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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妃君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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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潺。”他噙了两个字,用他独有的缓慢而低沉的语调复述了一遍。
柳行素险些便张口答应了。幸得这些年,柳潺这个名字已经渐渐淡了,即便在贺兰山,师父和众位师兄弟也只唤她作“行素”,她在师门肆意妄为,我行我素,人如其名。
更深,烛火还在摇曳。
柳行素躺了两个时辰,被莫玉麒的敲门声惊醒,她答应了一声,便暗暗骂着起身穿衣。她是生过孩子的人,胸脯比少女要丰满,必须用特制的带子缠起来,这一缠便耗了一炷香的时间,待整理妥当时,莫玉麒已经等久了。
她摸索着点了烛火,拎着一只大红色的灯笼,困倦地耷拉着头,“殿下可真会折腾人,更深半夜,叫小的前去何事?不是还为了那太子妃的事?那就没有必要了,莫大人不是殿下身边的近臣么,应该知道更多的。”
莫玉麒伸手搭了脚步虚浮的柳行素一把,“殿下暂时没有想太子妃的事,方才在宴席上说不开,此时有些话,希望单独同柳大人谈。”
“那行吧,带路。”柳行素打了个哈欠,灯笼里幽幽的烛火涣散出黯淡的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李大人八卦王!
感觉木樨很可怜,这么多年了,连自己娶过老婆都不知道,还被人误会那啥无能2333,这绝对是我写过最惨的男主了。(*^__^*)
☆、第16章 薄衾谁与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慕熙合着一身月白的长袍,眉目有些倦意,但仍持着捧书夜读的姿态,柳行素几乎是被莫玉麒推入厢房的,但她跌跌撞撞冲入里头之后,身后的门又阖上了。
更深半夜,孤男寡女——虽然白慕熙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是,外界传闻这些年他的取向早就变了。
柳行素哆嗦了一下,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深夜不寐,下官困倦不胜,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白慕熙将书卷放在手边,“坐过来。”
“诺。”
一定是夜里的风有些冷,柳行素才觉得身上这见青灰的衫子略显单薄,兜不住这冷意,她上前两步,坐到了白慕熙身旁的一个檀木圈椅上,靠着椅背,耷拉着头,一副“我很困,殿下你有事快点说”的懒散德行。
“孤今日,在荆州城的白山县走了一圈。”他优雅地执起笔,修长的五指看起来赏心悦目。
柳行素眯着眼看他写字,“殿下有何发现?”
“全县被淹。”
柳行素惊了一下,打起了精神来,“可那位李大人,好像对灾情的事不怎么伤心,今日在酒席上,他只字不提荆州的水患,反倒一个劲儿要给殿下塞美人,讨好殿下。”
白慕熙不可置否,“想必也有心给你塞几个。”
“哈哈。”柳行素倜傥地发笑,“真叫殿下说中了,李公在这事上,的确是费尽了心思,依我看来,他八成想用美人珍宝糊弄殿下,只要叫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再撺弄着州官欺上瞒下,届时赚得盆满钵满,岂不是幸甚至哉一桩美事?”
“要是孤不答应呢?”
他脸色不好,柳行素沉吟一番,“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要不然——”她的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白慕熙却留意到她的手,白嫩干净,犹如女子柔荑,藕节一般的亮眼。
他皱眉,“你胡说什么。”
“那是。”柳行素压低了声音,白慕熙已经将手边的纸推了过来,上面有他写的字:白山县县令,不知所踪。
柳行素挑了挑眉,也提笔写了几个字:淹死了?
她的字同她的人一样秀气,白慕熙再写:找不到人,也可以说死无对证。
不过半日功夫,他一定是快马出城去了白水县,而且也查不出所以然,李博望的人跟得他很紧,并不那么容易甩脱,所以白水县的事暂时只大致看了一遭。
柳行素又将纸推了过来:也许这里窝着一大群贪官。
她用唇无声地问:难道殿下想将其一网打尽?
他哂然,月光从某一处的窗子映射入堂,斜斜地一照,地面如积水空明,屏风上彩绣浮雕的山水花鸟都朦胧地绞在视线里。
白慕熙突然头疼起来。
谁说话的时候,也喜欢无声地用唇语告诉他。她总是笑着,笑得灿烂而爽朗,笑得一双眼睛宛如明粲的星河……
他忍痛着,收紧了眉峰,摁住了额头。
柳行素睖睁了一会儿,亲眼目睹他的脸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应当是疼极了,“殿下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她起身要走,袖口却猛然间被人抓住了。
柳行素被他用力地一扯,跌倒在椅子上,手肘撞上了扶手,疼得她痛嘶了一声,虎着脸要抗议,谁知他竟比她还快,“孤没吩咐,谁允许你走了?”
