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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匠心-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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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大为不满:“亏朕待秦轩不薄。那次风波朕还帮他压着弹劾他的折子呢。哪晓得他有了好茶也不知道给朕送些!”
姚广孝吹开茶面上细小的泡沫,微笑道:“是他不对。”
“对了,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广孝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没料到皇帝会对此人感兴趣。
“城内官卷承办商,练石轩的孙子练白棠。”
朱棣长长的哦了声。练石轩,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练白棠嘛,托秦轩的官司,在他心里早就标上了个记号。
“裘安的性子,躁是躁了些,但单纯直爽,别被练家的小子给骗罗!”
姚广孝难得的呛了口茶水,望着皇帝惊骇失笑。徐三公子单纯直爽?陛下这心偏得也太明目张胆!
“叫锦衣卫留意练白棠的动静。”朱棣嘀咕道,“年纪轻轻的小子,又是新茶又是文同的真迹。他哪那么多花样!”
姚广孝实则更好奇练白棠传说中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世上有这等高人,甘愿隐姓埋名,淡泊名利至此地步,实在少见。更有可能,是某世家的大儒机缘巧合、心血来潮,隐瞒了身份教导练白棠。他是天生的谋略家,一幢事情常会掰开了想得更深更复杂:这位大儒为何偏偏选中练白棠?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姚广孝出宫时,天色已晚。
回到所居的栖霞寺,已近午时。送餐的小僧弥端了食盒进房。一碟凉拌木耳、一份素八宝豆腐、一碟油蒸茄子和一碗素汤。姚广孝胃口不错,基本没吃剩下。
待他用完膳食,寺中的大和尚普济才恭恭敬敬的求见,向他禀报:“国师。城中高家老爷近日递了贴子,想在寺内办个道场。”
姚广孝换了身素净的僧袍,淡声道:“此事交给住持处置即可。”
普济应了,又道:“住持师兄是想推了此事。毕竟办道场,人多事杂,有碍国师大人的清净。不过,高家这回诚意十足,所请的几位都是极有名望的法师。颇让住持左右为难。”
姚广孝盘坐于蒲团之上,拈着佛珠问:“高家?哪个高家?”
普济的目光落到桌上一叠鲜黄色的藏经纸之上:“就是给咱们寺里专供藏经纸的高家。”
“是他们啊。”姚广孝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今日的缘份,宫里刚和练家打了个来回,回到庙中,高家又紧随不放。
不过是两家之争中,高家落了下风,想另劈蹊径迎头赶上?姚广孝不耐这些俗事。只道:“住持若推却不过,应承下来便是。”
普济忙笑道:“是。国师大人慈悲为怀,体谅住持、寺僧。”他退下后,姚广孝面露冷笑:慈悲为怀?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骂他为一己之私荼毒天下生灵呢!
他拣了桌上高家的藏经纸细细的磨梭了一番。藏经纸硬黄厚重,正反加蜡反复砑印,纸质精细晶莹,书写起来酣畅淋漓,久存不朽。
拥有这般精湛工艺的高家,真能被练家一个少年逼得窘迫不堪?
还是他们野心勃勃,欲借栖霞寺再进一步?
***
徐裘安离开皇宫时,脑子里还有些蒙。
这就算过关啦?
皇帝明知道这画有玄机,竟然还是收了下来!
想到国师“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之言,心中得意至极:真迹已毁,他全无欺君之罪的后顾之忧!
他快活无比的回到家中,人还没进中门,魏国公徐钦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徐钦舒眉一笑:听弟弟的口气,事情定然办得不差。
“大哥!”裘安洋洋得意的甩着手上的马鞭。“陛下收了我寻来的画!您和娘可以放心了!”
“那陛下有没有给你安排差使?”
徐裘安笑容一僵,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眼珠子直转圈,他胡谄道:“这个——陛下他说了,要给我寻个合适的位置。免得我祸害了同袍。”
徐钦无言以对: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也罢!只要这个弟弟能在朝上寻得一官半职,今后上有皇帝下有上官压着,多少总能收收骨头。再给他寻个靠谱的、管得住他的娘子。他这个做大哥也算是功成身退。
他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心中微暖。不由盯着弟弟从上到下的打量:裘安模样长得好,俊美无俦却没半分娘气。身世又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清贵。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太端庄老实的肯定不行,被他骗了还替他数银子。太活泼跳跃的也不行,一个纨绔就够了,家中受不起一对儿不着家的!要么是文官府上的有脑子有手腕的千金,能与他斗智斗勇。要么就是武将府上性格、功夫比裘安还要厉害的姑娘。直接武力镇压!
