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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不知-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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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军棍。”杨曲南开口答道,“一般将士挨到一百近五十便已不省人事,少有挨过两百还能活命……”
“皇上,微臣罪责重大,此事终究要有了结,不如就以两百杖刑为准,若是微臣受不住,就当以我命换此事了结……”叶韶望着皇上,顿了顿,语气恳切道,“若是受住了,恳请皇上放过庄沐萱。”
我在一旁听得心慌,两百军棍,自求极刑这般决绝的做法,不会是向来温润淡然的叶韶的做法。
是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保住庄沐萱了么……
“叶韶!为何你总是在忤逆朕的意思!”皇上怒意未消,又添火气,大抵是十分不解。
“你是新科文状元,当初留在翰林院做大学士多好,可你偏要去下乡小县做这七品的小官……”
“是,这几年你确是做的很好,破了不少案子,抓了很多贼盗,为百姓谋福祉,可此等事情自有武将去做,你为何非要执意孤行呢……”
不仅皇上不解,就算是我做他属下三年有余,也始终不理解他为何放弃翰林院大学士之位,却做判案查案这等事情。
“自古治国平天下,治国需有明君,因有明君,无论文官武将都才可以平定天下,留职翰林院固然惬意,终究是纸上谈兵……”叶韶身姿挺立,言辞义正,一字一顿道,“微臣,不愿做纸上谈兵之人。”
不愿做纸上谈兵之人,所以身临其境,体百姓之苦,以身犯险,不畏强权。
此刻的叶韶,即使看起来还是那个芝兰玉树,如玉温润的大人,但却赤胆忠心,大义凛然。
这般缘由,即使是皇上,也沉默了半晌未曾言语,末了,无奈摆手道,“为民请命是好,但无视法纪就是错!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拼死也要力保她,这两百杖责,你若受下了,朕可以不追究。”
叶韶俯首叩谢,此刻才微微长舒了口气。
第56章
飘了几个时辰雪的大殿台阶,早已蒙上了一层薄雪; 叶韶重新跪回原处; 抬头冲我笑道,“清宵啊,若我伤得太重; 可要你受累带我回去了。”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是平日里嘱咐我小心巡街时那般平常。
“大人……”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慌得难受。
杨曲南带着两名侍卫走过来; 一脸忧心; 终是忍不住道。
“韶兄,你是文官,从未受过刀剑棍棒之伤,这是军棍,两百棍下去,你受不住的……”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血肉之躯; 亦都是铁骨铮铮; 何惧呢,来吧……”叶韶抬手轻拂去肩头落雪; 略一闭眼,“死不了,就能站起来。”
棍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揪心,力度之重让人只是看着都几乎感同身受; 几十棍下去,背上的衣衫渗出血来,叶韶握紧拳头一声未吭,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大概这就是为何他要叫上我的缘由了吧。
苏柽若是在,怎么会任由他。
我亦不愿任由他,却无能为力做任何事情。
做错事,总要有人来承担,他是大人,他拿命来护庄沐萱。
放在从前,五妹若是知道叶韶如此护她,一定开心至极……
一股寒风忽起,迎面扑过来,一时间呛得他咳嗽起来,想努力忍住,却越咳越凶,一棍子落下来,一声痛呼来不及止住,随着一口鲜血喷出来,瞬间染红了雪地。
我欲上前扶他,却被杨曲南拉住,彼时已近一百,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侧落下来,大冷的天却被汗湿了衣衫,嘴角的血,点点猩红了前襟。
背上的血更是将衣衫湿的尽透,血顺着袖口流出来,难以想象衣衫之下又该是怎样的境况。
血肉之躯亦铁骨铮铮,打不死,就能站起来。
想起他这番话,几近泪目。
我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只能心中默数,期盼可以快些结束。
叶韶总是长衫翩翩手持折扇,向来待人温和有礼,不动声色浅笑安慰。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
棍子落得又快又狠,一百五十棍下去,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保持挺立的身形,只能半俯身在地,大汗淋漓。
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他所跪之处,血和雪融在一起,化为血水,已看不出雪色。
他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保持清醒。
