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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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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渊接过,纸帛的触感与竹简不同,是令人留恋的轻软和脆弱。
  ——“大靖郡国坤舆图。大正三年,广川聂少君敬呈御览。”
  一字字,风骨卓绝,宛如鸾凤引首,竟令他心动神驰。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顾渊将帛图收起,默了默,道:“薄家这几日还未动作,你诸事小心。——你……你若想放弃,便告诉朕,朕会给你安排好。”
  聂少君竟尔冷笑了一声:“微臣若在此时放弃,那周丞相的死,又算什么?”
  顾渊一震,不再言语。
  他们,其实早已明白了彼此的选择,不是么?
  聂少君直起身来,又低下了头去。一瞥之间,帝王容仪如玉,尊严若神,他不能探知,却仍要劝诫:“陛下,越是前朝多事的时候,越是要留意后廷……陛下若对皇后有心,便不要——”
  “陛下!”孙小言突然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顾渊眼皮猛地一跳,大喝:“做什么!”
  孙小言径自跪了下去拼命磕头,“陛下看看外边!椒房殿,椒房殿失火了,陛下!”
  ***
  薄暖这几日来睡得都不甚踏实。她总会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梦见母亲在黎明的窗前做着绣工,偶尔回头对她淡淡地笑。
  小时候,她总会缠着母亲问:“阿母阿母,我阿父长什么样?高吗?俊吗?力气大吗?会读书吗?……”
  母亲被她缠得无法,最后总是说:“你阿父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你见到他便晓得了。”
  她嘟囔,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呀……”
  母亲的眸中有哀伤,一掠而过,她没有看清。母亲只是宽柔地安慰她:“阿暖快快长大,便能见到阿父了。”
  她开心地拍手笑起来,“好呀好呀,阿母带我去见阿父!”
  母亲的表情却僵在了那张清丽的脸上,“不,阿母不能去……”
  “阿母为什么不能去?”她好奇地问。
  “因为,阿母对不起他。”母亲叹了口气,仿佛实在不知如何向女儿解释般,眸光中是年岁久远的无奈,“阿母现在见不到他,也是……罪有应得吧。”
  梦境错纵,她是什么时候得知那个惨淡的真相的?十岁?十二岁?彼时母亲已是缠绵病榻,她揽了家中一应活计,忽有一日,见到了那一纸休书。
  纸帛贵重,不是她一个睢阳北城的贫户所能时常见到的。那休书在母亲妆奁的最底层,叠得整整齐齐,还如崭新的一般。然而那上面的日期却是玉宁八年了。
  她从此记住了那个“薄”字。
  母亲说,你阿父不容易,不要怨怪他。这世上多的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娶我是一桩,他休我又是一桩……
  母亲还说,你有一个阿兄,你若去京城,千万帮阿母看一眼……不过我不担心他,他从小便伶俐,我知道他来日必成大器……而你……
  当母亲提及阿兄的时候,神色便更加复杂,并不是单纯的怀念,反而更增加了许多不能与人言的羞耻痛苦。
  年幼的她并不能懂,只是流着泪听。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而休弃了母亲,难道这还是母亲的过错?母亲却总是在自责,薄暖不能明白她的自责,那么忧伤,仿佛自己把最珍贵的东西都丢失掉了……
  母亲的声音宛如黑暗般忧伤地笼罩下来。
  阿暖,你心重,活得累。阿母若去了,这世上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
  母亲的眸光温柔如水,渐渐将她的周身包围。她觉得异乎寻常地温暖,竟至于流连忘返。喉头有些干哑,下意识地想唤出一个名字,话到口边却又记不起来了。
  有人在惊恐地大叫,就在不远的地方。她不敢回应,她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文绮那张惨白的脸。文绮在大雪中桀桀怪笑,指着她的鼻子说:“他爱你,哈哈,他爱你,你会害死他的!”
  她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你说清楚!”
