心思。”话传到成息侯耳中,当即命人赏了他十个嘴巴。又欲拿窦宪来责问,窦阳明忙制止了,“二公子一片好意,侯爷可别冷了他的心。”见成息侯皱着眉,不以为意,他低低道,“侯爷可曾想过,一旦您老了,四姑娘该如何自处?”

    成息侯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二房里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当初履霜刚来,便平白遭遇了鼠矢之祸。他在世时那些人尚虎视眈眈,一旦离世了。。。想到这里,心中一片疼痛。

    窦阳明又问,“侯爷,您还记得去世的若姑娘吗?”

    成息侯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那是宪儿唯一的同胞。”

    “依在下看呐,如今二公子不过是把对若姑娘的一片心都移到了四姑娘身上,您别往龌龊里想他。。。二公子他的确,有时性子左强,可如今也十七了,有过什么不检之处吗?”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您再想想三公子。这孰优孰劣。。。”

    想到侄子窦笃,成息侯一阵厌烦。不过十四岁,竟和房里好几个侍婢都有了瓜葛。说来还是窦宪洁身自好、有情有义一些。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便让他们兄妹多多亲近吧,霜儿日后也有个依靠。”

    有了他的默许,窦宪更加没了限制,从此往来快雪楼如入自己房内一样。每日除了念书习武,便是带履霜出去逛。

    

    

第5章 除夕夜上

    

    时光匆匆,很快便到了年尾。

    按例,除夕之夜,诸王、诸公主是要一同入宫,陪着天子一家守岁的。是以,未时不到窦宪便赶到了快雪楼,帮着履霜挑选衣服。

    “把身上这件换下来,穿边上那件儿。。。不好,还是太素了。。。再换那件樱红的试试。。。”窦宪的手里拿着一叠衣裙,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履霜。

    履霜撅着嘴抱怨,“换了十来件了。。。刚才那件天水青就很好。”

    窦宪哼了声,“好什么啊?那样素。今日有一群贵女要进宫,你这成息侯府之女的气度啊万不能被压了一分。”

    履霜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下了。最终由窦宪择了件樱红色的流仙裙,外罩一件雪白狐皮大氅,脚蹬玄色羊皮小靴。

    兄妹两个出了快雪楼,发现成息侯夫妇早已等候多时。成息侯今天穿了件天青色外袍,衣上密密绣着瓜纹,取瓜瓞绵绵之意,很是清雅。长公主也换下了简朴的缁衣,着一袭月白色交领襦裙。堕马髻上斜簪一枚金瓜果纹顶锥脚簪,明艳照人。两人比肩而立,万分般配,只是彼此都神情冷漠,互不交言。

    履霜没注意到这些,一心只盯着长公主的发簪。那只簪的头部被打作瓜棱式小瓶,小瓶做成胆瓶式,上刻花纹,端的精妙万分。

    长公主察觉到履霜在看她,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你在看什么?”履霜忙道,“您的簪很漂亮。”

    长公主哼了声,“我不信你是在看簪。”

    履霜喏喏地说了句“真的”,红着脸垂下了头——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舅母看她的眼神很怪。如今她已能从善如流地管成息侯叫爹,却始终无法张口叫长公主一声娘。

    一旁的成息侯一如既往地温和,他弯腰抱起了履霜,笑道,“这身衣服很好,是哥哥帮着挑的?”