他圈着她的手腕的力道在加深,柳行素疼得咬牙切齿,这个男人不会真像传闻中所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
脑海里不断地用人影冒出来,女子嫣然的笑靥宛如芙蓉蘸露,却又模糊不清。
“殿下,殿下……”那声音又来了。
白慕熙圈紧了手里握着的物什,忘了这是柳行素的手腕,捏得她暗暗皱眉,终于绷不住了,“殿下。”
这孑然不同的声音将他分崩离析的理智突兀地收线,拽了回来,他疼得脸色微白,脸色却看不出半分苦楚,“明日同我去见谈谨言。”
他说的是“我”,好像摈弃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是柳行素看得出他眼中那凌驾于众生上的高贵和怜悯,她脱出自己的手腕,取了笔蘸了墨,写:谈谨言只怕是为李博望敛财的人,殿下此时,不可打草惊蛇。
他皱眉,“可我需要钱。”
城中的灾民遍地都是,白慕熙率护卫回城的时候,将来时带来荆州的干粮已经全部分发了下去,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皇帝陛下在荆襄九郡举办的募捐,此时一分纹银未见,荆州外城的堤坝年久失修,若不加固,随时有被洪水冲毁的危险。
届时,那便不止是下边的县村被淹那么简单。
整个荆州,都将被淹没在滔滔的泛滥长江之下。
但是堂堂太子说他要钱的时候,柳行素有一种被小孩子伸手要糖的满足感,也不知道这种扭曲的快感是怎么来的,她眯了眯眼睛。
窗外的雨凄凄了起来。
白日里来的时候,正好是雨间歇的一段好时辰,但到了夜里,又淅沥地弹响了起来。
雨打芭蕉,雾浓花瘦。
他头疼得有些捱不住,只能用手肘撑着桌,扶着自己的额头不至于突然瘫倒下来。
这种程度的疼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近来头疼一次一比一次剧烈,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也许丢失了多年的记忆,快要回来了。
“各地募捐,不过是给了这群贪污的官员们一个正当的搜刮民脂民膏的理由。这个,殿下应该知道的。”
他“嗯”了一声,头疼欲裂,让他心烦意乱。
柳行素见他委实身体不适,便不想他再强撑着精神说这些,“殿下你自己,保重吧,下官还是先走了。”
有什么话都可以明日再说,但柳行素要起身,手又被他摁住了。
这次是真正的肌肤相交,柳行素砰地一声撤手,撞在了桌上,又是一阵剧痛。
白慕熙不悦地拉住她,“孤说了,不许走。”
“殿下你怎么这么强势?”
柳行素从来没觉得他是个无赖,今晚这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殿下,李大人果然物色了两位美人送到柳大人的床榻上去了。”
柳行素不理智地怔了一下。
原来这位李郡公还真是“投其所好”的八面玲珑之人,在酒席上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对方见缝插针,这便送过来了。
原来白慕熙一早猜到,才不许她走?
可即便她真和那两个女人怎么了,与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白慕熙钳制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知道了。”
门外映在窗纸上的身影便转头走了。
柳行素压低了火气,“殿下拉我来,原来是想坏我的好事。”
他冷漠地放开她,“哼。”
哼什么哼?
柳行素要与他理论理论,熟料他哂然道:“要美人,孤送你。”
他这副模样要不惹怒人都不行,柳行素抱着两只胳膊,学他模样,冷笑两声,再道:“若是殿下要给,我只要灵珑。”他凝了凝眉,她看到了,脸色更冷,“可殿下舍得么?”
“不舍得那就——”
白慕熙的手重重地落在了桌上,砚台被震出了沉钟般的声响,她惊吓了一下,他已扶着桌艰难地要起身,她从没见过他踉跄的模样,脸色发白,但目光仍然是冷的。
爱逞强,这么多年还没有变。
柳行素搭了把手,“你身子撑不住了,早点休息吧。”
她将他扶到拔步床上,淡紫的床帏,弥漫着幽幽的几缕木樨香。
这李博望真会投其所好,连精细处也做得这么严谨。
柳行素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转身便要走,但这一次仍旧被他扣住了手腕,明明脸色都已经惨白了,手上却这么大的力气,柳行素被他用力地扯了下来,瞬间倾倒在他的腰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绣宝相花纹的褥子,还是磕到了头。
她怒了,撑着手要起来,“殿下自重!”