  “他原本是大好的命数,谁让他爱上了你?”文绮拍着手掌大笑,“你们便一起死吧,死吧!”
  薄暖想追她,去拉扯她的衣角,文绮却倏忽就逃了。眨眼间风雪全都消失,只剩下一整片茫然的黑暗,像是混沌初开,天地未判,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也就都来不及结束。
  她想走,想跑,却被限住,仿佛有一座无形的牢笼。
  ——牢笼。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字来了。
  “子临!”她喃喃,“子临……”
  “阿暖!”破空里突然响起一个斩截冷酷的声音,语气焦急,“阿暖!”
  听到这个声音,她终于感到安稳,刹那间便失却了所有强自支撑着的气力,身躯疲倦地倒下了。
  漫天星辰,宛如睢阳的夜空,宛如他的眼。
  “陛下!”
  大火是从椒房殿北侧马厩里烧起来的,粮秣易燃,只片刻就烧到了正殿。宫婢宦侍们慌里慌张地四散奔逃,仲隐先到,指挥人马打水抢救正殿。
  顾渊赶来时,仲隐前后奔忙,已是满头大汗,顾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阿暖呢?”
  仲隐睁大了眼:“阿暖难道不在你那里?”
  顾渊呆了呆,心中浮起一丝极可怕的预感,掉头便往后殿奔去。身后郎卫惊骇追去,大喊:“陛下!陛下不可!”
  然而顾渊身影一纵,已奔入殿中。熊熊火舌飞快地缠上雕梁画栋,光焰映红了大半夜空。郎卫们都傻眼了,仲隐一咬牙:“都抬水去!”他们才恍然惊悟。
  燃火的梁柱在顾渊身后接二连三地倒下,他捂着口鼻在火中低身快走。满目都是明亮的逼人的火色,亮到极处辨不清是红是黄,所有的尊贵陈设都成了火中无情的暗影,黑黢黢地向他压下。椒房殿里多帷帐,烧起来无法无天,带起的风灼烫逼人,宛如淬了剧毒的刀刃刮在他身上……
  寝殿凤床边的围屏都着了,而薄暖还在噩梦中挣扎。
  “子临……”她团紧了被褥,皱着眉,无意识地低喃。
  顾渊顿住。
  看到她的一刻,万事万物,都成乌有——
  她还在,她还活着,她还在唤他的名,她还在等他。
  他将她从被褥里捞出来,轻拍她的脸颊,“阿暖,醒醒,我在这里!”
  薄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见他紧抿的薄唇和流汗的脸,那双彻亮的眼底有不易察觉的仓皇。一整夜的噩梦倏忽如云烟消散,她揽住他的颈项欲站起来,浑身却虚软无力,他连忙扶稳了她,低声:“抓紧我!”
  感官逐渐回复,四周侵凌过来的噼啪不绝的火声,摇荡的火光和钻心的燥热……她蓦然间惊醒了大半,张目四顾,竟是茫茫火海!
  他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揽住她的腰:“走!”
  ☆、78
  那是一场仿佛永无止境的奔逃。身后的火焰如穷追不舍的野兽,她在这奔逃中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再也没有这样坚定不移的时刻了,他抓紧了她的手,往火焰的缺口处纵跃,身姿矫捷,背影漆黑,凛凛然如下凡救世的天神。他拉着她的那只手干燥有力,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
  她在热浪中恍惚,只知道跟着他走,只要跟着他走,一切都会好。
  只有他能救她,不是吗?
  “啊——”她俄而一声惊叫,却忍住了,他没有回头,只匆匆问了一句:“怎的?”
  她咬了咬牙,“无事。”
  她不敢低头去看自己染火的衣角,火星子溅上了她的白袜,不知道是不是烧了起来。她跟着他奔跑,就如是漂浮在火海中的魂,没有任何犹疑,不顾任何代价,椒房殿太大了——
  她从未发现,这竟是天地间最大的牢笼。
  当他们终于逃出了侧殿的大门时,薄暖已是双足瘫软。顾渊一把拥住了她,尽管自己也是步履踉跄,但仍是挺直了身躯。他们所出的侧门旁并无几个人,有眼尖的内侍远远地望见了,扯开嗓子叫嚷起来:“陛下安——皇后安——”
  他皱了皱眉,思绪渐渐收拢了,低头看怀中的人儿,“还好?”