可是裘安已经这般大了,之前娘也曾寻过几户小姐,可恨皆让人糊弄了过去。谁让这小子的名声太臭,整日里放荡不羁,斗鸡走狗?徐钦恨其不争,脸色便难看起来。
裘安可不知道,他家兄长已经在为他的亲事愁上了。
第58章 谣言(一)
“爹!”徐显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容止规矩的进屋行了礼,方亲热的扯着裘安的胳膊道,“三叔你可回来了!”
裘安抹了把显宗稚气未褪的小脸,笑嘻嘻的问:“显宗好侄儿,何事这般开心?”
显宗笑容越浓:“三叔,近来学堂先生念了半首诗,不住口的称赞写得好呢。”
裘安眯了眯眼:“诗?”他瞅了眼兄长。“要论诗,找你爹去!”
显宗摇摇头:“这首诗跟三叔有关系。”
裘安不由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问:“跟我有关?南京城有谁敢写诗骂爷的?”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显宗念出诗句,“这可是夸三叔的诗啊!”
徐钦莞尔,轻斥道:“显宗,不可戏弄你三叔!”他望向弟弟,却见他面上泛起些可疑的红晕,吃惊的笑问:“这是谁写的诗?”
徐裘安捏紧了掌心,又怒又窘。练白棠实乃少有的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见着自己风华过人便掐出半首酸诗!若不是当时看他眼底只有惊赞毫无一丝半分的龌龊,自己又有求于人,早鞭子伺候了!
吐了口浊气,侧头斜眼盯着侄子:“这诗怎么传到你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当时在座的那几位,都是识趣的,应该不敢大肆宣扬才对。就算为诗扬名,也绝不敢往自己头上扯!
显宗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也觉得奇怪。传这诗的人,还暗戳戳的说是某人爱慕三叔所写。三叔,这某人,是谁啊?”
徐裘安碰的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好大的狗胆!”
他胀红脸,马鞭在手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膛起伏不定。
“显宗,告诉三叔,是谁在传这谣言?”
显宗认真想了想,道:“我记得学堂内第一个提这首诗的人,是方家的方怀中。”
裘安听得这个名字,蓦地熄了火,哈的声坐回椅子上,懒懒的笑道:“方家的人哪!三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怀中是方怀钰的庶弟,毫无疑问。茶会上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方怀钰的耳朵里,他记恨自己毁了他抢来的画,故意放这些谣言恶心自己!
“还是你上回惹的祸!”徐钦恼道,“方怀钰的父亲方悯是朝中重臣。你莫要轻举妄动!”
裘安摸着马鞭笑道:“哥你放心。我不跟他计较!”
徐钦颇感意外,心中大动:写这诗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才情,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幢好事?
显宗惊讶极了:“三叔你竟然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裘安笑得桃花眼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不是我招蜂引蝶。你三叔我天生招人喜欢有什么法子?”
显宗一句惊呼“可那是个男人”一下子惊破了徐钦的遐想:“什么?写诗的是个男人?”难怪姓方的要四处散布!
美梦破碎,徐钦恼羞成怒道:“哪家的小子?!竟敢写诗调戏裘安?!”
裘安一骨碌爬起来:“大哥你别恼。我这就找他算账!”说毕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徐钦盯着儿子喝道:“显宗?!”
显宗缩了缩肩膀:“爹。是城东松竹斋的老板练白棠!”
徐钦讶然,怔了半天,方才一笑:“原来是他啊。想来是个误会吧。”
未来小舅子秦简可是特意与他说过,婳儿的病能治好,全靠练白棠猜出了病因。他还欠着练白棠一个大人情呢!
显宗惊讶于父亲的反应:“爹,这事可不能大意。那练白棠原本就恶名在外。他坏了小叔的名声,就是坏我魏国公府的名声!咱家不便与方家撕破脸,三叔就该直接表明态度,在谣言初起时便遏止它!小叔就算下手重些,也是师出有名。陛下不会过于责怪的。”
徐钦颇为意外:“你倒是想得周到。”
显宗谦逊的道:“是师傅和爹爹教得好。”
徐钦备感安慰:“你大了。很好。只是你三叔的事情以后少掺和。谁也作不了他的主!”忍不住笑了笑,“你看他荒唐了这么些年,与魏国公府的名头有什么阻碍?他自有分寸。”
显宗低头道:“儿子明白。儿子也是担心三叔。”
徐钦顿了顿,还是道:“你知道事事为家中考虑,是好事。年后秦氏进门,你也好好侍奉与她。她是最温柔和善的。今后有了弟妹,你也要像今日这般,多给予帮衬。”
显宗心底刹那一痛。幸好垂着头,父亲看不清他苍白的脸:继母还未进门,父亲就已经想着弟弟妹妹了么?若父亲偏心继母生的孩子,他和姐姐还有什么生路?