最后的五十棍明显轻于前面,但打在重伤的叶韶身上,也减轻不了多少痛楚。
苏柽知他要这般解决事情么。
五妹若是看到这番情景,该作何感想……
我禁不住叹气,即使是我,都看不了眼前的场面,又何谈她二人呢。
随着最后一棍落下,叶韶也随之倒地,我冲过去扶他,却又立马收回了手。
背上尽是伤口和血,一时我颤抖着无处下手,生怕触及伤处,他面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杨曲南也快步走过来,“带他去太医院。”
我小心抱起他,触动了伤处,他又有了一丝意识,努力抬起手拉住了杨曲南。
“叶韶侥幸……还有一口气在,劳烦杨兄回禀皇上,如此,便可放过庄沐萱了吧……”
“韶兄放心。”杨曲南握住叶韶的手,坚定回道。
叶韶这才终于完全失了意识。
两百军棍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面对着被血浸透,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衫,我几次狠心,却始终下不去手去揭。
不去衣衫无法上药,杨曲南放下手中佩剑,拉住衣角,一咬牙用力一扯。
“啊――”听得一声痛呼,叶韶努力睁开眼,竟是痛醒了过来。
去了衣衫满背的血,从肩头到腰上,无一处是好的。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只能转过身,让太医拿了药来上。
清醒就意味着痛苦,伤后的痛楚要更难以承受,两百军棍之下,叶韶都未曾喊过痛,却在药洒在伤口上时,忍不住呻吟出声,汗如雨下,浸湿了枕头,亦为伤口再添了痛楚。
看着在床榻上痛苦辗转的大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控制不住地就要落下来,我背过身,偷偷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
上完药叶韶便又迷迷茫茫地昏睡了过去。
“杨将军,多谢手下留情。”我稍稍平复了心情,抬手朝杨曲南道谢。
若是最后那五十棍还照着军棍的力度打下来,怕是真的要性命不保。
杨曲南摆手,“我有心放水,在皇上眼皮底下,也是力不从心。其实是皇上暗中授意我……”
我很是意外,从未想过是皇上授意杨曲南这么做。
“其实这次的事,原本不致如此严重。今年洪灾连连,百姓收成不好,皇上是知道的,蕃国进贡的珠宝,皇上原本就是做了拿来周济百姓的打算……”杨曲南拽我坐下,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取暖,“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你们衙门的那个小丫头这么大胆子,贡品未到,便给劫了去,因为那丫头从前是山匪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利,初初时皇上接到消息,以为是叶韶纵容山匪在衙门里当差胡作非为,的确是有些生气,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她一未伤人二未私藏,再加上皇上对叶韶的信任,反倒有些佩服那丫头为民请命的勇气……”
那为何皇上还发那么大的脾气……
杨曲南见我不解,放下手中杯盏,四下里瞧了瞧,见无他人在场,便凑到我耳旁,低声道,“不知道白丞相从哪里得了消息,联合朝中几位老臣上奏,上纲上线,说此事如不严惩会坏了蕃国与我朝亲睦,又一直死咬庄沐萱从前是山匪的由头,无形给皇上施压,皇上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得已而为之。”
听了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
可即使白丞相一干人等是私心报复,但庄沐萱的确是做错了事,皇上要惩治,是小是大却谁也难以左右的,如此看来此事能这么了结,真的是皇上私心叶韶。
杨曲南看着床上的叶韶,禁不住百般感慨。
“皇上有心放他,韶兄当年高中状元,满腹才华,意气风发,是圣上欣赏之致的人,这几年来他所做之事皇上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是他也始料不及,亦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的人又岂止是皇上一人。
除了我,怕是杨曲南这个叱咤战场豪气干云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武将,经今一事,也是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忠肝义胆,铮铮铁骨的叶韶,打心里佩服极了吧……
第57章
叶韶一直昏昏沉沉到了戌时才稍稍醒过来,天早已黑下来; 我守在他身侧; 见他转醒,赶快凑了过去。
“大人……”我唤他。
此刻他还算清醒,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哑声问; “什么时辰了……”
“戌时。”我倒了杯清水喂他饮下。
“找辆马车; 带我回衙门。”
我一愣; 再看他身上的伤,有些为难,“大人,要不明日再回?”