  一旁有宫婢抱着铜盆衣物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请陛下赶紧带皇后去个干净地方,这里烟尘熏人,会犯病的!”
  顾渊心神一凛,想的却比这普通宫婢要多得多。火风扑面,烧得人心肺疼痛,他深思的面容隐在烈烈火光的暗处,表情难以分辨。仲隐和孙小言也匆忙赶来,顾渊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越过他们身后,仿佛看到了这整座乱成一团的未央宫。
  他将薄暖往仲隐怀里一推,“带她去宣室,朕稍后就到。”
  仲隐连忙揽住薄暖,入怀的人清瘦得像一片影子,他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急道:“你还要做什么?你也受伤了!”
  顾渊没有看他,径自披上内侍送来的大氅便往椒房殿北的凤阙而去。
  仲隐忽然明白了。回头对孙小言厉喝:“赶紧备车,去宣室!”
  孙小言已被吓得魂飞魄散,闻言终于找回了主心骨,飞也似地去了。
  片刻之后,在大火舔舐的夜空下,椒房殿的阙楼上举起了象征天子所在的黄旄赤节。又片刻,从未央宫北阙到西、南、东三门,俱燃起了明亮而恒定的火光。
  年轻的皇帝披着玄黑的大氅迎风而立,火焰渐渐消歇,天际露出了黎明的浅白。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影,脸色也苍白如纸,但是没有关系,隔了遥远的距离,他的臣民们不会看见他的疼痛与疲倦。
  “陛下无事……”
  宫中一夜大乱,皇帝深陷火海,谣言早已在短短数个时辰中传了几十遭。然而此时此刻,宫外的人们都看到了那烽火,更看到了北阙上那孤立如鹰的身影,他们终于安定下心来,无不奔走相告——
  “陛下无事!”
  ***
  “哐啷”一声,薄太后抓起面前的传国玉玺便往王常头上砸去!
  王常不敢躲避,硬生生地受了,染血的玉玺跌在了地上。他血流披面,仍是不断磕头:“太皇太后不相信老奴,老奴也无话可说!只怕太皇太后今日将老奴当做真凶,是便宜了背后捣鬼的那个人!”
  “还能有谁?”薄太后的声音极低、极冷,她发怒的时候不形于色,却令整座长信殿刹时如坟茔般死寂,“除了你的旧主子,还能有谁?!今日不处置了你,他们全要怪老身误了天下!”
  王常惊骇哭叫:“太皇太后,此事当真有隐情啊!太皇太后明察啊!老奴多久没去找过文太后了,她虽然上了尊号,现在却跟个死人也似——”
  “死人?大约你马上便是了。既然如此,老身便与你多说一句。”薄太后眯了眼,话音冰冷,仿佛地底流淌的阴泉,“不论我与顾子临之间有多少恩怨,不论薄氏与顾氏会闹到怎样的地步,老身都绝不会、绝不会让孝钦皇帝的基业葬送在我的手上!”
  ***
  温室殿中燃着暖炉,一片安谧的昏黄,数个时辰之前的生死惊惶仿佛已离她很远很远。
  薄暖躺在床上,没能入睡,便看着寒儿给她包扎脚上的伤口。太医已来看过,她的左脚烫伤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实在是天幸。寒儿一边给她缠着白布一边哭泣:“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千不该万不该离开皇后去长乐宫听训的……”
  薄暖虚弱地一笑,“谁能料到呢?你每隔五日都要去听训,谁能料到恰在你离开的时候便出事了?你不用自责,是旁的下人不小心,才让马厩里起火了。”
  寒儿哭道:“皇后您不知道,陛下冲进去救您,险些天下大乱。奴婢听说仲将军当时还杀人了……”
  薄暖顿了顿,“我想休息一下。”
  寒儿慢慢收了泪,眼眶仍是红红的,低声道:“皇后不相信寒儿了么?”