白慕熙不松手,脸色更差,“孤说过两次了,不准走就是不准走。”
“你——”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子殿下要耍无赖除了皇帝陛下没人拦得住。
柳行素咬咬牙,如果不是清楚他还算个正人君子,她早就肝火大炽,要舒展拳脚了。
“上榻来睡。”他松开手,人挪到了里侧。
看他脸色正经,又头疼得厉害,绝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柳行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忍心吞声,默默地爬上了床。
一炷香的功夫后,柳行素望着帐顶,还是没有睡意。
身旁传来压抑地沉重而缓慢的呼吸,他在忍着疼痛,可至始至终,他没有喊疼过。
可这种程度的压迫,将他的坚忍在一点点撕裂、摧毁。里侧的墙壁上,已经多了三道深刻的指甲的刮痕。
正是这种时候,他听到她淡淡的声音,仿佛来自空山,来自深谷:“殿下,真的不记得你的太子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喜欢这种有爱的打是亲骂是爱的有爱画面~
我要撒很多很多的糖,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断袖”!
☆、第17章 表里不如一
她还在看着帐顶,听起来,好像与她无关,只是信口一问。
他伸手捞住了一团隐紫的锦被,摩挲过其上浮雕绣的纹理,细密而柔和,但在下一波痛感吞噬来时,这样的触觉已经基本丧失,他攥紧了这床被褥。
听得出堂堂太子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我大概是全天下,最后一个知道,我是娶过妻的人……”
柳行素往外侧过,不动声色,却听到他不无遗憾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想到,还是会痛。”
柳行素没说话,摆出故作睡熟的姿态。
他猜到她在假寐了,却又选择了熟视无睹。
他的妻子,他忘记了,忘得蹊跷,因为这些年来,上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内情,却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过。
阴山柳氏他知道,六年前便莫名其妙全家罹难,具体的他从未详查,但他不知道,原来他和阴山柳氏有这么深的羁绊。
以他的立场,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一夜无梦。
窗外的雨弹响了一夜,满院绿肥红瘦,被雨洗过后透出一种无声的娇艳欲滴。
柳行素醒来时,床里侧已经没人了,她揉着额头坐起来,只见靠着窗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这个身影比起军营里的将士,比起她的众位师兄,但显得太单薄,太瘦削,但他凭着窗,手执洞箫的模样,却无端神秘、肃穆,令人只敢仰望,不可逼视。
“殿下起得真早。”柳行素顺带伸了一把懒腰。
男人淡淡道:“柳大人,你又偷懒了。”
她有睡懒觉这个恶习,在来荆州的路上被他彻底摸清楚了。
但这也不足为奇,她四下一望,“还在下雨么?”
“雨小了。”他转过身,逆着曦光,如琢如磨的俊雅身形,芝兰玉树般矗在那儿,“随孤去见谈谨言。”
窗外果然只剩下微弱的雨打芭蕉的滴答声了。
柳行素推开锦被下了床榻,捡起自己的鞋穿上,“殿下不是要钱么,我虽然没有办法让殿下在顷刻间解了燃眉之急,但好歹顶上一阵,殿下派人送几只信鸽回京,催促钱款,至少我们能在短时间内安抚灾民。”
说起政事她也总是从容懒散,好像事不关己,她只是不情不愿被发落来荆州做苦差的。
但她说的话,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白慕熙微微颔首,“那好,孤今日给你时间。”
柳行素束了发,整理了衣冠便随着太子殿下往外走。
郡公李博望昨夜几乎彻夜不眠,他原本就猜不透白慕熙的心思,昨夜送给柳行素的两个美人,对方也没有接纳,他诚惶诚恐,担忧太子殿下会不接受自己的一番“好意”,故而只和衣躺了一个时辰,天不亮便命人准备了家中珍藏的几幅名贵的仕女图、前朝便罕见的白玉珏、东海的深海夜明珠、各式的翡翠琳琅,皆列陈在偏堂,用红木箱封好了,待人入门便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
“殿下,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白慕熙看了他一眼,“孤睡得不错,只怕李公不大好。”
被说中了,李博望老脸一红,柳行素暗中扯了一把白慕熙的衣袖,带了一把暗示的意味。
白慕熙紧了紧眉梢,回眸冲柳行素表示了一下他的不悦,对方微笑点头,然后松开了手,几乎两步一跳抛入了内堂,趴在了一口大红箱子上,顺手捞起了箱子封口的锁,在林博望没变脸色之前,笑吟吟问道:“李公,我猜猜,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柳大人遇见珍宝时会变得这么活泼,李博望终于松了气,堆着满脸褶痕走来,“大人想瞧瞧么?”