他微微摇头,虚弱地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费力。
“明日回去怎么瞒得住……”叶韶苦笑,“我若不回,以你五妹的个性,硬闯皇宫也不是不可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趁着天色晚回去,我这伤能瞒一时; 也可安抚沐萱。”
五妹闯的祸,依着她的性情,绝不会让大人为她受牵连,走时大人虽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无事,但说不定这会儿她又放心不下; 闹着要来认罪也不好说。
幸然是苏柽留在衙门,暂时还算是有人制得住五妹。
眼下也别无他法,我只好找着杨曲南,让他帮忙找了辆宽敞的大马车,连夜赶回去。
为了让大人少受些罪,我尽量将车赶得平稳,可即便是如此,他身上的重伤也经不起这份颠簸,但他一直忍着未出声,还安慰我说无事,尽管赶路便是。
到了府衙时,已近子时。
一路上夜深人静,刚回到衙门口,却只听得院内吵吵嚷嚷。
一进门便看到老三老四一齐拽着庄沐萱,老二挡着门,四人拉扯不下。
苏柽站在内堂前,看着这场闹剧,始终一言不发,但我一眼就感觉到她隐忍的怒气。
“怎么回事?!”我喝止住几人。
千帆看到我,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快管管五妹,她非要去找你们!”
果真,叶韶所担心也不无道理。
“你们放开我!”庄沐萱扭头不满道,转身看到我,抓着我就问,“大人呢?!”
“对啊,大哥,怎么就你回来了?大人呢?”延泽也问。
我起身让开身后的马车,伸出中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大人奔波一天,太累了,怕你们担心,非要回来,路上已经睡着了。”
“皇上有没有怪罪?”溪秋担心地问。
“怪罪自然是有,但大人已经说清楚了事情原委,皇上责怪了一番,不再追究了。”我望向庄沐萱,严肃道,“但下不为例!”
庄沐萱看我一眼,有些不相信,“你让我看看大人。”
说着就要去掀车帘,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拦住,帘子便被她掀开来。
我有些慌,赶紧探头朝里看过去,看到叶韶躺在马车的榻上睡得正沉,身上裹了披风。
为了不触及伤处,大人一直是伏趴在马车内的软榻上,身上未盖一物,这么看来,是听到了声音怕被瞧出身上有伤,才自己扯了披风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假寐。
我赶快拉过五妹,放下帘子,“看到了吧!你不要打扰大人,不要胡闹了!”
见到叶韶无事,五妹这才放心,吐了吐舌头,瞬间乖巧下来。
“回去睡吧!”我朝老二老三老四使眼色,“你们陪她回房间。”
三人会意,拉着五妹入了内堂。
好不容易支走了四人,我回头对上苏柽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眼神不自主地飘忽起来。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却先开了口,“回去吧。”
未曾看叶韶,也未问原委,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也转身回了房。
衙门终于又恢复平静,把叶韶安置回房间后,才觉这大冬天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经历了一天的折腾,再加上身上伤痛,叶韶此刻才安心睡过去。
我守在他床边,想起苏柽的反应,觉得奇怪,又想不出缘由,想着想着便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半夜突然惊醒,发现身侧多了一人,不禁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双眼,这才看清楚是苏柽。
自己身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外衣盖着。
“苏捕头……”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柽将湿了水的毛巾敷在叶韶额头,并未回应。
我这才感觉到叶韶不对,伸手去触他额头,滚烫的要命,嘴里喃喃呓语,不知说些什么。
我顾不得与苏柽解释,只能赶快起身去找大夫。
天还未亮,我寻了两处医馆,都敲不开门,大概大夫都睡得正熟,也真是急人。
回来路过程记酒铺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铃兰拎着灯笼从门内走了出来。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不禁有些奇怪,这天未亮,大街小巷都空无一人,铃兰为何这时出门。
她关好了门,转身时候才看到我在门前,立马笑着打招呼。
我问她做什么起这么早,她说是上山采冬菇,去的远,所以早些出门。
因还未寻着大夫,我着急慌忙也来不及与她多说,只好匆匆交代了句路上小心,便又往东街去。
天还黑着,脚步太快没注意到路口湿滑,转弯处我差点摔了一跤,她提着灯笼追上来,细心将光亮往我身前照过去,然后问我,何事如此着急。
我只得提了两句,却只言大人不适,未说别的。
她听闻大人病了,这个时候又找不到大夫,也担心起来,忽然想到邻村的表哥家附近有一个老大夫,经常早起采药,这个时辰应该快要出门,于是便拉着我去碰运气。
我实在别无他法,只好跟着去了,万幸还真碰上了,老大夫被我和铃兰连拉带拖地赶到了衙门。
叶大人烧得厉害,整个人混混沌沌,大夫看过之后开了几副药,又留了方子,说照着方子再多抓几副。
我送走大夫回来,铃兰去了厨房煎药,苏柽一直守在大人身侧。
叶韶虽意识不清,但后背伤痛大概是疼得厉害,再加上高烧不退,脸色甚是惨白难看,也有些焦躁难受,满头大汗,手抓着床沿,指节用力到发白。
苏柽轻掰开他抓着床沿的手,放在手心,他立马下意识抓住她手,又用力抓紧,苏柽回握住他手指,大抵期望可以为他减轻些痛苦。
药煎好端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铃兰前脚刚刚进门,庄沐萱和众弟兄便一拥而入。
相视无言,彼此都十分意外。
庄沐萱看到叶韶躺在床上,又看到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有些紧张地问,“大人怎么了?!”
