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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侠龙戏凤-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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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陛下成全,让太后回北狼颐养天年。”他跪在俊帝面前,喑哑着嗓子吃力地哀求:“求陛下成全!”

    “作梦!”俊帝冷笑。“放她回去好让你们起来反我?”

    “陛下!”他匍匐在他脚下,全心全意:“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太后跟两位小公主回北狼吧!小喜愿为陛下效死!小喜愿永伴陛下身侧——”

    一记狠狠的巴掌就是他的回答,那巴掌打得他眼前一花,耳朵啵地发出一声碎响,剧痛传来,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俊帝削薄的唇在他面前一开一合,尖刻地说着什么,但那声音好远,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

    兰俊的眼冷冷地剐着他。“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一个阉人,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跟朕谈条件?连个暖床的也算不上!你不配!”拂袖而去,没有回顾。

    不要哭……那孩子认真的眸子凝视着他、安慰着他:“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吧,不要哭了。”

    小喜伏匍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落日,夜深,月起,星沉。

    整整两天。

    等他清醒,已经被扔进了黑牢。

    俊帝说:“要死,就去死。”

    六年前锦华宫

    老宫娥蹲踞在阴暗的角落里怔怔地注视着那男人。

    真想不到他肯做这种事。堂堂金璧皇朝的御史大夫来这里充当下人,为她擦手、为她洗脸、喂她吃饭,一整年。

    中间他也离开过,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五天,每次她都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总是再一次出现,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照顾着小公主。

    为什么呢?如果他真的喜欢公主,当初怎么连多看公主一眼也不肯?如果当初他就娶了秀公主,事情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多年前公主想嫁给御史大夫呼延恪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宫廷,让秀公主青眼有加却又完全不理不睬,只对发妻一往情深的痴心男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老宫女不懂呼延恪。但她不懂的事情多了去,数十年来桩桩件件,又岂止一个古怪的御史大夫而已。

    她远从北方狼帐跟着老老皇帝来此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她只知道自己效忠的是兰氏,以前服侍老老太后、服侍太上皇,后来兰壹当了太子她就去服侍兰壹。

    他们让她去侍候谁她就去,后来他们老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于是她就到处都去,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穿梭在每个宫里,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看顾着兰家所有的孩子。

    她喜欢兰壹,那孩子心性最为善良。虽然她又聋又哑,可是他待她始终都是和颜悦色,还说整个东宫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姥姥;其实她那时候才二十多岁,还不算太老。可是兰壹说她是姥姥,那她就是姥姥。

    兰壹走了,东宫之主换成了兰馥。

    他们都说是大嗓门的兰馥毒杀了兰壹,可只有姥姥知道其实不是。

    兰馥嗓门虽然大,可心是好的;他力大无穷又奔放豪勇,就像以前草海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勇士一样光明磊落。如果兰馥要杀一个人,他会在大白日里冲上去用刀砍死对方。粗蛮,但是直接。

    可是粗蛮直接的勇士却被蜂给叮死了。

    打猎的时候从林子里窜出无数只毒蜂,兰馥一下就死了。多讽刺!他的名字里有着花香,最后死于蜂吻。

    那么好的孩子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因为她又聋又哑,周围的人总不防备她;他们不知道她可以读唇语,也不知道她其实识字。她像个无声的影子,在内庭里到处来来去去,总有人用得上她,也总有人遗忘了她。

    她见证了兰家所有孩子的出生,也见证了那些青春性命的逝去。但姥姥什么都不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次又一次。

    兰十三出生的时候姥姥也在旁边,可是她太粗糙了!侍候皇朝最尊贵的小公主,那些人一定要是模样最好看、声音最好听、手脚最纤细的人才可以,粗笨的姥姥当然不成,她只能远远地望着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姥姥的命运就像一条小船,在内庭里荡啊荡的,总荡在兰家孩子身边。

    那天兰十三被废了武功,姥姥就像现在一样蜷缩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等他们都走得远了,她才出来轻轻地抱起兰十三,将她像个婴儿似地护在怀里。

    姥姥永远都木着脸,她是不可以流泪的,一旦流泪就是有感情,有感情他们就会赶走她,甚至杀死她。

    可是姥姥从来没有忘记,她没忘记兰壹徜徉在花前月下,笑吟吟地用唇语对她说:“姥姥,这花用来酿酒最好。”