白慕熙正要冷漠打断,说“不必了”,柳行素却笑着将锁拎了起来,“好啊,李公家的珍藏,想必都不是凡品,今日一定叫柳某大开眼界。”
李博望的脸开了几支花骨朵,笑吟吟命人开了箱。
一堂珠光宝气,瞬间映彻,柳行素虽然也曾在东宫住过,但白慕熙追寻的格调是低调的奢华,还从没有体会到这种珍珠玉器济济一箱的震撼。
“李大人,这些?”她刻意拉长了语气。
身后的太子殿下已经不悦地沉了脸。
但李博望只留心到,柳行素似乎很喜欢这些宝器,上上下下将这些物件的来历都细数了一遍,柳行素饶有兴致地听着,顺带附和两句,唯独说到来自贺兰山的角雕时,她怀疑地问:“贺兰山的牦牛近年往南迁徙得厉害,千里的大山,可是难寻一头,想必李大人这物件,也是上了年岁的珍稀之物?”
听她说起贺兰山,熟稔自然的口吻,完全不像是道听途说的,白慕熙微存疑惑。
李博望哈哈一笑,“柳大人博学,见多识广,的确,这牛角雕可是前朝遗物,也是几经辗转,才落到李某的手里,柳大人看着喜欢,李某也跟着高兴,若是柳大人不嫌弃,这……”
“哼。”太子殿下又哼了一声。
李博望的身体随着这一哼便僵住了,正要回头探探太子的心意,柳行素忙上前握住李博望的胳膊,“哎,李大人,下官怎么会嫌弃?”
对方才恢复笑容,她又道,“李大人坐拥荆州膏腴之地,为人又有雅量,闻名天下,是荆州百代不遇的好官,下官是襄阳人士,未出仕之前也是久仰李大人大名。”说着,那只秀气白净的手,在李博望的胳膊上拍了拍。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慕熙皱眉等着,但已经有些不耐了。
“那好那好,柳大人,我早已准备了酒席,今日不如先用在寒舍用膳?”李博望说完,才想起被冷落一旁的太子殿下,暗中抹了一袖子冷汗,却见太子殿下脸色微沉,显然已是山雨欲来,忙道,“殿下,不如先用膳?”
“殿下答应了。”柳行素快他一步。
白慕熙微愣,他什么时候就答应了?他今日原本是来找谈谨言到白水县勘察水势的,柳行素答应他帮他筹款,他才多逗留了一刻,没想到这个柳行素竟然避重就轻,甚至公然收受贿赂!
若不是想知道她到底卖弄什么玄虚,他真要动怒了。
李博望立即便找人前去正厅布菜,柳行素跟在后头走了一截,见太子脚程慢没有跟上来,一回眸,他走在满院如雪的花树之间,宛如一朵清雅出尘的莲,濯濯出世,格格不入,又在揣摩着什么百思不得其解,觉得有些好笑,回头留到了他身边。
“殿下你在想什么?”
白慕熙一把攥住她的手,口吻不善,“是你要做什么?”
柳行素隐秘地压了压唇角,“我让小春和你的那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回去收拾了,李博望的东西,自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以为我什么都懂,默许了这笔交易,我偏偏耍个无赖给他看看。但是殿下你放心,此事要无赖下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大周太子的英明无损。”
听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便懂了,没想到柳行素会玩阴招,他一直以为这人是个正人君子,墨眉微攒,嫌恶地松开了手。
柳行素低笑,“这便是了,殿下,我这人反复无常,又没什么大本事,殿下还是不要拉拢我为好。”
他冷笑,“孤看走眼了。”
说罢,便折身走了,雪白的花树绵密地攒入了夏日山花如火如荼的娇艳,玷染得浓淡相宜,高低错落,十分有韵致。
柳行素长吐了一口气,赶紧追随李博望先去用膳了。
这位太子殿下肚子不饿,她可是饿得慌。
白慕熙走出庭院,刚搬完箱子的莫玉麒抹着一头汗,迎面撞上太子,愣了一下低头行礼。
白慕熙沉声:“李博望送的东西呢?”