    履霜说是,有些害羞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窦阳明见履霜肖似成息侯,窦宪的眉眼又和长公主如出一辙,不由笑道,“几位主子站在一起,倒真像一家人呢。”

    长公主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成息侯的笑容却着意深了几分,“本就是一家人。”

    他们都在笑,可履霜敏感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好,忙道,“快走吧。”

    四人坐着车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了内宫。没想到快到内廷时,车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履霜征询地看着窦宪。对方扶着她起身,“接下来咱们要走过去了。”

    履霜指着身旁呼啸而过的另一驾马车,“可他们。。。”

    泌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人家和咱们不一样。”

    窦宪见母亲神色郁郁,忙说了句话岔了过去,“小傻子,你是不是不愿意走?”也不等履霜答言,便弯腰抱起了她。

    一旁的成息侯忙道,“快放下。过了年霜儿便十五岁了,你也该注意着分寸。”

    “要等十月做了生日,才满十五呢。如今还是个丫头片子。”窦宪故意气他爹,抱着履霜又往前走了几步。成息侯紧跟着他责骂。

    父子二人正僵持着,身后传来车马轱辘声,紧跟着一句娇柔的女声,“姐姐、姐夫。”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泌阳长公主回头看了那个穿着紫色簇新宫装的女人一眼,平淡地说,“涅阳长公主。”

    对方笑道,“自己姐妹,姐姐叫阿槿的名字就好。总这么多礼,宫里的那起子小人又要嚼舌头,说你不是什么正头货呢。。。”抚了自己的额一下,“哎呀呀,瞧我这嘴。”又道,“宪儿长高了。。。。这是侯府新来的四姑娘吧?瞧这小鼻子大眼睛的,阿若要是长大了,也未必比得上她呢。”

    她句句夹枪带棒,可泌阳长公主始终神色淡淡的,万事只回答一个“嗯”字,“眼看着入席的时间要到了,你我都各自赶路吧。”说着,拂袖欲走。

    “不忙啊。”涅阳长公主下了马车,上前挽住她胳膊,笑道,“从这儿走过去有千来步呢,姐姐不如上了我的车,大家一同吧。不然皇兄知道我撇下你先行,又要骂我。”

    泌阳长公主冷淡地抽开了手,“不用。”自顾自往前走远了。

    成息侯忙对涅阳长公主告了不是,对方笑着拿帕子掖了掖鼻上的粉,闲闲道,“阿歆这孤僻性情,姐夫你也该时常劝着些。”提起裙子上了马车。

    成息侯长叹一声,窦宪也一言不发,神情落寞。履霜觑着他们心情不佳,一直到入席,都不敢开口。

    少顷,几人步行到了紫英殿。

    一踏进去,眼前便煌煌一亮。整座大殿都以紫罗毯铺地,空气中缭绕着清新的百果之香。大殿上空,垂落着云锦之帷,殿两侧又燃烧着九光之灯。

    一名四十岁不到、头戴十二旒冕冠,系白玉珠的男子站在最高处,和身旁众人寒暄着。他笑的很温和,没有一点架子,履霜不免在心中猜测起他是哪位王爷。不想身旁窦宪肃了肃容,竟快步走了过去,叫道,“陛下!”又在履霜背后敲了一下,拉着她一同行大礼拜倒。

    圣上弯腰扶起他们,和蔼笑道,“老和舅舅见外。”

    泌阳长公主从后面走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淡淡道,“虽为甥舅,也是君臣。”

    圣上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凤冠女子道,“你看,阿歆总这么客气。”翟衣广袖的皇后跟着微笑。

    两位至尊都容色和蔼,可泌阳长公主始终面无表情,“臣妹带着孩子们先入座了。”

    今上温声说好,指了一个离他很近的位置。

    泌阳长公主冷淡道,“废后之嗣,不配位列前星。”

    皇后忙走下殿嗔她,“哎,这是哪里话?”半强迫地把她按到了那个位置上。

    左侧坐着一名服饰品级与比泌阳长公主类似的明丽女子。见状她嗤道,“皇后殿下果然贤德,几日不见,邀买人心的功力又见长了。只是,你也该相看相看人呐。”蔑然望了泌阳长公主一眼。

    皇后脸色一白,攥紧了手,只是不敢争辩,勉强笑道,“郦邑长公主讲笑了。”歉疚地看了泌阳长公主一眼,尽量作无事状地回到了今上身边。

    “以我的身份,别说是武将了,便是谋个低微职位也艰难。陛下的为人很好,可宗室那些人哪里会有他那样的心胸。。。”花灯节上,窦宪的话在这一刻涌入了履霜脑中。

    两位远离政事的长公主尚且对泌阳长公主如此欺凌,那些阴氏一脉的王侯、朝臣,又会对废后之女有多好的态度呢?