    她没忘记兰馥亮晶晶的黑眼睛;更没忘记冬日里兰十三那银铃似的笑声,每一年都因为她笑,所以春天才记得要来。

    可是他们废了她,残忍得像恶鬼一样。

    那一夜禁卫军哗变,一直陪伴在小皇帝身边的长公主兰十三落了单,她在太后的寝宫外被擒,他们说秀公主主使禁卫军反叛,她去太后寝宫是为了斩草除根。

    宫里的侍卫、暗卫轮番上阵,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才终于擒住她。听说秀公主武功天下第一,那一夜的血战让很多人用性命明白了什么叫“天下第一”。

    但她终究还是被逮住了。他们问她,小皇帝去了哪?兰十三当然不肯说,原本暗卫们要杀掉她,因她武功太高了,只要稍有机会就会反噬,留她活口肯定后患无穷,还是直接杀掉最为安全。

    兰七不肯。这世上总也有他不肯杀的人。

    “今天不杀我,将来我一定割下你的人头祭奠六哥!”

    兰七冷笑。“六哥?你真的以为兰老六是个好东西?你以为兰壹是怎么死的?兰馥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他只当了八年皇帝就甘心放手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内心有愧!他杀兄弑弟,屠戮自己的亲人!”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心里崇高无上的兰六比谁都还要恶毒!他的所作所为连我都自叹弗如!只有你那么蠢——哈!也是。若不是你这么蠢,他也不会容你活到今天替他带孩子。”

    “你闭嘴!兰七,我真不敢相信你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却连半件都不敢认!你孬种!六哥是怎么死的?你说!他好端端一个人还正值壮年,为什么突然就死了?是你杀了他!你怕他!你非得等他死了才敢反!”

    啪地一声脆响!兰七狠狠地甩了秀公主一巴掌。他只有这时候敢打她,以前他不敢的,他武功没有兰秀高,连想碰碰她的手指都没机会。

    “你胡说!我才不怕他!”

    兰七阴柔俊美的脸庞映照着火光,透着股说不出的妖艳;他愤恨咬牙,像毒蛇一样发出嘶声:“偏生他命长,吃了那么久的毒却硬撑到今天才肯死!我等了多久你知道吗?他那该死的混帐让我等了这么多年!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

    秀公主的唇角流着血,却还是哀笑着,凄美颓艳。“杀掉我,不然我一定会割下你的人头。”

    兰七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那黑黑的瞳孔里没有情绪,好像他看着的是一个跟他完全陌生的人。

    “废了她。”

    看到兰七翕动的口唇吐出那三个字,姥姥的心抖了一下。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姥姥不知道,因为她不敢看。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秀公主就像个破布娃娃似躺在地上,她的四肢腕部都被割开,血汩汩地涌着。

    那血,好红,浸润着地面,慢慢地淌流着。

    姥姥上前将兰十三抱在怀里,像抱婴儿似轻轻地摇晃着。她还是没有哭,但她在心里发誓,绝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过往的回忆让姥姥的眸子黯了黯,她抿了唇,揣在怀里的手紧紧握住刀,半刻也不敢松懈,即便那男人已经来这里一年多。

    那男人今天没扮成宫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锦华宫是愈来愈少人来了,有时候连送膳的太监宫女都有意无意地忘了她们。

    他在宫里点上了一对大红囍烛,还摆了合卺。

    姥姥觉得自己的脑袋肯定是糊涂了,今儿个晚上有谁要成亲吗?这锦华宫里就只有三个人——秀公主、男人,跟她。

    他们要成亲?秀公主已经成了木偶好久好久了!这些年来她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只是活着。

    有的时候秀公主甚至连着好几天都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死了,只差那么一口气。

    “我要娶你。”呼延恪抱着秀公主走到桌前,轻轻地放下她。

    没有盖头布,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对摇曳的红烛跟合卺。

    他坐在兰十三面前凝视着她,那双眼睛好黑、好深。“就在今天。你答应,就得嫁给我;不答应,也得嫁给我。”

    看着他翕动的唇,姥姥哑然。这算有选择?