秦婳,她怎么就没死在温泉山庄呢!
***
练白棠鼻子泛痒,连打两个喷嚏。最近这天虽然有了点寒意,但就他胸口缠着那一大圈保暖内衣,怎么也不可能着凉啊!
咣的声屋门大开,白棠诧异间一抬头,只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仅离他一尺之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叭的声轻响,一叠银票敲在了他的桌上。
白棠数了又数:银票,一万两的银票!一时间凤眼内嫌弃尽去,顿时笑意盈盈,整张脸也随之明媚鲜艳起来:“陛下认了?”
“认了!”徐裘安毫不为自己眜下了两万两银子而内疚。“连国师大人也没寻出破绽。”
白棠微楞,姚广孝?
不免想起当日街边茶馆,风起车帘,露出的半截一品官服,还有他保养良好的手中,一根品相上佳的紫竹。国师那般珍爱的将紫竹握于手心,不知何故?
“我若没记错,国师是苏州人?”
“对。苏州人。和秦简同乡。”徐裘安眼珠子微转,“练白棠,有件事,得想个法子解决罗。”
白棠眉稍微抬,不满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你的喽啰。”
徐裘安倒吸了口冷气:这斜眼飞得,明明风情万种却又淡漠无情!
“你在茶会上调戏我的诗——”
“等等。”白棠瞪大眼,“那怎么是调戏——”那分明是夸赞他美貌的诗嘛!他当时也是见了鬼的大脑荡机,一见世间还有这等美男绝色,脑子也没过滤,完全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那时得知他的身份,他自己也出了身冷汗!
徐裘安一脸你不用解释的了然,瞧得白棠惊悚不已:“我、我,我不喜欢男人!”
裘安不耐烦的道:“我管你喜欢男人女人。但这事是由你而起,你别想置身事外。”
白棠咽了口口水,疑惑的问:“到底何事?”
第59章 谣言(二)
片刻,知晓事情经过的白棠凤眼含冰,却并无什么意外之情,只冷冷的念道:“方怀钰?”
“就是他!现在传得沸沸扬扬。”徐裘安继续扇风点火,“你想想,你好不容易摆脱过去那么不堪的名声对吧?让这小子一折腾,前功尽弃!再说了,以前也就是市井里传些你的八卦,现在可是传到学府、宦官子弟的耳朵中去了。这事你能忍?”
白棠冷笑道:“自然是不能忍!”
裘安一拍掌:“对。绝不能忍!”
白棠瞧着大魔王兴奋不已的神情,嘴角轻勾:“徐三公子有何高见?”
“自然是得狠狠的教训他一番才能出这口恶气!”徐裘安双眼放光,“要不要为兄帮你出个万全的主意?”
白棠瞧着越凑越近的桃花眼,不紧不慢伸直手臂推开了他。
“徐三公子好象弄错件事了吧?”
大魔王一怔:“什么?”
“分明是你与方怀钰交恶,牵连了我。”白棠挑眉笑问,“怎么徐三公子打算置身事外?”
徐裘安急唤道:“诗是你念的!”
“诗是我念的不错。若不是你与他交恶,何至与此?”白棠寸步不让。“徐三公子,归根结底,还是你惹来的麻烦!”
徐裘安咬了半天的牙:这小子真不好忽悠!看来原计划是行不通了。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白棠轻轻一笑,“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我看看能否助你一臂之力。”方怀钰败坏他的名声,这个梁子,总归是结下了!
徐裘安啧了声,附到白棠的耳边刚要嘀咕,却被白棠细巧红润的耳垂与纤细白腻的后颈恍得眼前一花:人人都说他生就一副好皮囊,练白棠也不遑多让啊。
定了定神,才吐出自己的计划。
白棠思量了片刻,道:“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从哪儿弄到那等稀罕之物?”
徐裘安眸光闪烁:“尊师手上除了文同先生的墨竹,就没其他名家大作了么?”