莫玉麒尴尬了一下,“柳大人吩咐,让我们搬着箱子去城中找一个一家银福货楼,那家专收金银珠宝,价格公道,还说老板仗义疏财,定然不会坐视荆州水患不理。”
柳行素是襄阳人,在荆州有一两个熟人不足为奇,但是,“他的话,现在比孤的话好用了?”
“这——其实是因为柳大人很有把握。”
白慕熙奇怪,“他什么时候同你说起的?”
莫玉麒弯下腰,“昨日夜里,来殿下房里前说的,她说能为殿下分忧,属下也是见殿下为荆州之事忧愁,才答应了柳大人。”
“她倒是早就打算好了。”不知道是喜是怒,柳行素当着他的面收受贿赂,与李博望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说话,他是反感的,可正是如此,她才轻而易举地将他摘了出来。
是好还是恶,她想一力承担。
白慕熙将两瓣薄唇敛起,心头划过淡淡的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是柳潺还是柳行素,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木樨都不可能不动心的。
他就是喜欢她的张扬啊。
☆、第18章 哀民生多艰
莫玉麒安排的人将李博望的东西送去了银福货楼,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消息传回来。
白慕熙此时正与谈谨言在白水县视察水情,莫玉麒执剑从身后跟来,“殿下。”
“谈大人,失陪少顷。”
谈谨言颔首,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如今的白山县被大水冲刷,只剩下萧疏的一径古道,夏木森森,燥热之下,蝉鸣声显得分外扰人。
“殿下,”莫玉麒低声道,“银福货楼我已让人查过了,老板姓温,据说是关外人士,来此处已有四年,当时初到荆州,出手豪阔,在竞价之中不费什么力气就盘下了这么大一家店,但这位温老板具体是关外何处,属下尚且没有查到。”
白慕熙捻了捻手中的翠玉扳指,淡淡道:“柳行素力荐的关外人士,真蹊跷。”
但愿不是他的错觉。
“殿下,”谈谨言见他们主仆二人说话小心,以为是在暗中商量如何对付自己,吓了一下,忙上前试探,但才出声了一句,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谈谨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继续禀报水情,“近日雨水丰厚,长江河道被大水覆没,白水县地势低洼,被淹也是意料之中,但李郡公和几位大人都在想方设法转移百姓,只要死伤不多,其余的大多不是问题。”
白慕熙袖手,“长江的修的堤坝,作用何在?”
“这个,实在是因为水势……”
“借口。”
这一句暗含指责,谈谨言吓得拱手行礼,“殿下,水势上涨,漫过了河堤,堤坝何用?”
“如果长江河道的堤坝当真稳固,长江的水漫上来,也不至于冲毁得所剩无几,白水县外的断壁残垣,谈大人亲眼目睹,这附近的乱葬岗,抛尸数百,还说‘死伤不多’,难道谈谨言你是个瞎子!”
殿下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谈谨言连拜都不敢拜了,直直地跪了下来,悔痛交加泪如雨下,“殿下!荆州旱涝向来不从人愿,朝廷的拨款也是杯水车薪,实在无法加固堤坝,水龙一旦出闸,伤亡自然是在所难免,李郡公也是被逼无奈……”
“谈大人,欠款一事,孤会想办法,但荆州城涌入的难民,若再叫孤发现饿死了一个,你便提着你的乌纱来见。”白慕熙这话,绝不是玩笑。
如此俊傲的太子殿下,此刻正脸色微沉,俯瞰而下。
储君的气势与威严,不可侵犯。
谈谨言一个“不”字都不敢再往外吐露,心想殿下一定是在城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些事李大人和诸位州官严防死守,没想到殿下随身的暗卫竟无孔不入,轻而易举地打探到了荆州城中不少流民被饿死的事。
但这位殿下语藏机锋,含而不露,到底打听到了多少,他还不知道,要是再贸然承诺什么,只怕又是一阵脸疼。
谈谨言只得先乖乖地先应下,但要拿自己的乌纱帽作保,一时间脸上色彩斑斓。
白水县刚遭逢灾劫,此时百废待兴,坍塌的屋舍蒿矛四散各地,荒草垂野,远处浩浩荡荡跟了数十人,白慕熙瞥了一眼,带着自己的人马先退场。
没想到柳行素就在野外,方才他们的话,她很显然都听到了。
雾茫茫的旷野,天光幽微的墨云浮腾翻涌,将绵密的雨抖落下来,莫玉麒将携带的伞翻了出来,替自家殿下遮上。
但她好像被什么触动了,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废弃的古道之中,淡绿的衣摆被雨水沾湿,鬓发贴住了下颚,双眸泠泠如玉,说不出的复杂。
白慕熙抿了抿薄唇,将雨伞的伞柄握住,低声道:“你与他人共打一把伞。”
“诺。”
他撑着十六角的竹骨伞,迎着飘飞的细雨徐徐渐至,柳行素揉了揉眼睛,直到头顶不再被雨水打湿,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殿下为民请命的时候,真有我们大周太子的霸气。嗯,下官很是欣赏。”
白慕熙拧眉,“孤没有心情,同你说这些。”
“嗯?”