  薄暖侧首看她,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罢了,能有多少心机?她为了自己受了多少的苦,自己内疚还来不及。薄暖微微叹息,“我自然相信你,我只怕你被人利用。”
  寒儿睁大眼睛,旋即又蓄起了委屈的泪,“被人利用?”
  “给你训话的,还是长秋殿的邓夫人吗?”薄暖话音淡淡。
  “是的……”
  “你下去吧。”
  寒儿退下了,薄暖犹怔怔地望着床顶碧清的承尘出了神。
  春日季候干燥,失火本无足怪。寒儿聆训是宫中的旧规矩,并不见得有什么蹊跷……
  “陛下长生无极。”
  殿外有人行礼。
  薄暖正欲起身,那人已快步走上前来按住了她的肩,“好生歇着,不要添乱。”
  她抬头,顾渊一身玄黑朝服,玉冠绣祍,掩不住眉宇间深深的倦色。她往床里靠了靠,“陛下也歇会儿吧。”
  顾渊在床边坐下,并没有休息的意思。她索性半撑起身子去解他的衣带,赌气一般,声音却仍是轻而弱的:“你比我伤得重多了吧?还要上北阙,见大臣,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怔。目光渐渐从他的指节往上挪移到他静默的脸容,声音如柔润的雨滴,轻渺地溅落:“怎么了——子临?”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倾身去吻她。她费了好大力气也解不开的衣带被他轻巧拉下,一层层华服剥落,男子结实的身躯覆上了她的。轻纱的帷幕落下,她惘然地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白昼的如真似幻的光影里,他一遍遍地吻她,情…欲的背后是稀世的迷恋。
  他无法与她解释。他只能给她所有。
  她从来不知道*能让人如此快乐而沉沦。他的手温柔,他的唇温柔,他小心地试探,他激烈地掠夺,她不自禁呻…吟出声,仿佛往深渊里陷去,她不由自主,可是她也不想抗拒。
  “子临……”快乐与悲伤竟是同时袭来,火海中的挣扎似乎仍然占据着她的心智,泪水倏忽间流下了她苍白的脸颊,“我好怕……”
  他不说话,只用坚决的吻一一抹去她错纵的泪痕。她的哭泣渐渐地低了下去,她揽紧了他,抬手挽住了他的颈项,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便是莫名的狂喜。他是那个患得患失的孩子,太需要真切的痕迹来证明自己还拥有着一些东西,一些,永远不会离开他,也永远不会被人夺走的东西……
  比如她的吻,她的拥抱,她炙热的肌肤和她迷离的眼神。
  在他一遍遍的抚慰之后,她终于无所畏惧。
  帷幄摇漾不定,两人如末日相逢,便坠落吧,坠落也要在一起……
  明明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他却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多气力。缠绵过后,薄暖已是星眸染雾,无力地依偎在他宽广的胸膛,他将手一下下梳理着她墨黑的发,轻轻地道:“椒房殿烧了,你索性住来这边陪我。”
  她感到别扭,“这不合礼法……”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礼法?”
  她顿住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后,他又面色如常地道:“我不知道是谁敢放这把火,但我知道他想亡了我的国家。”
  薄暖的心狠狠一沉,“你如何确定这是有人纵火?”
  “仲隐去救火的时候,有一个小黄门跟他说,皇后不在里边,只管先救正殿。”顾渊慢慢地道,“那小黄门不见了。”
  薄暖没有做声。
  “我若是死在大火里……倒是一了百了。”顾渊的声音冷如玄冰,“然而我却活了下来,教他失望了。”
  薄暖在他怀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顾渊失笑,“累了?”