    履霜这样想着,伸手拉了拉窦宪的袖子,悄声问,“皇后是不是得罪过郦邑长公主?”

    他轻声回答,“那倒没有。只是舅舅的皇后本是阴氏女,可惜在立后的第七年,以巫蛊罪被废。依几位长公主的意思,是送废后的堂妹、也就是她们的另一位表妹入主长秋,没想到舅舅一力要立马氏。”

    履霜“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皇后一会儿。

    窦宪随口问,“你老盯着她干什么?”

    “她好看嘛。”履霜慢慢地把脸贴近窦宪的手臂。

    身为外来者的她,到现在也无法同侯府中人真正处到一起去。

    成息侯虽疼爱她,但终究是长辈、隔了一层,没法事事说与他听。且他又是个忧郁的性情,便是开怀微笑时眼中也笼罩着雾霭一般的怅然,令履霜无端地不敢去惊动。

    泌阳长公主和几位表姐表兄更不必说了。

    只有窦宪。

    她想起自己初来窦府时,他想也不想便伸来的手。

    其实她一直是个孤僻的性子,很抗拒和别人的亲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窦宪,那些撒娇和亲近便理所应当。

    也许是因为他的真诚吧、他的嬉笑怒骂皆那样随心。也许是他们天然的投缘。或者是窦宪的用心——自她来后,他一直不耐其烦地带她出去玩、逗她说话:家里好像有一只野猫、房间里还想再砌一个壁炉。。。

    如果要说这世上履霜最离不开谁,愿意为了谁付出一切——那一定是窦宪。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诸王和公主们渐渐都来齐了。皇后向下做了个手势,一时箫鼓之声大作,天际也放起烟花来,光芒耀亮了整座庭宇。

    见履霜始终抬头贪看着烟火,窦宪取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傻样!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西域小宛,那里的人手更巧。他们能在烟花里藏花儿图样呢,一旦在天上燃放,仿佛置身花海。”

    履霜听的羡慕,抱着他的胳膊连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窦宪“唔”了声,随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等你长到这么高。”

    他比的高度足有八尺,履霜愤愤地放开了他的手,“我若果然长到那么高,不成了妖怪了?你不仅不想带我去,你还哄我!”站起了身。窦宪忙伸手去拉她,“干什么呀,快坐下。”

    履霜甩开他的手,“我要去更衣。”

    窦宪又去拉她,“水都没见你喝过,更什么衣?听话,快坐下。”

    然而履霜又一次甩开了他的手,邻桌的郦邑长公主见了,掩袖笑了一声。

    泌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淡淡斥起儿子来,“妹妹要更衣,你做什么不让她去?”

    窦宪讪讪的,履霜脸上也挂不住,忙道,“孩儿去去就回来。”

    窦宪不放心地叮嘱,“别在宫里乱走,马上就回来。”

    履霜嫌他烦,一扭身出去了。

    

    

第6章 除夕夜中

    

    待出了殿,随意地走了一段路,新鲜的气息涌入胸中,履霜顿感浑身舒适。

    然而转了个弯,进入大庆门后,变故陡生。前方马蹄雷动,一名鲜衣玉冠的少年坐在马上,手牵缰绳横冲直撞。他身后的长随跟着大声叫好。另一名同样装束的少年被迫避让着,他的长随大约是害怕,远远站着也不管他。骑马少年见了,更起了捉弄之意,几次故意地纵马去围堵。一直在避让的少年终于因慌乱而跌倒在地。

    履霜立住脚,脑海中响起窦宪曾说过的话:二皇子恭素得圣上钟爱,御旨恩封其在宫禁直行骑乘,不必下马。如此,那位骑马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另一个少年呢?