“白水县外的乱葬岗,被抛尸百人,你若是见了,便知道孤为什么生气。”
她的确是第一次知道。
在柳行素的认知之中,大周的储君,天下第一的调酒师,眼前的男人,他是自幼长在锦衣玉食、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上京之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民生多艰,不懂得体恤别人的太子。他高贵且清冷,有时候甚至不近人情,看似慈悲,但任何事,又都可以冷漠以对。
这还是第一次,他表现得这么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殿下,其实我来是想说,李大人给的那批财宝,我卖了一个不菲的价钱。”
白慕熙见她眼光闪烁,皱眉将伞檐倾斜,丹红的璎珞被绑在伞柄,缠住了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这双手的指骨看起来凌厉而漂亮,像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用的利刃。
其实,只要他在纸上写上几句话,李博望和底下一群人都将被彻查。
但此时他默许了给他们机会,选择的也是先赈济荆州百姓,这一点与她同路,不谋而合,方才听到那句如果再发现荆州有人因饥馑而死,便让谈谨言提着乌纱来见,她才觉得,其实白慕熙,也不是她想象的那副模样了。
也许是他变了,也许是她看错了。
不过好在,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
甚至连回上京,彻查卷宗,找到杀害她宗族亲人的凶手,此时也不再是首当考虑之事。
白慕熙神色如常地点头,“跟紧我,带你回城。”
雨一点一点地大了,打在雨伞上,滴答滴答地如弹妙曲。
卫六与莫玉麒同撑一伞,目光正对着远去的太子和柳大人,突发感慨:“你说这柳大人跟在咱们殿下身边,这身姿真似弱柳扶风,足足矮了半截,像个妙龄女郎。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咱们殿下又要开回窍了。”
莫玉麒不说话,这位感慨频频的少年抱紧了两只胳膊,将长剑夹在胁下,摇头长叹,“其实,我倒希望咱们殿下再度动心的,即便他真看中了柳大人这个男人。其实,他实在是太苦了这些年。”
“哎,头儿,你怎么不说话?”
莫玉麒用剑柄敲他的后脑,“不该说的不要说,让殿下听见又是一顿追问,到时候你怎么答!”
这事是陛下下令封口的,谁多说就是个死,如今殿下误打误撞知晓了那位先太子妃的存在,已经是犯了忌讳,要是再让殿下逼问下去,他们会两头不是人,横竖都是死。
卫六对这事有点执着,“你说咱们这群兄弟,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你和我,要是殿下真个要追问,陛下真个要下杀手,你我还能这么安逸?要我说,都六年了,陛下有那份瞒着的心思,也该淡了,咱们殿下也不是爱不起放不下的忸怩之人,你说是不是?”
“不,有件事你说错了。”莫玉麒冷静地侧过脸,“当年永州一行你没有去,路途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如果你去了,你就会明白,如果没有丢失了记忆,殿下他,对于太子妃,绝对不可能放下。”
他脸色沉沉,这番话绝不像是危言耸听,卫六哽了声,将这话给听进去了。
也是,若是殿下记着,太子妃的母族全家遭难,太子妃自焚东宫这事,只怕他会不依不饶地查到底。
可就算现在他已完全失忆,在得知了自己的亡妻家族死因不明,依照殿下的性子,这事只怕还是要查到底。
真是,麻烦。
卫六和莫玉麒一齐苦着脸往回走。
整座荆州城被雨水围困了,阴云翻浪,一城枝折花落,繁芜萧条。柳行素坐上了马车,白慕熙收了伞,抖落了伞上的雨水,天阴沉得骇人,车中没剩多少光,小春握着马鞭,将车从泥泞的官道上赶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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