白棠冷瞥了他一眼:“魏国公府上底蕴深厚,寻两件名家大作不难吧?”
徐裘安正色道:“不是我小器!而是咱们府上的古董都有来历。还有许多都是当年太祖爷赏赐之物,方怀钰只要稍作打探,就知道是谁家之物,骗不了他。”
倒是有些道理。白棠思量了片刻,问:“此人家世、性格如何?”
徐裘安面上闪过丝嘲讽,肃然道:“方怀钰的父亲是都察院御史方悯之子。方悯为人圆滑,左右逢源,颇得陛下圣心。方怀钰相貌堂堂,极善言辞——不然也哄不去陈先生的女儿骗走文同的真迹。”
白棠不知陈先生之事,只挑眉作询。
“此人办事极其周密。我之所以毁了那张红竹,便是因为我寻不到任何证据与方法将此画物归原主。”徐裘安颇觉搓败。
白棠恍然:“原来如此。”不禁抬眼瞧了瞧裘安,这小子,并不是他表现得那般执绔混账嘛。竟然还会打抱不平!与其让方怀钰奸计得逞强占名画,不如毁了它,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怀钰除了书画,还有什么嗜好?”
徐裘安顿时目光诡异的看着白棠,直瞧得白棠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我来跟你说件事儿。”徐三公子裂嘴一笑,满面的八卦。“方怀钰喜好美色。曾经纳了个青楼清倌作妾。这美妾好弹琴,方怀钰又好风雅,便找了个有名的琴师到府上教爱妾弹琴。那琴师也是名师之徒,人长得风流俊俏,竟然不知不觉中,与那美妾勾搭在了一起。”
白棠哦了声:“戴绿帽啊。那是不能忍。方怀钰杀了琴师泄愤?”
徐裘安摇头,脸上笑容冰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棠奇道:“琴师的家人没有报案?”
“他的妻子顾氏自然不肯罢休。但官府查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琴师与美妾私奔了!”
白棠扯嘴一笑:果然好手段。
裘安再接再励:“练白棠,你不会真以为,方怀钰仅是为了恶心我才传这些谣言的吧?”
白棠微怔:“怎么说?”
“你那张落霞笺上的红竹,连我这等不学无术之徒都知道是仿得文同先生之画。方怀钰会不知晓?”
白棠猛地心口一紧:不错!自己也曾思虑过方怀钰失了文同的画,必然对其心心念念。落霞笺上的红竹,他不会放过!但他至今没有下手,是为何故?
“现在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吧?”徐裘安冷笑,“我若没猜错,他必然还有后招!我们若出手晚了,爷我是不怕他,你和你这松竹斋能不能保得住——”
一层冷汗爬上白棠的后背。他握紧手指,凝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须一击即中,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才对嘛!”裘安打了个响指,目的达成!
白棠沉思了片刻,冷声道,“我还有个法子,你听听是否可行。”
徐裘安离开练家时,回头深深瞧了眼松竹斋的门匾:今后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得罪了练白棠!
次日早饭时,白棠有意无意的向苏氏、白兰提起:家业稍有起色,外边已经有眼红之人虎视眈眈。从今儿个起大家都要小心提防。尤其是白兰,鲜嫩嫩得含苞欲放,万一被人骗了可不好!
白兰没想到兄长会打趣自己,红着脸啐道:“我才不会被人骗。”
苏氏好歹有几分阅历,白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她做姑娘时性子就硬,年纪渐长,依旧宁折不弯。挟了只肉包子送到白棠的碗里,冷笑道:“管他是谁,敢打我家的主意。我要他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白棠也不欲让她们太过紧张,笑道:“那就有劳母上大人镇守内宅。”
全管事那儿,自从白棠上回被人盯稍,行事就特别小心谨慎。不用白棠交待,已在松竹斋外边做好了布置。
“都是些没家的孩子。”全管事解释道,“给他们些饭吃,他们便能替你干活。我总共寻了六个乞儿,松竹斋和宅院正门各安排了三个。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能收到消息。”
松竹斋店铺朝向书铺琳琅的平安街。铺子里的宅院另有大门,朝向居住区泰安坊。
白棠挺意外:全管事还有这算计!年底时少不得多发些奖金犒劳他老人家。
“最近有无异常?”
全管事想了想:“暂时倒也没什么。”
白棠眉稍微挑:方怀钰竟然没派人叮哨?倒也是,练白瑾派人盯哨被全管事派人一顿好打。徐裘安亲自上阵,被自己当场识破。方怀钰若聪明,就不会再用这种极易让人发现的法子。
屋内忽然响起白兰的一声惨叫。白棠悚然一惊,撩起袍子就跑。
“白兰?!”