    “姥姥。”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往黑暗里更缩了缩。她是不会走的,不管那男人怎么赶她,她都不走,她要守着公主。

    呼延恪朝她招招手,眼底居然罕见地有着笑意。“来。”

    姥姥怯生生地从黑暗中站起来,默默移动到他们面前。

    “你坐那边。”呼延恪指着贵妃榻。

    姥姥不明就里地走过去,坐下。

    呼延恪握着兰十三的手,温柔地开口:“你现在没有长辈,虽然你六嫂还在,但我想她没办法来帮我们主持婚礼。姥姥从小看着你长大,她是你们兰家年纪最大的长辈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

    姥姥的身体愈来愈僵硬,她不太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畏畏缩缩地往椅子旁悄悄地挪……

    “姥姥。”呼延恪来到她面前,确认她可以看到他的唇,他的俊脸向着她,就连已经年过半百的她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请你坐好,你希望兰秀下半辈子幸福吧?”

    姥姥怯生生地点头。

    “我发誓我会永远照顾她。”

    姥姥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她忍了那么多年,忍得连自己都以为已经没有眼泪,却没想到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让她老泪纵横。

    于是,呼延恪抱着兰秀往外拜了天地,往内拜了姥姥为高堂,他碰着兰秀微冷的额,这样就是夫妻交拜,然后握住兰秀的手端了酒,酒盏交错,各喝了一杯。

    “我们成亲了。”呼延恪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沙哑地在她耳畔低喃:“你认也好,不认也好,我们都成亲了。”



第7章(1)
更新时间:2017…05…11 20:00:03  字数:6814

    这间竹庐名为“极翠”。

    听说它原是霍家庄老庄主暇时的静修之处,这次却特地让出来给胡真。下人们自是知道这表示胡真的身分不同于一般,可得另眼相待才行。

    所谓的“另眼相待”,就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闲杂人等全都不许过来打扰,平时这里静得出奇,跟外头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讲那么好听作啥呢,说白了其实就是软禁。

    入了霍家庄之后五鬼就很少露面了,偶尔山鬼、水鬼会过来探望她,但也总在门外绕绕就走,连废话都说得少了。

    让那五只话痨鬼一路轰炸,她都觉得自己耳朵不时嗡嗡作响,但突然安静下来,又觉得这地方静得让人发慌。

    她可以说话的对象就只剩下被派来照顾她的丫鬟翠儿。

    翠儿生得娇俏可人,个儿虽然矮小,但手脚伶俐,聪慧细心;说起话来带有北方大妞的爽利,每天都把自己、再把庄里的所见所闻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极为灵动,就算没在跟前看着也像亲眼所见那般。

    “那个大和尚又高又壮,浑身黑黝黝的好吓人哪!听说他手上那把降魔杵还是老老庄主所造,重达一百零八斤呢!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身子板稍微轻点儿的人站旁边都会被风刮走呢!”

    是嵩山少林寺?嵩山少林寺离此有千里之遥,难道真的连少林寺的武僧都请得来吗?

    “还有啊,崑仑山的封老太爷也来啦。小胡公子,你听过封老太爷拉的胡琴吗?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听,会哭的!会哭得好惨好惨的。上回他来,拉了三天琴,我们差点哭瞎了眼睛!这次老庄主说了不许他带胡琴,而且派了小赵跟着他。小赵是所有小厮当中最灵光的,鬼点子最多了,封老太爷只要一想拉胡琴,小赵就得变花样让封老太爷玩儿,总之是不许他拉琴,兆头不好嘛!”

    “这次除了大和尚、封老太爷之外还来了好多好多人,龙大侠跟宫小姐的名气可真大,来参加婚礼的人好多好多啊!厨房里的王大娘跟李大婶每天都抱怨着煮食快煮断手了!好几百个人呢!好几百欸!还好咱们霍家庄也够大了,不然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人。”

    “对了对了,庄子里来了头老虎喔!不知道是哪来的。霍山上自然是有老虎的,可是从来没跑进来过啊!真是吓人!好多人都见过,听说黑黝黝的、张牙舞爪、神出鬼没,还有人被老虎咬伤了呢!管柴火的狗子就被老虎咬了腿,他说那是头可怕的大白虎,二少爷跟三少爷已经带人去捕了。小胡公子,你怕不怕大白虎?万一老虎来了,你可千万要记得跑啊。”

    大白虎……呃……是传说中的吊睛白额虎?