我正寻思作何解释,还未想到理由。
“昨日淋了雨雪,发了高烧。”苏柽淡淡开口道。
“对,淋了雨雪,所以发烧了……”我附和。
淋了雨雪受了风寒不假,但烧得这么厉害,还是因重伤的缘由。
回来前叶大人反复交代此事不可说与他们知晓,苏柽这番话,我拿捏不准她是知还是未知,但想着还是瞒着庄沐萱与众弟兄要紧。
“你陪大人同去,让大人生了病,你怎么没事?!”庄沐萱拧着好看的柳叶眉质问我,眼神犀利。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柽却未理会,说大人生着病,暂时由我与她照顾,但衙门的事也不能丢下,吩咐千帆和延泽去巡东街,溪秋与五妹去巡南街。
庄沐萱自然想要陪着叶韶,欲上前争辩时,老二却手疾眼快拽住了她。
跟了苏柽三年,溪秋多少算能了解些她脾气,知道这般情况下,若是庄沐萱再胡闹,她定然要发作了。
所以趁五妹还未不识眼色地发表意见之前,率先拉了她出门,一边走一边连哄带劝,“我们去巡街的时候顺便买只鸡回来炖点汤给大人补补身子好不好,大人呢,一直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千帆和延泽也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我这才算松了口气。
铃兰小心翼翼地端过已经晾好的汤药,递给床边的苏柽,“苏捕头,药可以喝了。”
苏柽欲接,手却被叶韶死死握着,不能抽身。
我接过药碗冲她道谢,她报以一笑,只言微不足道。
“麻烦程姑娘了。”苏柽冲她点头。
“能为大人做点事,铃兰心中也宽慰些,苏捕头与林大哥不必一再道谢。”她俯身拿起墙角已经燃尽的灯笼,“铃兰该回去了,大人就交给两位照顾了……”
望着她转身离开,我想送送她,却端着药碗始终挪不了脚步。
大人药还未喝,苏柽无法抽身,我更不能再外跑了,只好心中暂且做下打算。
“说吧,”苏柽冷声道,“人都走了。”
她虽背对着我,那冷冽的气场却也使我手持的药碗抖了抖,差点将汤药撒出来。
果真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58章
中午巡完街,庄沐萱与钟溪秋居然真的拎了只活鸡回来。
我拽过溪秋小声耳语; “你还来真的啊?!你不怕她炸了厨房……”
溪秋一摊手; “大哥,这小祖宗说一不二,我拦得住吗?!”
我顿时无语。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
“五妹――”我只好换上一副表情; 笑嘻嘻地柔声跟她商量; “大人生病; 不能吃得太油腻; 不如我们不做鸡汤了好吗……”
“又不是要他现在就喝……”庄沐萱一手捏着鸡翅膀,一边欣赏鸡的毛色,“大人病好得差不多了再喝……”
“那你这么早买只鸡回来干嘛?”
“我没做过,先做几顿练练手啊!等到做的好吃的时候,大人也就能吃了……”庄沐萱振振有词道。
“还要练练手?!”我心觉不妙,小心翼翼地反问,“那这练手的几顿给谁尝啊……”
庄沐萱朝我嘿嘿一笑,笑得我心中发毛; 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准备逃跑。
“大哥――”庄五妹身手敏捷地抓住我袖口,“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非你莫属了!”