到了白兰屋外,恰逢苏氏手中拿着件衣衫出来。白棠眼尖,见到裙子上竟有大块的血斑,惊得脸都白了,直问:“白兰怎么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脑子里一乱团麻,各种猜测纷沓而至,冷不防被老娘一把逮住手腕,在他额头暴击了一巴掌:“叫什么叫?大惊小怪!”
白棠瞪圆了眼睛,心底的惊惶在苏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慢慢散去。他回过神,突然想起什么,失笑道:“白、白兰她……来葵水了?”
“嗯哪。”苏氏拿着衣衫往井边走。“她今年十四了。可不该来了?”
白棠呼了口气,只觉全身酸软。那傻姑娘,来个葵水至于叫得那般凄厉么!
“她也是第一回 来。不知事。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了。”苏氏蓦地转头盯着白棠,疑惑的低声问,“你比白兰还长了两岁,葵水怎么还没来?”
第60章 看病
白棠警觉的回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事以后再提。”
“不行。”苏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这种事不能耽搁。你回头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白棠吓得不轻,“大夫一搭脉,我就扮不成男人了!”
这些年,苏氏为了照顾白棠,自个儿学了些粗浅的医术。简单的头痛脑热,处理得还不错。白棠又没生过什么大病,所以,他还真没上医馆看过大夫。
苏氏却不肯。
“你换身女装跟我去医馆不就行了!”
白棠刹时瞪大眼:“女装?!”让他穿女人的衣服?不行,绝对不行。
“您可以找大夫上门嘛。”他急中生智,“就说为白兰瞧瞧身子,开些温补的药。”
苏氏还是摇头:“南京城里看这毛病最好的大夫,是春秋堂的马先生。他……腿脚不便,不出诊。”
“换个大夫也行哪!”白棠犹自挣扎。
“你这毛病肯定不小!若看不好,还得再跑一趟。索性直接找马先生得了。”苏氏不容他分说。“快,等我洗了衣服咱们一起去春秋堂。”
还有没有点自主权了?
白棠眼珠子一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前脚刚想开溜,后颈衣领已被警觉的苏氏攥住。
“不行。咱们现在就走!”
“胡、胡闹!”白棠急极了。“万一被人发现——”
“发现不了!”
苏氏拎着白棠到自个儿屋里,翻了套裙衫打包。又拿了只小小的梳妆匣,押着他坐上马车。
白棠生无可恋。
“换吧。”苏氏早安排周全,“待会我遣了马夫让他买些吃食。你趁机先去医馆等我。”
他娘怎么这时候脑袋瓜子好使起来了?机敏劲用在对付前夫的身上也不致于一败涂地吧!
白棠认命的解了两个扣子,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妇道人家面前宽衣解带,红着脸道:“娘你转过脸去。”
苏氏双眼一瞪,好笑的抖开衣裙问:“你会穿么?”
白棠嘴角抽搐:他还真TMD穿不来女人的裙褂!
幸好天气已凉,他内里穿了轻薄的亵衣。
苏氏挑衣裳的眼光倒挺好。上身是件颜色极娇嫩的粉蔷薇镶玫瑰两色比肩褂,配一条蜜合色的绫棉裙。替女儿系紧腰带,苏氏目光上下一溜,赞道:“也就你才衬得上这颜色!”
白棠已是满面通红,坐立不安。完全不知手脚该怎么摆放了。
“娘帮你梳个头。”苏氏二话不说解了他的发簪。极轻快的帮他梳了个桃心髻。简单的簪了几朵珠花,斜插一根点珠长簪。拍手道:“好了。”
她将梳妆匣内的镜子对着白棠的脸道:“看看,漂亮么?”
白棠简直没眼看!
忒,哪儿来的人妖!
他没好气的将幕篱往头上一戴:“就会瞎折腾!”
苏氏咦了声,疑惑的问:“你不喜欢么?”女儿不是一直希望能穿上女装,做一个真正的姑娘家么?
白棠沉默了片刻,低声坚定的道:“自我们被赶出练家的那刻起,我深恨自己为何不是真男儿。”
苏氏蓦地眼圈通红。拉着他的手道:“白棠——”
白棠撩起帘子看了眼:“春秋堂快到了吧?”