    “龙大侠这次一直蒙着脸,以前他不蒙脸的,长得可帅啦!我们庄主老是怨叹自己女儿早都嫁出去了,要不然是一定一定要嫁给龙大侠的。”

    “龙大侠哪儿好啊?奴婢不知道龙大侠在江湖上好不好,但他在咱们庄子里是很好很好的,大夥儿都喜欢他啊!他有时候一年来一次,有时候一年来好几次,跟少爷们感情很好的,不摆架子,人又爽快,就好像另外一个少爷似的。”

    “宫小姐?翠儿当然见过啦!好美好美的,天仙似的人儿。宫二小姐也好漂亮喔!怎么说呢?啊!对了,一个就像是天山上的雪莲,一个是火炎山上的火焰,各有所长。好多人说宫二小姐以后也是要嫁龙大侠的。哈哈,小胡公子,你说会不会真的姊妹俩都嫁给龙大侠?”

    若是连宫千岁也娶了……

    那真是恭喜龙天运了,连那般刁蛮凶残的女子也敢娶,那可不是齐人之福,肯定是翻天灾祸了。

    “明天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翠儿唱歌似说了一串又一串,终于说完了,笑咪咪地看着他。“小胡公子,龙大侠成亲的时候你要来看啊,少庄主准备了好多好多的烟花,一定漂亮极了!”

    “欸,好啊。”

    胡真微微一笑,那笑,温润如玉,只见他容色俊雅,眼里水光润明,翠儿不由得看傻了眼,只一瞬整张脸都烧红起来,连忙低下头。“那个……小胡公子如若没事,那翠儿……翠儿先告退了……”

    “在下没事,谢谢翠儿姑娘。”

    翠儿连忙转身飞也似地逃了,临走前却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那容颜一眼,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眼角含春,万分娇羞。

    龙大侠当然是帅,少爷们也都是人中龙凤,但哪及得上丰神俊朗、雍容俊雅的小胡公子。他们是磊落大侠、江湖豪客;更别提霍家庄里的其他男人了,粗豪勇悍者多,全都是些杀猪似的莽夫,跟小胡公子一比,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能侍候小胡公子是多么幸运的事,其他人都要嫉妒死她啦!

    翠儿捧着雀跃的小心肝离去,思忖着小胡公子喜欢听她说话呢,她得去打探更多的消息才行。

    翠儿走后,这方小院子又恢复了寂静。太静了,静得令人心慌。

    她掏出怀中的竹笛。

    虽然样子看起来像支小笛子,但事实上却完全吹不出声音——不,也不是吹不出声音,而是吹不出人耳听得到的声音。

    “极翠”是贴着山崖建造的,两侧是密林。

    突然,后方崖顶上出现了一道灰白色闇影,极大的肉掌贴着山崖无声无息地跳跃,接着窜上屋顶,一点声音都没有,碧绿兽眼亮晶晶地在黑暗中闪动。

    胡真望着那道影子,它从屋顶往下一跃,她想闪都来不及,砰地一声就被它扑倒在地。

    胡真呻吟。“大白……跟你讲好几次了,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扑过来了,你早晚会压死我的。”

    大白,一头巨大壮硕的灰白熊獒乐不可支地舔着她。

    它没有叫,只从喉咙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来表达与主人重逢的喜悦。胡真奋力从大白掌下逃出。这条狗真的已经长得太巨大,也难怪总被误认为是老虎,跟匹驴子一样大的壮硕身体有着猛兽的力量,却也有着神出鬼没的本事。老实说,就算跟真的老虎拚搏,大白也不见得逊色。

    她抱着爱犬在地上乱滚,大白雀跃地跳来跳去,眼睛闪亮亮地吐着舌头。胡真跟它玩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乖,让我看看。”

    大白咧开嘴,乖乖地坐着。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竹筒,里面藏着密件。

    信鸽什么的真是太落伍,速度固然快了点,但随便一把弓就能结束它的性命;武功高些的甚至连弓都不用,飞身一捞就中,几年心血就成了乳鸽一盅。

    熊獒就不同了。有灵性、善追踪、善隐匿,就算被发现也没几个人敢对付,多数人见着这么大头猛兽都是反身就逃的,从来也没见过敢正面跟大白对着干的人。大白速度虽然没有信鸽快,但他们每州都有信站,大白远从永京追她至此,传递消息外还可兼作斥侯、保镳,比信鸽有用得太多。

    看完信,胡真沉默了半晌,静静地摸着大白的颈子。大白开心地在地上滚着,翻出白白的肚皮。

    半晌,她终于叹口气,进屋去提笔写了信。“带回去。明晚我需要你,送完信就得回来,晓得吗?”