  这两个字里,难保没有一分得意。她脸上一红,只觉他的怀抱温热而呼吸急促,轻声嗔道:“可算怕了你了。”
  他朗然大笑,眸如星辰,剑眉微扬,“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赶紧生个太子。”
  她倔强道:“若是女儿呢?”
  他莫名其妙,“那自然是公主。”
  她怔了怔,才明白是自己反应过度,他对生男生女本无要求。然而他却感到好笑了:“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谁急了,又来诬赖我!”她羞恼,便要挣开他。
  他笑着去搂住她:“自然是我急。我女人是人间尤物,每次都害我急得不行。”
  又在满口胡柴。她腹诽,手却环上他的腰,乖顺得像只小狸儿。她闭着眼睛感受他的爱抚,口中悠悠地道:“我不管那人是谁,总之你活着,我也活着,这便是好事,便合该好好睡一觉。”
  他点了点头,“不错。”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哄小孩一般。她不多时便睡着了,只留他一个睁着眼在黑暗中,不能安眠。
  ☆、79
  未央宫椒房殿失火,天子险些丧身,太皇太后大怒,下令彻查此案。得长秋殿常侍王常、宫人邓氏,供认纵火,皆伏法。
  查出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朝野大哗。
  文皇太后一身素白衣裳,妆容精致,端坐长秋殿正殿。
  顾渊迈步进来的时候,她抬头掠了他一眼,便低下身去纳头伏拜,“陛下长生无极。”
  那一眼深而寒凉,竟没有分毫人世的意味,仿佛只是幽冥黄泉上的一回望。顾渊上前将她扶起,心中微微酸涩,“是孩儿不孝。椒房殿失火,竟牵连到了阿母。”
  文太后殊无意趣地笑了笑。
  顾渊低声道:“孩儿知道不是您。都是那些下人的错,与阿母无关。”
  “你这样想,天下人不见得这样想。”文太后终于开口,话音干涩,全不似旧日里的婉转明媚,“人活到一个岁数,便是必死的,你信天命,便也该知道这个道理。”
  他脸色一变,“不,此事还需再查,阿母何必自暴自弃!”
  “王常、邓氏,我早怀疑是长信殿的人。”文太后安静地拍了拍他的手,“太皇太后这一查,既灭了口,又栽了赃,一举数得,这样的心计,阿母纵是成了皇太后,也比不过。”
  顾渊皱眉,“不论如何——”
  文太后却截断了他的话:“天子不可为臣下所挟,你若心疼阿母,便该让阿母去死。”
  顾渊的声音颤抖:“不可以!”他突然甩开了文太后的手,走到外面去,又踱步回来,对旁边的宦侍道:“你们都给我看好皇太后,若有一个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文太后笑了,“你也没有法子,你也只能把我锁着了,是不是?”
  “阿母!”他狠狠地道,“你若现在求死,便是畏罪自戕!”
  文太后的身子终是颤了一颤。
  “千秋万岁名,我哪里还顾得上?”她惶然抬起头来,眸中全是泪水,“子临,阿母只想保住你,你明不明白?”
  顾渊心痛如绞,根本不能多言,举步便走。文太后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忽然瘫坐在地,面色灰败如土。
  深夜,温室殿里灯火未灭。顾渊因伤休息了两天,郡国奏疏已在案上堆积成了小山。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百姓流离失所,官吏徇私枉法,你弹劾我,我弹劾你,而改制的措施不断遭遇障碍,至有无数吏民上疏请求蠲除新政的条令。
  仲隐在门外值夜,听见里面翻动竹简的哗哗声,低眉道:“这个时候,薄氏倒很得人心。”
  “人心不是写在简上的。”顾渊说,“感谢朕的人,只怕都不识字。”
  “陛下,恕我直言,”仲隐道,“感谢您的那些人,只怕也没有什么力量。”
  “是么?”房内一声冷笑,“谁有力量?军队?胥吏?商贾?”