苏氏咽下泪意,对马夫道:“顾师傅,前边路口停一停,帮我去如意楼带只桂花鸭回来。”
中秋刚过,还是吃桂花鸭的时候。
马夫离开后,白棠飞快的下了车,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春秋堂。
苏氏看着他背影,直为他着急: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走路大手大脚!衣袍生风,唉!
白棠此时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只想快点走到医馆里办完事换回男装。哪还顾得上女子该有的容止?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啊!
路边行人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窃笑不已:那姑娘,身材出挑,举止粗俗得跟个男人似的!
白棠低头疾行,进了医馆,见排队的人不少,便拿了牌子立在角落等苏氏过来。
但是,他看到了谁?
何妙莲那女人,怎么也在医馆内排队候诊?
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他转身就走,可惜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苏氏。
“你去哪儿——”苏氏赶紧拉着他。
白棠反握着她的手低语:“何妙莲——”一边带着她往外走。
苏氏还没回过神,一声娇滴滴的“姐姐”已飘到她耳畔。
何氏满面惊喜,款款而至,深深行了一礼,道:“多日不见姐姐,姐姐愈加容光焕发了。”
苏氏一阵心慌意乱:怎么碰上这贱人了?
白棠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紧张。
定了定神,苏氏冷声道:“今日真是流年不利!”说毕拉着白棠的手就要走。何氏身影一晃,几步赶到她们前边,一双含笑的眼中满含试探之意:“这是白兰么?一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啊?呀,为何戴着幕篱?”
苏氏将白棠掩到身后,冷笑道:“大伙儿瞧瞧这妇人。又不是人伢子,有你这般盯着人家正经姑娘打探的么?”
“姐姐误会我了,只是我长远不见白兰,还真有些想她了——”苏氏可是一肚子的好奇与古怪呢。白兰的身形可没这般高挑,虽然遮着脸看不清模样,但两人的气质也是完全不同。白兰人如其名,娇柔多姿。眼前的姑娘,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但看这衣着打扮,显然不是苏氏家里的丫鬟。
她是谁?
“那我可得回去警醒白兰。”苏氏嗤笑,“让她最近小心些。”
“姐姐你怎么——”
“哪那么多废话?”苏氏为了保护白棠的秘密,气场全开。“我带谁来看病关你何事?她是什么身份又与你何干?明知自己讨人厌还往跟前凑,你脸皮厚成这样,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大家闺秀?”
白棠暗暗叫好:今天老娘给力了!
何氏正委屈间,医馆里有人叫号:“十五号,十五号是哪位?”
何氏的丫鬟小步过来道:“夫人,是咱们的号。”
何氏最近月事不调,特意来寻马大夫诊治。此时也就不好再多做纠缠,躬身道:“姐姐,那我先行去了。”
苏氏冷哼一声,也不走了,索性与白棠坐在檐下的板凳上等号。
白棠悄悄向苏氏翘起大姆指。
苏氏拍了她的手得意的笑道:“狐狸精就是欠骂!”
一会儿,何氏在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扶持下出来了,她身子半靠在丫鬟的身上,姣好的面容灰败,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见到苏氏,她一把推开丫鬟,几步到苏氏跟前,眼中射出无限怨毒!
苏氏讶异不解的问:“哟,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诊出了绝症,命不久矣?!”
“苏玉娥!”何氏咬牙切齿,“我当真小看你了!”
苏氏满心茫然:“什么?”
何氏附到她耳边,恨声道:“你自己做得事,你自己明白!苏玉娥,我与你势不两立!”
白棠听得古怪:何氏是将什么事儿怪罪到苏氏身上了?
“可笑。”苏氏毫不退让。“你给练绍达作妾时,就已经与我势不两立!我早知道了。”
何氏突然间无言以对,无限的悲伤怨恨在她心底掠过:“是。”她泪水滑落,“我还有白瑾!”她喃喃的道,“我还有白瑾!”
她跌跌撞撞的步出了药馆,徒留莫名其妙的苏氏母女。
“她吃错什么药了?”苏氏皱眉。
白棠摇头:“不知。”
但这情形十分古怪,何氏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他看向医馆内的垂帘处,这位马大夫,不知给她诊出了什么毛病?
第61章 巧遇婉娘
“十七号病人请看诊。”
正是轮到了白棠。
白棠总算知道她娘说马大夫“腿脚不便”是什么意思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胖的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胖得连定制的太师椅都快放不下他的肥臀,白棠一脸的见了鬼:这也是名医?!
马大夫虽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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