    大白起身,兴奋地摇着尾巴。

    “回去吧。”

    大白依依不舍地蹭着她的手,她又蹲下来好好地抱了抱它,感受到它厚厚皮毛下的温暖,然后用力拍了拍它的头。“去吧。”

    大白跃上竹庐,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跳上那不可能有人翻跃的山崖,只两三个纵跃就消失了。

    仰望着爱犬消失的方向,胡真默默看着那条人不可能走的路。

    幽州刺史看着眼前满脸凛霜的男人,不安地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上下下滚动。

    “聂大人……”

    “秦大人想抗旨?”

    “不、不不!下官岂敢!”他连忙摇手,“只是下官没料到聂大人会来,事出突然,要即刻点齐兵马恐怕……恐怕……”

    “恐怕来不及吗?”

    “欸,一时半刻恐怕是来不及——”

    寒忙一闪,聂冬的长剑瞬间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幽州刺史愣了半晌,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小块肉,等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撝住血淋淋的脑袋哭嚎:“我的耳朵!你……你……”

    聂冬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彷佛猛兽打量着猎物。“黄昏时刻若兵马尚未点齐,我就拿你的脑袋当令牌。”

    “是……是……”

    “滚。”

    “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幽州刺史掩耳哭嚎着奔了出去。

    聂冬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幽闇地望向了远处的霍山。

    过去几年来的影像闪过他脑海。

    想到初次在御街上看到胡真,那清瘤单薄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宫门外,手里捧着一卷书,眉目如画。

    想到胡真骑在马上,微侧着脸对他说话;俊秀儒雅的脸孔容色恬淡,总是淡淡地笑着,偶尔说得兴起,眼里难得地灿出光。

    他们是朋友。

    他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可惜……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

    “一拜天地!”仪傧喜孜孜地喊,“二拜高堂……”

    霍家庄正厅上喜气洋洋,一对比人还高的喜烛亮晃晃地燃着,霍家老爷子霍清风端坐在主婚人的大位上,面露喜色地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对他盈盈下拜。

    “呵呵呵呵,好!好!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祝贺的宾客们纷纷鼓掌叫好,偌大厅堂挤得满满都是人,十分热闹。

    “夫妻交拜!”

    山崖上胡真默默望着红光满天的霍家主厅。

    有那百年不灭的龙焰炉照耀着,那里永远都亮得像白日似,那对喜烛只不过是白日萤光,不值一哂,可偏偏那对喜烛就是晃痛了她的眼。

    “送人洞房!”

    仪傧放声大喊,人们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几乎就在同时,霍家主厅外放起了烟火,冲天而起的烟花在天际怒放,五颜六色,耀眼夺目。

    龙天运还真的就娶了宫千水。

    那天他说“等我”,等什么?等这一刻吗?

    她的心微微抽痛,凝视着那对新人,距离远看不太清楚;但她很想知道,被人群包围着的他,脸上是否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突然很想过去看看,总没有人在大喜之日还戴着面具吧?此刻穿上新郎服饰的他该是什么模样?他的脸,与她梦中所见的人是否相同?

    “师妹。”

    “傅师兄。”胡真头也不回地招呼。

    穿着玄色短打的男子踏着夜色而来,他披散着一头长发,仅在额上简单束条带子,轮廓深邃,半敞着胸,赤足,那模样不伦不类,脸上表情落拓不羁,眼神还带着几分倨傲。

    只见他足下如风,拎着一样白色物体,迅捷无比地来到她身旁。

    “他们上来了。”

    “多少人?”

    “五千。”

    “五千?!”

    胡真愣住!霍山镇哪来的五千人?整个幽州兵马加起来也不到五千。在这一带拥兵最重的是玉门关,但那还得两三天的路程才能到。

    “幽州的三千兵马,再加上幕州、玉门关跟夜枭的人手,估计约五千。”

    “聂冬?”