  仲隐叹了口气,“利民的事情,不一定利国。”
  里间沉默了。
  仲隐继续道:“世家大族发起怨气来,你有把握拦住么?若惹得天下大乱,难道贫民百姓还能逃过?”
  “彦休,”许久,顾渊的声音淡漠地飘来,“朕并不在乎这江山姓不姓顾。但有一桩,朕的百姓,不能受苦。”
  淡得没有任何语气,却又如金铁般在春夜中冷冷地震响。仲隐垂眸苦笑,他早知道皇帝是这样的人,又何苦多这么一问?
  “那——”他斟酌着开口,“阿暖——”
  里面的人浅淡若无地“嗯”了一声,“她必须在我这里,谁也不能带走。”
  仲隐怔了半晌,“你这不是拖累她么?”
  里头的声响刹时静了。穿堂的风骤然停驻,烛火定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连天边亦泛白了,恢弘的重重宫殿里只闻见那低哑的声音:“是。”
  “可是,彦休,我只有她了。”那个人轻声说,“你说我自私也好,无赖也罢,我放不开她,我自己也没有法子。”
  仲隐慢慢地道:“你做事总是这样绝,一条后路也不留。”
  顾渊轻笑,“临渊履冰,何来的后路?”
  仲隐不说话了。
  顾渊将笔往案上一抛,懒懒地道:“你可知你父亲的封事上说了什么?”
  “什么?”
  “他让我小心一个人。”顾渊的眸光渐渐凝住,“若有篡我家者,必是此人。”
  ***
  椒房殿大火,自然也是天变,太皇太后借着这由头施压,皇帝不得已只好罢免了主张改制的薄昳和聂少君。
  聂少君赋闲回家,掀开门口的油毡,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他凌乱的房间竟然已经被整理干净,书简堆叠得整整齐齐,床榻都铺好了。而陆容卿坐在房中那唯一一张籧席上,案前摆了一盅酒,两只鎏金玉酒盏。
  见他回来,她站了起来,他却呆在了门口。
  “你来做什么?”他僵硬发问。
  “你上回说,你若能活过这一劫,便来娶我。”陆容卿很直白,“我来恭喜你,活过了这一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上前来。陆容卿接着道:“你这个地方,我看比思陵好。用来躲人,再好不过。你不是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我父母回来,想要阿池回来,可是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在,”她忽然抬起头来,对他用尽全力地一笑,“你在,我便觉得,这人间还并非全无意趣——”
  她的唇突然被封住了。他的手扣住她后脑,冰冷的舌一分分叩开她的齿关,她仿佛听见清晰的一声响,心上有什么坚守了太久的东西断裂了。她茫然地抱住了他,好像风中飘渺无依的叶子贴在了树上。
  他将她的身躯紧紧拥住,声音低哑:“你明明知道,我刚被罢黜,现在不是时候……”
  “少君,”她微微一笑,“你风光八面的时候,我何必要来?”
  她不愿挤入他温暖富足的美梦,她只想在他寒冷贫乏的时刻,与他温一壶酒,如此而已。
  他抱住她,竟哽咽不能言语,“容卿……容卿!”
  ***
  椒房殿被烧,顾渊一声令下,让皇后搬入宣室殿与自己同住,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物议纷纷,顾渊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有薄暖日日相伴,他只觉春光都明媚了许多。改制失败,他不得不裁撤了自己的人,心里闷得发慌,索性下命办起上巳节。
  三月上巳,天子携后宫往太液池盥濯,取除旧迎新之意。天色晴好,太液池边的园囿里春花已绽,地上微微探出的青草尖儿脆弱得堪惹人怜。自御极以来,顾渊甚少来这边建章宫,上回他还是被父亲严密监视的藩王,这回却已是前呼后拥的天子,太液池上仙山岿然,恐怕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人事变换。
  他将薄暖自乘舆上接了下来,对她轻轻一笑:“上回你来时是十月,秋风萧瑟,今朝的景致,想是不同的。”
  薄暖凝目望去,日光破开层层云霭,铺洒在太液池的粼粼水波之上。她低低地道:“日出旸谷,浴于咸池,此处当真不俗。”
  太液池边还系着先帝当年的木兰舟,船工早早便候着了,顾渊拉着她便往船上跑,惊得后头一干侍卫宫婢慌乱跟随。好容易在船上站定,顾渊回头对船工道:“朕要往仙山上去看看。”
  船工一怔,转头向孙小言使眼色求助。孙小言挠了挠头,颇感为难:“陛下,这恐怕不妥……”
  顾渊剑眉一竖,“怎么不妥?”