    他的年纪看上去比二皇子小。。。如今宫中三皇子早逝、四皇子不良于行、六皇子之后俱是稚童。。。

    ——原来他就是那个被无子的中宫所抱养的五殿下。

    窦宪曾说过,从前圣上因钟爱二皇子,屡有立他为储之意。但随着皇后抱养了五皇子,朝中大臣另出了一派立嫡党,他无奈下只得把立储之事暂搁。二皇子不忿,逮着空常对五皇子行欺凌之举。这些事宗亲们都知道,只因那五皇子脾性好,自己不说,二皇子又跋扈不好惹,所以瞒着今上一个人罢了。

    那边二皇子大笑了一声,狠狠抽了下马臀,马受了惊,当即前蹄离地,大声嘶鸣。眼见马蹄快要落到五皇子的身上,履霜鼓起勇气,指着天空道,“天啊!那是什么?”

    二皇子立刻勒紧了缰绳,回身看向天际。然而,天上什么都没有。他拿鞭子指向履霜,喝道,“喂!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个当口,五皇子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感激地看了履霜一眼。他的眉目很温和,与二皇子的桀骜张扬全然不同。履霜一下子对两人有了喜好之分,也不答言,转身便想走。

    二皇子迅速催马来到她身边,“你方才让我看什么?”

    “没什么。”

    二皇子顿时怒气大涌,“你耍我!”扬起鞭子就欲抽下。

    履霜吓的一哆嗦,脑袋一片空白,连抬手遮脸都忘了。不想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那个眉目温和的五皇子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了鞭子。他鼓足勇气道,“二哥若有不满,尽管责骂炟,不要为难这位姑娘。”

    二皇子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五皇子顿时面孔通红,但还是紧抓着鞭子没有松手。二皇子又欲再使劲,忽听一声冷冷的喝问,“二殿下在做什么?”

    窦宪满身戾气地走了过来。

    二皇子吃了一惊,“宪表弟。”指着履霜问,“这是?”

    窦宪把履霜拉了过来,冷冷道,“在下四妹。”

    和在兄弟面前的跋扈不同,二皇子对待外人一向很友善,以此获取对方的支持。所以他马上换了副微笑面孔,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啊。恭方才鲁莽了,万望。。。”话还没说完,便见窦宪蹲下身,捏了颗小石子在手里,迅速地打向了他身后亲随的脸。伴随着一声惨叫,亲随捂住了右眼,一行鲜血流了出来。

    二皇子又吓又气地后退了一步,“窦宪!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他不同,五皇子虽然神色苍白,可态度还算镇定。窦宪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若二殿下方才果然挥鞭,若五殿下并没有伸手去挡。。。某如今给的,就不止这一石子了。”微微一欠身,牵着履霜走了。

    窦宪走的很快,履霜跌跌撞撞才勉强能跟上,“。。。窦宪,窦宪。。。”

    窦宪转头喝道,“还不走快点!”

    他虽然常常凶履霜,可几乎都是作势,如此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地红了眼圈。

    窦宪见她要哭,停下了脚步,叹气,“你啊,总给我找麻烦。”

    履霜哭哭啼啼道,“刚才二殿下,举着鞭子要抽五殿下。。。我看他可怜。。。”

    “谁可怜,谁不可怜的,你还小,知道多少?”窦宪打断道,“不说宫中人,便是身边人你又有几人能看透?千万别多想多做。”

    “可是。。。你就想也没想就为我出手了啊。”

    窦宪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一时语塞。

    履霜心中涌起暖意,笑嘻嘻地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

    窦宪哼了声,面色缓和了下来,“让我想想,先前你甩开了我多少次?一,二,三。现在倒知道靠过来了?”

    履霜也不怕他,觑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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