    “不确定。但幽州军的主帅应该是郑平。”

    胡真暗自忧愁。虽然跟聂冬交情不深,但总是旧日故人,她不想在战场上与他刀刃相见。出京后聂冬一路紧追不舍,她真担心是聂冬带队。

    “聂冬也的确不远了,这一路上都是夜枭拔的桩,来了上百人,霍家庄低估了他们,我看那些武林高手恐怕还来不及出手就被他们拔光了,白搭。”男子哼声,一脸的目中无人。

    龙天运不是笨蛋吧?大老远跑来霍家庄成亲,却在洞房花烛夜被灭个干干净净。

    她不知道姓龙的到底有啥打算,但如果她没猜错,龙天运是打算在今夜起兵,借势从霍山往北打穿玉门关,往南打下幽州。

    只要能打下玉门关,联合了北狼的铁骑,两边势头一旦结合起来,那就势不可挡,没甚么能拦住他了。

    “师妹?”

    “永京那边布置妥当了吗?”

    “这……两天前说内应被捕入狱,生死未明。”

    胡真的心抽了一下,想了想,深吸一口气。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爹已经潜伏在宫内那么久了,必然有他的打算,她最用不着担心的就是爹了——应该吧?

    不远处的山在黑暗中微微晃动,零星的光忽明忽灭,她彷佛听到了杀戮的声音,鼻尖几乎可以闻到带着铁锈味的血。

    “这东西该怎么办?”

    傅以铮踢了踢脚边的白色物体,那东西半抬起脸,乱发底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胡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放了他。”

    傅以铮不再说话,快速解开他身上的穴道。

    “就当是给他的贺礼吧。”胡真仰望天际灿烂的烟花,喃喃自语似地说着:“他想一炮打响北狼军名号?我就送他名号。”然后她回头,灿笑着说:“快走吧山鬼,趁还来得及。”

    最后一波烟花疯狂地在天际炸开,那剧烈的震动连霍山也为之深深颤抖,暗夜里山脚下的五千名大军黑压压地扑了上来!

    长剑无声地穿刺,那黑衣人惊骇地瞪圆了眼睛;原本是来摸桩的,却没想到反而被一剑对穿,登时殒命。

    龙天运的剑并不快,静悄悄得彷佛月光流泻,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无处可躲。

    只见他反手一抖,那剑身微震,血珠飞溅,银色的剑再度恢复灿亮,不沾血,不染尘。

    剑名“无垢”,是第七代霍家庄庄主的金盆洗手之作,赠予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皇子兰欢作为见面礼。

    第一次拿剑杀人是在十六岁前夕,明明无垢染不了血,但他却觉得那些四处飞溅的血无处不在,他彷佛听到了无垢酣畅淋漓'痛快饮血的嗡鸣声,而他还曾一度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染上血腥。

    父皇只生他一个儿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他不想自己所经历的兄弟相残惨事再度重演;所以当他确定妻子所生是一对双生女儿,几乎是立刻就抛下皇位返回北狼。

    兰七篡位那一天姑姑师父来城门寻他,她说皇城有难,他们必须立刻回去。他毫不迟疑地抛下呼延真跟她走了,只是走了不到两条街,师父就点住他的穴道,将他扔在马上,由一队她秘密训练了许久的卫士带走。

    他望着火光映照在姑姑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从她眼里看到了死意。

    马匹飞驰着,而姑姑就伫立在火光与灰烬交错的石板路上;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张嘴死命地呐喊,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朝她伸手,却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那一夜他们冲出了永京,原以为速度够快,然而兰七的动作更快。

    原以为姑姑秘密训练的死士够狠绝,然而背叛的夜枭却更可怕,他们才出城门就被夜枭赶上,边战边逃,还没离开永京,已经死了三个人。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拿剑杀人,当长剑刺人那人的身体里,他的手还不住地颤抖。当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腥臭濡滑得让他几乎握不住无垢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原来自己过去十六年活得多么欢快幸福。

    然而那幸福,已经远了。

    往西北的路完全被阻断,死士们带着他往南逃,最终逃进了有熊山,然后逃进南都;当他踏进南都鬼域的那一刻,身边的死士都已经死光,其中两个还是他亲手杀的。

    在权势金钱的诱惑下,“忠心”也只不过是虚无缥渺的两个字,随时都可以抛弃。

    此刻他们继续往前飞掠,迅捷无比地在林间穿梭,未几又是一阵无声的厮杀;他有些惊讶对方人数之多,照理说前锋队顶多百人,然而看这阵势却远远不止,光是来踩暗桩的人数就已经远超过百人。

    “狼主!”善于夜行匿踪的地鬼出现在他身边。“来了千人。”

    “五千?!”龙天运有些心惊。他知道俊帝已有动作,但没想到居然首战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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