  孙小言慢吞吞地道:“先帝当年也是如此说……便……便……”
  薄暖已看见顾渊变了脸色,忙道:“便去周遭转转即可,不必往仙山去。”
  船工如蒙大赦,立即起锚。顾渊站在船头,忽将手重重一拍栏杆,声音低而压抑,只有薄暖能听见:“朕不是他!”
  薄暖默然走上前,大袖底下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他回过头,见到她的目光幽深宛如仙山云霭,越是飘渺莫测,便越是引人入胜。
  他心头忽然一痒,对船工扬声道:“去仙山上,休得多嘴!”
  太液池水泽充盈,终年云雾缭绕,其中蓬莱仙山更是有如云中画境。风中有奇异的花香,伴随着清幽的水声,淙淙悦耳。顾渊当先利落地跳下了船,回头,对薄暖伸出了手。
  云水之间,山川之中,白衣的少年恍如自山巅飘落的神君,朝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山风拂起他衣袂上淡金的龙,而他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只是那样安静地凝注着她。
  她将手放了上去。
  他一使力,拉着她跳下了船,而后却不放手,猛地一拽,惊得她跌进了他的怀中。
  木兰舟上的船工、侍婢、宦官们个个都如哑巴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皇后被皇帝调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齐刷刷转过了身去。
  薄暖堪堪在柔软的草地上站稳,情知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忿恨地打下了他的手:“无赖!”
  两个字娇脆,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顾渊不怀好意地笑了,侧头对船上的孙小言使了个眼色,孙小言立刻把船上的人都赶进了舱里去,又命船工将船划去仙山的另一边。
  那船工犹愣怔不解:“可是陛下……”
  孙小言屈指给了他一个爆栗,“还想留在陛下跟前,现眼么?”
  ☆、80
  船工恍然大悟,桂桨如飞,木兰舟片刻便远离了帝后二人的视线。
  薄暖讶然,“他们怎么走了?”转头看顾渊,“怎么只剩……”脸上蓦然一红,不说话了。
  “我嫌他们烦。”
  顾渊冷冷地一脸正色,手臂却环上了她的腰。她未敢动弹,竟然就这样由他引领着走上了山中的小径。
  这仙山远看只是一片苍翠,未想内里却所容甚大,奇花异果,珍禽异兽,都在此间,而逃不出去。薄暖一路看一路惊叹,时而又见毛羽绝丽的鸟儿在林叶间飞舞,她欢喜地去追,直将顾渊吓得紧随上去。
  “哎!”薄暖大笑道,“你拦着我做什么呀!你看那只雀儿……”她拿手指着远处的灌木,“好不好看?”
  顾渊根本没看,只是揽紧了她的腰,沉声道:“你受了脚伤才多久,就想乱跑?”
  薄暖斜他一眼,“是你带我乱跑的,皇帝陛下!”
  “是是是,”顾渊好脾气地道,“那你也别看鸟儿啊。”
  薄暖疑惑,“不看鸟儿,看什么?啊!”她又发现了新奇的东西,“这是什么树?你看哪,这花是五颜六色的——”
  他终于不耐烦了,伸手将她的脸扳正,强迫她看着自己。
  她微微愕然地止住了口。
  生机盎然的蓬莱山仿佛忽然静止了一切生命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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