一边说一边拉我往厨房去; 我反抗不得只好向老二摆手求救,溪秋颇为同情地看我一眼,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然后一溜烟儿跑开了。
我从未见过庄沐萱下厨,这是头一回。
看着她拿着刀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杀鸡; 心中不免好奇。
可刀都架在鸡脖子上了,她却开始犹豫起来。
“杀啊!怎么了……”我问。
五妹看我一眼,没作声。
“很简单的!就和你做的诗《煮鹅》一样,不过把鹅换掉,变成‘鸡鸡鸡,曲颈用刀割,拔毛添上水,点火盖上锅’……”我故作认真道。
只见她努力咽了口唾沫,拿刀的手冲我晃了晃,“要不……你来吧!”
“我是来尝鸡的!不是来帮厨的!”我大声强调道,希望帮五妹认清事实。
“不做事就能有饭吃吗?!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庄沐萱居然讲起大道理,声音比我还大上好些。
“我不管!”我双手抱臂,坚决到底,“没得吃正好,我也不饿!”
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尝……
庄五妹气鼓鼓地看看我,又低头看了看鸡,心一横眼一闭,“杀就杀!……”
我看着她手上动作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却也硬着头皮上的可爱模样,不禁发问:“五妹,你杀过人吗?”
“没有啊。”庄沐萱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你杀过鸡吗?”我盯着五妹拿着刀在鸡脖子上反复割动的手,又问。
鸡在她手中被挟持住翅膀不能动,只能伸长脖子哀哀地鸣叫。
“没有啊。”庄沐萱看着怎么也割不开,又加重了几分力气,这才将鸡喉咙割破流出血来,还一边埋怨“这什么破刀……”
“那你以前还做山匪呢?!”
“拜托,我是山匪大小姐好么?!这种事情哪儿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啧啧,那就惨了……”我摇头感叹。
“谁惨了?”五妹茫然地抬起头。
“鸡惨了。”我指着庄沐萱手里的鸡挑剔道,“一刀毙命不就好了,你看你割开割去鸡还没死,太痛苦了……”
“林清宵你有完没完?!”
庄沐萱扔了手里的鸡,忽地一下站起来,举着带有鸡血的刀指着我,吼道,“你不帮忙还说风凉话!是不是想和鸡一个下场?!”
五妹气势汹汹,吓得我后退了好几步,望向她身后时,又忍不住提醒,“五妹……”
“别喊我!”庄沐萱此刻拒绝和我说话。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惨不忍睹,拉了拉她袖子,指着她身后道,“我也不想惹你,但你能不能回头看看……”
庄沐萱狠狠瞪我一眼,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这才看到被自己扔下没被杀死的鸡,歪着破了的脖子满院子扑腾,鸡血鸡毛满天飞得都是……
“都怪你!”庄沐萱一掌拍过来,拍得我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然后不分由说就拽上我就去追鸡……
一鸡两命。
好不容易杀完了鸡,庄沐萱又开始精心挑选配菜。
“我不爱吃土豆。”我摇头抗议。
五妹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念叨,“二哥说加一点点蜂蜜味道更好……”
“我不爱吃甜的!”我持续抗议道。
“谁问你了?”五妹奇怪地看我,顺手又拿过几个香菇。
“可这是我吃的!”我两手一摊,表示不服。
“你只负责尝味道,口味自然是按照大人来的呀!”五妹赏我一记白眼,转身将洗干净的菜端进厨房。
我只好一边默默心塞,一边腹诽,到底是谁给她出的炖鸡汤的主意!钟溪秋你过来,大哥想和你谈谈……
我跟进厨房,看着五妹切菜时纤细的手指在刀下乱晃,看得我心惊肉跳,隐隐有些担忧地建议,“五妹,要不喊你二哥来切吧?厨房的事他比较在行……”
“不行!”庄沐萱坚决反对,口中念念有词,“说到底是我闯了祸,要不是这样,大人怎么会淋了雨雪生病,所以我要亲手熬汤才够诚意……”
她所知的,其实不及大人为她所做的万分之一。
面见圣上时,他是存着铁心豁了命去也要保她的心思,原先我并不知,后来他跪在大殿上的那一刻,我才清楚的明白他誓死保她的决心。
我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衙门庄五妹啊,总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哭笑不得。
爱她的时候总是能闯祸,闯祸的时候又实在让人恨不来,最后就是闹得人哭笑不得。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一到午时,后院都是鸡跳毛飞,五妹拎着菜刀或是提着一篮子菜,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甚至有一次,我居然看到她拎着自己的佩刀去追鸡……
我迫不得已每天中午都得留着肚子,喝五妹亲自下厨做出来难以言说的所谓鸡汤。
第一天喝的是没有味道的油汤,因为忘记放盐。
第二天喝的是齁死人的盐汤,因为前车之鉴,所以这次盐罐子都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第三天喝的是奇辣无比辣汤,因为某人错把晒干的朝天椒当成枸杞扔进锅里。
第四天喝的是牙都要软掉的酸汤,因为五妹突发奇想想看看放点醋口味如何。
第五天我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因为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去的。
人说酒是穿肠毒药,如今在我来看,只有五妹的汤才能得此美誉。
第六天,我实在受不了拉来溪秋做指导,才终于喝到一碗不咸不淡不辣也不酸的鸡汤,激动得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让我都忍不住想吟诗一首……
叽叽复叽叽,沐萱来杀鸡。
不闻鸡叫声,唯闻鸡叹息。
问鸡何所思,问鸡何所泣。
鸡亦无所思,鸡亦无所泣。
今日被卖身,卖给恶衙役,
溪秋难帮忙,沐萱无厨艺。
愿为刀下魂,成全萱情谊。
东街买土豆,西街寻枸杞,
南瓜摘一筐,北巷觅蜂蜜。
磨刀霍霍向身躯。
菜刀不顶事,大刀来帮离。
鸡血满院洒,鸡毛漫天飞。
汤汤熬一锅,酸甜咸辣难适宜。
大哥难为尝,二哥急帮忙。
但辞长世去,墓不知何地。
汝能记我一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 《木兰诗》今天改成《柯兰诗》。
第59章
叶韶服了药一直昏睡着,高烧一直到了晚上才退了一点; 我与苏柽轮番照顾; 因何而病只有我两人知晓,故未让其他人留下。
弟兄们都知大人对捕头而言的重要性,自然觉得理所应当不会过多发问; 庄沐萱虽嘴上颇有微词; 但因为知道自己鲁莽照顾不好人; 又实在太想做好鸡汤将功赎罪; 所以沉迷做汤也顾不上争论要求。
说到底,还是都不知大人是受了重伤。
说是轮番照顾,但苏柽一直都守在叶韶床侧未曾回过房,累了困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夜里有时叶韶疼得厉害,抓着苏柽不放,捏得苏柽的手掌发白,过后又留下红痕久久不散,但她始终都未抽出过手。
冬夜冷寒漫长; 千帆在屋里起了火炉; 才不至于太过难熬。
大人已经转为低烧,只是有些反复; 一直不见大好,因伤得太重,伤口愈合也需要时间。
这夜,到了子时,苏柽趴在床边小憩; 很快便睡了过去。
已是熬了三天两夜之久,自然倦乏极了。
我拿来披风轻轻替她盖上,在旁边坐了下来。
想起庄五妹吃过晚饭后神神秘秘地拉我说话,有些邀功意味地冲我炫耀,说是牺牲了照顾大人的机会,来成全我与苏柽独处的时辰。
我静静地笑看着她吹牛胡邹,并未搭腔。
末了,她难得认真地再三嘱咐,“你主动些!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要畏畏缩缩不像个男人!”
“好好好,整个衙门就你最男人了。”
我没好气地敷衍着,招来她一顿铁捶。
主动些说什么,又做什么呢。
无非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苏柽啊,她与一般女子不同,自己的事不需帮衬就可解决,亦无需别人过多的关怀。
甚至在她面前多说几句话都会觉得自己自讨没趣。
这般夜深人静时刻,她睡得正沉,我坐在一旁,只看得到她侧颜,听得她呼吸沉稳。
我确实少有机会可以这样看着她。
对着叶韶与衙门弟兄时,她虽不动声色却悄然暖似春风。
对着贼匪强盗时,她不多言语却犀利冷冰。
对着棘手案件,她沉着冷静细心微察。
对着庄沐萱胡闹乱来,她时而忍耐时而爆发也时而相护。
叶韶纵然万般依她,说到底多时是她纵着叶韶,纵着他玩心大发,纵着他做任何事。
她向来悲喜不着于色,这般有能力的人,心中若有苦楚,该诉与谁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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